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予恩臉上維持著那份恰到好處的、帶著點青澀的好奇,仿佛真的只是個剛認識新朋友的普通少年,“剛認識不久。你跟他們……很熟?”他的目光在黑瞎子臉上逡巡,捕捉著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黑瞎子聞言,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更深了,他挑了挑眉,墨鏡后的視線似乎穿透了予恩的偽裝,帶著一種審視獵物般的興味。
“還算熟吧,”他拖長了調子,聲音懶洋洋的,卻像鉤子一樣,“主要是有筆經(jīng)濟往來。他們欠我筆錢呢,這不,”他攤了攤手,做了個無奈又帶著點無賴的表情,“我正擱這兒等著收尾款呢。”
“他們都欠你錢?。俊庇瓒髑〉胶锰幍芈冻鰩追煮@訝,微微睜大了眼睛,那清澈的眼神里寫滿了“難以置信”,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八卦般的探究,“他們怎么欠的?欠了多少?”他身體微微前傾,像個急于聽故事的好奇寶寶。
黑瞎子嘴角上揚的弧度帶著幾分狡黠,他非但沒有退后,反而順勢向前一步,毫無預兆地湊到了予恩耳邊!灼熱的氣息帶著一絲煙草味,猝不及防地噴在予恩敏感的耳廓和頸側肌膚上。
“他們找我?guī)兔k事,”黑瞎子的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親昵感,話語內容卻滴水不漏,“事情成了,自然得給報酬,天經(jīng)地義不是?”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那灼熱的氣息如同無形的觸手,試圖撬開予恩的防備,“另外,聊了這么久,還不知道小朋友你怎么稱呼呢?”這看似隨意的問詢,才是他湊近的真正目的——近距離觀察予恩最細微的反應,打探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熟人”的底細。
予恩的身體瞬間僵硬了!耳畔的溫熱氣息讓他頭皮發(fā)麻,一股強烈的、被侵犯領地的厭惡感直沖腦門,混合著對黑瞎子此人的警惕。臉頰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層薄紅,是生理性的應激反應。
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握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尖銳的疼痛強行壓下了那股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想一拳砸在對方墨鏡上的暴戾沖動。他幾乎是本能地往后縮了一小步,拉開了那令人窒息的距離,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強行將話題拉回“欠錢”上:“那……那你就不怕他們賴賬?”
黑瞎子似乎毫不在意予恩的閃躲,反而因為他那點羞惱的反應覺得有趣。他直起身,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樱瑵M不在乎地擺擺手,語氣狂妄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自信:“嘿,小朋友,道上混的誰不知道?我黑瞎子出馬辦事,向來錢貨兩訖,還沒人敢賴我的賬!”他拍了拍腰側鼓囊囊的地方,暗示意味十足,“該收的,一分都少不了?!?/p>
予恩看著他這副浮夸又帶著威脅的姿態(tài),只覺得荒謬又好笑。
*裝,接著裝。* 他幾乎可以肯定,黑瞎子絕對已經(jīng)和張祁靈碰過頭了。這兩個精明的家伙,恐怕都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熟人”起了疑心。
現(xiàn)在這瞎子湊上來,哪里是真的關心欠款,分明是想把他當成突破口,從他嘴里套出點信息,或者……就近監(jiān)視他的一舉一動。
*想試探我?行啊,讓你試。*
目前應付黑瞎子這種程度的試探還不是問題,但想反過來從黑瞎子或者張祁靈這種老狐貍嘴里套話,難度太大,風險也太高。
就在心思電轉、暗流涌動的時刻,隧道深處那唯一的光源出口處,傳來了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壓抑的喘息和低語。
予恩和黑瞎子,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吳攜一行人,正從那幽暗的隧道口,步履蹣跚地緩緩走出來。刺目的天光驟然灑在他們身上,更映襯出那一身的狼狽與疲憊。
黑瞎子墨鏡后的眼睛倏地一亮,原本松松垮垮倚著墻的身體瞬間站直,像一根繃緊的弦。他湊近予恩,幾乎是貼著他耳朵,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帶著點戲謔又暗含催促的語氣嘟囔道:“嘿,小朋友,你的‘熟人’可算爬出來了!還不趕緊過去敘敘舊?”
