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座吃女人的深山里。
周圍十里群山是女人的墓碑。
一家六口。
奶奶重男輕女,罵我是賠錢貨。
媽媽怨恨我拖累她,對我總是冷嘲熱諷。
父親愚孝,對我和媽媽的遭遇視而不見。
大伯偽善,暗地里對我動手動腳。
堂哥對我不錯(cuò),但我嫉恨他是個(gè)男娃,我的媽媽偏愛他勝過我。
而我,點(diǎn)燃了一把火。
1
姚家村,處在大山深處。
閉塞的環(huán)境造就了這里嚴(yán)重的重男輕女思想。
每家每戶都盼著生兒子,女兒對他們來說,是白吃家里十來年飯的討債鬼。
2
「賠錢貨!賠錢貨!」
奶奶總是坐在院子里咒罵。
每有不爽快,就抽起碼在房前的柴火,往媽媽身上打。
「不爭氣的女人!怎么就生不出兒子!」
「你看看我,給咱們老姚家生了兩個(gè)兒子!」
雞鴨四處飛。
媽媽木然地站在原地。
她是個(gè)跛子,跑不了。
如果反抗,只會遭來更重的毒打。
奶奶力氣極大,腕子粗的棍子故意抽到媽媽腿上。
媽媽支撐不住地倒在地上。
「杏花,別哭。」
堂哥捂住我的眼睛。
我撞開他,隨后推倒桌上的油瓶。
「奶,哥哥把油瓶打破了!」
我跑出去,大喊道。
「該死的,一屋子的討債鬼!」
奶奶破罵一聲,那頓打又落到了堂哥姚望身上。
「媽媽,我扶你起來。」
「別碰我!」媽媽不留情地推開我的手,一巴掌甩到我臉上:「姚杏花,你這個(gè)小撒謊精?!?/p>
媽媽半趴在地上喊道:「媽!媽別打了!是我早上用了沒放好,不關(guān)小望的事。」
3
姚望是我大伯的兒子,比我大一歲。
大伯每日吊兒郎當(dāng),什么事也不做,年輕時(shí)候把爺爺氣得腦梗死了。
爺爺沒了,奶奶掙脫了丈夫的桎梏。
此后一邊把氣死丈夫的長子當(dāng)成后半輩子的頂梁柱。
一邊又把自己當(dāng)成了姚家的天。
如果說大伯是奶奶的心頭寶。
父親就是這個(gè)家里任勞任怨的牛、看家護(hù)院的狗。
勤勤懇懇地干著繁重的農(nóng)活,養(yǎng)著偏心的奶奶和游手好閑的兄弟。
即便如此,也得不了奶奶的半分偏愛。
重男輕女,重長輕次的觀念,在這座大山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
「小望,你長身子,這個(gè)雞蛋你揣著吃?!?/p>
我七歲,卻比堂哥矮了一個(gè)頭不止。
「小望,你這衣服怎么破洞了,脫下來嬸子給你補(bǔ)了?!?/p>
我十歲,穿著掉了底的鞋子只敢貼著地慢走。
「小望,生日快樂!來把湯圓吃了,嬸子用豬油和的芝麻糖,香得很?!?/p>
我十三歲,上月生日的時(shí)候,因?yàn)橥党粤藥最w冰糖被媽媽揍了一頓。
「姚杏花!姚杏花!你怎么小小年紀(jì)就不學(xué)好!」
媽媽把我當(dāng)心中刺,眼中釘,當(dāng)?shù)満λ肷挠憘怼?/p>
從小到大,媽媽對我總是漠視的,仇恨的。
那次卻是難得地發(fā)了大火教訓(xùn)了我一頓。
她揮舞著棍子,入魔般地念叨道:「你偷東西!你怎么可以偷東西!」
我不恨媽媽,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娃,讓媽媽跟著我一起受罪。
這個(gè)家里,同為女人,奶奶不待見媽媽,媽媽不待見我。
而我,便日復(fù)一日,越加深重地嫉恨著堂哥。
嫉妒媽媽對他的教導(dǎo),記恨媽媽對他的關(guān)心。
4
農(nóng)忙時(shí)候,奶奶和爸爸都去地里干活了。
大伯不在家,他近兩年常常跑去山外晃蕩,用光了錢又回來。
「小望,生日快樂!來把湯圓吃了,嬸子用豬油和的芝麻糖,香得很?!?/p>
堂哥生日,媽媽偷偷地給堂哥煮了一碗帶餡的湯圓。
我數(shù)了數(shù),足足有八個(gè),還臥了兩個(gè)雞蛋。
「謝謝嬸嬸,這么多我們一起吃吧?!?/p>
他慣會裝模作樣。
果然,媽媽笑開了臉。
「嬸子早上吃撐了,小望自己吃。」
我咽了咽口水:「媽媽,我想吃。」
除了年初一,我是吃不上這種好東西的。
「姚杏花,你怎么這么不懂事!今天是哥哥的生日!」
媽媽變了臉色,訓(xùn)斥著我懶散又好吃。
5
一日,我在茅房洗澡。
院子里傳來嘟囔地咒罵聲。
然后木門被一腳踹開。
「??!」我驚叫。
「死丫頭,大半夜的叫什么叫!」
房間里奶奶聽到叫聲,不悅地大聲嚷道。
家里三間房,靠著院子向陽的兩間房,一間奶奶住,一間大伯和堂哥住。
我小時(shí)候和爸媽一起住在靠柴房背陰的一面。
后來長大了,便搬進(jìn)了原本存放泡菜雜物的小窖里。
小窖寬不足一米,長不過兩米,放了幾根凳子便撐起一張床板。
每晚睡在里面,像躺在往生的墳?zāi)估铩?/p>
墓里四面圍墻,靠角的位置開了個(gè)一米來高的門洞,還是堂哥扯了幾塊舊布拼起來給我做了個(gè)門簾。
昏暗的燈光下。
大伯右手提溜著半瓶酒,左手不靈活地解著褲頭。
褲子半褪地掛在屁股上,露出紅色的褲衩。
「大、大伯?!?/p>
我趕緊背過身去,拿了衣服擋住自己。
大伯睜開半醉半醒的眼,混沌地掃視著我裸露在外的背和腿。
「杏花在啊?!?/p>
說著,卻并不退出去。
