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蘇蓉沉住氣,沒有大叫大嚷,更沒有疾言厲色指責蒲里正。她只是冷然一張臉,直直盯著蒲里正的眼睛。
“蒲里正,是官府對你的信任,才有你現(xiàn)在的里正之位,讓你管理豐定村。你一言一行,代表官府!”
“官府斷案論事,都像你這么武斷主觀嗎?”
“你......放肆!”
蒲里正大概做夢沒想到,蘇蓉看似溫溫柔柔,說出來一番話像是一把刀子,直捅他要害!
“我蘇蓉在金家三年為媳,夙興夜寐,灑掃漿洗操持家務(wù)無不努力,農(nóng)忙亦赴田間勞作。如此兢兢戰(zhàn)戰(zhàn),仍遭公婆笞罵、夫君呵責、小叔不敬?!?/p>
蘇蓉手撫心口,直視蒲里正。
“現(xiàn)在,擺明是金竹海他要另娶主簿千金,金家將我掃地出門為新婦騰位置。蒲里正,請摸摸自己良心。你這種論斷,是幫助金家把我往死路逼嗎?”
“天下悠悠,眾口難堵!”
她故意說得越發(fā)大聲,引來院子里正家人,紛紛投來錯愕目光。
見幾個孫女聽得專注,魏氏些許慌神,忙低聲呵斥她們:“快進屋,別在這里妨礙你們爺爺處理村務(wù)!”
本來瞧不起蘇氏,沒想到蘇氏變得這般難纏。不僅膽肥了,還能說會道。老頭子鐵青一張老臉,半晌沒吭氣,顯見當場都給懟啞口無言了!
這種情況,小輩當然不能繼續(xù)在場,看著她們爺爺丟臉。
蒲里正胸口疼,沒注意家人偷偷摸摸溜去后院。
攥緊手中茶杯,皺皮拉瓜的幾根老指頭,不停微微顫抖。好不容易,壓下心中怒火。
“蘇氏,你這是在指責老夫這個里正......沒有當好,冤枉了你?”
“不敢!”
蘇蓉猜測多半在這老家伙手中,討不到開女戶的證明了。豐定村沒有她立足之地,除非有村民愿意頂著金家和里正給出的壓力,接納她入戶。
但誰敢接納她?
誰愿接納她?
真為原身不值且憤怒,即便死了,也逃不開身后名聲被污!
她破罐破摔。
“公道自在人心!蒲里正不問青紅皂白,指責我不孝不悌,想必站金家的立場,代表豐定村,要逐我這無辜受害者離村了?”
蒲里正眉頭鎖緊。
蘇氏給人印象,往日是個極為懦弱寡言之人。三年間被婆家磋磨打罵,沒見她在人前抱怨一句。
本想用言語打壓一二,防止她和金家鬧出事,影響到豐定村的安寧團結(jié)。結(jié)果就說了那么兩句,對方直接發(fā)瘋了!
聽聽那些成語、詞語用連貫得......這蘇氏,當真只是目不識字的普通農(nóng)婦嗎?他少時若沒讀過幾年書,都聽不懂對方在說啥!
難不成人死過一回真會開竅?
倘若蘇氏一直保持這口才,他可不敢縱容對方去外面混說!
“誰說要趕你出豐定村?”
蒲里正努力平復(fù)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膛,喘勻過一口氣來道:“蘇氏,瞅瞅你這暴脾氣!老夫不過說那么兩句,你給我甩出一堆,難怪金家會把你趕出門?”
蘇蓉冷眼瞧著他。
蒲里正擺擺手,一臉為你好反被質(zhì)疑的無語。
“你算是我們豐定村的人,立女戶不是不行。但是,立女戶要有家底支撐的!你沒有田產(chǎn)房產(chǎn),如何單獨立戶?”
他乜斜一眼蘇蓉狼狽的穿著。
“就連請介紹人開具文書、官府辦理戶籍的手續(xù)費,你也拿不出幾文錢吧?”
蘇蓉心想,不就是錢嗎?她可以去掙!怕只怕這老頭子故意卡著她,不給開證明,讓她成為流民。
對方好好說話,她便恢復(fù)之前溫婉有禮貌的范兒,細聲細氣接口:“不敢動問蒲里正,請問這辦女戶,前前后后需要花費多少銀子呢?”
蒲里正抽抽嘴角,耐住性子,給她簡單算了筆賬。
“請人開介紹文書,官府辦理戶籍手續(xù),要二兩銀子左右。此外,新戶預(yù)交一年稅。你沒有房產(chǎn)田產(chǎn)算一門獨戶,只交人頭稅一百五十文?!?/p>
“但朝廷另有法規(guī)。女子十六以上三十五以下,未婚需交五倍人頭稅!”
也就是說,算上來回車馬費伙食費進城費各種雜費,蘇蓉至少需要準備三兩銀子!
蒲里正見蘇蓉微微蹙起的眉頭,冷笑。
“蘇氏,你先籌齊這筆錢,再來我這里討要證明文書吧!”
得罪他可沒什么好果子吃!
本來他和衙門那邊,就是通聲氣的??墒湛刹皇盏馁M用,他們會加倍收!另外,想立女戶,還得看看金家態(tài)度。
若是金竹海和主簿不想放蘇蓉一馬,就算蘇蓉籌齊錢拿到他這,他也得找各種理由拒辦,將蘇蓉趕出豐定村!
目送蘇蓉步履遲緩走出院子,蒲里正重新端起茶杯。眼角交錯的魚尾紋,靜悄悄舒展。
蘇氏,怪只怪你自己的命!
離開里正家,蘇蓉心頭籠罩一片陰霾。
蒲里正的態(tài)度,令她意識到這年頭,作為一名被夫家掃地出門、偏偏夫家還有些權(quán)勢的棄婦,有多絕望。
原身沒有任何親戚好友可投奔,甚至合理合法的身份,也可能因此喪失。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要么掙錢擺平這群牛鬼蛇神,順利拿到女戶戶籍;要么作為流民離開豐定村,去面對未知危險的生活。
前者看金家阻擾程度,后者吉兇未卜。她雖有金手指,暫時不愿意走后一步棋。
先想法掙錢吧。無論是留是逃,都需要手里有錢!
回到廢屋,蘇蓉發(fā)現(xiàn),自己歸整好的草鋪被弄亂了。方婆婆給的盆子底朝天,里面沒倒掉的殘水流一地。
她下意識抱緊肩挎的小包袱。
還好舍不得幾件舊衣,打包帶在身邊。不然,豈不是一樣會給糟蹋?
她彎腰蹲在地上,仔細辨別老厚灰塵上的腳印。
這廢屋年久失修,多年沒人住。除了她,最近只有方婆婆祖孫、金家人來過。
女人與孩子的腳印很好辨別,排除掉。
金竹海生得牛高馬大,大腳板印特別醒目,達到恐怖的五十碼。其腳受傷短時間內(nèi)無法行走,也可以排除掉!
此外,便剩下一行新鮮濕潤的男人腳印,大概在四十二碼。
蘇蓉沉下臉。
跑來廢屋的這個人,究竟是金竹海的兄弟金安福?還是別的陌生男人?
她已淪落成這樣了,難不成還有無恥之徒,打她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