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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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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座吃女人的深山里。

周圍十里群山是女人的墓碑。

一家六口。

奶奶重男輕女,罵我是賠錢貨。

媽媽怨恨我拖累她,對我總是冷嘲熱諷。

父親愚孝,對我和媽媽的遭遇視而不見。

大伯偽善,暗地里對我動手動腳。

堂哥對我不錯,但我嫉恨他是個男娃,我的媽媽偏愛他勝過我。

而我,點(diǎn)燃了一把火。

1

姚家村,處在大山深處。

閉塞的環(huán)境造就了這里嚴(yán)重的重男輕女思想。

每家每戶都盼著生兒子,女兒對他們來說,是白吃家里十來年飯的討債鬼。

2

「賠錢貨!賠錢貨!」

奶奶總是坐在院子里咒罵。

每有不爽快,就抽起碼在房前的柴火,往媽媽身上打。

「不爭氣的女人!怎么就生不出兒子!」

「你看看我,給咱們老姚家生了兩個兒子!」

雞鴨四處飛。

媽媽木然地站在原地。

她是個跛子,跑不了。

如果反抗,只會遭來更重的毒打。

奶奶力氣極大,腕子粗的棍子故意抽到媽媽腿上。

媽媽支撐不住地倒在地上。

「杏花,別哭?!?/p>

堂哥捂住我的眼睛。

我撞開他,隨后推倒桌上的油瓶。

「奶,哥哥把油瓶打破了!」

我跑出去,大喊道。

「該死的,一屋子的討債鬼!」

奶奶破罵一聲,那頓打又落到了堂哥姚望身上。

「媽媽,我扶你起來?!?/p>

「別碰我!」媽媽不留情地推開我的手,一巴掌甩到我臉上:「姚杏花,你這個小撒謊精?!?/p>

媽媽半趴在地上喊道:「媽!媽別打了!是我早上用了沒放好,不關(guān)小望的事?!?/p>

3

姚望是我大伯的兒子,比我大一歲。

大伯每日吊兒郎當(dāng),什么事也不做,年輕時候把爺爺氣得腦梗死了。

爺爺沒了,奶奶掙脫了丈夫的桎梏。

此后一邊把氣死丈夫的長子當(dāng)成后半輩子的頂梁柱。

一邊又把自己當(dāng)成了姚家的天。

如果說大伯是奶奶的心頭寶。

父親就是這個家里任勞任怨的牛、看家護(hù)院的狗。

勤勤懇懇地干著繁重的農(nóng)活,養(yǎng)著偏心的奶奶和游手好閑的兄弟。

即便如此,也得不了奶奶的半分偏愛。

重男輕女,重長輕次的觀念,在這座大山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

「小望,你長身子,這個雞蛋你揣著吃?!?/p>

我七歲,卻比堂哥矮了一個頭不止。

「小望,你這衣服怎么破洞了,脫下來嬸子給你補(bǔ)了?!?/p>

我十歲,穿著掉了底的鞋子只敢貼著地慢走。

「小望,生日快樂!來把湯圓吃了,嬸子用豬油和的芝麻糖,香得很?!?/p>

我十三歲,上月生日的時候,因?yàn)橥党粤藥最w冰糖被媽媽揍了一頓。

「姚杏花!姚杏花!你怎么小小年紀(jì)就不學(xué)好!」

媽媽把我當(dāng)心中刺,眼中釘,當(dāng)?shù)満λ肷挠憘怼?/p>

從小到大,媽媽對我總是漠視的,仇恨的。

那次卻是難得地發(fā)了大火教訓(xùn)了我一頓。

她揮舞著棍子,入魔般地念叨道:「你偷東西!你怎么可以偷東西!」

我不恨媽媽,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娃,讓媽媽跟著我一起受罪。

這個家里,同為女人,奶奶不待見媽媽,媽媽不待見我。

而我,便日復(fù)一日,越加深重地嫉恨著堂哥。

嫉妒媽媽對他的教導(dǎo),記恨媽媽對他的關(guān)心。

4

農(nóng)忙時候,奶奶和爸爸都去地里干活了。

大伯不在家,他近兩年常常跑去山外晃蕩,用光了錢又回來。

「小望,生日快樂!來把湯圓吃了,嬸子用豬油和的芝麻糖,香得很?!?/p>

堂哥生日,媽媽偷偷地給堂哥煮了一碗帶餡的湯圓。

我數(shù)了數(shù),足足有八個,還臥了兩個雞蛋。

「謝謝嬸嬸,這么多我們一起吃吧?!?/p>

他慣會裝模作樣。

果然,媽媽笑開了臉。

「嬸子早上吃撐了,小望自己吃?!?/p>

我咽了咽口水:「媽媽,我想吃。」

除了年初一,我是吃不上這種好東西的。

「姚杏花,你怎么這么不懂事!今天是哥哥的生日!」

