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箱合上的輕響打破了客廳里粘稠的曖昧。江入年幾乎是逃也似的從沙發(fā)上彈起來,脖頸后剛被觸碰過的皮膚還在微微發(fā)燙,殘留著藥膏的涼意和那人指腹的溫?zé)嵊|感,以及那句“男朋友”帶來的余震在心口嗡嗡作響。
“我、我去寫作業(yè)了!”他丟下這句話,看也不敢看季知時,抓起書包就往書房沖,背影帶著幾分落荒而逃的狼狽。
季知時看著他消失在書房門口,唇角那抹極淡的弧度并未完全消失。他慢條斯理地收拾好藥箱,也踱步走向書房。
書房里,江入年已經(jīng)攤開了書本和習(xí)題冊,正對著數(shù)學(xué)卷子上一道復(fù)雜的函數(shù)題苦大仇深。他努力想把剛才的混亂和心跳加速壓下去,把注意力集中在公式上,但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到身后——季知時進(jìn)來了。
季知時在他旁邊的書桌旁坐下,也拿出自己的課本和練習(xí)冊。他沒有立刻開始寫,而是側(cè)過身,手臂隨意地搭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江入年緊蹙的眉頭和筆尖無意識戳著草稿紙的動作上。
“卡住了?”季知時的聲音帶著一絲了然的笑意,打破了書房的安靜。
江入年筆尖一頓,沒抬頭,悶悶地“嗯”了一聲。他不想理他,尤其是他現(xiàn)在這副游刃有余、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更讓人來氣。
“這個求導(dǎo)方向錯了?!奔局獣r輕描淡寫地點了一句,他的目光掃過江入年草稿紙上混亂的步驟,“試試這個?!?/p>
江入年一愣,下意識地按照他的提示在草稿紙上劃拉了兩下,思路豁然開朗!他立刻埋頭演算起來,速度快了許多。解出答案后,他心頭剛涌上一點小小的得意,卻立刻被更大的不爽取代——憑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哼?!苯肽瓯亲永锇l(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帶著明顯的不服氣。他瞥了一眼季知時攤開的習(xí)題冊,上面是同樣的數(shù)學(xué)卷子,而季知時……他竟然已經(jīng)在做最后一道壓軸大題了!筆尖流暢,幾乎沒什么停頓。
一股被智商碾壓的不甘和好勝心猛地竄了上來。江入年把筆往桌上一拍,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宣戰(zhàn)的意味。
“喂!”他轉(zhuǎn)過頭,終于看向季知時,眼神里帶著點挑釁,“比比?”
季知時從壓軸題中抬起眼,挑眉看著他:“比什么?”
“就比這張卷子!看誰先做完!”江入年指著兩人面前一模一樣的數(shù)學(xué)試卷,下巴微揚(yáng),“敢不敢?”
季知時看著他眼底重新燃起的火焰,那點因為身世而籠罩的陰霾似乎暫時被這不服輸?shù)膭艃候?qū)散了。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絲縱容和玩味:“哦?輸了怎么辦?”
“輸了……”江入年一時語塞,他光想著贏了揚(yáng)眉吐氣,還沒想過賭注。他目光掃過季知時那張過分好看又氣人的臉,脫口而出:“輸了…輸了就…答應(yīng)對方一個要求!”
話一出口,江入年自己先有點后悔了。季知時會提什么要求?
季知時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低笑一聲:“好。不許反悔?!彼闷鸸P,重新看向試卷,姿態(tài)依舊從容,“開始吧?!?/p>
“開始!”江入年立刻埋下頭,仿佛要把所有力氣和專注都傾注在筆尖。書房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還有兩人翻動試卷的細(xì)微聲響。
江入年全神貫注,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解題速度比平時快了不少。他感覺狀態(tài)極佳,眼角余光瞥見季知時似乎也還在做最后那道大題,心中竊喜,更是鉚足了勁。
終于,他解完了倒數(shù)第二題,長舒一口氣,帶著勝利在望的興奮看向最后一題——一道極其復(fù)雜的立體幾何和空間向量綜合題。他凝神思考,剛找到一點思路,正要下筆——
“我好了?!?/p>
季知時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慵懶。他放下筆,將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脑嚲硗频揭贿叄谜韵镜乜聪蚪肽辍?/p>
江入年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不敢置信地看著季知時那張云淡風(fēng)輕的臉,又看看自己才開了個頭的最后一道大題:“你…你作弊!怎么可能這么快!”
