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執(zhí)掌九號當鋪,能讓欲望明碼標價。
可我的枕邊人,卻為繼妹典當了我九次。
第一次,用我十年友情換她鏡中無瑕的臉;
第四次,拿我作曲天賦填她的破鑼嗓;
第八次,典空我與父母的血脈羈絆,只為她叩開名師的門。
我的眼淚與崩潰,只換來他轉(zhuǎn)瞬即逝的愧疚,和下一次的典當。
“這次典我妻子的生育能力,阿瑤需要源源不斷的靈感?!?/p>
他沒看見我藏在袖中的妊娠單,更不知道典當單背面的加了一條附加條款。
在他簽字七日后后,當鋪將會永久封存我對他所有記憶。
上輩子他三救我命,如今連本帶利還清。
等沙漏漏盡最后一粒沙,我會帶著他親手毀掉的孩子,把他從命里徹底當?shù)簟?/p>
……
1
“我提醒你一句,九號當鋪只當不贖,你有三日考慮期。”
“契約一旦生效便無法逆轉(zhuǎn),當鋪會抹去你妻子的生育能力,若已懷孕,胎兒也會一并被抹殺?!?/p>
冷漠公式化提醒后,隱在案下的手不自覺撫上尚未顯懷的肚子。
“我和她都不需要孩子,這種多余功能,能換阿瑤源源不斷的靈感,也算廢物利用了?!?/p>
與過去八次一樣,薛承佑看著案前的黑影,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沒朋友才能獨占晚晚,典了!換阿瑤美貌!】
【女人嫁人后就該相夫教子,這種天賦只會讓她變野了,廢了它,換阿瑤嗓子!】
【晚晚那些家人都是吸血鬼,全典了!送阿瑤去拜師!】
……
每一次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剝奪了我的友情、事業(yè)、親情……
最可笑的是我曾提出質(zhì)疑,而他居然說:
“晚晚是我妻子,她有我就夠了?!?/p>
“但阿瑤不同,她有事業(yè)心、有夢想,作為哥哥,我不能不幫她?!?/p>
這一次,我內(nèi)心毫無波瀾,以指化出契約,輕輕將其推至薛承佑面前。
“這對我妻子的健康不會有影響吧?”
薛承佑熟練掏出自備好的筆,嘴里做著最后確認。
我垂眸看著肚子,半點回應的心思都沒有。
“典主?”
薛承佑擰著眉,莫名有些心慌,又叫了我一聲。
“嗯,沒有。”
我扯了扯唇,心上裂了道口子。
他好似還不放心,低頭想再看看內(nèi)容。
但他的手機響起,我聽出那是沈清瑤的專屬信息鈴聲。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簽字蓋下手印,匆匆離去。
我緊了緊外套,將契約塞進典當房的暗格里,那寒氣幾乎要把心凍成冰。
眼角余光不經(jīng)意掃過小手指,與薛承佑相連的因果線幾近消失。
街道上燈火輝煌,薛氏辦公大樓對面的美食街人流稀少,可攤鋪卻極多。
有剛來A市的人問道:“這種辦公場所最適合開快餐,我看這些小吃攤主一點生意都沒有,怎么不想著轉(zhuǎn)型?”
路過白領回眸,語帶羨慕道: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我們總裁夫人酷愛美食小吃,可一般路邊攤都比較臟,這里每一個攤主都是總裁精心挑選出來的,就為了讓夫人吃得健康又舒心。”
“天啊,這電視劇的恩愛橋段都讓我碰到了,我要是有這么一個男朋友,死都甘愿了?!?/p>
也不知是孕期反應還是契約生效,心里一陣膩味,我忍不住扶著墻角干嘔。
突然熟悉的氣息傳來,一只手在我后背輕輕拍著。
“晚晚,你哪里不舒服,我?guī)闳タ瘁t(yī)生?!?/p>
我閉眼緩了一會,才扭頭看著薛承佑,他的眼底全是我的身影。
但我并沒錯過他襯衣下若隱若現(xiàn)的紅痕。
我扯出一抹冷笑,“沒什么,可能是孕吐吧。”
薛承佑面色一僵,眼底有震驚有糾結(jié),唯獨沒有高興。
“晚晚別想那么多了,懷不上就懷不上,我覺得沒孩子挺好的,沒人打擾我們二人世界。”
一股戾氣襲上心口,我一字一頓:“我真的懷了,要看孕檢報告嗎?”
