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結(jié)束的鈴聲剛響，男生宿舍樓的走廊就炸開了鍋。艾利克斯跟著陳樂天爬上四樓，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噠噠”聲，混合著遠處傳來的浴室水汽聲。305宿舍的門半開著，暖黃色的燈光里飄出茉莉綠茶的清香，還有股若有若無的蚊香氣息——他在加州從未聞過這種帶著草木味的煙熏香。
“快進來！這是你的床位，上鋪！”陳樂天甩著鑰匙串，指向窗邊的雙層床，“靠窗涼快，就是蚊子多，給你備了蚊香片，插在床頭插座就行?！卑怂固ь^看見自己的床欄上貼著張褪色的卡通貼紙，是穿著肚兜的哪吒踩著沖浪板，旁邊用修正液寫著“前任床主李哥贈”。下鋪的鐵架上掛著個藍白相間的蚊帳，像片被折疊的云朵。
另外兩個室友正圍在小桌子旁掰手腕。戴黑框眼鏡的男生叫周明宇，此刻正漲紅著臉喊：“陳樂天你作弊，剛在操場打球沒洗手！”另一個寸頭男生王浩宇突然指著艾利克斯笑出聲：“哇，他換了睡衣更像動漫人物了！金發(fā)配藍色條紋，絕了！”艾利克斯低頭看看自己從加州帶來的沖浪主題睡衣，褲腳印著小鯊魚圖案，耳根又開始發(fā)燙。
“來來來，開茶話會！”陳樂天變魔術(shù)般從抽屜里掏出塑料袋，里面裝著辣條、旺仔牛奶和切成塊的冰鎮(zhèn)西瓜，“美國兄弟嘗嘗中國宿舍靈魂三件套，辣條配冰奶，賽過活神仙！”周明宇遞來一次性筷子，艾利克斯盯著油亮亮的辣條猶豫——在加州時，母親總說“紅色包裝的零食等于火警信號”。但王浩宇已經(jīng)把辣條塞進嘴里，辣得直哈氣卻還豎著大拇指：“爽！比你上次帶的巧克力豆帶勁多了！”
“你們晚上都做什么？”艾利克斯咬了口西瓜，甜汁順著指縫流到手肘。周明宇推了推眼鏡：“十點熄燈后開臥談會啊，聊游戲、聊隔壁班女生，還有——”他突然神秘兮兮地湊近，“聊學校后門的炸串攤，明早六點開門，里脊夾餅加辣，絕了！”陳樂天突然指著艾利克斯的手腕：“對了，你白天說的沖浪板，真的能站在浪頭上？會不會翻下去喂鯊魚？”
艾利克斯來了精神，從書包里掏出手機，翻出在圣莫妮卡海灘的照片：“看，這個浪叫‘太平洋藍’，大概三米高，要等浪頭形成空心的時候鉆進去，像在水晶隧道里滑行……”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三個男生都湊了過來，眼睛亮晶晶的，像盯著科幻片特效。王浩宇指著另一張照片驚呼：“你居然和海豚一起沖浪？！”艾利克斯點頭：“有次碰到海豚群，它們會跟著浪一起跳，特別酷?！?/p>
“有同學問你玩和平精英嗎，王者榮耀你玩不玩？”艾利克斯愣了一下，他在加州很少接觸這些游戲，搖了搖頭說：“我不太清楚這兩個游戲，美國有這些游戲嗎？”陳樂天眼睛放光，興奮地解釋道：“這倆游戲可火啦，和平精英就是大家在一個島上互相戰(zhàn)斗，最后活到最后的人獲勝；王者榮耀是團隊對戰(zhàn)，每個英雄都有獨特技能。”說著，他還伸手在空中比劃起來。周明宇也在一旁附和：“對呀對呀，可好玩了，等周末咱們一起開黑。”王浩宇拍了拍艾利克斯的肩膀，笑著說：“你可以先去了解了解，上手了之后肯定能玩得很厲害?！卑怂贡凰麄兊臒崆楦腥?，心里也有些期待，雖然沒玩過，但聽著就覺得有趣。他點了點頭，笑著說：“那我之后好好研究研究，到時候跟你們一起玩?！睅讉€男生又圍繞著游戲聊了起來，宿舍里充滿了歡聲笑語，這份新奇的體驗讓艾利克斯對接下來的校園生活又多了幾分期待。
周明宇突然從枕頭下摸出個老舊的MP3，插上耳機分給他：“給你聽首歌，《夜空中最亮的星》，我們班男生都會唱！”耳機里傳來清澈的吉他聲，艾利克斯忽然想起白天在教室看見的玉蘭，她手腕上的玉蘭花繩結(jié)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他跟著旋律哼了兩句，跑調(diào)的英文發(fā)音逗得大家直笑，陳樂天拍著大腿喊：“明天教我們彈加州的歌！就你中午在走廊哼的那個，什么‘Hotel California’！”
熄燈鈴在此時響起，房間陷入黑暗，但窗外的月光足夠明亮。艾利克斯躺在上鋪，聽著下鋪周明宇均勻的呼吸聲，還有遠處空調(diào)外機的嗡鳴。蚊香片在床頭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混著樓下女生宿舍傳來的零星笑聲。他摸到枕頭下的沖浪板掛飾，忽然聽見陳樂天在黑暗里輕聲說：“其實我們中午就打賭，猜你會不會帶漢堡來上課，結(jié)果你帶了牛油果沙拉，哈哈哈……”
