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那股翻江倒海的絞痛,仍在抽痛,但總算不再是那種令人窒息的、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劇痛。
予恩咬著牙,額角的冷汗還未干透,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他猛地一掙,帶著毫不掩飾的煩躁,狠狠推開了黑瞎子那只一直箍在他腰間、帶著體溫和力量的手。
“松手!”他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未消的戾氣。
黑瞎子被他推得微微一愣,隨即無謂地聳聳肩,松開了手,但墨鏡后的視線依舊牢牢鎖在他身上。
予恩看也不看黑瞎子,踉蹌著兩步?jīng)_到平臺邊緣,腳下就是那片被九頭蛇柏幽綠光芒籠罩的、深不見底的巨大空洞。吳攜還在下方捂著腰哼哼唧唧,張祁靈和攀子正合力將剛剛脫險、驚魂未定的胖子從邊緣拉回來。
就在黑瞎子以為他只是過來查看情況時——
予恩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沒有任何預(yù)兆,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他竟當(dāng)著黑瞎子的面,朝著那深淵般的空洞,決絕地縱身一躍!
“我操!”黑瞎子瞳孔驟然一縮,饒是他見慣了大風(fēng)大浪,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近乎自殺式的舉動驚得低罵出聲。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失重的感覺瞬間攫住全身!但予恩的眼神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絲瘋狂過后的冰冷清明。在下墜的瞬間,他目光鎖定了下方一根橫斜而出、足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細(xì)的九頭蛇柏枝丫!
就在身體即將撞上那虬結(jié)如巨蟒的枝干時,他伸出雙臂!沒有抓握,而是如同體操運動員般,雙手成掌,帶著全身下墜的沖擊力,狠狠拍擊在粗糙的樹皮上!
“啪!”一聲沉悶的撞擊!
巨大的反震力讓他雙臂瞬間發(fā)麻,卻也成功卸掉了大半下墜的力道!緊接著,他十指如鉤,死死摳進(jìn)樹皮的縫隙里!身體借著這股力量猛地一蕩,貼上了枝干!沒有絲毫停頓,他雙腿一絞,夾住枝干,整個人順著枝丫傾斜的角度,手腳并用,借著摩擦力快速向下滑落!動作一氣呵成,驚險中透著一種近乎野性的利落!
“予恩——!”下方正捂著腰的吳攜,抬頭看到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他顧不得疼痛,掙扎著想沖過去接應(yīng),卻因傷腿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一直留意著上方動靜的張祁靈,在予恩躍下的瞬間,身體就已經(jīng)繃緊!他腳下一點,朝著予恩預(yù)判的落點方向疾沖而去!那雙古井無波的眼中,因為予恩這個“變數(shù)”而掠過一絲凝重和警惕。
*如此身手,如此決絕……他到底是誰?……它派來的?無論如何,在身份未明之前,他不能讓他在這里出事,更不能讓他失控。
平臺邊緣,黑瞎子看著予恩那驚險又漂亮的下落動作,緊繃的下頜線緩緩放松,嘴角竟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低聲嘟囔了一句“呵,這小子……夠野,夠瘋,還挺有種!”那語氣里,竟帶著幾分欣賞。
但隨即,墨鏡后的眼神又冷了下來,“身手不錯,心思也夠深……可惜了,要真是‘它’那邊的人,瞎子我只能……”后面的話消失在唇邊,只余一絲冰冷的殺意。
他不再耽擱,單手在平臺邊緣一撐,身體輕盈躍下,幾個精準(zhǔn)的借力點踏,速度絲毫不慢地朝著下方落去。
予恩滑落到距離地面約兩三層樓的高度時,雙手猛地一松!身體在半空一個靈巧的團(tuán)身前滾翻,試圖最大程度地緩沖落地沖擊。
“砰!”他雙腳重重砸在松軟的泥地上,巨大的沖擊力還是讓他膝蓋一軟。
一道帶著冷冽氣息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身側(cè)!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穩(wěn)穩(wěn)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強(qiáng)行止住了他前撲的勢頭!
是張祁靈!
他扶得很穩(wěn),力道極大,予恩能感覺到對方指骨透過布料傳來的堅硬感。張祁靈沒有看他,只是在他站穩(wěn)后,迅速松開了手,退開半步。
“你他媽這是不要命了?!”吳攜一瘸一拐地沖了過來,臉上毫無血色,又驚又怒,聲音都劈了叉。他一把抓住予恩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骨頭捏碎,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后怕和憤怒,“那么高!萬一摔下來怎么辦?!你當(dāng)自己是鐵打的?!”
