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季知時第一時間察覺到了母親的異樣，那失態(tài)的反應(yīng)遠超乎尋常。
江入年也完全被季母的反應(yīng)弄懵了。他剛睜開眼，就對上這位優(yōu)雅婦人驚駭欲絕、死死盯著自己的目光，那眼神復(fù)雜得讓他心驚，有震驚，有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他無法理解的恐懼？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喉間因為緊張和想說話而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皺緊了眉頭，眼神更加惶惑不安。
“阿蕓？”季父也立刻上前扶住妻子微微搖晃的身體，他也被妻子如此劇烈的反應(yīng)驚到了。
季父的目光精準(zhǔn)地落在江入年那雙因疼痛和惶惑而濕潤的眼睛上。燈光下，那清澈的墨色瞳仁，那微微上挑、帶著獨特弧度的眼尾線條……一種同樣強烈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漫過季父的心頭，讓他扶著妻子的手臂也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
這雙眼睛……這雙眼睛的形狀……甚至是此刻那脆弱中透出的倔強眼神……
季父的呼吸微窒，銳利的眼神瞬間凝固，仿佛被釘在了江入年的臉上。他心中那原本沉重的不祥預(yù)感，此刻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轟然炸開，掀起驚濤駭浪！一個塵封多年、幾乎被刻意遺忘的名字和模糊的影像，不受控制地、無比清晰地沖破了記憶的閘門！
他的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看向妻子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無聲的確認。季母感受到丈夫手臂傳來的力量和他眼神中同樣的驚濤駭浪，臉色更加蒼白，嘴唇微微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眼底瞬間涌上了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季知時站在父母和江入年之間，將父母這無聲卻異常激烈的交流盡收眼底。父母臉上那種前所未有的、近乎驚駭?shù)氖B(tài)，以及他們死死鎖定在江入年眼睛上的目光，像針一樣刺進他的神經(jīng)。
“爸？媽？”季知時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他再次側(cè)身，幾乎完全擋住了父母看向江入年的視線，將沙發(fā)上脆弱茫然的少年護在身后，“你們認識他？還是……這雙眼睛，讓你們想起了什么？”
江入年完全被這詭異而沉重的氣氛包圍了。喉嚨的劇痛讓他無法出聲詢問，季父季母那震驚到失態(tài)的表情和季知時陡然緊繃的維護姿態(tài)，都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
他像個誤入風(fēng)暴中心的小船，只能無助地抓緊身下的沙發(fā)墊，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那雙讓季家父母震驚的眼睛里，盛滿了純粹的不解和恐懼。他不明白，為什么僅僅因為自己睜開了眼睛，就讓這兩位初次見面的長輩如此失態(tài)。
季父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看向被兒子護在身后的少年，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聲音帶著一種竭力維持的平穩(wěn)，卻依舊能聽出深處的波瀾：“孩子……”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每一個字都顯得格外沉重，“你……你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還有印象嗎？”
季母也緊緊盯著江入年，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宣判。
江入年茫然地眨了眨眼，完全沒料到對方會問這個問題。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動作牽扯到脖頸的傷處，讓他疼得蹙緊了眉頭。他努力想發(fā)出聲音，卻只發(fā)出幾個破碎的氣音：“不……記……得……”他艱難地比劃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搖了搖頭，眼神里是純粹的空白和一絲被勾起身世之痛的無措。
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對親生父母的記憶，本就是一片模糊甚至空白的荒原。
“完全不記得？”季父追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切，“一點印象都沒有？比如……眼睛的樣子？或者其他特征？”
江入年再次搖頭，這次的動作帶著明確的否定和一絲被反復(fù)追問的不安。他求助般地看向季知時，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祈求，仿佛在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他們要這樣看著我？問我這些？
季知時的心被江入年那無助的眼神狠狠攥緊了。他立刻安撫性地輕輕按了按江入年的肩膀，示意他別怕。然后，他轉(zhuǎn)向自己的父母：“爸，媽，你們到底在說什么？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對自己的父母毫無記憶，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p>
季父看著妻子眼中幾乎要溢出的淚水，再看向兒子身后那個脆弱蒼白的少年，最終，所有的震驚、猜測和難以置信，化作了一聲沉重到幾乎凝滯的嘆息。他緩緩地、艱難地開口，聲音低沉得仿佛來自深淵，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氣里：