季知時聳聳肩,拿起自己做完的試卷,指尖點了點最后一道題的解答區(qū)域:“步驟完整,答案正確。需要檢查嗎?”他的語氣帶著絕對的自信和一絲促狹。
江入年一把搶過他的試卷,目光飛快地掃過那些清晰、簡潔、甚至帶著點優(yōu)雅的解題步驟。越看,心越沉。沒有錯,思路清晰,解法精妙,甚至有些步驟他都沒完全看懂,顯然是用了更高級的知識點。
巨大的挫敗感瞬間淹沒了剛才的斗志。他憋紅了臉,把季知時的試卷重重拍回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他盯著自己卷子上那道只寫了個“解”字的壓軸題,又羞又惱,還有一種被全方位碾壓的無力感。
“你…你欺負(fù)人!”江入年憋了半天,只能擠出這么一句毫無殺傷力的控訴,聲音因為挫敗和委屈而有些發(fā)悶。他抓起筆,賭氣似的狠狠在草稿紙上劃拉著,仿佛要把那道題戳穿。
季知時看著他氣鼓鼓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像只炸了毛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打不過對手的小貓。他眼底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身體微微前傾,靠近江入年因羞惱而泛紅的耳朵,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一絲得逞的愉悅:
“嗯,我贏了。那么,我的要求是……”他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滿意地看著江入年瞬間繃緊的肩膀和通紅的耳廓,“行使一下男朋友的權(quán)利?!?/p>
“什、什么?”江入年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睛瞪得更圓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剛才那句“男朋友”帶來的余震還沒平息,現(xiàn)在又聽到這個詞,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隨即瘋狂擂動起來。
“就是,”季知時的目光落在江入年因為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上,眼神深邃了幾分,語氣卻依舊帶著那種掌控一切的從容,“親一下?!?/p>
轟!
江入年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臉頰燙得能煎雞蛋。他猛地向后一縮,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又羞又怒地低吼:“你、你胡說什么!我們那是假裝的!假的!演戲給別人看的!”
“哦?假的?”季知時眉梢微挑,非但沒有被推開,反而更湊近了些,鼻尖幾乎要碰到江入年的鼻尖。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藥味,強(qiáng)勢地侵占了江入年周圍的空氣。“那以后在學(xué)校里,或者在外面,萬一又有‘別人’起哄,或者非要我們證明一下‘感情很好’怎么辦?”
他刻意加重了“別人”和“感情很好”幾個字,帶著點促狹的笑意,目光緊緊鎖住江入年慌亂的眼睛。
“我……”江入年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腦子里一片空白。是啊,他們約定假扮情侶是為了應(yīng)付那些麻煩和探究的目光,可“證明”……怎么證明?難道每次都……?他越想越亂,越想越慌,磕磕絆絆地反駁:“那、那也不能……隨便就親啊!總有別的辦法……裝、裝得像一點就行了……”
“別的辦法?”季知時低笑出聲,溫?zé)岬臍庀⒎鬟^江入年的臉頰,“比如呢?像剛才那樣,只給你涂個藥?”
江入年被他噎得說不出話,脖頸后剛涂過藥的地方仿佛又燒了起來。季知時的目光太有壓迫感,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在說:愿賭服輸,你逃不掉的。
看著季知時那張過分好看的臉越靠越近,江入年的呼吸徹底亂了。大腦一片混亂,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心臟跳得快要炸開。他認(rèn)命般地、帶著絕望的慌亂,緊緊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因為緊張而劇烈顫抖著,像兩只受驚的蝶。
預(yù)想中溫?zé)岬摹⑷彳浀挠|感并沒有落在唇上。
就在他幾乎能感受到季知時呼吸的下一秒,一個微涼、帶著些許薄繭的指腹,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貼在了他的嘴角。
江入年驚愕地睜開眼,瞳孔里映出季知時近在咫尺的臉龐。
季知時并沒有真的吻上他的唇。
他只是用自己的食指,輕輕地、溫柔地,擋在了江入年的唇前。
然后,在江入年驚愕茫然的目光中,季知時微微側(cè)頭,垂下了眼簾。他溫?zé)崛彳浀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珍重和一絲戲謔的虔誠,穩(wěn)穩(wěn)地、印在了自己按在江入年唇邊的手指上。
一個隔著他指尖的吻。
時間仿佛凝固了。
江入年呆呆地看著季知時。他清晰地感受到季知時指腹的微涼和他唇瓣的溫?zé)?,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透過那薄薄的一層皮膚,奇異地交織在一起,傳遞過來,燙得他心尖都在發(fā)顫。季知時的睫毛低垂著,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只留下專注而溫柔的側(cè)臉輪廓。
這個吻沒有直接接觸,卻比真實的吻更加曖昧,更加撩人心弦。它像一個無聲的宣告,一個狡猾的試探,一個帶著滾燙溫度卻隔著一層薄紗的占有欲。