十三四歲,正是一個(gè)女孩初發(fā)育的時(shí)候。
雖然我還是瘦得營養(yǎng)不良。
但遺傳自媽媽的身高和皮膚,已經(jīng)足以讓村里同齡的男娃多看我兩眼。
「爸,你回來了。」
堂哥匆忙跑出來,把大伯拉走,替我關(guān)上了門。
「你喝了酒就在外面尿吧,茅房太濕了,別踩坑里去了?!?/p>
6
長子回來了,奶奶高興得炒了半條臘肉。
「兒子,吃。你瞅你又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太累了?!?/p>
「媽,你是不知道,兒子這次出去走大運(yùn)了?!?/p>
「我在縣里認(rèn)識了個(gè)做煙酒生意的大老板,說兒子是干大事的料子,決定帶我一起做生意。」
「哎呀,我兒子就是有出息!」
奶奶刻薄的臉上綻出笑容,連又往大伯碗里夾肉。
然后把沾了葷腥油的筷子含進(jìn)嘴里舔了舔。
「就是……」
「咋了兒子?」
「這既然是合作做生意,肯定是要先投資的。」
「?。可洗尾皇悄昧藘汕??」
「那哪夠啊?!?/p>
「那這做生意要多少?」
「三萬。人大老板說了,主要看上兒子我有能力。也曉得兒子山里來的,拿不出太多錢,所以投資一筆意思意思就行了,大頭還是他出?!?/p>
「三、三萬?!」
「哪需要這么多!」媽媽急切地說道:「萬一是個(gè)騙子怎么辦?」
「小梅啊,這就是你沒見識了。人老板一個(gè)月能掙多少你知道嗎?哪有空來騙我們這些小錢?!?/p>
大伯比了個(gè)手勢:「起碼這個(gè)數(shù)!」
「不得了!」奶奶嚇了一跳。
「家里哪有這么多錢?!?/p>
媽媽繼續(xù)勸阻,家里每次給大伯的錢,都有去無回。
奶奶被媽媽搶了話,心里頓時(shí)不高興起來。
「我兒子是要干大事的人,你個(gè)女人懂什么?!?/p>
又琢磨了會兒,算起賬來。
「地里的苞谷正在收,馬上稻子也成了,家里還有點(diǎn)余錢,媽再湊湊,爭取下個(gè)月給你湊齊?!?/p>
大伯這才心滿意足地夾了一塊瘦肉,放進(jìn)奶奶碗里。
「謝謝媽,等兒子賺錢了,帶你去縣里住樓房享福去?!?/p>
奶奶聽了眉飛色舞,轉(zhuǎn)向爸爸,說:「二娃吃快點(diǎn),咱們吃完趕緊去地里?!?/p>
又用筷子敲了敲我和堂哥的碗。
「你們倆也是,待會一起去!一天只知道吃吃吃!也不知道多幫家里干活!」
爸爸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刨著碗里的飯。
大伯瞥了我一眼,說:「媽,讓小望去就行了,小伙力大。杏花一個(gè)女娃,哪干得下來?!?/p>
「賠錢貨!」
奶奶高聲罵道。
「哪家女娃不做事!我五六歲就得做一家人的飯了,七八歲就跟著下地干活了!」
7
短暫休息后,各自都忙碌起來。
只有大伯悠哉坐在桌前。
正吃著花生米下酒喝。
瞧見我要往外躥,喊住我。
「杏花啊,來大伯這坐?!?/p>
我依言坐到大伯身邊。
「杏花今年多大了?」
「六月剛滿的十三?!?/p>
「難怪,杏花長得可越來越水靈了?!?/p>
酒氣噴在耳后,靠著我身側(cè)的手放到我的大腿上,極細(xì)微地摩挲著。
「大伯?!?/p>
我起身。
大伯把裝花生的碟子推到我面前。
我直視著大伯的眼睛。
半晌……
剩下的半碟花生都進(jìn)了我的肚子。
鹽混著花椒大料炒出來的花生。
香極了。
8
大伯這段時(shí)間既沒出山,也不去村子里晃蕩了。
老老實(shí)實(shí)地呆在家里,奶奶見了直夸兒子要做生意了,人都沉穩(wěn)了。
一家人都為大伯的"生意"忙碌著。
常常只剩下我和大伯在家。
大伯逮著我便要與我交流談心,作出一副關(guān)心后輩的慈愛模樣。
「杏花,多吃雞蛋才能有營養(yǎng),你瞧你太瘦了?!?/p>
大伯伸手拍拍我的肩膀,「還有,要站直了——」
往下拍拍我的背,「挺胸抬頭——」
最后落到我的屁股上,「腿并攏,屁股要收緊,這樣長大了才不會像媽媽一樣駝背?!?/p>
媽媽長得很高,但是跛腳加常年的勞累,讓她總是彎腰駝背,現(xiàn)在站一起還沒有爸爸高。
……
「杏花,天太熱了,大伯給你找了件透氣的衣服,你換上試試?!?/p>
大伯抖開手上拿著的白棉衣。
也不知道去哪里弄來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根本不是小孩的型號。
換上后里面的皮肉和小背心暴露分明。
……
9
七月半,中元。
山里人對這一天有著忌諱。
一家人早早就回了家。
供飯,上香,燒紙錢。
暮色中,突兀傳來一陣嗩吶聲。
凄厲刺耳,像女人在哭嚎。
「咋了這是?」大伯問。
「你七舅家里辦事呢?!鼓棠陶f。
「啥事?。窟@日子搞這么隆重?」
「你七舅家那小孫女不是前幾天淹死了。」
爸爸聽了侄女的死訊沒有絲毫反應(yīng)。
反倒大伯像模像樣地嘆息一聲:「姚月那丫頭?多大了?」
「年前剛滿的十七?!?/p>
「怎死幾天了今天才下葬,也沒發(fā)個(gè)喪?!?/p>
「先生算的日子,正好和村長的兒子配個(gè)冥婚,兩人到了地底下也算有個(gè)伴。」
「也是、也是?!勾蟛貜?fù)著。
媽媽的跛腳劇烈地顫動起來。
我聽得毛骨悚然。
什么叫正好?
