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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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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三更,銅鈴驟響。

李玄青猛地翻身坐起,腰間懸著的三清鈴兀自震顫不休。月光從漏風的紙窗斜切而入,在地面投下霜刃般的寒光,卻在他床前三尺處突兀斷折——那里懸著一道朱砂繪就的"九鳳破穢符",此刻符紙上竟?jié)B出暗褐色血珠。

"師父說過,符紙見血,必有大祟......"

十七歲的少年道士攥緊被冷汗浸濕的蓍草枕,耳畔傳來骨骼錯位的"咯咯"聲。他死死盯著那道開始卷曲焦化的符咒,忽然瞥見自己投在墻上的影子——本該是孤身獨坐的輪廓,此刻肩頭分明多出個梳著雙丫髻的人影。

"阿兄......"

稚嫩的女聲貼著后頸炸開,寒氣順著尾椎竄上天靈蓋。李玄青咬破舌尖,血腥味激得他神智一清,反手抽出枕下桃木劍橫掃。劍風過處,幾縷青絲飄落,那東西已退至墻角,月光正照出半張腐爛的童顏。

"怨童化形?"他瞳孔驟縮。這類橫死孩童化作的厲鬼,向來只在至陰之地出沒,怎會突破師父布下的"四象鎮(zhèn)煞陣"闖入道觀?

女鬼突然尖嘯,十指暴漲三寸直取咽喉。李玄青翻身滾下床榻,木劍橫架的瞬間,劍身竟傳來金石相擊之聲。他這才驚覺女鬼指甲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這哪里是尋常怨童,分明是被人用"煉尸術(shù)"淬煉過的鬼傀!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劍訣出口剎那,桃木劍泛起金光。女鬼被逼退半步,腐爛的面皮下突然鉆出密密麻麻的尸蟞,暴雨般撲面而來。李玄青扯下道袍旋身格擋,布料觸及蟲群的瞬間騰起青煙,刺鼻的尸臭味熏得他幾欲作嘔。

危急關(guān)頭,觀外忽起龍吟。

一道青光破窗而入,所過之處尸蟞盡成齏粉。女鬼發(fā)出瀕死野獸般的哀嚎,身形漸淡時,李玄青分明看見她潰散的瞳孔里映出半枚血色月牙。

"玄青!"

木門轟然洞開,執(zhí)劍而來的青年道士道袍染血,左臂赫然三道深可見骨的抓痕。李玄青望著這位向來從容的大師兄面色煞白,心頭驀地揪緊——自三年前師父閉關(guān),玉虛觀大小事務(wù)皆由陸明夷打理,何曾見過他這般狼狽?

"速去啟封鎮(zhèn)魔井!"陸明夷甩開染血的乾坤袋,語速快得驚人:"西南三十里白水村突發(fā)尸瘟,我趕去時整個義莊的棺材都在滲血。這些鬼傀受人操控,分明是沖著......"

話音戛然而止。

李玄青順著師兄驚恐的目光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扯開了衣襟。月光下,心口處那道自幼便有的暗青色胎記,正隨著遠處傳來的悶雷聲泛起幽光,形如倒懸的青銅古劍。

"道樞印......醒了?"陸明夷的聲音陡然發(fā)顫,忽然掐訣封住李玄青周身大穴,"得罪了,師弟。"

后頸劇痛襲來前,李玄青恍惚聽見師兄的低語:"他們說得對,你果然是......"

暴雨傾盆而落。

銅錢劍劈開雨幕時,陸明夷的掌心已見白骨。

七具尸傀呈北斗狀圍住村口老槐,腐爛的指節(jié)扣著浸血麻繩,在樹干上勒出深可見骨的溝壑。更可怖的是那些隨風晃動的繩結(jié)——每個都系著塊巴掌大的皮肉,細看竟是完整剝下的人面。

"天猷天猷,斬鬼除讎!"劍訣隨雷聲炸響,青光貫穿為首尸傀的眉心。陸明夷趁機咬破中指,在左臂傷口處畫出扭曲符紋。黑血順著劍鋒滴落,竟在泥地上蝕出冒泡的孔洞。

雨聲里混進鈴鐺響。

紅衣女童倒掛在槐樹枝頭,赤足金鈴隨著尸傀的哀嚎輕輕搖晃。她伸手接住墜落的腐肉,竟像捏面團似的揉成個巴掌大的小人:"陸道長好狠的心,這些可都是你的同門呢。"