“那你們輸了嗎？”艾利克斯笑著問。
“輸啦！”王浩宇的聲音從對床傳來，“所以明早請你吃炸串，里脊夾餅管夠！”
夜風從紗窗吹進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玉蘭花香——不知是樓下的樹，還是某個女孩留在記憶里的味道。艾利克斯望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忽然覺得，這個充滿蚊香、辣條和臥談會的夜晚，就像他沖浪時抓住的第一道溫柔海浪，正托著他駛向一片從未見過的星空，那里有新的朋友，新的故事，還有無數(shù)等待解鎖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溫暖。
第二天的體育課鈴剛響，陳樂天就拽著艾利克斯往乒乓球場跑，球拍在手里甩得嘩啦響：“今天讓你見識見識我們班的‘乒乓小王子’，王浩宇去年拿過區(qū)里第三呢！”水泥球臺旁已經(jīng)圍了一圈人，王浩宇正對著陽光檢查球拍膠皮，看見艾利克斯過來，故意把球拋得老高：“金發(fā)沖浪手，敢不敢來一局？輸了請喝冰闊落！”
艾利克斯摸著球拍柄上的防滑紋，忽然想起父親在加州車庫里擺的那張折疊球臺——每個周末，他們都會邊聽搖滾邊打球，父親總說他的正手像“海浪拍打礁石”。陽光穿過梧桐葉的間隙，在球臺上投下斑駁光影，他試著顛了顛球，膠皮與乒乓球碰撞的“噠噠”聲，意外地和沖浪時踩在板上的節(jié)奏產(chǎn)生了共振。
第一局王浩宇先發(fā)下旋球，白球擦著臺面邊緣旋轉(zhuǎn)著飛來。艾利克斯本能地退后半步，手腕輕輕一抖，回球帶著詭異的弧線擦邊而過——這招是跟父親學的“加州弧線球”，模仿海浪卷過沙灘的角度。圍觀人群發(fā)出驚呼，陳樂天差點把水瓶摔在地上：“我去！這球怎么跟動畫片里的一樣？”
比分交替上升時，艾利克斯逐漸摸透了王浩宇的套路：喜歡扣殺直線，發(fā)球時手腕會先向左偏。當比分來到10:9，王浩宇祭出殺手锏“大力扣殺”，白球如子彈般飛向死角。艾利克斯卻像踩著沖浪板迎向浪頭，側(cè)身跨步的瞬間，球拍斜切出一道漂亮的斜線，球擦著球臺邊緣彈起，在對手錯愕的目光中落地。
“11:9！艾利克斯贏了！”周明宇吹著口哨鼓掌，旁邊女生們的驚呼聲混著蟬鳴此起彼伏。王浩宇盯著球拍發(fā)愣：“你、你不是美國人嗎？怎么比我還會拉弧圈？”艾利克斯撓撓頭：“我爸爸在唐人街學過乒乓球，說這是‘用球拍沖浪’。”他忽然看見場邊的楊玉蘭正笑著鼓掌，手里的筆記本畫滿了乒乓球軌跡圖，發(fā)間的玉蘭花發(fā)卡隨著動作輕輕搖晃。
自由活動時，幾個男生圍過來請教發(fā)球技巧。艾利克斯蹲在地上，用粉筆在地面畫波浪線：“想象球是浪，球拍是沖浪板，觸球的瞬間要像抓住浪頭的力……”他忽然抬頭看見玉蘭站在陰影里，便招手讓她過來：“你要不要試試？你的手腕很靈活，像玉蘭花的枝條?！?/p>
玉蘭紅著臉接過球拍，發(fā)球時卻把球打飛了。艾利克斯輕輕握住她的手腕調(diào)整角度：“放松，像揮毫寫‘一’字那樣……”他的指尖觸到她腕間的玉蘭花繩結(jié)，觸感像廣玉蘭的花瓣般細膩。周圍突然響起起哄聲，陳樂天怪叫著：“艾利克斯犯規(guī)！教女生打球還要肢體接觸！”
放學時，王浩宇抱著球拍追上艾利克斯：“明天中午再戰(zhàn)！我查了資料，加州有個乒乓球俱樂部叫‘Golden Paddle’，原來你早有訓練！”他忽然壓低聲音：“其實我輸?shù)眯姆诜?，你打球時的眼神，跟我看馬龍比賽時一模一樣，像盯著浪頭的沖浪者?！?/p>
夕陽把乒乓球臺的影子拉得老長，艾利克斯摸著球拍上的劃痕，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所有運動都是和自然對話，沖浪是與海浪，乒乓是與旋轉(zhuǎn)的風?！边h處，楊玉蘭正和女生們討論著什么，忽然轉(zhuǎn)身對他比了個“勝利”手勢，掌心朝上托著片新摘的玉蘭花瓣——在漸暗的天光里，那抹白色像極了他在加州見過的、躍出海面的海豚背鰭。
球網(wǎng)在晚風中輕輕顫動，帶著汗?jié)n的球拍散發(fā)著橡膠與陽光混合的氣息。艾利克斯忽然明白，所謂文化碰撞，從來不是勝負之爭，而是當加州的陽光撞上上海的梧桐，當沖浪板遇見乒乓球拍，總有人能在差異里找到共通的韻律，就像此刻球拍擊打球面的脆響，正與遠方外灘的汽笛聲，共同譜成一首屬于少年的、躍動的協(xié)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