村長的兒子半月前就得病死了。
嗩吶聲漸漸靠近。
「二娃,快去把大門關(guān)上,馬上過咱們家門了,不吉利不吉利。」
爸爸應(yīng)聲起身。
「我去送送月兒姐?!?/p>
「死丫頭!這晦氣的事你去湊什么熱鬧!去了今晚別回來了!」
10
我關(guān)上門,跟著隊(duì)伍往前走。
蜿蜿蜒蜒,一路走到山里去。
村長兒子的墓旁,已經(jīng)新挖好了一個(gè)墓坑。
兩個(gè)壯漢合力把月兒姐的尸身放進(jìn)棺材里。
墓前擺了一張供桌。
上面點(diǎn)著兩根蠟燭,一紅一白,閃著青光。
供桌兩旁各擺著一個(gè)紙?jiān)娜伺?,一男一女,穿著大紅喜服。
人偶臉上畫著夸張的妝容,在搖曳的青光下顯得詭異可怖。
「吉時(shí)已到——」
穿著黃袍的先生拿著銅鈴,有規(guī)律地晃動起來。
嘴里念著聽不懂的咒語。
銅鈴叮鈴。
月兒姐的母親發(fā)出壓抑地嗚咽。
她顫抖著手,將一塊紅布搭在月兒姐臉上。
……
上個(gè)月,我還和月兒姐一起在池塘邊洗過衣服。
那天她告訴我,叔叔想把她嫁給村長兒子,村長都親自上門送了兩次禮了。
「我一點(diǎn)也不喜歡他,更何況他都二十七了。」
「杏花,我才十七,不想嫁人?!?/p>
「我想到山外面去,帶上我媽,去縣城,去哪里都好?!?/p>
月兒姐這么說。
不過一個(gè)月,她就淹死在了那片池塘。
「禮成——」
一聲高呼,銅鈴再次響起。
棺蓋合上,嬸子終于崩潰,她跌宕地?fù)溥^去,卻被村長和她的男人攔住。
泥土一鏟一鏟地填上去。
儀式結(jié)束。
眾人收拾東西紛紛散去。
哭暈的嬸子躺在送表姐來的靈架上被抬回家。
村長從兜里掏出一疊白紙包塞到先生手中,一臉沉重地說著感謝詞。
……
寂靜的山里只剩下我一人。
錢紙已經(jīng)燒透了,墳前的燭還在燃燒。
表姐的墓碑上刻著——
父命難違,姻緣天定。
今配冥婚,永結(jié)同心。
我蹲下身,吹熄了囍燭。
下山時(shí)暮色漸深,一眼望去。
更遠(yuǎn)處的山就像是一座座墓碑矗立著。
11
到了白日。
月兒姐的事暗地里誰都知道了。
明面上卻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
村里人遇到了,也都閉口不談昨晚那場駭人的陰婚。
沒人深思月兒姐怎么正好就死了。
一個(gè)女人。
在這個(gè)村里,不值得人討論。
「杏花,月兒姐的事……你別多想。」
堂哥拍了拍我的頭,安慰道。
「你不喜歡這,等哥哥長大了,就帶你離開?!?/p>
「離開這里?」
堂哥語氣堅(jiān)定:「嗯,哥哥向你保證?!?/p>
我心底冷笑。
堂哥是男娃,他當(dāng)然可以選擇離開。
可我呢?