媽媽變了臉色,訓(xùn)斥著我懶散又好吃。

5

一日,我在茅房洗澡。

院子里傳來嘟囔地咒罵聲。

然后木門被一腳踹開。

「?。 刮殷@叫。

「死丫頭,大半夜的叫什么叫!」

房間里奶奶聽到叫聲,不悅地大聲嚷道。

家里三間房,靠著院子向陽的兩間房,一間奶奶住,一間大伯和堂哥住。

我小時候和爸媽一起住在靠柴房背陰的一面。

后來長大了,便搬進(jìn)了原本存放泡菜雜物的小窖里。

小窖寬不足一米,長不過兩米,放了幾根凳子便撐起一張床板。

每晚睡在里面,像躺在往生的墳?zāi)估铩?/p>

墓里四面圍墻,靠角的位置開了個一米來高的門洞,還是堂哥扯了幾塊舊布拼起來給我做了個門簾。

昏暗的燈光下。

大伯右手提溜著半瓶酒,左手不靈活地解著褲頭。

褲子半褪地掛在屁股上,露出紅色的褲衩。

「大、大伯?!?/p>

我趕緊背過身去,拿了衣服擋住自己。

大伯睜開半醉半醒的眼,混沌地掃視著我裸露在外的背和腿。

「杏花在啊?!?/p>

說著,卻并不退出去。

十三四歲,正是一個女孩初發(fā)育的時候。

雖然我還是瘦得營養(yǎng)不良。

但遺傳自媽媽的身高和皮膚,已經(jīng)足以讓村里同齡的男娃多看我兩眼。

「爸,你回來了?!?/p>

堂哥匆忙跑出來,把大伯拉走,替我關(guān)上了門。

「你喝了酒就在外面尿吧,茅房太濕了,別踩坑里去了。」

6

長子回來了,奶奶高興得炒了半條臘肉。

「兒子,吃。你瞅你又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太累了?!?/p>

「媽,你是不知道,兒子這次出去走大運(yùn)了。」

「我在縣里認(rèn)識了個做煙酒生意的大老板,說兒子是干大事的料子,決定帶我一起做生意。」

「哎呀,我兒子就是有出息!」

奶奶刻薄的臉上綻出笑容,連又往大伯碗里夾肉。

然后把沾了葷腥油的筷子含進(jìn)嘴里舔了舔。

「就是……」

「咋了兒子?」

「這既然是合作做生意,肯定是要先投資的?!?/p>

「???上次不是拿了兩千嗎?」

「那哪夠啊?!?/p>

「那這做生意要多少?」

「三萬。人大老板說了,主要看上兒子我有能力。也曉得兒子山里來的,拿不出太多錢,所以投資一筆意思意思就行了,大頭還是他出?!?/p>

「三、三萬?!」

「哪需要這么多!」媽媽急切地說道:「萬一是個騙子怎么辦?」

「小梅啊,這就是你沒見識了。人老板一個月能掙多少你知道嗎?哪有空來騙我們這些小錢?!?/p>

大伯比了個手勢:「起碼這個數(shù)!」

「不得了!」奶奶嚇了一跳。

「家里哪有這么多錢?!?/p>

媽媽繼續(xù)勸阻,家里每次給大伯的錢,都有去無回。

奶奶被媽媽搶了話,心里頓時不高興起來。

「我兒子是要干大事的人,你個女人懂什么?!?/p>

又琢磨了會兒,算起賬來。

「地里的苞谷正在收,馬上稻子也成了,家里還有點(diǎn)余錢,媽再湊湊,爭取下個月給你湊齊。」

大伯這才心滿意足地夾了一塊瘦肉,放進(jìn)奶奶碗里。

「謝謝媽,等兒子賺錢了,帶你去縣里住樓房享福去?!?/p>

奶奶聽了眉飛色舞,轉(zhuǎn)向爸爸,說:「二娃吃快點(diǎn),咱們吃完趕緊去地里?!?/p>

又用筷子敲了敲我和堂哥的碗。

「你們倆也是,待會一起去!一天只知道吃吃吃!也不知道多幫家里干活!」

爸爸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刨著碗里的飯。

大伯瞥了我一眼,說:「媽,讓小望去就行了,小伙力大。杏花一個女娃,哪干得下來?!?/p>

「賠錢貨!」

奶奶高聲罵道。

「哪家女娃不做事!我五六歲就得做一家人的飯了,七八歲就跟著下地干活了!」

7

短暫休息后,各自都忙碌起來。

只有大伯悠哉坐在桌前。

正吃著花生米下酒喝。

瞧見我要往外躥,喊住我。

「杏花啊,來大伯這坐?!?/p>

我依言坐到大伯身邊。

「杏花今年多大了?」

「六月剛滿的十三。」

「難怪,杏花長得可越來越水靈了?!?/p>

酒氣噴在耳后,靠著我身側(cè)的手放到我的大腿上,極細(xì)微地摩挲著。

「大伯?!?/p>

我起身。

大伯把裝花生的碟子推到我面前。

我直視著大伯的眼睛。

半晌……

剩下的半碟花生都進(jìn)了我的肚子。

鹽混著花椒大料炒出來的花生。

香極了。

8

大伯這段時間既沒出山,也不去村子里晃蕩了。

