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另一邊三道劍光撕裂長空,帶著萬鈞之勢,直墜黑風谷入口。
昔日僅是險惡的黑風谷,此刻卻如同一張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死氣沉沉,空氣里混雜著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味與妖獸特有的暴虐氣息,壓得人胸口發(fā)悶,幾乎喘不過氣。
谷口遍布焦黑的巨石與斷裂的樹木,地面坑坑洼洼,仿佛經歷了一場毀天滅地的浩劫。
凌微立于飛劍之上,素白的道袍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蕭索,他望著眼前這片狼藉,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血色正一點點褪去。
賀麟早已按捺不住,他周身靈力翻涌,如同一頭被困的兇獸,劍光一斂,人已如炮彈般沖入谷中。
“宋小珀——!”
狂怒的嘶吼在山谷間回蕩,震得碎石簌簌滾落。
他雙目赤紅,一腳踹飛一塊擋路的焦黑巨石,靈力肆虐,將沿途的殘枝敗葉盡數(shù)震為齏粉。他不信!那個膽小如鼠,只會在他面前唯唯諾諾,偶爾才敢梗著脖子頂撞幾句的廢物,怎么可能會自爆!
凌微緊隨其后,足尖一點,飄然落下。當他親眼目睹谷內那被夷為平地的慘狀,感受到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卻又無比熟悉的、屬于宋小珀的微弱靈力波動時,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險些從飛劍上跌落。
他以為的嚴苛,是督促,是鞭策。
他以為的冷漠,是讓他學會獨立,學會堅強。
可他從未想過,這一切,竟是將他最關心的弟子,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季云是最后一個落地的。他沒有像賀麟那般暴怒搜尋,也沒有像凌微那般失魂落魄。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長長的睫毛垂下,掩蓋了眸底所有的情緒。
他緩緩閉上雙眼,神識如水銀瀉地般鋪展開來,仔細感知著這片土地上殘留的每一絲氣息。
指尖微動,一道旁人難以察覺的幽光在他指間縈繞,似乎在捕捉著什么。
“師兄……”他在心中默念,聲音輕柔得仿佛情人間的低語,“你不會就這么輕易離開的,對不對?”
“找到了!這邊!”賀麟的咆哮聲從不遠處傳來,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與恐懼。
凌微和季云身形一動,迅速掠了過去。
在一處被巨力生生砸出的數(shù)丈深坑旁,他們看到了巡邏弟子口中所說的“殘骸”。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骸”。
幾塊被燒得焦黑、幾乎看不出原狀的骨片,零散地分布在泥土與碎石之間。
骨片上還沾染著早已干涸發(fā)黑的血肉,以及一些粗硬的、屬于裂山熊的棕黑色毛發(fā)。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絲微弱到幾乎要消散的、屬于靈力自爆后的殘余波動。
觸目驚心。
賀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堅硬的石子硌得他膝蓋生疼,他卻恍若未覺。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些零碎的骨片,手指卻抖得不成樣子,幾次都落在了空處。
“宋小珀!”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堅硬的地面被他砸出一個淺坑,鮮血順著指縫汩汩流出,與地上的黑土混在一起。
“你這個廢物!蠢貨!誰準你死的!誰準你用這種方式死的!”
他發(fā)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悲鳴,聲音嘶啞,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絕望。
他罵他廢物,是因為他恨鐵不成鋼。
他搶他任務,是想逼他上進。
他以為宋小珀會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無論他怎么“折磨”,第二天依舊會出現(xiàn)在他面前,要么低眉順眼,要么不服氣地瞪著他。
可他怎么就……怎么就真的沒了?
凌微看著那堆甚至無法拼湊出人形的“遺物”,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翻涌。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他口中噴出,染紅了身前的土地。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臉色慘白如紙。
“為師……為師錯了……”他喃喃自語,聲音破碎得不成調,“小珀,是為師……沒有教好你……”
是他太自負,以為自己的方式是唯一正確的。
是他太嚴苛,從未真正去了解過這個弟子的內心。
是他太遲鈍,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份絕筆信中,蘊含著怎樣深沉的絕望。
季云緩緩走了過去,他沒有去看那堆令人作嘔的“殘骸”,也沒有去看崩潰的賀麟和嘔血的凌微。
他蹲下身,伸出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從那堆碎骨旁,捻起了一捧沾染著暗褐色血跡的泥土,又輕輕拾起一塊最小的、約莫指甲蓋大小的焦黑骨片。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精致的暖玉小盒,將那捧土和那塊骨片,輕柔地放入盒中,蓋好。
整個過程,他的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什么稀世珍寶,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異的淺笑。
“師兄,”他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我還沒允許你離開呢?!?/p>
“等我,我會讓你‘回來’的。”
幽冥花……他一定會找到足夠的幽冥花。
就在這時,賀麟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猛地撲向深坑邊緣的一處焦土。
他顫抖著從土里刨出一物。
那是一枚平安扣,玉質低劣,入手粗糙,此刻已經被燒焦了一半,殘余的部分也布滿了裂紋,仿佛一碰就會碎裂。
賀麟死死地攥著那枚殘破的平安扣,手背上青筋暴起。
這平安扣,他認得。
是宋小珀剛入宗門時,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毛頭小子,整天怯生生的。
有一次宋小珀不知從哪里聽說了黑風谷的兇險,嚇得小臉發(fā)白。他當時覺得好笑又煩躁,便從自己一堆用不上的雜物里,隨手翻出這枚最不值錢的平安扣,丟給了他,不耐煩地說:“拿著,辟邪的!別整天哭喪著臉,晦氣!”
宋小珀當時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將平安扣貼身戴好,還對著他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笑容。
他從未想過,這個他隨手丟棄的、廉價的玩意兒,宋小珀竟然一直戴在身上,直到……直到此刻。
這枚殘破的平安扣,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心口,痛得他幾乎窒息。
“啊啊啊——!”賀麟仰天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嘶吼,血淚從眼角滾落。
就在三人悲慟欲絕之際,黑風谷上空,風云突變。
原本只是陰沉的天空,驟然間烏云密布,黑壓壓的云層仿佛要將整個山谷都吞噬。
緊接著,淅淅瀝瀝的雨點,從天而降。
那雨,竟然是詭異的淡紅色,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血雨。
仿佛蒼天亦為這枉死的冤魂而悲泣。
凌微緩緩直起身,拭去嘴角的血跡。他看著那漫天血雨,看著那堆模糊的“遺骸”,眼中最后一絲光亮也徹底熄滅。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哽咽,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將……將小珀的遺骨,仔細收殮?!?/p>
“我們……帶他回清虛峰?!?/p>
帶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