還不待我刺上堂哥兩句,媽媽就喚著我去把豬喂了。
我提著潲水桶,走進(jìn)豬圈。
豬圈里沖天的臭味熏得我眼睛發(fā)酸。
綿綿青山高,遙遙路途遠(yuǎn)。
媽媽從外村嫁進(jìn)來。
便十幾年再未回家看過。
村里的女人,沒有誰走出過這座山。
12
八月下旬,村里來了一位支教老師。
姚家村身處大山深處,一直沒有學(xué)校。
加上媽媽,村里統(tǒng)共只有幾個(gè)識字的人。
「時(shí)代在發(fā)展!外面已經(jīng)不一樣了!」
「現(xiàn)在有支教老師愿意來咱們村教書,是村里的機(jī)會!」
……
村里的人聚集在一起。
站著的、坐著的、抽煙的、帶小孩的……
村長站在臺階上努力地動員著,給蒙昧的村里人做思想工作。
「家里有娃的都能送過來,也不收大家學(xué)費(fèi)……」
「下面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支教老師——方老師?!?/p>
周圍響起稀稀拉拉表示歡迎的掌聲。
老師姓方,方蘭。
是個(gè)五六十歲的女人。
頭發(fā)花白,臉上皺巴巴的。
大夏天也套著長袖長褲。
瞧著沒精神的樣子。
也不知怎么這個(gè)歲數(shù)跑來大山里支教。
13
媽媽聽了村里要開課的消息,懇求奶奶放堂哥去讀書。
「說得倒好聽,不要學(xué)費(fèi),但是本子,筆,書樣樣都要錢!」
「咱家里現(xiàn)在錢正緊,地里活也多,去讀什么書!」
「媽,讓小望去讀吧,地里的活我去幫你干!」
「你個(gè)跛腳婦,走路都走不利落!能下地?」
「沒用的賠錢貨?!?/p>
奶奶唾棄著端著菜盆離開。
媽媽坐在地上,默默流淚。
「媽媽別哭了?!?/p>
我?guī)蛬寢尣寥パ蹨I。
「我有辦法讓哥哥讀上書?!?/p>
「姚杏花,你能有什么辦法。」
14
「杏花啊,今天怎么主動找大伯?」
「大伯,你可以讓哥哥去讀書嗎?」
大伯瞇了瞇眼。
「讀書?我兒子我都不操心,你個(gè)小丫頭,管這些干什么?」
「媽媽想讓哥哥去讀書?!刮业吐曊f。
大伯盯著我:「杏花,你知道大伯對你最好了,對吧?」
我面無表情地點(diǎn)點(diǎn)頭。
「那你告訴大伯,這次想大伯怎么對你?」
「想不出來嗎?那大伯再告訴你一個(gè)秘密好了——」
毒蛇在蠱惑。
「你知道你媽媽為什么對堂哥這么好嗎?」
「因?yàn)椤?/p>
粗糙的手捏起我的臉。
「哥哥難產(chǎn)死掉的媽媽——」
「是你媽媽的親妹妹?!?/p>
我聽了心里竟神經(jīng)質(zhì)地愉悅起來。
原來媽媽對堂哥的偏愛不單純因?yàn)樗悄型蕖?/p>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睜開:「大伯,只要你能讓哥哥去讀書,杏花以后會更聽話的。」
「好孩子。」
當(dāng)天晚上,大伯在飯桌上提起了堂哥讀書的事。
「媽,兒子大字不識一個(gè),以后出去做生意,不得有個(gè)文化人在旁邊?」
「這外面的人哪有自己兒子放心?!?/p>
大伯的話是奶奶的圣旨。
奶奶僅僅思考了片刻,就點(diǎn)頭同意了。
「小望你看你爸對你多好,要讀就要認(rèn)真,以后多孝順你爸!」
堂哥面露喜色,說:「奶奶,杏花呢?讓杏花一起去吧?!?/p>
「她一個(gè)女娃,過兩年就嫁出去了,讀書有什么用,浪費(fèi)錢?!?/p>
「奶,杏花還小呢?!?/p>
我和父親坐在一起,無聲吃飯。
媽媽望了我一眼。
不知道在想什么。
15
我坐在灶臺前添柴火。
堂哥從門外進(jìn)來,往我手里塞了兩個(gè)黃桃。
「哥回來去山上摘的,可甜。」
他蹲到我旁邊,往灶膛里扔了根柴。
「快吃,待會兒奶奶回來了?!?/p>
我不客氣地帶皮啃起來。
堂哥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你胳膊怎么了?」
他盯著我手臂上的淤青。
「關(guān)你屁事。」
那是昨天大伯捏出來的。
柴火炸得劈啪響。
媽媽一瘸一拐地走進(jìn)來,看見堂哥,忙說:「小望餓了吧,飯馬上就好?!?/p>
我連把吃剩的核扔進(jìn)火里毀尸滅跡。
垂下頭擦擦嘴邊的汁液。
目光不免落在媽媽的跛腳上。
媽媽的兩只腳腕上都有一道入肉的痕跡,帶著陳年的猙獰。
「嬸,我來幫你吧。」
堂哥洗了手,利落地幫媽媽切菜。
兩個(gè)人有說有笑地交談著,像一對親熱的母子。
我格格不入地看著灶里的火,火光中恍惚燒透了這一室溫馨。
16
飯后,我去洗碗,堂哥跟了過來。
他站在我身邊,問:「杏花,你胳膊上的傷,到底怎么回事?」
我沉默地不回話。
「是不是嬸子打你了?」
「不是!就是不小心撞的?!?/p>
堂哥注視著我,顯然不信:「撞的?撞能撞出那種淤青?」
見我又不吭聲,無奈地接過我手里的碗。
「我來洗吧,你去歇會兒?!?/p>
我沒拒絕,轉(zhuǎn)身走出了灶房。
還沒出院子,大伯就從背后叫住我。
「杏花,來,大伯有事跟你說?!?/p>
我走過去,大伯伸臂搭在我肩膀上,笑著說:「杏花,大伯有個(gè)好東西給你,你來我屋里拿?!?/p>
我漠然地跟在大伯身后。
一進(jìn)屋,大伯就把門帶上了。
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摸出一個(gè)塑料袋。
遞給我:「杏花,這叫巧克力,是國外的糖果,縣城里都沒得賣,這還是大老板送我的?!?/p>
「你嘗嘗。」
我拿了一顆剝開放進(jìn)嘴里。
有些甜,又有些苦——奇奇怪怪的。
大伯直勾勾地盯著我的嘴巴。
一邊帶著令人作嘔的假意溫柔感嘆道自己都沒舍得吃,讓大伯嘗嘗味,一邊牽引著我的手指含進(jìn)嘴里吮吸。
「真甜?!?/p>
天氣熱得厲害,巧克力全都化開了,黏糊糊地掛在指上,真惡心。
屋外傳來堂哥叫我的聲音。
接著門被敲響。
「杏花,你在里面嗎?」
「嬸子叫你過去一下?!?/p>
我在褲子上蹭了蹭指縫里惡臭的口水。
平靜地打開門。
堂哥立在門外,神色復(fù)雜。
17
第二天一早,我去地里幫忙。
堂哥跟在我后面,一路上都沒說話。
「你不去上課,跟著我干嘛?」
堂哥拉住我,低聲問:「杏花,你告訴我,我爸…是不是對你做了什么?」
「沒有,大伯對我很好,昨天還給我糖吃?!?/p>
「杏花,你別騙哥哥?!?/p>
堂哥俯看我,帶著審視。
「你們最近很奇怪?!?/p>
我咬著嘴唇,沒說話。
堂哥嘆了口氣:「杏花,你別怕,有哥哥在?!?/p>