老老實(shí)實(shí)地呆在家里,奶奶見了直夸兒子要做生意了,人都沉穩(wěn)了。

一家人都為大伯的"生意"忙碌著。

常常只剩下我和大伯在家。

大伯逮著我便要與我交流談心,作出一副關(guān)心后輩的慈愛模樣。

「杏花,多吃雞蛋才能有營養(yǎng),你瞧你太瘦了?!?/p>

大伯伸手拍拍我的肩膀,「還有,要站直了——」

往下拍拍我的背,「挺胸抬頭——」

最后落到我的屁股上,「腿并攏,屁股要收緊,這樣長大了才不會像媽媽一樣駝背?!?/p>

媽媽長得很高,但是跛腳加常年的勞累,讓她總是彎腰駝背,現(xiàn)在站一起還沒有爸爸高。

……

「杏花,天太熱了,大伯給你找了件透氣的衣服,你換上試試?!?/p>

大伯抖開手上拿著的白棉衣。

也不知道去哪里弄來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根本不是小孩的型號。

換上后里面的皮肉和小背心暴露分明。

……

9

七月半,中元。

山里人對這一天有著忌諱。

一家人早早就回了家。

供飯,上香,燒紙錢。

暮色中,突兀傳來一陣嗩吶聲。

凄厲刺耳,像女人在哭嚎。

「咋了這是?」大伯問。

「你七舅家里辦事呢?!鼓棠陶f。

「啥事???這日子搞這么隆重?」

「你七舅家那小孫女不是前幾天淹死了?!?/p>

爸爸聽了侄女的死訊沒有絲毫反應(yīng)。

反倒大伯像模像樣地嘆息一聲:「姚月那丫頭?多大了?」

「年前剛滿的十七?!?/p>

「怎死幾天了今天才下葬,也沒發(fā)個喪?!?/p>

「先生算的日子,正好和村長的兒子配個冥婚,兩人到了地底下也算有個伴。」

「也是、也是。」大伯重復(fù)著。

媽媽的跛腳劇烈地顫動起來。

我聽得毛骨悚然。

什么叫正好?

村長的兒子半月前就得病死了。

嗩吶聲漸漸靠近。

「二娃,快去把大門關(guān)上,馬上過咱們家門了,不吉利不吉利?!?/p>

爸爸應(yīng)聲起身。

「我去送送月兒姐。」

「死丫頭!這晦氣的事你去湊什么熱鬧!去了今晚別回來了!」

10

我關(guān)上門,跟著隊(duì)伍往前走。

蜿蜿蜒蜒,一路走到山里去。

村長兒子的墓旁,已經(jīng)新挖好了一個墓坑。

兩個壯漢合力把月兒姐的尸身放進(jìn)棺材里。

墓前擺了一張供桌。

上面點(diǎn)著兩根蠟燭,一紅一白,閃著青光。

供桌兩旁各擺著一個紙?jiān)娜伺?,一男一女,穿著大紅喜服。

人偶臉上畫著夸張的妝容,在搖曳的青光下顯得詭異可怖。

「吉時已到——」

穿著黃袍的先生拿著銅鈴,有規(guī)律地晃動起來。

嘴里念著聽不懂的咒語。

銅鈴叮鈴。

月兒姐的母親發(fā)出壓抑地嗚咽。

她顫抖著手,將一塊紅布搭在月兒姐臉上。

……

上個月,我還和月兒姐一起在池塘邊洗過衣服。

那天她告訴我,叔叔想把她嫁給村長兒子,村長都親自上門送了兩次禮了。

「我一點(diǎn)也不喜歡他,更何況他都二十七了?!?/p>

「杏花,我才十七,不想嫁人?!?/p>

「我想到山外面去,帶上我媽,去縣城,去哪里都好?!?/p>

月兒姐這么說。

不過一個月,她就淹死在了那片池塘。

「禮成——」

一聲高呼,銅鈴再次響起。

棺蓋合上,嬸子終于崩潰,她跌宕地?fù)溥^去,卻被村長和她的男人攔住。

泥土一鏟一鏟地填上去。

儀式結(jié)束。

眾人收拾東西紛紛散去。

哭暈的嬸子躺在送表姐來的靈架上被抬回家。

村長從兜里掏出一疊白紙包塞到先生手中,一臉沉重地說著感謝詞。

……

寂靜的山里只剩下我一人。

錢紙已經(jīng)燒透了,墳前的燭還在燃燒。

表姐的墓碑上刻著——

父命難違,姻緣天定。

今配冥婚,永結(jié)同心。

我蹲下身,吹熄了囍燭。

下山時暮色漸深,一眼望去。

更遠(yuǎn)處的山就像是一座座墓碑矗立著。

11

到了白日。

月兒姐的事暗地里誰都知道了。

明面上卻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

村里人遇到了,也都閉口不談昨晚那場駭人的陰婚。

沒人深思月兒姐怎么正好就死了。

一個女人。

在這個村里,不值得人討論。

「杏花,月兒姐的事……你別多想?!?/p>

堂哥拍了拍我的頭,安慰道。

「你不喜歡這,等哥哥長大了,就帶你離開?!?/p>

「離開這里?」

堂哥語氣堅(jiān)定:「嗯,哥哥向你保證?!?/p>

我心底冷笑。

堂哥是男娃,他當(dāng)然可以選擇離開。

可我呢?