陸明夷瞳孔劇震。方才斬落的尸傀碎塊中,半截褪色的道袍殘片正黏著暗紅紋路——那是去年下山除妖時,他親手為十二師弟縫補的鶴紋補丁。

紅衣女童突然吹氣,掌中血肉小人迎風暴漲。扭曲的五官在雨幕中重組,赫然顯出陸明夷的模樣。當那個與自己如出一轍的"人"舉起銅錢劍時,真正的劍鋒已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陰傀宗的血肉傀儡術(shù)..."陸明夷突然扯斷腰間玉佩,"你們把玉虛觀弟子..."

"煉成尸傀的可不是奴家。"女童笑出兩個酒窩,指尖金鈴?fù)蝗蛔冋{(diào),"是你們最疼愛的小師弟呀。"

劇痛在識海炸開的瞬間,陸明夷終于看清傀儡額間的血月印記。這個認知比蠱毒更蝕骨——三日前在后山禁地瞥見的那個背影,竟真是...

銅錢劍墜地時,暴雨中響起往生咒。

***

李玄青在腐爛的甜香中驚醒。

身下是冰冷的青石臺,四周燭火泛著詭異的幽藍。他試圖運轉(zhuǎn)真氣,卻發(fā)現(xiàn)丹田處空如深井,連帶著記憶也缺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一角——最后清晰的畫面,是師兄瞳孔里映出的血色月牙。

"醒了?"

蒼老聲音驚得他翻身坐起。三尺外的蒲團上,須發(fā)皆白的老道正在研磨朱砂,石臼里混著暗紅碎晶。李玄青注意到老者道袍袖口的金線云紋,那是只有掌教親傳弟子才能穿戴的制式。

"玉虛觀第七代弟子玄青,拜見..."他突然頓住。觀中輩分圖譜在腦中飛速掠過,冷汗瞬間浸透重衫——自太虛真人仙逝,玉虛觀已傳承九代,何來第七代存世?

老道輕笑,露出滿口漆黑的牙:"老道守嗔,鎮(zhèn)魔井第一百三十七任守獄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指向李玄青心口,"而你,是三百年來第一個活著進來的道樞宿主。"

李玄青順著他的目光低頭。那道劍形胎記已蔓延至鎖骨,皮下似有活物游走。無數(shù)畫面突然涌入腦海:燃燒的村落、沾血的八卦鏡、還有師父閉關(guān)前那句"十九歲前不得下山"的警告...

"寅時三刻,白水村往生咒起,該干活了。"守嗔道人甩來件玄色道袍,衣袖上以銀線繡著饕餮紋,"記住,子時前若超度不了尸瘟源頭,你師兄的魂魄就會變成煉尸人的燈油。"

***

白水村的雨是鐵銹味的。

李玄青握著新得的降魔杵穿過牌坊時,杵頭鑲嵌的照妖鏡突然蒙上血霧。前方五十步外,本該是義莊的位置只剩下個巨大的地坑,數(shù)十口棺材像盛開的花瓣般豎插在坑沿。

更詭異的是哭聲。

穿麻戴孝的村民正在雨中挖坑,每人的鋤頭都綁著慘白的引魂幡。他們機械地重復(fù)著掘土動作,對李玄青的呼喊毫無反應(yīng)。當某個佝僂老者踉蹌跌倒時,道人才看清他后頸釘著的青銅符釘——釘尾刻著陰傀宗的蝰蛇紋。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