「哥哥會保護(hù)你?!?/p>
我心里亂成一團(tuán)。
18
晚上,我躺在小窖里,翻來覆去睡不著。
堂哥的話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突然,我聽到腳步聲。
門簾被輕輕掀開,手電筒的光聚到我頭頂。
我瞇起眼睛,看到大伯的臉。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笑容,眼神黏膩地盯著我。
「杏花,還沒睡???」
大伯走了進(jìn)來。
他的手伸過來,撫摸著我的臉,漸漸往下。
我扼住他往被子里探索的手:「大伯,你干什么!」
他反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把我拽到他懷里,捂住我的嘴。
「乖杏花,別怕。」
他的手指像毒蛇一樣滑過我的皮膚。
雞皮疙瘩瞬間從手腕爬上臂膀。
就在這時(shí),外面?zhèn)鱽硪宦暱人浴?/p>
大伯的身體僵了一下。
隔著門簾,堂哥喚道:「爸?」
大伯迅速站起來,彎腰退到門外。
「小望,你怎么還沒睡?」
堂哥不答反問,語氣冰冷:「你在杏花房里干什么?」
「夏天蚊子多,爸過來看看杏花點(diǎn)香沒有。」
「爸,你放心吧,杏花不是小孩子了,點(diǎn)香這些小事記得住?!?/p>
堂哥聲音壓得很低,又道:「走吧爸,別把杏花吵醒了?!?/p>
19
那晚之后,我開始后怕。
欲望索要的代價(jià)超過了我能給的預(yù)期。
我家里地里兩頭跑,盡力躲著大伯。
20
九月初,家里的作物收得差不多了。
存款加上拼拼湊湊的錢,終于攢夠了三萬塊錢。
飯桌上,大伯喝了酒,高聲談?wù)撝磥淼拇笊狻?/p>
奶奶附和著。
兩人好像已經(jīng)看到了一座金山銀山。
堂哥今日沒回來。
媽媽隨意吃了幾口,就急著去給堂哥送飯。
飯后,奶奶和爸爸又下了地。
我在灶房收拾著碗筷。
大伯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喝了酒的臉上黃黑紅交織。
我下意識后退一步,滿臉防備。
「杏花,別躲啊?!?/p>
大伯一步步逼近。
「大伯就要走了,讓大伯再疼疼你,等大伯從城里回來給你帶好東西?!?/p>
「大伯!」
我心跳如擂鼓。
大伯撲上來,將我抵在冰冷的墻上。
帶著酒氣的舌頭在我臉上胡亂地舔著。
「杏花杏花?!?/p>
我奮力掙扎,喊著救命。
「杏花杏花。」
上衣被撕碎了,我死死扯住褲子。
「杏花!杏花!」堂哥從身后一把抓住大伯的衣領(lǐng),將他帶倒在地:「你干什么!?」
大伯翻身坐到堂哥身上:「小望,你這是要跟爸作對?」
堂哥怒不可遏:「爸,杏花是你親侄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他媽的,不都是女人!老子又沒白嫖!」
大伯酒后上頭,掄起拳頭,朝堂哥砸了過去。
兩人扭打在一起。
堂哥雖然力氣不小,終究體型上落了差距,被大伯按在地上揍。
「杏花!杏花!」
是媽媽的聲音。
媽媽踉蹌地沖了進(jìn)來。
她的臉上滿是焦急。
看到我衣不蔽體的樣子。
驚恐和憤怒也爬上了臉。
掃過壓制著堂哥的大伯,隨手撿起一根柴棍。
「你這個(gè)畜生!」
媽媽怒吼一聲,舉起木棍朝大伯砸去。
大伯猝不及防,被木棍狠狠砸在肩膀上。
頓時(shí)卸了力。
「媽的!翻了天了!一個(gè)兩個(gè)都敢到我身上撒野!」
大伯捂著肩膀,面色兇獰。
「打死你這個(gè)不要臉的東西!」
媽媽緊緊抱著我。
手腳都在哆嗦。
「杏花不怕,媽媽在,媽媽在?!?/p>
三對一,這次大伯被揍得不輕。
21
挨揍后,大伯偷拿了家里所有的錢,去了縣城。
奶奶回來發(fā)現(xiàn)錢沒了,急得差點(diǎn)咽氣,追問我們怎么回事。
堂哥說:「爸要把錢全部拿走,我們攔了沒攔住?!?/p>
奶奶熄了火,只念叨著大伯一定會好好做生意,會發(fā)大財(cái)。
三萬塊,短時(shí)間內(nèi)大伯肯定不會回村了。
22
沒曾想,僅一個(gè)月,大伯就回來了。
他穿著嶄新西裝,手里提著精美包裝的營養(yǎng)品,臉上滿是自傲的笑容。
「媽,我回來了!」
大伯一進(jìn)門就大聲喊道。
奶奶看到大伯的樣子,驚得合不攏嘴:「兒子,這次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怎么樣?生意做得怎么樣?」
「媽,你放心,生意好得很!」
「這次兒子賺了不少錢,專門來接你去城里享福!」
「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兒子有出息!」
奶奶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
大伯回來后并未提及之前挨揍的事,好像酒醒后那些事就過去了。
待到臨走前卻挑釁地看了看我們,不懷好意的跟爸爸說道:「老二呀,哥和媽以后就在城里住了,這村里的房子哥哥也不稀罕了,要不賣給你吧?!?/p>
「你看你怎么給得起錢吧?!?/p>
23
大伯和奶奶走后,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媽媽愈加關(guān)心我。
我甚至能跟著堂哥一起去上課。
教書的老師還夸我聰明。
我本以為未來會越來越好。
卻不知……
24
「杏花還是個(gè)孩子??!」
「她都快十四了。」爸爸輕聲回道。
奶奶在時(shí),常說把我賣了換豬崽。
沒想到有一天,是父親先要賣了我。
「勇哥應(yīng)了,會好好養(yǎng)著杏花?!?/p>
「杏花,你要聽話。」
爸爸吐出口旱煙,不再說話。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25
深夜,姚家村角落里燃起一場大火。
村里的人趕過來。
媽媽哭得暈倒在地。
我和哥哥忙著撲火。
很不幸——
家里燒了個(gè)精光。
包括醉酒的爸爸。
后記1.方蘭篇
1
一九八三年。
我叫方蘭,十九歲。
姐姐快要生了。
但姐夫最近忙著和一家酒廠談合作,沒有時(shí)間照顧姐姐。
便請求我有空多去陪伴姐姐。
那日,我同往常一樣,從家里走路去姐姐家。
一個(gè)女人,突然從巷子里跑出來,撞到了我身上。
女人大約三十上下,面色驚恐,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我連忙問她怎么了?