予恩被他抓得生疼,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fù)了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抬手,用了幾分力氣,生硬地掰開了吳攜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語氣平淡,甚至帶著點不耐煩“沒事。我心里有數(shù)?!蹦钦Z氣,像是剛才跳下來的不是他。
“是?。⌒⊥?!”胖子也心有余悸地湊了過來,拍著自己還在狂跳的心臟,“你這膽兒也太肥了!比胖爺我還虎!再怎么著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不是?這要是有個好歹……”胖子的話帶著真誠的關(guān)心和后怕,他是真被嚇到了。
予恩的目光落在胖子那張圓乎乎、寫滿擔(dān)憂的臉上。對這個咋咋呼呼的王胖子,他確實沒什么惡感。
這一世短暫接觸也沒有傷害自己的行為。面對這份純粹的善意,予恩那層冰冷的殼子難得地松動了一絲。他收斂了那點不耐煩,對著胖子乖乖地點了點頭,聲音也軟和了幾分。
“嗯,知道了,胖哥。下次注意?!边@聲“胖哥”和乖巧的態(tài)度,與對吳攜和黑瞎子的態(tài)度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時,黑瞎子也穩(wěn)穩(wěn)地落了地,拍打著身上并不存在的塵土,拖長了調(diào)子,帶著慣有的戲謔開口。
“喲——!瞎子我這老胳膊老腿的下來,怎么也沒個人擔(dān)心擔(dān)心?世態(tài)炎涼啊!”
張祁靈連眼風(fēng)都沒給他一個,直接無視,目光依舊警惕地鎖定著那些蠢蠢欲動的藤蔓。
予恩則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巨大的白眼,嫌惡之情溢于言表。
“小予恩!”吳攜立刻插到予恩和黑瞎子之間,用身體擋住了黑瞎子的視線。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帶著一種刻意的、急于探索的“求知欲”,指著周圍詭異的環(huán)境和那個躺著干尸的石臺,說道:“這里太詭異了,我們趕緊看看這周圍有什么線索吧!也不知道……我三叔他們到底怎么樣了……”他刻意加重了“線索”和“三叔”,這才是頭等大事,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黑瞎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防備和警告——*離我家小予恩遠(yuǎn)點!*
吳攜心里正盤算著怎么隔絕那只大黑耗子對小予恩的“不良影響”——*收拾不了三叔,還收拾不了你個外人?誰家正經(jīng)好人穿一身黑還帶個墨鏡,讓人叫“黑瞎子”?一聽就不是什么好路數(shù)!小予恩這么單純,可不能被帶壞了!*
他剛想再找個借口把予恩拉遠(yuǎn)點——
“大侄子!是你嗎?!吳攜!”
一個熟悉又帶著急切的聲音,從他們剛剛跳下的那個高聳平臺洞口傳來!
吳攜猛地抬頭,臉上瞬間被狂喜淹沒!是三叔!他沒事!他立刻踮起腳,朝著洞口方向用力揮手,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劫后余生的委屈和控訴。
“三叔!是我!是我!我跟攀子胖子他們都在這兒!你跟大奎沒事吧?!我們在下面……下面太邪門了!你都不知道我們遇到了什么!有多危險!在墓室里你怎么能……”他聲音哽了一下,想到那個回頭發(fā)現(xiàn)只剩自己一人的冰冷瞬間,語氣不自覺地染上了濃重的委屈和埋怨,“……怎么能丟下我就不管了?你就不怕我出事嗎?!”
洞口處,吳三行的身影探了出來,旁邊站著沉默的大奎。吳三行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和“驚喜”,朝著下方喊道。
“哎呀!大侄子!三叔真不是故意的!走著走著,一不小心踩錯了個機(jī)關(guān),‘咔噠’一下就不見了!可把三叔急壞了!我這不擔(dān)心你出事,一直拉著大奎在找你,可算找著了!”他語速極快,解釋得情真意切。
“真的?”吳攜仰著頭,眉頭微皺,語氣里充滿了懷疑。三叔這話聽著合理,但總覺得哪里不對。
吳三行沒再回話,因為他已經(jīng)看清了下方的情形——吳攜、攀子、胖子、張祁靈都在,而那個抱著手臂、一臉看好戲表情的黑衣墨鏡男……黑瞎子?!他怎么會在這里?!還站在這么顯眼的位置?!
