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被驚馬踏得震顫,莊之行的鎏金馬車如脫韁野獸沖過街角。
車轅撞翻了賣米的木車,雪白的米粒混著車軸斷裂的木屑濺了滿地。
車廂內的錦袍少年被顛得額頭撞在雕花壁板上,玉冠歪斜地掛在流蘇上。
好不容易扒開車門滾落到街邊時,被狗剩一把揪住了后領。
“抓住他!他和打稚奴那女的是一伙兒的!” 狗剩的喊聲帶著火氣,三雙布鞋停在莊之行眼前。
莊之行剛從米堆里掙扎著坐起,后領就被觀風一把揪住。
錦袍少年尖叫著踢腿,鑲玉的靴底擦過狗剩的臉頰,卻被對方反手擰住手腕,疼得齜牙咧嘴。
“媽的,還敢踢老子!” 稚奴啐了口血沫,從腰間摸出捆柴火的麻繩。
莊之行扭著身子往街心滾,綢緞衣襟蹭滿了米糠,玉冠歪斜地掛在發(fā)髻上:“放開我!我爹是平津侯 ——”
“侯府的龜兒子也得跟我們走!” 稚奴從藥簍里掏出團曬干的艾草,狠狠塞進莊之行嘴里。
少年被嗆得咳嗽,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眼睜睜看著稚奴捂著后背踉蹌上前,鞭痕處的血透過粗布衣衫滲出來,在夕陽下泛著暗紅。
“稚奴,輕點拽他!” 觀風嗓音發(fā)顫,卻還是伸手按住莊之行的肩膀,“別弄傷了…… 還得問話呢?!?/p>
稚奴翻了個白眼,將麻繩在莊之行脖頸間繞了兩圈,活扣勒得少年臉漲成豬肝色:“這小子細皮嫩肉的,跟娘們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經得起折騰?”
三人拽著莊之行往巷子里拖。
錦袍少年一路踢翻了三個菜筐,罵聲透過艾草含糊不清:“土包子…… 放開我…… 等我爹來了把你們全砍了 ——”
稚奴抄起墻角的扁擔,橫在他肩胛骨間:“再嚷嚷就把你舌頭割了喂狗?!?/p>
暮色漫進窄巷時,他們在蒯府后墻根停下。
稚奴指著排水口旁的青石板:“挪開那塊磚,地道入口在下面?!?/p>
狗剩抬腳踹開磚縫,露出三尺見方的洞口,霉味混著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下去!” 稚奴用扁擔戳了戳莊之行的后腰。
少年踉蹌著跌入地道,額頭撞在土壁上,疼得悶哼一聲。
稚奴趴在洞口,看著狗剩將莊之行捆在地道中央的木柱上,麻繩勒得他手腕發(fā)紅。
稚奴捂著后背踉蹌上前,鞭痕牽扯得皮肉翻卷,每走一步都牽扯出細密的疼。
觀風扶住他的胳膊,瞥見他后背上深可見骨的血痕,倒抽一口涼氣:“這鞭子勾了倒刺,肉都打爛了!”
“小點聲!” 稚奴疼得齜牙,卻扭頭望向巷口,“別被我娘知道?!?/p>
觀風從瓷瓶里挑出墨綠色藥膏,指尖剛觸到傷口,稚奴便猛地繃緊脊背。
藥膏帶著草藥的氣味,在血肉模糊的鞭痕上暈開,抹藥的刺痛讓稚奴額頭滲出冷汗。
“師父不在,這藥只能止腐生肌?!?觀風用干凈布條包扎傷口,“留疤是難免了?!?/p>
狗剩蹲在地道口,望著被捆成粽子的莊之行,氣得直踹土壁:“那女的下手也太狠了!一點都沒有留情,你到底怎么惹她了?”
“我就掀了下簾子。” 稚奴咬著牙穿好里衣,布料擦過傷口時疼得他吸氣。地道里忽然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土包子,東夏郡主都不認識?”
三人湊到地道口,只見莊之行翹著二郎腿靠在土墻邊,盡管被麻繩捆得嚴嚴實實,臉上卻沒什么懼色。
“誰知道她是郡主?我還以為是哪個跋扈的商婦呢?!?狗剩跳下地道揪住他衣領:“那女的來大雍做什么?”