「我遇到了搶劫犯,搶了我的錢,還要……」
我一聽驚了神。
向她跑來的巷子望去,狹小臟亂,沒聽到什么動靜。
應(yīng)該是搶到了錢,這又快到大路上隨時(shí)可能撞見人,所以沒有跟來。
我便說帶她去報(bào)警。
女人忙說:「不用,只是錢和首飾沒了,我沒…萬一去了公安局,被人看見了可怎么生活。」
我理解她的顧慮:「那我送你去衛(wèi)生所,這脖子上的傷還得處理處理?!?/p>
「不、不用了,姐家里有紅藥水和紗布,回去自己弄弄就好了。」
女人作勢要走,卻半跌了一步。
「唉喲?!?/p>
「我腳好像崴了,大妹子能不能送姐回去一下?!?/p>
我就問她家在哪。
「平康街。」
平康街離這里不近。
我想了想,提議道:「我姐姐家就在前面杏花街,要不先去我姐姐家處理好傷口,歇歇腳,等腳不痛了我再送你回家?!?/p>
「不、不了吧,這多麻煩,我還是回家吧?!?/p>
「不麻煩,我正要去找她呢。」
「她是婦聯(lián)委員,我正好跟她說說你的事,看能不能把你丟的錢找回來?!?/p>
「這社會真不太平,大白天的就敢搶劫婦女?!?/p>
女人遲疑了一下,問:「這不會打擾你姐和她家人嗎?」
「真不打擾,我姐白天就一個(gè)人在家?!?/p>
女人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
2
我掏出鑰匙熟練地打開門,喊道:「姐,我來了?!?/p>
3
禍患從我將女人帶去姐姐家,打開那扇門開始降臨。
清醒過來時(shí),我們在一輛破舊的面包車上。
手腳都被綁縛著,嘴里塞著臭布。
女人和一個(gè)男人在駕駛座討論著這筆能賺多少。
四人吃喝都在車上,開到?jīng)]人的地方,兩人就在車?yán)飦y搞。
中途大胡子男人見我樣子動了歹心。
好在被善妒的女人攔下了,雖然換了一身皮肉傷。
姐姐沉重的身子經(jīng)不起這樣的勞累,有了早產(chǎn)之兆。
幾天后,到了山里。
兩個(gè)男人來接應(yīng)。
「這怎么還有一個(gè)大肚子的呀?」
「小弟,這長相,還是文化人,要不是看快生了急著脫手,能送到你這窮山咔咔來。」
「大便宜,知足吧?!?/p>
「肚子里那個(gè)生出來,該怎么著還不是任你們處理。」
「生個(gè)男娃白撿一個(gè)兒子,生個(gè)女娃你們要不想要,過幾年聯(lián)系哥,哥幫你賣了分你們一筆?!?/p>
兩撥人幾言幾語的就決定了兩個(gè)女人的未來。
買家是兩兄弟,大的吊兒郎當(dāng),小的沉默寡言。
買來的兩個(gè)媳婦,年紀(jì)小的歸了哥哥,大著肚子的給了弟弟。
沒有婚姻,只有買賣。
4
被兩兄弟買下的第一晚。
在泥地上。
我就被侵犯了。
我哭得厲害,喊著姐姐。
姐姐大著肚子在一旁為我磕頭求饒。
男人不為所動。
此后,日日如此。
大部分的路程男人給我和姐姐蒙著布條。
我們只能依靠吃飯的時(shí)間大致推測時(shí)間。
大約走了五日,終于到了目的地——一個(gè)落后閉塞但同族同親的村莊。
我每日被關(guān)在屋子里,無止境地侵犯讓我變得麻木。
姐姐因?yàn)槎亲哟罅耍瑳]有被約束在屋子里。
有一日。
姐姐的肚子開始痙攣,是快生了的前兆。
姐姐找到我,對我說:「蘭蘭,你一定要逃出去?!?/p>
「出去后,再找人來救我?!?/p>
又幾日。
趁著只有老大在家時(shí),她按壓著自己的肚子,羊水破開。
姐姐慘叫著。
伏在我身上的男人套起褲子,去他弟弟的屋里查看。
我趕緊跟過去。
「蘭蘭,蘭蘭,我的肚子!」姐姐躺在血水中。
「你快去喊人啊,我姐姐快生了!」我焦急地喊著男人。
男人慌亂地跑出去。
姐姐握住我的手,再次對我說:「蘭蘭,你一定要逃出去!」
「出去后,再找人來救我?!?/p>
我渾身顫抖地從窗戶爬了出去。
5
往山里跑。
沒過不久,我就看見有影子四處跑。
我知道,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逃跑了。
我說過,這是一個(gè)閉塞的村莊。
同時(shí),這也是同族同親的一個(gè)村莊。
一家有女人跑了。
百家的人都幫著找。
既是好心幫忙,也是惡劣看戲。