凈天地神咒出口的剎那,村民齊刷刷轉(zhuǎn)頭。李玄青倒吸冷氣,這些人臉上根本沒有什么符釘,他們凹陷的眼眶里盤踞著血紅色蛞蝓,正順著淚腺緩緩蠕動。

降魔杵突然發(fā)燙。

李玄青本能地旋身后仰,原先站立處炸開腥臭的泥漿。地坑中央的棺材蓋轟然掀飛,爬出的無頭尸身竟穿著他的舊道袍,心口處的破洞還在汩汩冒血。

"這是...我?"他怔怔地看著尸體脖頸處的胎記,那暗青紋路與自己心口的道樞印如出一轍。尸身突然加速,腐爛的指骨直掏心窩,李玄青格擋的右臂頓時皮開肉綻。

血珠濺在降魔杵的瞬間,時空仿佛靜止。

無數(shù)記憶碎片在劇痛中重組:五歲那年誤入后山禁地,在鎮(zhèn)魔井邊撿到的青銅劍穗;師父發(fā)現(xiàn)胎記時瞬間慘白的臉色;還有昨夜女鬼消散前,用尸蟞拼出的那個殘缺卦象...

"乾坤易位,道樞歸冥。"

沙啞的吟誦聲響徹雨夜。李玄青突然暴起,降魔杵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貫穿尸身丹田。腐肉飛濺中,他咬破手指在虛空畫出敕令:"五星鎮(zhèn)彩,光照玄冥。千神萬圣,護我真靈——破!"

金光如利劍劈開雨幕,所有棺材應(yīng)聲炸裂。地坑深處傳來非人的嚎叫,李玄青卻比那聲音更早動作——他早該發(fā)現(xiàn),自從踏入白水村,自己的影子始終朝著東南方。

而此刻未到酉時,夕陽本該在西。

降魔杵刺入影子的瞬間,李玄青聽到了瓷器碎裂聲?;孟笕绯彼巳?,露出真實的義莊:三百具尸體整齊懸掛梁下,每具天靈蓋都插著刻有血月的青銅釘。正中央的供桌上,陸明夷的銅錢劍正釘著半張染血的黃符。

符上朱砂寫著八個字:道樞現(xiàn)世,幽冥開門。

守嗔道人盯著鼎中沸騰的紫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百年來鎮(zhèn)魔井首次傳出嬰啼,井沿封印的饕餮紋正在逆時針旋轉(zhuǎn)——這個征兆他再熟悉不過,甲申年那場浩劫前,師父的脊骨也是這樣在皮膚下游出龍形。

"您又在看那盞燈了。"

稚童嗓音從背后傳來,守嗔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那具昆侖玉雕的傀儡道童。它永遠捧著青銅燈臺,燭芯里燒的是上一任守獄人的腿骨。

"戌時三刻,該喂井了。"玉傀儡的琉璃眼珠映出老者顫抖的手,"您今日心緒不寧,因為那個道樞宿主?"

鼎中突然炸開火星,守嗔猛地掀翻銅鼎。流淌的紫煙在地上凝成卦象,他只看一眼便劇烈咳嗽起來——離上坤下,正是三百年前太虛師弟魂飛魄散時顯化的"明夷"卦。

"好個陰傀宗...好個輪回..."他踹開吱呀作響的柩木柜,取出用鮫綃包裹的骨笛。這是用叛徒的尺骨所制,吹奏時能見三界亡魂,代價是每用一次就少十年陽壽。

笛聲刺破井底黑暗的剎那,守嗔在無數(shù)游魂中精準抓住那道青衫殘影。年輕時的陸明夷正在給李玄青束發(fā),銅鏡里映出兩人身后盤旋的鴉群——那些扁毛畜生的眼睛,全帶著陰傀宗的血月印記。

"果然從那時候就..."守嗔的冷笑被井底轟鳴打斷。鎖鏈崩裂聲里,他忽然聽見李玄青在現(xiàn)世的呼喊,混著鎮(zhèn)魔井深處某個熟悉的聲音:

"師兄,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

李玄青的指尖停在"問冥燈"半寸處。

這盞青銅燈是從無頭尸身腹腔挖出的,燈油泛著熟悉的槐花香——正是師父閉關(guān)前常用的安神香。更詭異的是燈座刻著《度人經(jīng)》,可每一筆轉(zhuǎn)折都暗藏倒寫的往生咒。

義莊梁柱突然咯吱作響。三百具懸尸無風自動,他們的影子在墻上拼出個執(zhí)傘女子。李玄青忽然記起兒時噩夢:每當月蝕之夜,總有撐傘人立在床頭哼唱"魂兮歸來",傘面上淋漓灑落的不是雨,是混著金粉的尸油。

"小相公好狠的心。"

傘面輕旋,露出女子綴著銅錢的面紗。她腕間金釧與紅衣女童的鈴鐺形制相同,隨著腳步發(fā)出催魂的韻律:"拿自家胞弟的尸身點燈,這燈油可還稱手?"

