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啊?”
在桑永景不解的目光中,桑榆再次點頭,示意他沒有聽錯。
二十斤的糧種,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撒在地里約莫能種兩畝地,一家這么多人吃起來,卻也只能吃上十天不到。
眼下眾人皆是一身的傷病,之前每天被鞭子驅(qū)趕硬撐著上路,突然停下來休息,難保不會突然病倒。
這種情況下,還分什么糧種不糧種的,那就是糧食,拿過來吃就是。
若節(jié)省著不吃的話,虛弱的身體能不能活到明年開春還是個問題。
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有一件——找一處安身之所。
桑榆摸著下巴環(huán)視一圈,找到個在邊緣位置負責站崗的差役。
她走到對方身邊,討好地朝對方笑笑:“差大哥,我向您請教個事。我們這些流民,住哪?。俊?/p>
站崗的差役斜睨了她一眼,本不想回答就當沒聽見。
但見她模樣和家中小妹差不多大,還是心一軟說道:“大人沒給你們安排住處,趁著時間早,出去尋一處破廟暫時住下便是。”
不管這些人之前在京城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到了嶺南郡,不過就是一群流民而已。
若不是為了讓其中的壯勞力去干活開荒,嶺南郡守都懶得做今日這一出。
桑榆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她聽見了什么?沒安排住處?
她都已經(jīng)做好晚上和一群人擠在一起睡牛棚的打算,結(jié)果現(xiàn)實遠比她預想的還要殘酷,連牛棚都沒有。
桑家?guī)兹司鸵娚S苤镜靡鉂M的去,失魂落魄的回,桑永景連忙關心道:“榆兒,可是出什么事了?”
桑榆輕輕搖頭,臉上重新露出笑容來:“無事,咱們現(xiàn)在能走了嗎?”
車到山前必有路,就像剛剛那位差大哥說的一樣,找處破廟暫住也不是不行。
“我剛剛問過,咱們隨時可以離開,只要不出嶺南郡,去哪落腳都行?!?/p>
郡守對他們以后的動向并不關心,登記完隨時都能走。
“行,那咱們先找處地方落腳。”
桑榆可不打算在這里傻等,等所有人意識到不立馬找處地方歇息就得露宿荒野,到那時候,怕是破廟都擠不進去。
雖然他們這段時間常常露宿荒野早已習慣,但能有處遮風避雨的屋子,誰又想睡在寒夜里。
每天清晨醒來時,發(fā)絲、睫毛上甚至還帶著露珠。
一家人正想走,不遠處卻浩浩蕩蕩走來一群人,正是以桑永豐為首的大半桑家族人。
他們?nèi)硕鄤荼?,很快將桑榆一家圍住,饒是他們想走也暫時走不了。
桑永景擋在一家人身前,目光警惕地盯著自己的這位兄長:“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
和蓬頭垢面的桑永景不同,站在他對面的桑永豐一路吃得飽睡得安穩(wěn),身旁還有小妾丫鬟伺候著。
他衣衫整潔,頭上還束著冠。
此時光是站在那里,氣勢便高出一大截。
桑永豐輕輕瞥了他一眼,而后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好似那上面有什么絕世珍寶一樣。
他語氣十分平淡:“四弟,娘是時候交還給大房照顧?!?/p>
他說話的神情態(tài)度,絲毫不像是個要把親娘請回家中照顧的孝順兒子,更像是必須完成某種不得不做的任務一樣。
桑永景被他這番做派氣得不輕,向前邁出一步,直視自己兄長的雙目。
“大哥,今日我再喚你最后一聲大哥?!?/p>
“全家被流放時我不恨你,我知道權(quán)利交替時,必有犧牲者,你也是被牽連。
路上你克扣我們家的口糧,我同樣不恨你,因為我知道你會緊著娘吃。
哪怕之前你未能照顧好娘,我依舊也不恨你?!?/p>
他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在場眾人一時都被鎮(zhèn)住。
原本漫不經(jīng)心看著雙手的桑永豐也是一怔,抬眼重新打量這個平日里自己最是瞧不上眼的無用四弟。
“那你現(xiàn)在為何恨我?”
“......”
桑永景沒有直接回答,他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清楚地知道,若自己真將那句話說出來,兄弟以后怕是做不成。
他不想說,桑榆卻想說,她早就厭惡桑家大房的做派,以他們的行事作風,日后遲早還得惹出事端來。
與其整日擔心不知何時到來的災禍,不如趁早分家做個了斷。
這就是為何她每日都在家人面前不著痕跡地給大房上眼藥,今天說大房怎么欺辱桑興嘉,明日說大房怎么不孝順。
一來二去的,就算桑永景再怎么好脾氣,也難免對大房生出幾分埋怨,更何況大房做事本就有失偏頗不得人心。
“我爹說這話不太合適,不如由我來說給大伯聽?!鄙S苌锨耙徊秸驹谏S谰吧砼裕樕线€掛著甜甜的笑。
不過她忘記自己黑灰涂了滿臉,一笑只能露出滿口森白的牙,笑比不笑還嚇人。
“你說?你什么身份能來和我說話?”
連桑永景都看不起,桑永豐又怎會看得起他的女兒。一個黃毛丫頭,有什么資格和他對話。
“若是論起來,怎么說我和大伯也算親戚不是。和家中子侄說上兩句話而已,想必大伯不會不賞臉。”
桑榆絲毫不怵他身上的氣勢,沉穩(wěn)鎮(zhèn)定地回答。
她回話的時候,語速并不算快,慢悠悠的字字清晰。
此番做派倒還算得上得體,桑永豐一挑眉:“倒是牙尖嘴利,說吧?!?/p>
桑榆又是一笑,說出的話卻似淬了毒一般:“大伯先前未照顧好祖母,我父這才將祖母接來身邊照顧?!?/p>
“后面竹姐姐倒是來瞧過一回,空著手來,撂下些冷言冷語便走,祖母病重卻也不曾見大伯露面。”
聞言桑永豐正想說些話為自己辯駁,桑榆卻話鋒一轉(zhuǎn),語速極快地吐出幾句話。
“怎如今一到嶺南,大伯又要將祖母接回去。是習慣了苦活累活我們四房做,摘果子的時候大房來?”
這話不可謂不誅心,桑家四房都在場,更有大大小小的仆役丫鬟若干,桑榆這番話等同在指著桑永豐的鼻子罵。
罵他怕苦貪功,罵他假孝順、不盡責,罵他刻薄寡恩,和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扇他一巴掌也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