我不敢停歇,拼了命地跑,跑到天黑,夜晚的青山不再青。
只有黑蒙蒙的一片。
形狀像墓碑。
我摔到在地。
再醒來,清晨的霧氣還沒散去。
我的身上都是擦傷,泥土和水霧。
我逃過去了這一天。
此后在山里行走,有些地方高聳入云的樹遮天蔽日,分不清白天黑夜。
餓了就吃土吃草吃果子。
好幾次,我以為閉上眼就醒不來了。
但我聽到姐姐在叫我。
還有一聲聲嬰兒地啼哭。
沒有方向地走著。
終于我走出了那片山區(qū)。
我拉住路人的手,說:「報(bào)警,我要報(bào)警?!?/p>
終于有一個(gè)好心人帶我去了派出所。
我說了我知道的一切。
向他請求,快去救我姐姐。
此刻已經(jīng)七月底了,我在山里走了十多日才走出來。
負(fù)責(zé)錄口供的民警正義地安撫我。
然后將我送進(jìn)了監(jiān)獄。
八幾年,婦女拐賣事件增多。
ZY極度重視。
X城正在發(fā)展建設(shè),不能讓這樣的事件登上新聞。
后來,我才知道那位民警姓姚。
6
整整十年。
我出獄后,精神早已恍惚。
我記不清以前的人事。
甚至回憶不起家里的位置。
我在大街上游蕩,從一個(gè)地方流浪到另一個(gè)地方。
蓬頭垢面,骨瘦如柴。
路人避我如臭蟲。
也有同樣流浪的男人想要強(qiáng)X我。
我咬下了他的XX。
直到我在街邊的報(bào)刊上看見了一則尋人啟事。
上面是我和姐姐年輕時(shí)的照片。
聯(lián)絡(luò)人寫著陳琛。
是我姐夫。
他還在尋找姐姐和我。
我連忙掏出內(nèi)褲里藏著的零錢,一股腦遞給報(bào)刊亭老板:「啊、啊……」
我顫抖著在公共電話上按下了那個(gè)號碼。
「喂?!故д娴穆曇敉ㄟ^聽筒傳進(jìn)我耳朵。
「啊?。 梗ń惴颍。?/p>
「喂,是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多年未有人與我對話。
我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舌頭和喉嚨,擠出一個(gè)字:「方、方?!?/p>
那邊聽清了我吐露的字,著急的一連串地追問道:「是小梅嗎?還是蘭蘭?你們在哪?」
我的眼淚不停地流,我把電話遞給報(bào)刊亭老板。
老板莫名地接過電話。
那邊說了幾句,老板說:「是個(gè)頭發(fā)花白的瘋婆子?!?/p>
「應(yīng)該不是你找的人?!?/p>
「只有一個(gè)?!?/p>
那邊又說了幾句,老板應(yīng)了幾聲好,然后說了這里的位置,將電話遞到我耳邊。
電話那邊又說:「如果你是小梅或者蘭蘭,在原地等我,我來找你!」
「或者你知道她們的消息,也請等等我,我會給你豐厚的報(bào)酬?!?/p>
電話斷了,我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老板把錢理好了給我,又買了幾個(gè)肉餅,拿了一瓶水給我。
「你聽到了吧,電話那邊的人叫你等他。」
7
一個(gè)小時(shí)。
兩個(gè)小時(shí)。
三個(gè)小時(shí)。
十個(gè)小時(shí)。
二十個(gè)小時(shí)。
二十八個(gè)小時(shí)。
……
「你好?!?/p>
我抬起頭,來人風(fēng)塵仆仆,滿臉疲憊,卻遮不住眼里的期望。
「杰、夫。」
我叫出在心里默念了一天一夜的詞匯。
姐夫蹲下身,用手掀開我雜亂腥臭的頭發(fā)。
看了許久,姐夫溫柔的拍拍我的頭。
「蘭蘭,受苦了?!?/p>
我哭得不能自己。
我牽住他的衣袖,努力說:「杰、杰、救、救。」
……
姐夫的焦慮不比我少,卻依舊寬慰我。
姐夫帶我看心理醫(yī)生。
在心理醫(yī)生的介入下,我漸漸恢復(fù)了言語和寫字能力。
我記得買我們的男人姓姚,但我不知道那是在哪個(gè)地方,也不記得我跑過的那些山路。
姐夫如今的煙酒生意做得很大,遍布許多城市。
他以我的入獄情況介入。
大致劃定了一片范圍。
我們一起去了那附近尋找姐姐的線索。
直到有一天,我在姐夫當(dāng)?shù)氐囊粋€(gè)鋪?zhàn)永?,看見了那個(gè)人!