薛承佑揉了幾揉我的頭,輕笑一聲。
“行了,以后別拿孩子說事了,不然你又要難受,不就是不想看醫(yī)生,我答應就是了。”
“不過先說好,晚點要是還不舒服,就不能聽你的了?!?/p>
他眼中的愛意幾乎要將我淹沒,我有些恍惚。
眼前這人明明在典當時冷酷果斷,卻又能三次豁出性命來救我。
第一次,醉漢騷擾,他護我被砸破頭,破相留疤。
第二次,疫情高燒,他冒死買藥,自己卻險因肺炎丟命。
第三次,高速車禍,他用身體護我,當場死在我眼前。
那天,我用自由換他重生,滿心以為是雙向奔赴。
但直到他的繼妹因意外破相,他出現(xiàn)在當鋪,我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我的兩世愛意,成為他實現(xiàn)繼妹各種欲望的籌碼。
或許我該慶幸重來一次,至少這次我能做個明白鬼。
攥著報告單的手心一點點松開。
沒有以后了,七日后我們終將成為彼此生命里的過客。
2
正在此時,遮掩嚴實的沈清瑤掠過薛承佑,朝我撲過來。
薛承佑下意識側(cè)身擋住我,可她似乎早就料到,腳一轉(zhuǎn)從另一邊撲了過來。
我護著肚子偏了偏,卻還是被沖力撞到墻。
下腹發(fā)出一陣又一陣鈍痛。
薛承佑看我痛得臉都白了,大怒扯開沈清瑤。
“找死。”
沈清瑤踉蹌站穩(wěn)后,輕輕摘下口罩,雙手合十求饒。
“嫂子對不起,我就是太久沒看到你,想你了?!?/p>
話是對我說的,可眼神卻落在薛承佑身上。
我側(cè)目看向薛承佑,不意外看見他眉眼都柔和兩分,口氣也和緩許多。
“多大的人了,還冒冒失失的,把你嫂子都撞到了?!?/p>
沈清瑤怯生生扯了扯他的衣角,“還不是你說幫我買咖啡,結(jié)果半天沒回來。”
刻意壓低的嗓音,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知道了,先給你嫂子買吃的,再去買你的咖啡。”
薛承佑寵溺一笑,摟著我率先往前走。
在他第三次回眸哄沈清瑤時,我停住腳,指著邊上的小攤。
“我有點累了,就在這隨便吃點東西,等你們回來吧?!?/p>
薛承佑轉(zhuǎn)頭摸了摸我的額頭,猶豫好一會,才道:“好吧,等我回來給你帶最愛的卡布奇諾。”
我漫不經(jīng)心點頭。
望著沈清瑤挽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扯出個苦笑。
愛與不愛在出現(xiàn)對比時,格外明顯。
從前,他能背出我所有的喜好清單。
現(xiàn)在,我指著最討厭的食物說 “想吃”,他卻連眼神都沒動一下。
也是此刻我才驚覺,這條為我而建的美食街。
不過一陣子沒來,這里竟然添了許多我厭惡的吃食。
心中思緒萬千,忍不住跟著兩人離開的方向走去。
兩人輕車熟路走進巷尾,眼見四下無人,沈清瑤就跳到薛承佑懷里,纖細修長的雙腿緊緊扣住對方的腰。
薛承佑擰眉避開她的索吻,沒好氣道:“不是說過,在你嫂子面前老實一點,你今天過分了。”
沈清瑤卻好似沒看見一般,強吻住他。
不過一秒,兩人就糾纏在一起,曖昧拉絲的吞咽聲刺進心口。
轉(zhuǎn)身離開時,身后傳來沈清瑤嬌柔的蠱惑聲。
“去咖啡館吧,人,我都打發(fā)走了?!?/p>
我定住腳,聽著耳邊慌亂急切的腳步聲,一揮手,從原地消失了。
三個月前,我因血緣牽絆被斬斷,不敢面對父母陌生的目光,自此離家未歸。
鑰匙輕輕扭轉(zhuǎn),門開后霉味撲鼻,屋內(nèi)白布覆蓋,不祥預感涌上心頭。
兩天前薛承佑還告訴我,父母在家安好,母親甚至新學了打牌,天天在家組局。
我慌忙掏出手機,卻發(fā)現(xiàn)母親號碼不知何時進了黑名單。
電話接通,對面?zhèn)鱽肀涞穆曇簦骸澳惆謰尪妓懒?*個月了,我打那么多電話給你,你都不接。”
手機墜地,淚水模糊雙眼。
我突然想起,上次典當后薛承佑有一天臉色煞白,手里還拿著我的手機,那天起我再未接到父母電話。
我自幼在孤兒院長大,被接回家后父母要求嚴苛,我一直以為他們不愛我。
就連這次,我也以為是契約生效。
直到此刻才驚覺自己錯得離譜,若他們不愛我,又怎會因血緣羈絆斷裂而逝去?