還不待我刺上堂哥兩句,媽媽就喚著我去把豬喂了。

我提著潲水桶,走進(jìn)豬圈。

豬圈里沖天的臭味熏得我眼睛發(fā)酸。

綿綿青山高,遙遙路途遠(yuǎn)。

媽媽從外村嫁進(jìn)來。

便十幾年再未回家看過。

村里的女人,沒有誰走出過這座山。

12

八月下旬,村里來了一位支教老師。

姚家村身處大山深處,一直沒有學(xué)校。

加上媽媽,村里統(tǒng)共只有幾個識字的人。

「時代在發(fā)展!外面已經(jīng)不一樣了!」

「現(xiàn)在有支教老師愿意來咱們村教書,是村里的機(jī)會!」

……

村里的人聚集在一起。

站著的、坐著的、抽煙的、帶小孩的……

村長站在臺階上努力地動員著,給蒙昧的村里人做思想工作。

「家里有娃的都能送過來,也不收大家學(xué)費(fèi)……」

「下面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支教老師——方老師?!?/p>

周圍響起稀稀拉拉表示歡迎的掌聲。

老師姓方,方蘭。

是個五六十歲的女人。

頭發(fā)花白,臉上皺巴巴的。

大夏天也套著長袖長褲。

瞧著沒精神的樣子。

也不知怎么這個歲數(shù)跑來大山里支教。

13

媽媽聽了村里要開課的消息,懇求奶奶放堂哥去讀書。

「說得倒好聽,不要學(xué)費(fèi),但是本子,筆,書樣樣都要錢!」

「咱家里現(xiàn)在錢正緊,地里活也多,去讀什么書!」

「媽,讓小望去讀吧,地里的活我去幫你干!」

「你個跛腳婦,走路都走不利落!能下地?」

「沒用的賠錢貨?!?/p>

奶奶唾棄著端著菜盆離開。

媽媽坐在地上,默默流淚。

「媽媽別哭了。」

我?guī)蛬寢尣寥パ蹨I。

「我有辦法讓哥哥讀上書?!?/p>

「姚杏花,你能有什么辦法?!?/p>

14

「杏花啊,今天怎么主動找大伯?」

「大伯,你可以讓哥哥去讀書嗎?」

大伯瞇了瞇眼。

「讀書?我兒子我都不操心,你個小丫頭,管這些干什么?」

「媽媽想讓哥哥去讀書?!刮业吐曊f。

大伯盯著我:「杏花,你知道大伯對你最好了,對吧?」

我面無表情地點(diǎn)點(diǎn)頭。

「那你告訴大伯,這次想大伯怎么對你?」

「想不出來嗎?那大伯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

毒蛇在蠱惑。

「你知道你媽媽為什么對堂哥這么好嗎?」

「因?yàn)椤?/p>

粗糙的手捏起我的臉。

「哥哥難產(chǎn)死掉的媽媽——」

「是你媽媽的親妹妹?!?/p>

我聽了心里竟神經(jīng)質(zhì)地愉悅起來。

原來媽媽對堂哥的偏愛不單純因?yàn)樗悄型蕖?/p>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睜開:「大伯,只要你能讓哥哥去讀書,杏花以后會更聽話的。」