“太像了……這雙眼睛……太像……她了……”
那個“她”字，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每個人的心頭激起了千層浪。季母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捂住了嘴，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嗚咽，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季父閉了閉眼，仿佛需要凝聚力量才能開啟那段塵封的記憶。他再次看向江入年，目光復(fù)雜得如同看著一個失而復(fù)得卻又帶來巨大沖擊的幻影。
“知時……”季父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歲月沉淀的沉重，“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家里經(jīng)常提起的，那位蘇阿姨嗎？蘇晚晴?！?/p>
蘇晚晴。
這個名字像一個開關(guān)，瞬間激活了季知時童年模糊的記憶碎片。照片上那個笑容溫婉、眼神明亮的女人，父母偶爾提及時的懷念與惋惜……一個被時光塵封，卻并未完全消失的存在。
“蘇阿姨……我記得。”季知時眉頭緊鎖，心中的疑團卻更大了，“她和……這有什么關(guān)系？”他無法將那個記憶中溫婉的形象，與此刻沙發(fā)上傷痕累累、身世成謎的江入年聯(lián)系起來。
季母靠在丈夫身上，淚水無聲滑落，她看著江入年，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聲音哽咽：“晚晴……她是我和你爸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是最好的姐妹……后來她嫁給了她愛的人，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一直都非常緊密，從未斷過?！?/p>
季父接過妻子的話，目光重新落回江入年那雙讓他心驚的眼睛上，語氣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痛：“蘇晚晴懷第二胎的時候，我們都為她高興。產(chǎn)檢時，醫(yī)生明確告知是雙胞胎，一對男孩。這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天大的喜訊?！?/p>
他的聲音頓住了，仿佛接下來的話語帶著千斤重擔(dān)。客廳里只剩下季母壓抑的抽泣聲和江入年越來越急促、帶著疼痛的細微呼吸聲。季知時的心沉了下去，他隱約猜到了那個答案，卻不敢置信。
“可是……”季父的聲音艱澀無比，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中擠出，“孩子出生那天……醫(yī)院發(fā)生了混亂。一個孩子平安降生，哭聲洪亮……但另一個孩子……”
他深吸一口氣，巨大的痛楚和遺憾彌漫在空氣中：“……那個孩子，剛出生就……失蹤了。醫(yī)院查遍了所有角落，報了警，動用了所有力量……但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有找到。晚晴她……承受不住這個打擊……”季父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無法言喻的悲傷，“她的身體和精神都垮了……江懷瑾也就是她的愛人，為了讓她好受點，帶到了國外的一處莊園內(nèi)休養(yǎng)，而從那以后，我們也再也聯(lián)系不上他們?！?/p>
“轟”的一聲，季知時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腦中炸開。失蹤的雙胞胎……那雙讓父母如此失態(tài)的眼睛！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令人頭皮發(fā)麻、卻又無比清晰的可能性。
他的目光猛地轉(zhuǎn)向身后的江入年。
而此刻的江入年，已經(jīng)完全僵住了。
季父季母的話語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從頭到腳淹沒。蘇晚晴……雙胞胎……失蹤……這些陌生的詞匯組合在一起，卻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狠狠捅進他記憶深處那片被刻意遺忘的黑暗角落。劇烈的頭痛毫無預(yù)兆地襲來，如同被無數(shù)根鋼針同時刺穿太陽穴！
“啊！”江入年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嘶鳴，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像一片在狂風(fēng)中即將碎裂的葉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江入年！”季知時臉色驟變，再也顧不上父母和那驚天的猜測，立刻俯身緊緊扶住他劇烈顫抖的肩膀，“江入年！看著我！呼吸！別去想！放松！”他急切地低吼，試圖將他從那種可怕的痛苦中拉出來。他能感覺到少年身體緊繃得像石頭，體溫卻在迅速流失。
“孩子！”季母也被江入年突然的劇烈反應(yīng)嚇壞了，顧不得自己的悲傷，連忙上前一步，卻被季父緊緊拉住。季父看著江入年痛苦抱頭、冷汗淋漓、眼神渙散恐懼的樣子，看著他那雙與蘇晚晴幾乎如出一轍的眼睛里此刻盛滿的驚濤駭浪，心中那份猜測已然化為了九分的肯定。
這不僅僅是相似……他很可能就是當(dāng)年那個在醫(yī)院混亂中被人強行帶走、從此下落不明的孩子！是蘇晚晴至今未能找回的另一個兒子！
巨大的震驚、遲來的悲慟，以及對命運弄人的荒謬感，瞬間席卷了季父季母。他們看著在季知時懷中痛苦掙扎的少年，看著他那張蒼白脆弱卻依稀能找到摯友影子的臉，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客廳里，只剩下江入年壓抑痛苦的喘息和季知時焦灼的安撫聲。
沉重的往事如同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而風(fēng)暴的中心，是那個被驟然撕開記憶傷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