腹部驟然抽痛,下身滲出溫熱。
我捂住肚子,突然意識到腹中胎兒是這世上我僅剩的血緣牽絆。
掙扎摸出手機撥通薛承佑電話,聽筒里先傳來曖昧喘息。
我狼狽掛斷電話,轉(zhuǎn)頭打了急救電話。
等待救援時,沈清瑤的信息彈出,附帶一段親密視頻:
【云歲晚,聽說你不能生了?真可惜!等我給佑哥生下孩子,就交給你帶。】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佑哥說想湊個好字?!?/p>
【對了,他說要趁我放假出國度假找靈感,你別太想我們。】
單手壓著越來越劇烈的腹痛,眼前一黑,我徹底暈了過去。
3
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三天后。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孩子和你的子宮,都沒保住?!?/p>
醫(yī)生說完這話,就將空間留給我。
我摸了摸扁平的肚子,腦子里一陣混亂,一時竟想不起孩子父親是誰。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契約已經(jīng)生效。
四天后,我將失去關于薛承佑的記憶。
我靠在枕頭上放空很久,直到意識模糊才沉沉睡去。
再回到家,已是一天后。
推開家門時看見薛承佑系著圍裙在廚房打轉(zhuǎn)。
整整一桌子菜,都是我從前愛吃的。
可我夾起放進嘴里,卻嘗不出半分滋味。
洗完澡出來時,他從身后環(huán)住我,粉鉆項鏈貼著鎖骨滑下來。
“公司的事忙完了,明天陪你去麟山過結(jié)婚周年,山頂民宿住一晚好不好?”
我這才想起明天是三周年紀念日。
傳說在麟山住過的情侶能相守百年,過去三年我磨了他無數(shù)次,他總以【項目忙】【下周吧】搪塞。
眼瞼垂下時掠過一絲涼薄的諷意,我抬眼沖他笑:“好啊?!?/p>
他被我應承得眉眼舒展,指尖已順著浴袍的領口滑了進去。
我忍著胃里的翻涌,昨夜沈清瑤發(fā)來的視頻在腦海里炸開。
她頸間戴著同款紫鉆項鏈,在薛承佑身下沉淪。
喉間涌上一股惡心,我轉(zhuǎn)身沖進洗手間,對著馬桶干嘔到渾身發(fā)顫。
薛承佑慌得抱著我就往門外跑,可剛拉開門,就看見沈清瑤抬手要按門鈴。
她那頭波浪卷發(fā)松松挽著,比起上次見面,眼角眉梢的媚意又濃了幾分。
薛承佑見到她,腳下頓了頓,語氣帶著驅(qū)趕的不耐。
“你嫂子不舒服,我?guī)タ纯础!?/p>
沈清瑤卻擠過身來,“佑哥別急,我陪你去,嫂子不會有事的。”
進醫(yī)院時,她朝我神秘一笑。
我心一擰,還沒想清楚,醫(yī)生就來了。
下一秒她就捂住肚子,一臉慘白。
“啊,我的肚子,怎么這么痛……”
薛承佑幾乎是立刻松開我,拽著醫(yī)生的白大褂往她那邊帶。
我扶墻緩神時,清楚看見他聽到醫(yī)生說【買試紙測一下,可能是懷孕】時,眼底炸開的光亮。
“你有男友怎么不早說?你嫂子這不是什么大病,趕緊回家歇著,回頭我再找你算賬?!?/p>
沈清瑤送他一個濕漉漉的眼神,轉(zhuǎn)身離開時,馬尾掃過我手背。
人剛消失在門后,薛承佑就收到一條信息,再看向我時滿臉歉疚。
“公司臨時有急事……”
我盯著醫(yī)生的白大褂,“你去吧,我自己能處理?!?/p>
薛承佑如釋重負地在我額上印下吻,皮鞋聲消失時,我才慢慢蜷起手指。
若他肯多留五分鐘,便會看見醫(yī)生調(diào)出的病例里,赫然列著清宮與子宮切除術的報告。
路過醫(yī)院導診臺,我扯下頸間項鏈,隨手丟進愛心捐贈箱。
4
當晚,薛承佑如預料般沒有回來。
第二天醒來時,薛承佑正坐在窗臺看報告。