予恩心里門清,這瞎子巴不得他立刻湊到吳攜面前,好近距離觀察他們之間的互動。他面上卻立刻換上一副恰到好處的懵懂和擔憂,微微側頭看向黑瞎子,清澈的眼睛里帶著真實的疑惑。
“那你呢?不跟我一起過去嗎?”他伸手指了指狼狽不堪的吳攜一行人,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驚疑,“他們……他們怎么傷成這樣?看著還挺嚴重!”
黑瞎子側過臉,墨鏡微不可察地朝隧道口附近一片更深的陰影處偏了偏,那是一個極其隱蔽的示意動作。
嘴上卻依舊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天氣“還能怎么回事?下斗淘沙,十次有九次半都得掛點彩。這不明擺著在下面撞上硬茬子了唄?!彼D了頓,轉回頭,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又堆起招牌式的賤笑,語氣變得油滑起來。
“小朋友啊,你跟著他們,比跟著瞎子我安全多了。我呢,還有點‘小私事’要處理?!?/p>
他故意把“小私事”三個字咬得曖昧不清,然后話鋒一轉,搓了搓手指,做出一個經(jīng)典的數(shù)錢動作,“再說了,讓瞎子我親自護著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朋友安全出去……”他拉長了調子,笑容更燦爛了,“那可不是白菜價!不過嘛……”
他話沒說完,動作卻快得驚人。手往那件臟兮兮的黑色夾克里一探,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POS機!還是那種老式的、帶著按鍵和滾紙槽的!他熟練地在手里掂了掂,屏幕幽幽地亮起藍光,笑瞇瞇地把機器湊到予恩眼前,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個數(shù)字,后面跟著一串零。
“看在你長得這么可愛的份上,”黑瞎子笑得像只偷腥的貓,“瞎子我呀,大發(fā)慈悲,給你個友情價!九九折!怎么樣?夠意思吧?刷卡還是掃碼?現(xiàn)金也收哦親~”
予恩看著那突兀出現(xiàn)在這兇險之地的POS機,再看看黑瞎子那張寫滿“童叟無欺”實則“坑你沒商量”的笑臉,一股荒謬感和被當傻子耍的怒氣直沖天靈蓋。他漂亮的臉上表情管理差點崩盤,最終化作一聲清晰的、帶著濃濃嫌棄的輕哼。
“你……不如何!”他干脆利落地拒絕,還附贈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我現(xiàn)在沒錢!”話音未落,他猛地抬起腳,毫不客氣地、帶著點泄憤意味地狠狠踩在黑瞎子那雙沾滿泥的靴子尖上!然后,像只被惹惱的小獸,頭也不回地朝著吳攜那邊跑去。
“哎喲喂——!”黑瞎子夸張地痛呼一聲,抱著腳原地蹦跶了兩下,對著予恩跑遠的背影哀嚎,“你這小孩兒!不講武德??!可憐瞎子我一片好心還被踩……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然而,當予恩的身影徹底跑向吳攜那邊,背對著他時,黑瞎子臉上那副夸張的嬉笑面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站直身體,墨鏡遮擋下的眉眼看不真切,但緊抿的唇角、下頜繃緊的線條,以及周身散發(fā)出的那股子冷冽沉靜的氣息,與剛才判若兩人。
他微微側頭,對著那片他剛才側頭暗示過的陰影處,聲音低沉,不帶一絲玩笑意味。
“怎么樣,啞巴?看出來點門道沒有?”