「好孩子。」

當(dāng)天晚上,大伯在飯桌上提起了堂哥讀書的事。

「媽,兒子大字不識一個,以后出去做生意,不得有個文化人在旁邊?」

「這外面的人哪有自己兒子放心?!?/p>

大伯的話是奶奶的圣旨。

奶奶僅僅思考了片刻,就點(diǎn)頭同意了。

「小望你看你爸對你多好,要讀就要認(rèn)真,以后多孝順你爸!」

堂哥面露喜色,說:「奶奶,杏花呢?讓杏花一起去吧?!?/p>

「她一個女娃,過兩年就嫁出去了,讀書有什么用,浪費(fèi)錢?!?/p>

「奶,杏花還小呢?!?/p>

我和父親坐在一起,無聲吃飯。

媽媽望了我一眼。

不知道在想什么。

15

我坐在灶臺前添柴火。

堂哥從門外進(jìn)來,往我手里塞了兩個黃桃。

「哥回來去山上摘的,可甜?!?/p>

他蹲到我旁邊,往灶膛里扔了根柴。

「快吃,待會兒奶奶回來了?!?/p>

我不客氣地帶皮啃起來。

堂哥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你胳膊怎么了?」

他盯著我手臂上的淤青。

「關(guān)你屁事。」

那是昨天大伯捏出來的。

柴火炸得劈啪響。

媽媽一瘸一拐地走進(jìn)來,看見堂哥,忙說:「小望餓了吧,飯馬上就好。」

我連把吃剩的核扔進(jìn)火里毀尸滅跡。

垂下頭擦擦嘴邊的汁液。

目光不免落在媽媽的跛腳上。

媽媽的兩只腳腕上都有一道入肉的痕跡,帶著陳年的猙獰。

「嬸,我來幫你吧?!?/p>

堂哥洗了手,利落地幫媽媽切菜。

兩個人有說有笑地交談著,像一對親熱的母子。

我格格不入地看著灶里的火,火光中恍惚燒透了這一室溫馨。

16

飯后,我去洗碗,堂哥跟了過來。

他站在我身邊,問:「杏花,你胳膊上的傷,到底怎么回事?」

我沉默地不回話。

「是不是嬸子打你了?」

「不是!就是不小心撞的?!?/p>

堂哥注視著我,顯然不信:「撞的?撞能撞出那種淤青?」

見我又不吭聲,無奈地接過我手里的碗。

「我來洗吧,你去歇會兒。」

我沒拒絕,轉(zhuǎn)身走出了灶房。

還沒出院子,大伯就從背后叫住我。

「杏花,來,大伯有事跟你說?!?/p>

我走過去,大伯伸臂搭在我肩膀上,笑著說:「杏花,大伯有個好東西給你,你來我屋里拿?!?/p>

我漠然地跟在大伯身后。

一進(jìn)屋,大伯就把門帶上了。

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摸出一個塑料袋。

遞給我:「杏花,這叫巧克力,是國外的糖果,縣城里都沒得賣,這還是大老板送我的。」

「你嘗嘗?!?/p>

我拿了一顆剝開放進(jìn)嘴里。

有些甜,又有些苦——奇奇怪怪的。

大伯直勾勾地盯著我的嘴巴。

一邊帶著令人作嘔的假意溫柔感嘆道自己都沒舍得吃,讓大伯嘗嘗味,一邊牽引著我的手指含進(jìn)嘴里吮吸。

「真甜?!?/p>

天氣熱得厲害,巧克力全都化開了,黏糊糊地掛在指上,真惡心。

屋外傳來堂哥叫我的聲音。

接著門被敲響。

「杏花,你在里面嗎?」

「嬸子叫你過去一下?!?/p>

我在褲子上蹭了蹭指縫里惡臭的口水。

平靜地打開門。

堂哥立在門外,神色復(fù)雜。

17

第二天一早,我去地里幫忙。

堂哥跟在我后面,一路上都沒說話。

「你不去上課,跟著我干嘛?」

堂哥拉住我,低聲問:「杏花,你告訴我,我爸…是不是對你做了什么?」

「沒有,大伯對我很好,昨天還給我糖吃?!?/p>

「杏花,你別騙哥哥。」

堂哥俯看我,帶著審視。

「你們最近很奇怪?!?/p>

我咬著嘴唇,沒說話。

堂哥嘆了口氣:「杏花,你別怕,有哥哥在?!?/p>

「哥哥會保護(hù)你?!?/p>

我心里亂成一團(tuán)。

18

晚上,我躺在小窖里,翻來覆去睡不著。

堂哥的話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突然,我聽到腳步聲。

門簾被輕輕掀開,手電筒的光聚到我頭頂。

我瞇起眼睛,看到大伯的臉。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笑容,眼神黏膩地盯著我。

「杏花,還沒睡啊?」

大伯走了進(jìn)來。

他的手伸過來,撫摸著我的臉,漸漸往下。

我扼住他往被子里探索的手:「大伯,你干什么!」

他反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把我拽到他懷里,捂住我的嘴。

「乖杏花,別怕?!?/p>

他的手指像毒蛇一樣滑過我的皮膚。

雞皮疙瘩瞬間從手腕爬上臂膀。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硪宦暱人浴?/p>

大伯的身體僵了一下。

隔著門簾,堂哥喚道:「爸?」

大伯迅速站起來,彎腰退到門外。

「小望,你怎么還沒睡?」

堂哥不答反問,語氣冰冷:「你在杏花房里干什么?」

「夏天蚊子多,爸過來看看杏花點(diǎn)香沒有?!?/p>

「爸,你放心吧,杏花不是小孩子了,點(diǎn)香這些小事記得住?!?/p>

堂哥聲音壓得很低,又道:「走吧爸,別把杏花吵醒了?!?/p>

19

那晚之后,我開始后怕。

欲望索要的代價超過了我能給的預(yù)期。

我家里地里兩頭跑,盡力躲著大伯。

20

九月初,家里的作物收得差不多了。

存款加上拼拼湊湊的錢,終于攢夠了三萬塊錢。

飯桌上,大伯喝了酒,高聲談?wù)撝磥淼拇笊狻?/p>

奶奶附和著。

兩人好像已經(jīng)看到了一座金山銀山。

堂哥今日沒回來。

媽媽隨意吃了幾口,就急著去給堂哥送飯。

飯后,奶奶和爸爸又下了地。

我在灶房收拾著碗筷。

大伯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喝了酒的臉上黃黑紅交織。

我下意識后退一步,滿臉防備。

「杏花,別躲啊。」

大伯一步步逼近。

「大伯就要走了,讓大伯再疼疼你,等大伯從城里回來給你帶好東西?!?/p>

「大伯!」

我心跳如擂鼓。

大伯撲上來,將我抵在冰冷的墻上。

帶著酒氣的舌頭在我臉上胡亂地舔著。

「杏花杏花?!?/p>

我奮力掙扎,喊著救命。

「杏花杏花。」

上衣被撕碎了,我死死扯住褲子。

「杏花!杏花!」堂哥從身后一把抓住大伯的衣領(lǐng),將他帶倒在地:「你干什么?。俊?/p>

大伯翻身坐到堂哥身上:「小望,你這是要跟爸作對?」

堂哥怒不可遏:「爸,杏花是你親侄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他媽的,不都是女人!老子又沒白嫖!」

大伯酒后上頭,掄起拳頭,朝堂哥砸了過去。

兩人扭打在一起。

堂哥雖然力氣不小,終究體型上落了差距,被大伯按在地上揍。

「杏花!杏花!」

是媽媽的聲音。

媽媽踉蹌地沖了進(jìn)來。

她的臉上滿是焦急。

看到我衣不蔽體的樣子。

驚恐和憤怒也爬上了臉。

掃過壓制著堂哥的大伯,隨手撿起一根柴棍。

「你這個畜生!」

媽媽怒吼一聲,舉起木棍朝大伯砸去。

大伯猝不及防,被木棍狠狠砸在肩膀上。

頓時卸了力。

「媽的!翻了天了!一個兩個都敢到我身上撒野!」

大伯捂著肩膀,面色兇獰。

「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媽媽緊緊抱著我。

手腳都在哆嗦。

「杏花不怕,媽媽在,媽媽在。」

三對一,這次大伯被揍得不輕。

21

挨揍后,大伯偷拿了家里所有的錢,去了縣城。

奶奶回來發(fā)現(xiàn)錢沒了,急得差點(diǎn)咽氣,追問我們怎么回事。

堂哥說:「爸要把錢全部拿走,我們攔了沒攔住?!?/p>

奶奶熄了火,只念叨著大伯一定會好好做生意,會發(fā)大財(cái)。

三萬塊,短時間內(nèi)大伯肯定不會回村了。

22

沒曾想,僅一個月,大伯就回來了。

他穿著嶄新西裝,手里提著精美包裝的營養(yǎng)品,臉上滿是自傲的笑容。

「媽,我回來了!」

大伯一進(jìn)門就大聲喊道。

奶奶看到大伯的樣子,驚得合不攏嘴:「兒子,這次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怎么樣?生意做得怎么樣?」