見我醒來,指著行李箱笑道:“小懶貓,行李我都收拾好了,你洗漱下我們就出發(fā)吧?!?/p>
我有點懵,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誰。
薛承佑注意到我的異常,眉心一皺,下意識解釋:“昨晚忙完已經(jīng)很晚,我就沒回來吵你睡覺了?!?/p>
說完,他有些心虛看著我。
而我眨了眨眼,無所謂掀被下床洗漱。
薛承佑從未見過我如此冷漠的樣子,心一慌跟著我走到衛(wèi)生間外,嘴里不住道歉。
我轉(zhuǎn)身幫他理了理衣角,扯唇輕笑:“沒關系,我理解?!?/p>
見我笑了,他松了口氣。
我借機退了一步,關了門。
門外,薛承佑絮叨著今天的安排。
我看著鏡中一臉憔悴的自己,難得用心畫了一個明艷的妝容。
還有最后兩天,我不想給他留下邋遢回憶。
畢竟,我現(xiàn)在越好,日后他才會越痛。
我從來就不是良善之人,被害至此,總要留點懲罰才好。
飯前,薛承佑強行將我按在墻上親了許久。
他轉(zhuǎn)身去拿餐盤的間隙,我用紙巾狠擦唇瓣勉強壓下喉間的惡心。
出門時,他殷勤幫我開車門,副駕駛上還擺著一束鮮花。
我們十指緊扣混在游客堆里等待纜車,他忽然興致勃勃蹲到我面前,笑得眼尾揚起:
“上來吧,我的甜蜜負擔。”
有一瞬間,我覺得在山頂用日出日落來結(jié)束這段感情,也不算太難看。
可一通電話提早結(jié)束了這一切。
“佑哥,我肚子又開始疼了,我好怕??!”
薛承佑臉色一下就變了,拉著我就往回走。
我毫無防備被他這么一扯,下腹發(fā)出尖銳的痛,下意識甩開他的手捂住肚子。
薛承佑紅著眼吼我:“云歲晚,我知道你不喜歡阿瑤,但是現(xiàn)在是兩條人命,能不能別鬧。”
冷汗瞬間浸濕額發(fā),我痛得說不出半句話。
他卻不管不顧拉我下山,我腿一軟摔在地上。
此刻,他腳步一頓,終于發(fā)現(xiàn)我的異樣。
他剛想扶我,電話再次響起。
手一頓,顧不上我,轉(zhuǎn)身就往山下跑。
我坐在地上緩了許久,才乘坐纜車上山。
預訂的酒店房間就像個精致的牢籠,我靠在落地窗前,夕陽最后一縷金輝攀上肩頭時,腦海深處突然涌起沙啞的呢喃:
【典主,我想追加晚晚心頭血為典當物……】
話音未落,意識里傳來冰裂般的脆響。
金光穿透指縫時,才發(fā)現(xiàn)小拇指紅線已經(jīng)徹底斷開。
午夜鐘聲響起,我從觀景臺邊緣縱身躍出。
從此世間再無云歲晚,唯有九號當鋪典主。
5
薛承佑替沈清瑤掖好被角,輕手輕腳掩上門,點燃香煙后,他的指尖竟微微發(fā)顫。
他向來自詡有底線,哪怕在九號當鋪典當九次,也從未動過用云歲晚的健康做交易的念頭。
可醫(yī)院里【先兆流產(chǎn)】四個字落下時,他慌了。
腦海出現(xiàn)山腰上我坐在地上看他的眼神,好似結(jié)了冰的湖面,沒半分溫度。
不過是想用無關緊要的東西,全了阿瑤母親當年的照拂之恩……
回想兩年來越發(fā)放肆的典當條目,他第一次嘗到了坐立不安的滋味。
【靠!】
他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慌亂摸出手機,鎖屏上云歲晚正踮腳環(huán)著他的脖子甜笑著。
撥號鍵近在指尖,他卻沒力氣按下。
恰在此時,臥室傳來沈清瑤的輕喚,他如釋重負,轉(zhuǎn)身進房陪睡。
半夢半醒間,他恍惚置身麟山。
見我一步步走向觀景臺,心瞬間揪緊。
“晚晚,危險,我陪你回酒店?!?/p>
我似乎看不見他,在觀景臺邊被風吹得搖搖欲墜。
他剛想拉我,卻見我偏頭無聲笑:“薛承佑,再見?!?/p>
“不要……”
他猛地彈坐而起,冷汗浸透睡衣,心臟像被攥緊般劇痛。
沈清瑤揉著睡眼從背后抱他:“佑哥,怎么了?”