幾秒鐘,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季知時終于緩緩抬起頭,收回了手。他的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江入年唇角的溫度和柔軟的觸感。他看著江入年依舊呆滯、臉頰爆紅、眼神迷蒙的樣子,眼底的笑意如同化開的春水,帶著得逞的滿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好了,”季知時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親吻過后的余韻,他若無其事地坐直身體,仿佛剛才那個驚心動魄的“吻”只是江入年的幻覺,“我的‘權(quán)利’行使完畢。愿賭服輸,江同學(xué)?!?/p>
他拿起桌上的筆,輕輕敲了敲江入年面前那道只寫了個“解”字的壓軸題:“現(xiàn)在,專心做題。不會的,男朋友可以教你。”
“你……你……”江入年終于從巨大的沖擊中找回一絲神智,他指著季知時,指尖都在抖,羞憤得幾乎要冒煙,卻一個字都罵不出來。剛才那一幕帶來的震撼和悸動太過強(qiáng)烈,讓他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混蛋!”最終,江入年只能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猛地抓起自己的卷子,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書房,把門摔得震天響。
季知時聽著那巨大的關(guān)門聲,又看了看自己剛才親吻過的手指,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轉(zhuǎn)瞬即逝的柔軟觸感。他無聲地笑了,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清冷或戲謔,而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和勢在必得的決心。
書房里,只剩下筆尖在草稿紙上劃過的一道無意識的、長長的痕跡,以及空氣中彌漫的、尚未散盡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曖昧氣息。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在餐桌上切割出明亮的幾何圖形??諝饫镏挥型肟贻p微的碰撞聲和咀嚼聲,安靜得有些過分。
江入年埋頭扒拉著碗里的粥,全程低著腦袋,連眼風(fēng)都沒掃過餐桌對面的季知時一下。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耳根處殘留的一點紅暈和微微抿緊的唇線,泄露了他內(nèi)心遠(yuǎn)非平靜。
季知時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餐,偶爾抬眼看看對面那顆幾乎要埋進(jìn)碗里的黑色腦袋,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倒也沒主動開口。
昨晚那個隔指而落的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江入年心里激起的漣漪遠(yuǎn)未平息。羞惱、悸動、還有被戲耍的憋屈感交織在一起,讓他打定主意要給季知時一點“顏色”看看——至少,今天絕對不理他!
吃完早餐,兩人像往常一樣出門上學(xué)。江入年動作飛快地?fù)Q好鞋,抓起書包就率先沖出了門,把季知時甩在身后,背影透著一股“莫挨老子”的決絕。
季知時看著那個仿佛帶著火星的背影,不緊不慢地鎖好門,跟了上去。
去學(xué)校的路上,陽光正好,微風(fēng)拂過路邊的樹木,樹葉沙沙作響。江入年目不斜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筆直,仿佛在參加競走比賽。他刻意維持著兩人之間至少三米的距離,把季知時徹底當(dāng)成了空氣。
季知時也不急,保持著穩(wěn)定的步調(diào)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少年倔強(qiáng)的后頸上。江入年走得快,他就稍微加快點;江入年似乎想甩開他而小跑幾步,他就悠悠地放緩一點。那姿態(tài),像極了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從容地跟在目標(biāo)獵物身后,耐心十足。
好幾次,江入年都忍不住想回頭看看季知時到底在干嘛,是不是又在用那種讓他心煩意亂的眼神看著自己。但強(qiáng)大的意志力,讓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把后槽牙咬得更緊了些。
進(jìn)了教室,江入年更是用實際行動貫徹著“冷戰(zhàn)”方針。
他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季知時的位置就在他后面。然而,江入年腳步未停,徑直越過了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在了隔著一條過道的第三排!那是昨天請假的同學(xué)的空位。
他“嘩啦”一聲拉開椅子,動作幅度大得像是要把椅子拆了,然后重重坐下,把書包塞進(jìn)桌肚,拿出書本,“啪”地一聲攤開在桌面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帶著一股濃濃的“老子不爽,別惹我”的氣息。
教室里原本有些喧鬧的聲音靜了一瞬,不少目光都好奇地投了過來,在明顯氣壓低沉的江入年和隨后走進(jìn)來的季知時之間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