莊之行偏頭避開他的手,鼻尖皺出嫌棄的紋路:“她是皇上的貴客,從東夏一路過來,連我爹平津侯都得給她面子?!?/p>
“呸!蠻夷女子也敢在這兒撒野!” 狗剩往地上啐了口,稚奴卻蹲下身,抓住莊之行的衣袖:“我問你,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蒯鐸,你見過嗎?他是不是跟你們一起回來的?”
莊之行打量著稚奴血痕未干的后背,忽然嗤笑出聲:“你爹是蒯鐸?”
稚奴眼睛發(fā)亮,膝蓋撞在青石板上也不覺得疼:“你見過他?他好不好?封禪臺修得怎么樣了?”
“口渴了。” 莊之行扭過臉,望著地道頂的排水口,“給我一杯雪水,要霜凍時梅花上的那種。”
稚奴從桌上摸出粗瓷碗,里面是晾溫的井水。
莊之行瞥了眼碗底的水垢,眉頭擰成疙瘩:“這種粗劣的水,也配給本公子喝?我還要靖海樓的雪蛤奶羹和靈芝糯團?!?/p>
“你當這是侯府?” 稚奴抬腳就要踹,被觀風攔住。
稚奴看著莊之行蒼白的嘴唇,從食盒里拿出塊酥珞。
那是趙上弦今早新做的,糖霜還沾在芝麻粒上。
“我娘做的,吃不吃隨你。” 他將酥珞遞到莊之行嘴邊,少年偏頭躲開,卻在張口罵人的瞬間,酥珞落進了嘴里。
糖霜在舌尖化開的甜意讓莊之行愣住了。
他咀嚼著粗糙的麥粉,忽然低聲道:“灶臺該用硬柴,濕柴烤出來的點心帶潮氣。”
稚奴看著他耳尖泛紅的模樣,忽然笑了:“我娘說,點心是給人吃的,不是給金貴公子擺譜的。你告訴我我爹的事,我就放了你?!?/p>
莊之行盯著地道壁上的開鑿痕跡,忽然開口:“封禪臺塌了。我們回京前接到斥候密報,地基底下突然涌出黑水,整個臺子都陷進了地里?!?/p>
稚奴手里的藥膏瓶 “啪” 地掉在地上,瓷片碎在青石板上:“你騙人!我爹是大雍最好的堪輿師,他修的臺子怎么會塌?”
“堪輿師也擋不住地脈異動?!?莊之行的聲音很輕。
稚奴猛地揪住他的衣襟,鞭傷裂開滲出新的血珠:“你胡說!我爹他說他屬老鼠的,最會打洞,地底下的事他比誰都清楚!”
“老鼠也會被活埋?!?莊之行的眼神忽然變得奇怪,“反正聽我爹說,你爹之所以被派去修封禪臺,是因為他不會送禮,在京城里沒靠山。這世道啊,本事再大也抵不過人情……”
與此同時,定安門外。
汪明澈勒住韁繩,馬蹄踏碎了路邊最后一叢野菊。
蒯鐸的青衫在晚風中獵獵作響,對汪云山道:“云山,我需即刻進宮面圣,師弟幫我備三輛不起眼的馬車,在西城角樓等我。這一兩天你們不要回蒯府?!?/p>
“爹,我們現在不回蒯府?”汪明澈望著師伯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不安。
汪云山調轉馬頭,朝城西的雜役坊走去:“先別問,照做就是?!?/p>
汪明澈看著父親在車馬店前與掌柜低聲交談,終于忍不住小聲開口:“師伯尋到癸璽,是大功一件,為何要備馬車?倒像是要逃難?!?/p>
“癸璽這玩意兒,可不是什么好東西。”汪云山接過掌柜遞來的韁繩,三輛青布篷車停在街角陰影里,“那東西號稱能號令陰兵,皇上拿到手卻用不了,你說他會不會多想?”
“還有這癸璽如果真那么厲害,知道在哪里的人是不是越少越好?”
汪明澈望著篷車上陳舊的雕花,“難道……皇上會殺人滅口?”
“伴君如伴虎?!蓖粼粕綄ⅠR鞭纏在車轅上,“你師伯太懂星象,也太懂皇上的心思。這次尋到癸璽,皇上只會覺得他知道的太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