突然手機響起,平日悅耳的鋼琴鈴聲此刻刺得人心慌。
他抖著手接起,對面驚恐大喊:“薛總,夫人跳崖了!”
夢境與現(xiàn)實交錯,他麻木地推開沈清瑤,瘋了般沖向麟山。
同在麟山直播的博主,恰好拍到我跳崖的一幕。
有人將這段視頻剪輯下來發(fā)到網(wǎng)上,求救援。
很快就將這段視頻頂上熱搜。
等薛承佑趕到時,已經(jīng)有不少救援人員到了現(xiàn)場。
等待過程,他從一個救援人員手中看到與夢境一般無二的視頻。
“這女娃不會是為情所困吧,還這么年輕?!?/p>
“長得挺漂亮的,這是受了多少委屈啊?!?/p>
……
救援人員的話語如冰錐般扎進他心臟,他猛地奪過手機,將屏幕死死定格在我縱身躍下懸崖的瞬間。
他腳一軟跪在地上,眼底猩紅一片,但發(fā)不出聲音,只一味地握拳砸地。
原本還有惱怒的救援人員猜到什么,無聲撿起手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xù)忙碌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酒店負責人拿著一個信封蹲在他面前。
“薛總,你節(jié)哀順變?!?/p>
薛承佑好似被燙到一般,扯住他衣領,吼道:
“節(jié)什么哀?順什么變?晚晚沒事,她不會有事的?!?/p>
酒店負責人嘆了口氣,將信塞進他手里。
“這是夫人留給你的?!?/p>
薛承佑怔了半晌才回過神,顫抖著拆開信封,里面滑落出一張手術報告。
6
流產(chǎn)?子宮摘除?
原來……原來云歲晚說的是真的,她真的懷孕了。
所以,是他殺了自己的孩子?
可他,真的不知道啊……如果他知道……不會……
想到那天我再三強調(diào)的樣子,他再也繃不住,一滴又一滴淚濺濕報告單。
他在心中無數(shù)遍喊,【晚晚別走,求求你,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p>
可任憑他喊得多撕心裂肺,都沒有人再回應他。
救援隊找了整整三天,薛承佑也不吃不喝在山上等了三天。
每次崖底有人上來,他都撲上前去,眼里燃著希冀的火,卻只等來一次次搖頭。
最后一波救援人員撤下山時,他終于意識到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我了。
他喉嚨里泛起腥甜,一口血猛地噴在沾著泥草的碎石上。
或許是他的呼喊太過虔誠,九號當鋪竟自動同步他的一舉一動。
畫面中,薛承佑指節(jié)砸在碎石上的悶響混著哭嚎,像把破鑼在當鋪里敲得人太陽穴突突跳。
第三次關閉光影失敗后,我煩躁地揉了揉眉心,熟練帶上耳罩辦公。
這破玩意兒自從上次出現(xiàn)后就跟生了根似的,天天在典當臺演著他的哭戲。
我以為還要被哭聲鬧騰很久,突然他擦干淚朝山下狂奔。
但打開家里保險柜時,他卻愣在原地。
本該躺著墨色翡翠的絲絨托盤上,如今只剩張灑金宣紙。
狼毫勾勒的字跡浸著靛青墨汁,【九號當鋪只典當九次,緣分已斷,翡翠收回。】
我屈指彈了彈桌邊的翡翠,勾唇一笑。
接下來的日子,我穿梭在世界各地,哪里有欲望哪里就有我。
在S國沙漠帳篷接過用雙腿換戀人回眸的契約,在J洲**見證用三十年壽命換一夜暴富的交易。
典當格里的契約越來越多,我的眉眼也越發(fā)冷硬。
好不容易閑暇片刻,我晃著奶茶杯里的珍珠,翹著腿看光影里的薛承佑。
他胡子拉碴地癱在地毯上,皺巴巴的西裝沾著酒漬,周圍空酒瓶堆滿空酒瓶。
掩蓋在酒瓶下的手機震個不停,沈清瑤的名字跳得刺眼。
他看都沒看就按掉通話,指節(jié)在屏幕上敲出句【有事找陳助理】,便把手機丟到一邊。
大門處傳來開鎖的聲音,薛承佑神情一震,掙扎走到門邊開了門。
“晚晚,你終于回……”
“你來做什么?”