「媽,你放心,生意好得很!」

「這次兒子賺了不少錢,專門來接你去城里享福!」

「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兒子有出息!」

奶奶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

大伯回來后并未提及之前挨揍的事,好像酒醒后那些事就過去了。

待到臨走前卻挑釁地看了看我們,不懷好意的跟爸爸說道:「老二呀,哥和媽以后就在城里住了,這村里的房子哥哥也不稀罕了,要不賣給你吧。」

「你看你怎么給得起錢吧?!?/p>

23

大伯和奶奶走后,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媽媽愈加關(guān)心我。

我甚至能跟著堂哥一起去上課。

教書的老師還夸我聰明。

我本以為未來會越來越好。

卻不知……

24

「杏花還是個孩子啊!」

「她都快十四了?!拱职州p聲回道。

奶奶在時,常說把我賣了換豬崽。

沒想到有一天,是父親先要賣了我。

「勇哥應(yīng)了,會好好養(yǎng)著杏花?!?/p>

「杏花,你要聽話?!?/p>

爸爸吐出口旱煙,不再說話。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25

深夜,姚家村角落里燃起一場大火。

村里的人趕過來。

媽媽哭得暈倒在地。

我和哥哥忙著撲火。

很不幸——

家里燒了個精光。

包括醉酒的爸爸。

后記1.方蘭篇

1

一九八三年。

我叫方蘭,十九歲。

姐姐快要生了。

但姐夫最近忙著和一家酒廠談合作,沒有時間照顧姐姐。

便請求我有空多去陪伴姐姐。

那日,我同往常一樣,從家里走路去姐姐家。

一個女人,突然從巷子里跑出來,撞到了我身上。

女人大約三十上下,面色驚恐,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我連忙問她怎么了?