吳三行臉上的“驚喜”瞬間僵住,腳步也頓在了原地,眼神銳利如刀,死死釘在黑瞎子身上。大奎則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后,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氣氛,陡然變得微妙而緊張。
“黑瞎子,”吳三行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yán)和冰冷的質(zhì)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黑瞎子像是沒察覺到那冰冷的視線,反而往前悠閑地踱了一步,嘴角勾起那抹標(biāo)志性的、讓人想揍他的賤笑,慢悠悠地拖長了調(diào)子。
“喲,三爺,瞧您這話說的,多生分吶~”他攤了攤手,一臉無辜,“不是您老人家親自找的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暗中保護(hù)’您這寶貝大侄子的嗎?瞎子我這可是信守承諾,盡職盡責(zé)??!”
*暗中保護(hù)?!*
吳三行心頭劇震!按照他和張祁靈事先定好的計劃,張祁靈在明,負(fù)責(zé)貼身保護(hù)吳攜并應(yīng)對明面上的危險;黑瞎子應(yīng)該在絕對的暗處,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現(xiàn)身!他怎么會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這里?還主動暴露了身份?!
計劃出現(xiàn)了重大偏差!問題出在哪兒?大奎一直在他身邊,被他牢牢盯著,不可能走漏風(fēng)聲……吳三行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掃過在場的另外兩個“外人”——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漂亮少年予恩,還有那個一身狼狽的胖子!
*難道是這兩個人……是“它”派來的?黑瞎子暴露是因為要應(yīng)對他們?或者……他們本身就是導(dǎo)致黑瞎子暴露的原因?*
吳三行的心沉了下去,眼神中瞬間掠過一絲冰冷的殺意。如果真是“它”的人,那么在這個地方,借著這九頭蛇柏的兇險環(huán)境……除掉他們,未嘗不是一個絕佳的機(jī)會!至于那個大奎……吳三行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他本就走不出這個墓。*
予恩敏銳地捕捉到了吳三行掃視過來時,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打量死物般的冰冷殺意。
*呵,老狐貍。* 予恩心底冷笑,瞬間洞悉了吳三行的盤算。*這是懷疑我跟胖子是“它”的人?想借這鬼地方和這些鬼藤蔓除掉我們?順便還能把那個大奎也解決了?真是打得好算盤!*
“我看你是不想要尾款了!”吳三行被黑瞎子那裝傻充愣的態(tài)度徹底激怒了,厲聲喝道!他必須立刻掌控局面,不能讓黑瞎子再胡說八道下去!
“尾款”二字如同緊箍咒,瞬間讓黑瞎子臉上的嬉笑收斂了大半。他立刻抬手,在嘴邊比劃了一個夸張的拉拉鏈動作,一臉“我閉嘴,我投降”的慫樣,然后腳下一轉(zhuǎn),非常識相地、溜溜達(dá)達(dá)地朝著吳攜的方向靠了過去,好像剛才那個語出驚人的不是他。
吳三行這才覺得堵在胸口的那股氣稍微順下去一點,但還是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臟位置,深深吸了幾口氣,被氣得夠嗆。
他在心里咬牙切齒。
*這黑瞎子!不著四六的混賬性子!活該他的傭金比“北啞”張祁靈低一大截!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胖子被吳三行剛才那冰冷審視的目光看得渾身發(fā)毛,后背冷汗都出來了。他混跡道上多年,哪能不知道這位“三爺”在道上的名頭和手段?被這位爺用那種眼神盯上,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他現(xiàn)在算是明白了,難怪“南瞎”黑瞎子和“北啞”張祁靈這兩位煞神會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墓里!敢情是這位三爺請來保駕護(hù)航的!難怪他敢放吳攜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同志下墓!
胖子瞬間縮了縮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塞進(jìn)地縫里。他偷偷瞄了一眼旁邊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予恩,心里哀嚎。*小祖宗哎,你可別招惹是非!胖爺我還想活著出去吃涮羊肉呢!*
吳攜看著三叔和黑瞎子之間那古怪的氣氛,以及三叔明顯被氣到的樣子,雖然滿心疑惑,但見黑瞎子“服軟”走開了,心里那點莫名的警惕(主要針對黑瞎子靠近予恩)也稍微放下。
他趕緊上前一步,對著正在順氣的吳三行說道:“三叔,你沒事就好!快下來吧,下面……下面情況有點復(fù)雜?!彼哪抗猓挥勺灾鞯赜诸┫蛄四莻€躺著兩具古尸的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