看清來人,薛承佑渾身卸了力,順著門滑落在地。
沈清瑤眼皮一跳,連忙上前扶他到沙發(fā)。
“佑哥,你到底怎么了,我聽說嫂子走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唇角不由自主揚起一個弧度。
薛承佑沒錯過這個細節(jié),狀似無意問道:“怎么?她不在了,你這么高興?”
因身邊人顧忌薛承佑的情緒,對外只說我走了,沈清瑤便誤以為我們離了婚。
被薛承佑寵慣的她想也沒想就回:“挺高興的,以后我們能一直在一起,你也不用再顧忌她了?!?/p>
說著拉過他的手放在腹部,淺笑道:“寶寶也開心,等領證后,他就能光明正大叫你爸爸了?!?/p>
薛承佑的手在她肚子上頓住,喃喃道:“孩子……是你占了晚晚孩子的生機吧。”
沒等沈清瑤反應,他猛地掐住她脖頸,聲音陰鷙:
“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不過上了幾次床,也配取代晚晚?”
沈清瑤被掐得臉色煞白,顫抖著去扒他的手:
“承佑你怎么了?我是清瑤啊,你以前最疼我的……”
薛承佑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手下的力道越來越大。
就在沈清瑤幾乎要背過氣的時候,助理拿著我的手機沖了進來。
“薛總,我找到夫人的手機了?!?/p>
薛承佑手下一松,踉蹌走到助理面前,搶過手機。
“晚晚絕不會跳崖的!”
他熟練用密碼解開屏保。
“她一定是在鬧脾氣,肯定給我留了線索……”
7
在看到相冊中的視頻后,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他不敢相信,去翻找聊天記錄。
直到最后,他紅著眼看向一旁劇烈咳嗽的沈清瑤。
“你為什么要發(fā)這些給她?我對你還不夠好嗎?除了名分我什么都給你了?!?/p>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晚晚受了這么多委屈,我居然還為了你,一而再典當她……”
他語無倫次說了好多。
說我和他初見的羞澀,說我求婚成功時眼中的幸福,說我婚后對他的信任與照顧。
淚水打濕手機屏幕。
說到最后,他再也站不住,癱倒在地上,不斷重復對不起三個字。
沈清瑤見狀,有些害怕,小心翼翼想要繞過他跑出去。
一步、兩步、三步,眼見她就要越過薛承佑。
突然他攥住沈清瑤腳踝借力站起,掐住她下巴冷笑。
“既然你這么喜歡讓人看床戲,那我滿足你?!?/p>
“小陳,通知周導,送他個現(xiàn)成女主角。”
沈清瑤嚇得臉色煞白,這才想起自己曾仗著他寵愛,逼他把作對的小花送給周導拍床戲。
她捂住肚子,面露哀求。
“佑哥,我錯了,我和嫂子道歉,別送我去周導那,我還懷著你的孩子?。 ?/p>
薛承佑扯了扯唇,“找晚晚道歉?”