李玄青猛地攥緊燈柄。青銅傳來的刺痛讓他想起守嗔的話——鎮(zhèn)魔井里關(guān)著的從來不是妖魔,而是歷代道樞宿主發(fā)狂后的殘軀。

"癸亥年七月初七,陸明夷從亂葬崗抱回個嬰兒。"女子突然掀開面紗,露出與李玄青七分相似的面容,"那孩子心口帶劍印,枕邊放著半塊陰傀宗長老令。"

問冥燈驟然爆亮。李玄青眼前閃過記憶碎片:五歲生辰那夜,自己是如何爬進鎮(zhèn)魔井,把青銅劍穗插入某個冰封之人的眉心。冰層碎裂時,他看見那具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尸體睜開了眼...

傘尖破空而至,李玄青本能地掐出五雷訣。電光火石間,他瞥見傘骨上密密麻麻的刻字——竟是玉虛觀失傳的《伏魔錄》!其中"道樞宿主,十九而夭"八字正在滲出鮮血。

"現(xiàn)在明白為何不讓你下山了?"女子輕笑,傘面突然浮現(xiàn)陸明夷被鐵鏈貫穿琵琶骨的畫面,"你那位好師兄,早在發(fā)現(xiàn)道樞印那日,就與陰傀宗做了交易..."

問冥燈轟然炸裂,李玄青在氣浪中撲向傘影。燃燒的燈油潑灑在懸尸群中,三百道記憶洪流同時涌入識海。他抱著頭顱跪地嘶吼時,聽見所有亡魂重復(fù)著同一句話:

"道樞本是守井人。"

鎮(zhèn)魔井的滴水聲變了調(diào)。

守嗔道人捏著半枚斷裂的龜甲,看血珠在卦盤上爬出蛇形紋路。井底傳來的不再是嗚咽,而是清晰可辨的鑿擊聲——三十年前被他親手封進寒玉棺的那個"東西",正在用李玄青的聲音哼唱引魂調(diào)。

"午時三刻,陰盛陽衰。"玉傀儡突然開口,手中燈臺映出井壁新生的裂痕,"他在用問冥燈燒自己的魂。"

老者猛然起身,道袍掃翻案上骨器。那些用歷代守獄人肋骨打磨的法器相互碰撞,發(fā)出類似編磬的哀鳴。當他拂去卦盤血污,發(fā)現(xiàn)裂紋恰好將"李玄青"與"陸明夷"兩個生辰八字貫穿時,喉頭突然涌上腥甜。

卦象顯示,這對師兄弟的命線,早在甲子年前就該斷了。

***

李玄青在腐尸堆里扒出半卷《煉尸圖譜》時,腕間紅繩突然寸寸斷裂。這是去年上元節(jié)陸明夷為他系的消災(zāi)結(jié),此刻浸透尸水的絲線卻在地面扭動成卦象——坎為水,六三爻動。

"來者可追..."他喃喃念著爻辭,耳畔忽然響起破空聲。側(cè)身翻滾的瞬間,原先所在位置插滿淬毒的喪門釘,釘尾系著的招魂幡上,赫然寫著他的生辰八字。

八個撐傘人自霧中浮現(xiàn),銅錢面紗隨陰風起伏。為首者腳踏禹步,傘面旋轉(zhuǎn)間露出內(nèi)襯的血符陣,陣眼處釘著塊帶胎記的人皮——正是李玄青昨日被尸傀抓傷時遺落的碎布。

"天地玄宗,萬神朝禮!"李玄青并指抹過眉間,天目洞開的剎那,看清傘骨上蠕動的尸蠶。這些以宿主怨氣為食的蠱蟲,正將血符之力源源不斷輸往西南方。

他故意賣個破綻,肩頭硬受一枚喪門釘。當傘人們嘶叫著撲向傷口時,沾血的桃木劍已在地上畫完最后一道敕令:"五雷三千將,雷霆繞八方——啟!"