我全身顫抖,找到姐夫:「是他!是他!」
當(dāng)初買走我們的老大。
姐夫依靠身份接近他,說要帶他做生意。
男人果然心動了,連夜說回家籌錢。
姐夫派人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他。
半個(gè)月后,我沿著當(dāng)年被拐賣的路線,到了姚家村。
「這位是支教老師——方老師。」
8
我認(rèn)出了那個(gè)孩子。
叫姚望。
是姐姐的孩子。
在試探了一段時(shí)間后,我靠他和姐姐見了一面。
姐姐面色蠟黃,佝僂著腰,腿也瘸了。
而我兩鬢白霜,滿面皺紋,病痛一身。
「你怎么變這樣了?」我們問著彼此。
被拐時(shí),姐姐二十四歲,我十九歲,姐姐比我高上半頭。
再相見,姐姐三十八歲,我三十三歲,我比姐姐高上半頭,卻比姐姐還要蒼老,像個(gè)歲月蹉跎的老婦。
整整十四年!
乍見翻疑夢,相悲歌忘年。
為了不打擾驚蛇,我們通過小望傳遞消息。
有一日,小望沒能及時(shí)回家。
姐姐借著給小望送飯的借口來與我相見。
哪知小望見了姐姐,竟瞬間失色。
念叨著糟了,連忙往回跑。
姐姐也跟著跑回家。
還好沒有釀成大錯(cuò)。
9
姚家老大帶著錢又去了縣城。
姐夫按照原定的計(jì)劃,帶著姚大做生意。
短短一個(gè)月,就讓他的錢翻了倍。
姚大嘗了甜頭,也或者懷了其他心思。
又再次回到村里。
然后帶著他媽去了縣城享福。
這次,還沒出山,就被人套了麻袋,打了個(gè)半殘,然后賣到了北方礦區(qū)。
至于他那母親。
套上了曾經(jīng)禁錮姐姐幾年的鐵鏈,被拴在暗不見天日的地下室里。
姐夫還錄了她兒子在礦坑被人抽打得滿身傷痕的視頻,一遍遍的放給她看。
老人很快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的嚷著要回家。
10
姚家村這邊。
姚二——這個(gè)一生活在哥哥影子下的男人。
父母都偏愛哥哥,媳婦也是哥哥選剩下的。
只有女兒,在他看來,是他自己的所有物。
因此不曾打罵杏花。
如今,為了從大哥手里換得房子。
竟想以物易物。
將杏花賣給同村的老男人。
當(dāng)天夜里。
姐姐在姚二的酒里下了藥。
我在房子周圍倒了油。
杏花點(diǎn)燃了一支柴火。
火焰吞噬了房子和姚二。
小望哭著說:「都怪我沒用,沒有把二叔救出來?!?/p>
房子沒了,小望借口帶嬸嬸和妹妹去城里找爸爸。
一家人,順理成章的在白日里走出了那座山。
姐姐回過頭,遙望著遠(yuǎn)遠(yuǎn)的、遠(yuǎn)遠(yuǎn)的、困住了她十四年的山。
而我,只是一個(gè)支教老師。
時(shí)間到了,自然就離開了。
11
我回到陌生的杏花街。
推開門,姐姐陪著兩個(gè)孩子在玩鬧,姐夫在一旁笑看著。
「我回來了?!?/p>
后記2.方梅篇
1983年6月的最后一天,我和妹妹引狼入室,于家中被拐。
1983年7月,被賣至深山姚家村,妹妹逃跑過程中墜下山崖死了。我生下小望后,為了防止我逃跑,被姚家用狗鏈拴在房里。
1984年6月,杏花出生,這是姚家的爛種,我恨她!(妹妹沒了,姚家沒有錢再買一個(gè)女人,小望被姚大搶去做了兒子。)
1987年2月,我終于卸下了鎖鏈,站不起來……
1987年11月,在小望的照顧下,我慢慢可以走路了。(杏花常常躲在門后偷偷看我,小小的一個(gè)很可愛,可我不會喜歡她。)
……
此后,生活皆是苦痛、麻木、屈服與絕望。
1997年8月,是妹妹!她還活著!我冒險(xiǎn)和妹妹見了一面,她變得好憔悴。妹妹告訴我,母親在我們被拐三年后就抑郁去世了,又兩年,父親喝下農(nóng)藥自殺了。(我們見面被姚大碰見了,我和妹妹嚇得心臟亂跳,他絲毫沒起疑。十四年!他忘了被他關(guān)在屋里強(qiáng)X的方蘭!家里也沒人還記得我姓氏。梅蘭竹菊——原是父母對我和妹妹最好的期望與祝福,如今卻被人生生抹殺掉。)
1997年9月,該死的姚大!??!竟私下對杏花出手!十幾年,我好像也做了錯(cuò)得無法原諒的事。
1997年10月,姚大兩人已處理。我和妹妹得了消息抱在一起哭了很久。杏花依舊不知情。
1997年10月中,我們做著最后的計(jì)劃,然而計(jì)劃趕不上變化!姚二竟要賣了杏花!沒辦法,只能早點(diǎn)送他上路了。我在他的酒里偷偷放了妹妹治療用的藥片,他昏睡過去,妹妹給他灌下一整瓶農(nóng)藥,他在昏迷中嘔吐抽搐,杏花放了一把火,將他想得到的房子一并燒給他。
1997年10月中,我們裝樣地辦完喪事,小望帶著我們?nèi)ネ侗肌鞍l(fā)財(cái)”的大哥。琛哥來接我們了?。ㄎ覀冏叩臅r(shí)候,掘了姚二的墳,把他的尸骨踹下山崖,留了一個(gè)頭骨帶給他母親。)
1997年11月,妹妹回來了!我們一家終于團(tuán)聚了?。▽α?,我的孩子,現(xiàn)在叫陳望和方杏花?。?/p>
……
久未更新,現(xiàn)附上后續(xù)。
2009年,G'AN部開展拐賣婦女兒童專項(xiàng)行動。
2011年,我在新聞上看見了一個(gè)微胖的大胡子男人和黃發(fā)女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