沈清瑤狂點頭,“對,我一定會求到嫂子原諒的,你相信我?!?/p>
薛承佑甩開她,仰天大笑,許久才伸手拭去眼角一滴淚。
“好啊,給你一個小時,只要你能找到她,我就放過你?!?/p>
沈清瑤狂喜,扯住陳助理的西褲腿,哀求道:
“陳助理,你一定知道嫂子去哪了,麻煩你告訴我,我去找她道歉。”
陳助理看了薛承佑一眼,只是搖了搖頭。
沈清瑤卻以為他故意為難,一個勁哀求。
薛承佑懶得再看,搖搖晃晃走進屋。
關門時,他回眸看了眼沈清瑤。
“好好拍,越真實越好,最好帶點傷臉傷身的劇情,觀眾愛看。”
“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打了吧?!?/p>
“晚晚和我兒子不會喜歡他的?!?/p>
沈清瑤幾乎要崩潰,她根本就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明明前幾天還寵她愛她的男人,怎么一下子就翻臉了,她滿臉是淚看著陳助理,想要個答案。
陳助理嘆了口氣,“夫人,跳崖了?!?/p>
一道驚雷在沈清瑤腦海炸開,腦海不斷盤旋回放五個字。
【云歲晚死了?】
她垂眸看著自己的肚子,爬起來就要往外沖。
薛承佑已經(jīng)瘋了,她會死的。
剛跑到門邊,就撞到保安身上,雙手被死死反剪在身后。
沈清瑤徹底絕望,再也不壓抑脾氣,沖著房門方向就是一通罵。
“薛承佑你就是活該,像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就該孤獨終老?!?/p>
“你以為把責任推給我,就可以安心過日子了,你做夢。”
“沒你縱容我哪敢傷她?云歲晚就是你害死的,我最多只是幫兇?!?/p>
陳助理嚇得捂住她的嘴,強行將人拖走。
8
房間里,薛承佑一瓶又一瓶灌著酒,忽然想起第一次簽典當契約時,我曾說:
“你救我三次,我還你九次情,還完永世不見。”
那時他只當我在學電視劇臺詞,此刻才驚覺那竟是句預言。
想到九號當鋪的手段,腦中靈光一閃,很快又消失不見。
他搖著腦袋,想要清醒一些。
可越搖他越暈,最后索性昏睡過去。
我吸了一口珍珠,冷眼看他在惡夢中掙扎,一遍遍重復著。
“晚晚,我錯了?!?/p>
“晚晚,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再放手了?!?/p>
……
我無趣地移開目光,就在我以為光影要無限期糾纏我時,它突然發(fā)出刺目的光。
薛承佑渾身是血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皺眉望著他,心里只覺厭惡。
他卻爬行抓住我的衣擺,一臉勢在必得。
“典主,我愿典當十年壽命,只求你讓我見一眼云歲晚。”
我露出比吞蒼蠅還要惡心的表情。
我將裙擺從他手中拉出,漠然看著他。
“你的典當次數(shù)已到極限,我不能接受?!?/p>
他卻突然揚手,在我面前灑了不知名藥粉。
下一秒,他緊緊抱住我。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
“晚晚以后不能在嚇我了,要不是了空大師給了我現(xiàn)行藥粉,我都找不到你。”
我冷冷推開他,平靜道:“我不是什么晚晚,我叫忘塵。”
薛承佑眼中閃過震驚,很快又變成歉意。
“對不起,晚晚,你是不是還在生氣?!?/p>
“我已經(jīng)把沈清瑤處理好了,以后她再也不會來煩你?!?/p>
“對不起,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我冷眼看著他絮絮叨叨,心底沒泛起半分波瀾。
“我再說一次,你認錯人了,九號當鋪不是你們能隨意踏入的,請你盡快離開。”
我抬手,想強行將他送出去。
他猛地將我箍進懷里,扯開衣領露出肩頭的梅花印,忽然低笑起來:
“證據(jù)在這兒呢,你就是我的晚晚,我不會認錯?!?/p>
“我知道你生氣我屢次典當你,可你也知道我典當?shù)哪切〇|西,都是你不需要的?!?/p>
“和沈清瑤越了界,是我的錯,以后我不會再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p>
說著,他摩挲著那片朱砂色的印記。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前,手已經(jīng)做出自己的選擇,一巴掌將薛承佑甩飛。
我理好衣服,眼中滿是冷漠。
“薛承佑,你能不能不要再自說自話了,你典當?shù)臅r候問過晚晚想法了嗎?你憑什么覺得那些對她不重要?”
“我覺得愛情對你來說也不重要,要不你典給我怎么樣?”