驚雷劈碎傘面的瞬間,李玄青咬破舌尖噴出精血?;旌侠坠獾难F凝成赤箭,順著尸蠶構(gòu)建的靈氣脈絡(luò)直射西南丘陵。山體崩塌的轟鳴中,露出座青磚壘砌的北魏古墓,墓門懸著的青銅鏡映出他蒼白的臉。

鏡面突然泛起漣漪,浮現(xiàn)出陸明夷被鐵鏈鎖在祭壇上的畫面。更令李玄青顫栗的是師兄身旁那具冰棺——棺中少年與他容貌無異,心口道樞印卻呈破碎狀,無數(shù)黑氣正從裂紋中溢出。

"原來這就是...十九而夭的真相?"

***

守嗔道人撞開塵封的甲字獄時,玉傀儡的頭顱正在甬道里滾動。它琉璃眼珠里還映著最后的畫面:三個時辰前,本該在現(xiàn)世除魔的李玄青,竟出現(xiàn)在鎮(zhèn)魔井底層的漢代石室。

"乾坤挪移術(shù)..."老者撫過石壁殘留的七星陣圖,指尖沾上未干的血跡。當他認出這是以心頭血繪制的逆陣時,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三百年前太虛師弟墮入魔道前,用的正是這般手段。

井底傳來嬰兒啼哭。

守嗔解下腰間煉魂壺,倒出三粒用徒弟金丹煉制的續(xù)命丸吞下。通往最底層的石階生滿肉苔,每走一步都有黏膩觸須纏上腳踝。在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時,他看到了永生難忘的景象:

九具寒玉棺呈九宮格排列,每具都躺著個心口破碎的李玄青。最新那具棺材正在滲血,棺蓋內(nèi)壁布滿抓痕,中央用血寫著句癲狂的偈語——"井中井,身外身,道樞本是鎮(zhèn)井人"。

"師父錯了..."沙啞聲音從背后響起。守嗔猛然轉(zhuǎn)身,看見中年模樣的太虛真人正在撫摸冰棺,道袍下露出半截白骨森森的手臂:"當年若讓我吞了道樞種,何至于讓這些孩子代代赴死?"

老者突然拋出道祖令牌,卻在看清太虛腳下沒有影子時僵在原地。令牌穿過虛影沒入墻壁的瞬間,整個鎮(zhèn)魔井開始崩塌,無數(shù)代守獄人的哀嚎在井壁間回蕩成一首挽歌。

***

李玄青劈開墓門時,萬魂哭。

九百九十九盞鮫人燈照出穹頂星圖,每顆銅鑄星辰都釘著具道士尸身。在北斗天樞位,他看到了閉目誦經(jīng)的陸明夷——師兄七竅流淌著銀汞,周身纏繞的鎖鏈另一端沒入冰棺。

"乾坤朗照,三尸伏藏。"陸明夷突然睜眼,瞳孔已化作赤金豎瞳,"師弟可知《道樞經(jīng)》為何只有前三十六卷?"

李玄青的劍尖在顫抖。他看見冰棺中的自己正在融化,道樞印每消散一分,墓室就多出一道裂痕。當穹頂?shù)谝痪呤w墜落時,他終于聽清那些亡魂重復(fù)的讖言:

"存神煉形,形神俱妙;鎮(zhèn)魔守井,井枯魔出。"

陸明夷的狂笑震落七星釘,冰棺應(yīng)聲炸裂。在陰傀宗主現(xiàn)身的瞬間,李玄青終于看清那襲黑袍下的面容——正是問冥燈里那個撐傘女子,而她手中提著的頭顱,赫然是守嗔道人。

"好孩子,該歸位了。"女子彈指擊碎李玄青的護體金光,染血的指甲按在他心口道樞印上,"三百年前你親手種下的因,今日該結(jié)成果了。"

劇痛中,李玄青的記憶突然完整:前世身為鎮(zhèn)魔井守獄人,是如何為平息浩劫將自己煉成道樞宿主。而這一世輪回,不過是場延續(xù)三百年的往生咒...