一個修長、沉默、如同融入黑暗本身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顯現(xiàn)出來,正是張祁靈。他抱著他那把標志性的古刀,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巴。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惜字如金:“沒?!甭曇羟謇涞孟裆顫竞?。
他們防備著、警惕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予恩。而予恩,又何嘗不是在防備著他們?信任?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間點,對予恩來說早已是奢侈品。他根本不奢求,也不需要他們的信任。
*他又不傻!* 予恩一邊跑向吳攜,一邊在心底冷笑。*明知道這群人現(xiàn)在自身難保,狀況凄慘,還巴巴地湊上去討好幫忙?
“惡心!”他借著奔跑的動作,極其細微地扯了扯嘴角,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氣音吐出這兩個字,仿佛要將那份深入骨髓的怨恨和即將面對仇人卻要強裝關懷的作嘔感一同吐掉。
“吳攜!”予恩沖到吳攜面前,臉上已經(jīng)完美切換成了焦急萬分、憂心忡忡的模樣,聲音里充滿了真實的關切,“你們這是怎么了?!天啊,這么多傷!三爺呢?大奎哥呢?他們怎么沒一起出來?”目光在幾人身上來回掃視,尤其在攀子那觸目驚心的傷臂和吳攜蒼白的臉上停留,表演得天衣無縫。
吳攜原本看到予恩還活著、并且似乎安然無恙時,眼中確實閃過一瞬的興奮和如釋重負的擔憂。
但予恩提到吳三行和大奎,他臉上的那點光亮瞬間黯淡下去,被濃重的陰霾取代。他抿緊了干裂的嘴唇,聲音又低又啞,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難過。
“在……在墓里……遇到了很厲害的機關……我們……走散了……”他的眼神有些空洞,顯然還沒從驚險和可能的失去中緩過神來,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你……你沒事吧?”
予恩立刻做出震驚又悲痛的表情,眉頭緊鎖,“走散了?!怎么會……”他喃喃著,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心底卻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毫無波瀾,他甚至有點想笑。
攀子靠在胖子身上,臉色灰敗,額頭冷汗涔涔,受傷的腿每挪動一步都異常艱難,發(fā)出壓抑的痛哼。胖子在一旁費力地攙扶著他,也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早沒了之前咋呼的勁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慶幸和高度緊張后的虛脫。
就在這時,黑瞎子那標志性的、帶著點欠揍腔調的聲音慢悠悠地飄了過來。
“喲——!幾位爺這是……凱旋歸來???”他雙手插在夾克兜里,晃晃悠悠地走過來,臉上又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面具,墨鏡后的目光掃過狼狽的幾人,尤其在攀子的傷腿和吳攜失魂落魄的臉上停留了一下,語氣夸張。
“嘖嘖,看來這趟‘觀光’折損不小嘛?門票挺貴啊?”
吳攜本就心情沉重,被黑瞎子這輕佻的語氣一激,怒火“噌”地就冒了上來。他強忍著,眼神不善地瞪著這個突然冒出來、渾身漆黑、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家伙:“你誰啊你?!”語氣充滿了戒備和敵意。
黑瞎子攤開雙手,做了個“我很無害”的動作,笑嘻嘻地說“道上兄弟抬愛,叫我黑眼鏡,或者黑瞎子都成。至于我是誰嘛……”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瞥向吳攜,“小三爺,我可是你三叔——吳三行,吳三爺,親自找來的幫手。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我三叔找的你?”吳攜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不信,“他怎么會找你這種人?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他現(xiàn)在驚魂未定,對任何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人都充滿警惕。
“嘿,這話說的,”黑瞎子微微聳了聳肩,一副“你愛信不信”的無賴模樣?!罢婕龠@事兒,你得親自去問你三叔才知道了。他要是能囫圇個兒出來,自然能給我作證?!?/p>
他話里有話,目光卻似有似無地,帶著點玩味,飄向了站在吳攜身邊、正“一臉擔憂”的予恩身上。那眼神,在無聲地說:*小朋友,看,又多了個需要你“關心”的對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