面對我的質(zhì)問,薛承佑臉白了白。
“對不起,我以為她只要有我就可以了,那些人和事都只會影響我們的感情?!?/p>
我嘲諷一笑。
“呵呵,好個有你就夠了,她嫁你之前本就是天之嬌女,即便沒有你,她也能活得很好?!?/p>
“你憑什么覺得,她知道你瞞著她用她最在乎的東西討好情人后,還能愛你如初?人怎么能自私到這種地步。”
他趴在地上,被我的話戳中,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9
半晌,他才挪到我面前,聲音發(fā)顫:
“晚晚,你真不要我了嗎?你說過永遠愛我的……”
他通紅的眼眶讓我猛地晃神,上輩子車禍瞬間,他用身體將我護在駕駛座下,肋骨插進方向盤時,就是這樣望著我。
彼時他血沫順著嘴角往下滴,卻還在紅著眼扯著嘴角笑。
那時我伏在他染血的胸口哭著求許諾,若有來生定要陪他走到白頭。
但現(xiàn)在我看著他,除了覺得有些唏噓外,什么感覺都沒有了。
“你的晚晚已經(jīng)死了,別再來了?!?/p>
說完這話,我抬手強行將他送出九號當鋪,親手斷了他再來九號當鋪的可能。
接下來的一年,薛承佑瘋了似地尋找九號當鋪。
直到某天,他借有緣人之手,用二十年壽命換來在我身邊待一個月的機會。
那天他立在當鋪青石板上,嘴角噙著初見時的妥帖笑意,像極多年前在校園口還我錢包的少年。
陽壽天定,強換必有折損。
如今他自己又耗掉二十年,剩下的光陰怕是點個引魂燈都不夠了。
往后幾日他寸步不離,替我接典當客的契約時指尖微顫,卻偏要做出老道模樣。
深夜整理當品時,會默默給我送上一杯溫牛奶。
直到有一天,一個女人來當鋪想要當?shù)粽煞虻氖聵I(yè),讓對方安心守在自己身邊。
薛承佑下意識出聲阻止:“一個男人怎么能天天蜷縮在方寸之地,圍著一個女人轉(zhuǎn)悠,夫人還是想清楚為好?!?/p>
女子白了他一眼,冷聲道:“我家窮得只剩下錢了,他何必苦哈哈爬職場?”
“胡說八道,人生在世除了愛情還有很多,事業(yè)是大多數(shù)男人的自尊來源,怎么能輕易舍棄?!?/p>
話音落地,女子還沒反應,薛承佑就已經(jīng)僵在原地。
他想起自己曾用我的天賦換沈清瑤的歌喉,彼時他做法的自私程度,比眼前女子要勝過千百倍。
原來當年他攥著為你好的幌子,親手典當?shù)粼茪q晚對他的愛。
三日后,便是一月之期最后一天。
薛承佑站在我的面前,鬢角添了不少銀絲。
臨走時他想拉我,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自嘲地笑了笑:
“晚晚,這次我真的知道錯了,可惜太晚了,你不會原諒我的?!?/p>
“以后清明上墳,你幫我給爸媽上柱香吧,他們大概不愿見我。”
我心中五味雜陳,終究什么也沒說。
薛承佑擦去嘴角的血,目光始終沒離開我,像是要把我刻進心里。
“我快死了,是嗎?”
我們對視著都沒說話,許久他才笑了笑:“所以,你從沒忘記我?!?/p>
我遲疑著點了點頭。
或許是補充條款并非他本意,或許是契約出了問題,總之記憶徹底消失的第二天又重新回到我的腦海中。
薛承佑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下來。
“能不能再陪我去趟麟山,這輩子最后一次了。”
我看著他低聲下氣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淡淡回道:
“不必了,重點從來不是有沒有去麟山,而是我對你已經(jīng)沒有愛了?!?/p>
我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下輩子,好好對另一半,別再來九號當鋪了。”
薛承佑仍不死心地在我眼里尋了又尋,可除了疲倦與失望,再不見半分愛意。
午夜鐘聲敲響前一瞬,他突然將我攬入懷中,輕輕抱了抱,眼底是化不開的不舍與釋然。
“云歲晚,往后要好好的,再見了。”
“薛承佑,再見……”
看著他的眼睛,我終究沒能說出祝福的話。
一月后,薛承佑在醫(yī)院孤獨離世。
臨終前他變賣所有產(chǎn)業(yè),將錢款悉數(shù)捐給了兒童福利基金。
此后數(shù)十年,我遍歷世間冷暖。
偶爾厭倦的時候,我便隱了身形跟在轉(zhuǎn)世父母身后,看他們?nèi)缜笆滥前阆鄳傧鄲邸?/p>
賣身契到期那天,我在投胎與續(xù)約之間,選了前者。
憑著多年在當鋪當差的苦勞占了個便宜,順利投回母親腹中。
這一世,我只想常伴他們左右,護他們一世安穩(wěn)。
而九號當鋪,早已迎來了新的典主。
新一輪的輪回,正悄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