「我遇到了搶劫犯,搶了我的錢,還要……」

我一聽驚了神。

向她跑來的巷子望去,狹小臟亂,沒聽到什么動靜。

應(yīng)該是搶到了錢,這又快到大路上隨時可能撞見人,所以沒有跟來。

我便說帶她去報警。

女人忙說:「不用,只是錢和首飾沒了,我沒…萬一去了公安局,被人看見了可怎么生活。」

我理解她的顧慮:「那我送你去衛(wèi)生所,這脖子上的傷還得處理處理?!?/p>

「不、不用了,姐家里有紅藥水和紗布,回去自己弄弄就好了?!?/p>

女人作勢要走,卻半跌了一步。

「唉喲?!?/p>

「我腳好像崴了,大妹子能不能送姐回去一下?!?/p>

我就問她家在哪。

「平康街。」

平康街離這里不近。

我想了想,提議道:「我姐姐家就在前面杏花街,要不先去我姐姐家處理好傷口,歇歇腳,等腳不痛了我再送你回家。」

「不、不了吧,這多麻煩,我還是回家吧?!?/p>

「不麻煩,我正要去找她呢?!?/p>

「她是婦聯(lián)委員,我正好跟她說說你的事,看能不能把你丟的錢找回來。」

「這社會真不太平,大白天的就敢搶劫婦女?!?/p>

女人遲疑了一下,問:「這不會打擾你姐和她家人嗎?」

「真不打擾,我姐白天就一個人在家?!?/p>

女人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

2

我掏出鑰匙熟練地打開門,喊道:「姐,我來了?!?/p>

3

禍患從我將女人帶去姐姐家,打開那扇門開始降臨。

清醒過來時,我們在一輛破舊的面包車上。

手腳都被綁縛著,嘴里塞著臭布。

女人和一個男人在駕駛座討論著這筆能賺多少。

四人吃喝都在車上,開到?jīng)]人的地方,兩人就在車?yán)飦y搞。

中途大胡子男人見我樣子動了歹心。

好在被善妒的女人攔下了,雖然換了一身皮肉傷。

姐姐沉重的身子經(jīng)不起這樣的勞累,有了早產(chǎn)之兆。

幾天后,到了山里。

兩個男人來接應(yīng)。

「這怎么還有一個大肚子的呀?」

「小弟,這長相,還是文化人,要不是看快生了急著脫手,能送到你這窮山咔咔來。」

「大便宜,知足吧?!?/p>

「肚子里那個生出來,該怎么著還不是任你們處理。」

「生個男娃白撿一個兒子,生個女娃你們要不想要,過幾年聯(lián)系哥,哥幫你賣了分你們一筆?!?/p>

兩撥人幾言幾語的就決定了兩個女人的未來。

買家是兩兄弟,大的吊兒郎當(dāng),小的沉默寡言。

買來的兩個媳婦,年紀(jì)小的歸了哥哥,大著肚子的給了弟弟。

沒有婚姻,只有買賣。

4

被兩兄弟買下的第一晚。

在泥地上。

我就被侵犯了。

我哭得厲害,喊著姐姐。

姐姐大著肚子在一旁為我磕頭求饒。

男人不為所動。

此后,日日如此。

大部分的路程男人給我和姐姐蒙著布條。

我們只能依靠吃飯的時間大致推測時間。

大約走了五日,終于到了目的地——一個落后閉塞但同族同親的村莊。

我每日被關(guān)在屋子里,無止境地侵犯讓我變得麻木。

姐姐因?yàn)槎亲哟罅?,沒有被約束在屋子里。

有一日。

姐姐的肚子開始痙攣,是快生了的前兆。

姐姐找到我,對我說:「蘭蘭,你一定要逃出去。」

「出去后,再找人來救我?!?/p>

又幾日。

趁著只有老大在家時,她按壓著自己的肚子,羊水破開。

姐姐慘叫著。

伏在我身上的男人套起褲子,去他弟弟的屋里查看。

我趕緊跟過去。

「蘭蘭,蘭蘭,我的肚子!」姐姐躺在血水中。

「你快去喊人啊,我姐姐快生了!」我焦急地喊著男人。

男人慌亂地跑出去。

姐姐握住我的手,再次對我說:「蘭蘭,你一定要逃出去!」

「出去后,再找人來救我。」

我渾身顫抖地從窗戶爬了出去。

5

往山里跑。

沒過不久,我就看見有影子四處跑。

我知道,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逃跑了。

我說過,這是一個閉塞的村莊。

同時,這也是同族同親的一個村莊。

一家有女人跑了。

百家的人都幫著找。

既是好心幫忙,也是惡劣看戲。

我不敢停歇,拼了命地跑,跑到天黑,夜晚的青山不再青。

只有黑蒙蒙的一片。

形狀像墓碑。

我摔到在地。

再醒來,清晨的霧氣還沒散去。

我的身上都是擦傷,泥土和水霧。

我逃過去了這一天。

此后在山里行走,有些地方高聳入云的樹遮天蔽日,分不清白天黑夜。

餓了就吃土吃草吃果子。

好幾次,我以為閉上眼就醒不來了。

但我聽到姐姐在叫我。

還有一聲聲嬰兒地啼哭。

沒有方向地走著。

終于我走出了那片山區(qū)。

我拉住路人的手,說:「報警,我要報警?!?/p>

終于有一個好心人帶我去了派出所。

我說了我知道的一切。

向他請求,快去救我姐姐。

此刻已經(jīng)七月底了,我在山里走了十多日才走出來。

負(fù)責(zé)錄口供的民警正義地安撫我。

然后將我送進(jìn)了監(jiān)獄。

八幾年,婦女拐賣事件增多。

ZY極度重視。

X城正在發(fā)展建設(shè),不能讓這樣的事件登上新聞。

后來,我才知道那位民警姓姚。

6

整整十年。

我出獄后,精神早已恍惚。

我記不清以前的人事。

甚至回憶不起家里的位置。

我在大街上游蕩,從一個地方流浪到另一個地方。

蓬頭垢面,骨瘦如柴。

路人避我如臭蟲。

也有同樣流浪的男人想要強(qiáng)X我。

我咬下了他的XX。

直到我在街邊的報刊上看見了一則尋人啟事。

上面是我和姐姐年輕時的照片。

聯(lián)絡(luò)人寫著陳琛。

是我姐夫。

他還在尋找姐姐和我。

我連忙掏出內(nèi)褲里藏著的零錢,一股腦遞給報刊亭老板:「啊、啊……」

我顫抖著在公共電話上按下了那個號碼。

「喂。」失真的聲音通過聽筒傳進(jìn)我耳朵。

「啊?。 梗ń惴颍。?/p>

「喂,是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多年未有人與我對話。

我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舌頭和喉嚨,擠出一個字:「方、方。」

那邊聽清了我吐露的字,著急的一連串地追問道:「是小梅嗎?還是蘭蘭?你們在哪?」

我的眼淚不停地流,我把電話遞給報刊亭老板。

老板莫名地接過電話。

那邊說了幾句,老板說:「是個頭發(fā)花白的瘋婆子?!?/p>

「應(yīng)該不是你找的人?!?/p>

「只有一個。」

那邊又說了幾句,老板應(yīng)了幾聲好,然后說了這里的位置,將電話遞到我耳邊。

電話那邊又說:「如果你是小梅或者蘭蘭,在原地等我,我來找你!」

「或者你知道她們的消息,也請等等我,我會給你豐厚的報酬?!?/p>

電話斷了,我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老板把錢理好了給我,又買了幾個肉餅,拿了一瓶水給我。

「你聽到了吧,電話那邊的人叫你等他。」

7

一個小時。

兩個小時。

三個小時。

十個小時。

二十個小時。

二十八個小時。

……

「你好?!?/p>

我抬起頭,來人風(fēng)塵仆仆,滿臉疲憊,卻遮不住眼里的期望。

「杰、夫?!?/p>

我叫出在心里默念了一天一夜的詞匯。

姐夫蹲下身,用手掀開我雜亂腥臭的頭發(fā)。

看了許久,姐夫溫柔的拍拍我的頭。

「蘭蘭,受苦了?!?/p>

我哭得不能自己。

我牽住他的衣袖,努力說:「杰、杰、救、救。」

……

姐夫的焦慮不比我少,卻依舊寬慰我。

姐夫帶我看心理醫(yī)生。

在心理醫(yī)生的介入下,我漸漸恢復(fù)了言語和寫字能力。

我記得買我們的男人姓姚,但我不知道那是在哪個地方,也不記得我跑過的那些山路。

姐夫如今的煙酒生意做得很大,遍布許多城市。

他以我的入獄情況介入。

大致劃定了一片范圍。

我們一起去了那附近尋找姐姐的線索。

直到有一天,我在姐夫當(dāng)?shù)氐囊粋€鋪?zhàn)永铮匆娏四莻€人!

