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個關(guān)口，屋外的八達(dá)卻突然沖著窗口大叫了起來。
“陛下！扶光先生的新書出來了！奴才已經(jīng)買到了！現(xiàn)在給您送進(jìn)來嗎？”
榮庸的手陡然一松，他本能地望向窗外，此刻恰有曦光透入，赫赫如火發(fā)，不經(jīng)意間便照了他滿身。
地獄已空。
林氏也被榮庸方才的殺意震懾住了，只伏在榻上低咳，不敢再出言刺激。
榮庸又一次被扶光救贖。
上一次還是在弒父之后，他用了很久時間才從父權(quán)和皇權(quán)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重新找回自己的力量。
“古人應(yīng)恨不見我，云飛風(fēng)起自輩出，敢換日月！”
他默默念著扶光的詞，突然決定要找出那個人，他們不是臭蟲老鼠，他們是互相救贖的知己。
這個世間，只有他們在互相依偎，他不要再逃避了。
林詩語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她明白，這就是他們母子今生的全部羈絆了。
她咳出了血，渾濁的眼睛里突然蹦出了幾縷微光。
“明?！黝Ｆ鋵嵤悄愕拿郑∧愀赣H以異姓封王，遭皇帝忌憚，你前頭的兩個哥哥都沒有保住，你剛生下來就被他們抱走了，我……我一眼都沒有見到……我想你啊明睿！”
榮庸的雙眼瞬間紅了，他無措地望著林氏，又望望自己的雙手，只覺一切荒誕的好像一場夢。
他究竟是誰呢？
林氏似乎又陷入了混沌，她又用那種憐愛的目光把榮庸望著，語氣里都是難言的傷痛。
“你是明睿，是我的明睿，我到處找你，到處找你，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
“我以為你也會像我愛你一樣的愛著我，可是等我好容易進(jìn)宮見到你時，你居然抱著那個害死我兩個兒子的女人叫母親！她還給你取名為庸！”
“從那一刻起、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明睿了！你再也不是我的明睿了！我恨你，一如恨著前朝的一切！”
榮庸什么都明白了，卻又什么都不明白，他啞聲道:
“可是母親，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甚至還把兵符偷出來給你們，這樣都不能讓你們原諒我嗎？你們?yōu)槭裁匆_我？”
“我拿著你們的回信，滿心歡喜地去為你們送兵符，以為終于可以一家團聚了，以為終于可以得到來自父母的庇護了。”
“可迎接我的是什么？是陰謀！是追兵！若非是遇到楚家的云璋，與我合力火燒倭寇，我早就沒了性命。”
榮庸痛苦地將眼閉上，當(dāng)年那個雄姿英發(fā)的少年似乎還在眼前，他也并不是生來便陰郁狠毒的呀！
那么那個滿懷希望的天真少年又為什么沒了？
他是這樣死在了自己父母的算計與憎惡之中，而他的父母卻反過來責(zé)怪他陰郁深沉？
這個世上，除了楚云璋，恐怕再也沒有人記得他當(dāng)初的模樣了。
林氏捂著嘴，似乎也痛苦到了極致。
“榮庸，我們沒得選的，沒得選的……一個是從小看顧長大的孩子，一個是養(yǎng)在敵人窩里敵我不明的人，我們只能選擇保下明睿，讓你帶著兵符去引開追兵。”
“你若想要得到父母的愛，就不該活下來，也不該知道這一切，更不該出類拔萃，樣樣壓我明睿一頭。你這樣，讓我們?nèi)绾蚊鎸δ惆?？?/p>
榮庸聞言幾乎是笑了出來，多么可笑啊？榮成耀死之前，也是這套說辭，說因為無法面對他，所以便交惡到底。
哪怕他救了他，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榮成耀依然打算將皇位交給榮明睿。
甚至正因為能力出眾，榮成耀還在暗地里勾結(jié)了倭國，要把侵?jǐn)_邊境的罪過推到他身上，徹底為愛子掃清障礙。
這才有了他弒父奪位，擊殺倭寇一事。
而如今，他的母親，明知他想要什么，還是這樣的來誅他的心。
榮庸難得的落了淚，原來有些事，求不得半點，命當(dāng)如是。
他頹喪地推開了林氏的雙手，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就要起身離去。
林氏卻用更大的力氣揪住了他的衣角，淚眼婆娑地祈求道:
“我都告訴你了，你可以放過我的明睿了嗎？你們是同胞兄弟啊！你怎么能去害他呢？”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太過心軟，以為你真的純良至善，不會反過來害我明睿！”
原來是這樣？
是??！不然呢？
榮庸扯出了一抹笑意，冷聲道:
“太后何時歸還剩下的九萬大軍，并寫下詔書，言明父皇有立我之意，榮明睿便何時有太醫(yī)，如何？”
林氏聞言，立馬如觸電般縮回了手，厲聲尖叫起來:
“皇位是我明睿的！明睿的！你別想拿走！你不救他就該遭報應(yīng)！還敢肖想他的皇位！榮庸，我就不該生下你！我就該把你掐死！”
“可惜，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是我，榮明睿的生死也全在我一念之間！日后你和榮成耀的廟號香火皆由我來定，你們在天有靈，也只能看著我這個逆子是如何一步步成為千古一帝的！”
林詩語整個人都頹喪了下去，又跌回到了床榻上，捂住嘴唇咳嗽起來。
榮庸本能地上前去扶，卻被迎面噴上了一大口鮮血，恰如他剛來人世時，也是這樣裹滿了母親的鮮血。
林氏是真的快不行了，她抱著榮庸又開始一聲聲地喚著“明?！薄?/p>
榮庸心頭大慟，也抱著自己的母親，無助地發(fā)著抖，他顫聲道:
“母親，你叫的明睿，真的都是榮明睿嗎……有沒有一聲是屬于我的，你有沒有……愛過我呢？”
可惜林詩語再也不會回答他了。
到了這一天，孤狼還是失去了加冠的最后機會，也失去了被救贖、擁有平靜歲月的機會，
從此之后，他的生命只剩下了永不停歇的對抗，去對抗父母留下的詛咒，對抗世人的質(zhì)疑。
他需要付出千倍百倍，才能獲得本該屬于他的王座和擁護。
終其一生，他都會是一個輸家，
他希望不留遺憾，卻偏偏被人挖了很大很大一個洞。
它在漏風(fēng)、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