三清鈴碎,八卦袍焦。

李玄青跪在倒懸的祭壇中央,九道玄鐵鎖貫穿周身要穴。穹頂星圖正化作流火墜落,每顆燃燒的銅星撞地時,都幻化成身披絳衣的雷部神將。這是陰傀宗逆改的"九霄雷劫陣",以萬魂為引,強啟道樞宿主的天人五衰。

"寅卯之交,震雷位動。"陰傀宗主指尖劃過冰棺殘片,割開李玄青眉心血線,"當年你師父用七十二道封魔釘替你延命,今日便用這三千雷劫洗髓——"

話音未落,李玄青突然咬碎藏在齒間的犀角粉。這是守嗔道人塞進玄袍夾層的秘藥,能令三刻鐘內(nèi)痛覺盡失。他反手扣住穿過琵琶骨的鎖鏈,借力騰空畫出血色太極:"天雷地火,皆為我用!"

**道教渡劫儀式詳述:**

1. **祭器準備**:倒置的青銅歃血盤(取"倒行逆施"之意)、浸過百草霜的桃木人偶(代劫替身)、刻滿《太上救苦經(jīng)》的玉琮(護持元神)

2. **步罡踏斗**:李玄青以帶血雙足踏出"反七星步",每步在地面烙出焦痕,暗合《云笈七簽》記載的兵解之術(shù)

3. **雷劫三問**:

- **初問神**:紫雷劈落時需口誦《雷霆玉經(jīng)》,錯一字則神魂俱滅

- **二問心**:心魔幻化成陸明夷模樣,持劍刺向李玄青丹田(對應(yīng)道樞印位置)

- **三問道**:劫云中顯現(xiàn)初代道祖斬蛟畫面,渡劫者需以指為劍復(fù)刻招式

鎖鏈寸斷時,李玄青看見了真相。

三百年前的渡劫法壇與此刻重疊,太虛真人正是用同樣的手法將道樞印種入他靈臺。那些所謂"轉(zhuǎn)世",不過是把即將崩潰的宿主魂魄投入輪回井,如同修補破裂的陶器般周而復(fù)始。

"乾坤易位!"李玄青突然徒手插入心口,硬生生扯出道樞印。青銅劍形的光團在掌心暴漲,映出陰傀宗主驚惶的臉——那上面分明流轉(zhuǎn)著陸明夷的生辰八字。

雷暴突然轉(zhuǎn)向。本該劈向祭壇的紫電蛟龍般撲向陰傀宗主,她在慘叫中現(xiàn)出原形:半張臉是撐傘女子,半張臉竟是陸明夷的皮相。無數(shù)血月印記從皮下鉆出,組成句觸目驚心的讖語——"以兄為皿,飼弟長生"。

"原來師兄才是...容器?"李玄青嘔出帶著金粉的血,記憶如開閘洪水:五歲那夜根本不是誤闖禁地,是陸明夷用傀儡術(shù)誘他接近鎮(zhèn)魔井;昨夜義莊血戰(zhàn)時的尸毒,恰好激發(fā)了他被封印的宿慧...

陰傀宗主突然捏碎喉間玉墜?;熘镜年庯L卷起冰棺碎片,在空中凝成守嗔道人的虛影。老者雙手結(jié)"太乙救苦印",周身泛起兵解前的青光:"癡兒!快用道樞印刺膻中穴!"

李玄青本能照做。劍形光印入體的剎那,整座古墓浮現(xiàn)出巨大的煉魂陣紋——這哪里是什么北魏古墓,分明是玉虛觀初代祖師爺?shù)亩山倥_!三百年來所有道樞宿主,都在這方血池重復(fù)著兵解輪回。

陸明夷的鎖鏈應(yīng)聲而斷。他金瞳淌出血淚,天靈蓋鉆出七只透明蠱蟲:"當年師父算出你活不過十九歲,是我求陰傀宗換命..."話未說完突然暴起,用最后清醒的左手將李玄青推出生門。


更新時間:2025-03-01 13:5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