我全身顫抖,找到姐夫:「是他!是他!」

當(dāng)初買走我們的老大。

姐夫依靠身份接近他,說要帶他做生意。

男人果然心動了,連夜說回家籌錢。

姐夫派人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他。

半個月后,我沿著當(dāng)年被拐賣的路線,到了姚家村。

「這位是支教老師——方老師。」

8

我認(rèn)出了那個孩子。

叫姚望。

是姐姐的孩子。

在試探了一段時間后,我靠他和姐姐見了一面。

姐姐面色蠟黃,佝僂著腰,腿也瘸了。

而我兩鬢白霜,滿面皺紋,病痛一身。

「你怎么變這樣了?」我們問著彼此。

被拐時,姐姐二十四歲,我十九歲,姐姐比我高上半頭。

再相見,姐姐三十八歲,我三十三歲,我比姐姐高上半頭,卻比姐姐還要蒼老,像個歲月蹉跎的老婦。

整整十四年!

乍見翻疑夢,相悲歌忘年。

為了不打擾驚蛇,我們通過小望傳遞消息。

有一日,小望沒能及時回家。

姐姐借著給小望送飯的借口來與我相見。

哪知小望見了姐姐,竟瞬間失色。

念叨著糟了,連忙往回跑。

姐姐也跟著跑回家。

還好沒有釀成大錯。

9

姚家老大帶著錢又去了縣城。

姐夫按照原定的計(jì)劃,帶著姚大做生意。

短短一個月,就讓他的錢翻了倍。

姚大嘗了甜頭,也或者懷了其他心思。

又再次回到村里。

然后帶著他媽去了縣城享福。

這次,還沒出山,就被人套了麻袋,打了個半殘,然后賣到了北方礦區(qū)。

至于他那母親。

套上了曾經(jīng)禁錮姐姐幾年的鐵鏈,被拴在暗不見天日的地下室里。

姐夫還錄了她兒子在礦坑被人抽打得滿身傷痕的視頻,一遍遍的放給她看。

老人很快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的嚷著要回家。

10

姚家村這邊。

姚二——這個一生活在哥哥影子下的男人。

父母都偏愛哥哥,媳婦也是哥哥選剩下的。

只有女兒,在他看來,是他自己的所有物。

因此不曾打罵杏花。

如今,為了從大哥手里換得房子。

竟想以物易物。

將杏花賣給同村的老男人。

當(dāng)天夜里。

姐姐在姚二的酒里下了藥。

我在房子周圍倒了油。

杏花點(diǎn)燃了一支柴火。

火焰吞噬了房子和姚二。

小望哭著說:「都怪我沒用,沒有把二叔救出來。」

房子沒了,小望借口帶嬸嬸和妹妹去城里找爸爸。

一家人,順理成章的在白日里走出了那座山。

姐姐回過頭,遙望著遠(yuǎn)遠(yuǎn)的、遠(yuǎn)遠(yuǎn)的、困住了她十四年的山。

而我,只是一個支教老師。

時間到了,自然就離開了。

11

我回到陌生的杏花街。

推開門,姐姐陪著兩個孩子在玩鬧,姐夫在一旁笑看著。

「我回來了?!?/p>

后記2.方梅篇

1983年6月的最后一天,我和妹妹引狼入室,于家中被拐。

1983年7月,被賣至深山姚家村,妹妹逃跑過程中墜下山崖死了。我生下小望后,為了防止我逃跑,被姚家用狗鏈拴在房里。

1984年6月,杏花出生,這是姚家的爛種,我恨她!(妹妹沒了,姚家沒有錢再買一個女人,小望被姚大搶去做了兒子。)

1987年2月,我終于卸下了鎖鏈,站不起來……

1987年11月,在小望的照顧下,我慢慢可以走路了。(杏花常常躲在門后偷偷看我,小小的一個很可愛,可我不會喜歡她。)

……

此后,生活皆是苦痛、麻木、屈服與絕望。

1997年8月,是妹妹!她還活著!我冒險和妹妹見了一面,她變得好憔悴。妹妹告訴我,母親在我們被拐三年后就抑郁去世了,又兩年,父親喝下農(nóng)藥自殺了。(我們見面被姚大碰見了,我和妹妹嚇得心臟亂跳,他絲毫沒起疑。十四年!他忘了被他關(guān)在屋里強(qiáng)X的方蘭!家里也沒人還記得我姓氏。梅蘭竹菊——原是父母對我和妹妹最好的期望與祝福,如今卻被人生生抹殺掉。)

1997年9月,該死的姚大?。。【顾较聦π踊ǔ鍪?!十幾年,我好像也做了錯得無法原諒的事。

1997年10月,姚大兩人已處理。我和妹妹得了消息抱在一起哭了很久。杏花依舊不知情。

1997年10月中,我們做著最后的計(jì)劃,然而計(jì)劃趕不上變化!姚二竟要賣了杏花!沒辦法,只能早點(diǎn)送他上路了。我在他的酒里偷偷放了妹妹治療用的藥片,他昏睡過去,妹妹給他灌下一整瓶農(nóng)藥,他在昏迷中嘔吐抽搐,杏花放了一把火,將他想得到的房子一并燒給他。

1997年10月中,我們裝樣地辦完喪事,小望帶著我們?nèi)ネ侗肌鞍l(fā)財(cái)”的大哥。琛哥來接我們了?。ㄎ覀冏叩臅r候,掘了姚二的墳,把他的尸骨踹下山崖,留了一個頭骨帶給他母親。)

1997年11月,妹妹回來了!我們一家終于團(tuán)聚了?。▽α耍业暮⒆?,現(xiàn)在叫陳望和方杏花!)

……

久未更新,現(xiàn)附上后續(xù)。

2009年,G'AN部開展拐賣婦女兒童專項(xiàng)行動。

2011年,我在新聞上看見了一個微胖的大胡子男人和黃發(fā)女人!

(完)


更新時間:2025-04-01 14:1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