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里的空氣濃稠得像是凝固的血漿,每吸一口,都帶著鐵銹和腐爛的腥甜?;璋档墓饩€掙扎著從高處狹窄的氣窗擠進來,只夠勉強勾勒出那些懸掛在墻壁、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刑具輪廓。角落里,一滴水珠慢條斯理地從石筍尖端墜下,砸進下方淺淺的積水洼里,發(fā)出單調(diào)到令人心頭發(fā)緊的“嗒”聲。
書硯就是在這令人作嘔的寂靜里醒來的。后頸殘留著被重擊后的鈍痛,像有根燒紅的鐵釬在里面攪動。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先是模糊一片,隨即,冰冷的石壁、濕滑的地面、還有空氣中那股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瞬間讓他殘存的睡意煙消云散。
“操……”一個無聲的臟字卡在喉嚨里。他前一秒自己還舒舒服服癱在出租屋的舊沙發(fā)上,捧著手機一邊嗦泡面,一邊對那本名叫《魔尊的囚籠》的狗血耽美小說口吐芬芳。書里的惡毒男配跟他同名同姓,蠢得人神共憤,除了作死挑釁反派江臨,就是花樣作死挑釁反派江臨,最后毫無懸念地被黑化暴走的反派大佬挫骨揚灰。
書硯當(dāng)時就吐槽:“這傻叉作者是跟‘書硯’這名字有仇吧?寫的什么玩意兒!邏輯喂狗了?”
結(jié)果下一秒,后腦勺就挨了悶棍似的劇痛,再睜眼,就成了這個即將被挫骨揚灰的“書硯”。
【叮!惡毒炮灰自救系統(tǒng)激活成功!綁定宿主:書硯。】
毫無感情的電子音突兀地在他腦子里炸開,驚得書硯差點原地跳起來——如果他的身體能動的話。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以一個極其屈辱的姿勢被反剪雙臂,死死捆在一根冰冷的石柱上,粗糙的麻繩深深勒進皮肉。
【新手世界載入:《魔尊的囚籠》第一章,刑堂初遇。新手任務(wù)發(fā)布:請宿主嚴(yán)格按照劇情節(jié)點,完成對目標(biāo)反派‘江臨’的指定羞辱臺詞。任務(wù)成功獎勵:新手生存點數(shù)*1。任務(wù)失敗懲罰:即刻體驗反派‘挫骨揚灰’簡化版(靈魂灼燒10秒)?!?/p>
一張半透明的光幕強行展開在他眼前,上面清晰地標(biāo)注著幾行字:
【劇情節(jié)點:刑堂羞辱】
【臺詞:你心上人的骨灰,好喝嗎?】
【目標(biāo)人物狀態(tài):重傷瀕死(符合劇情)】
【倒計時:00:04:59】
書硯的視線艱難地越過光幕,落向刑堂中央。
那里匍匐著一個身影。
那就是江臨。
原著里未來會踏著尸山血海登頂魔尊之位、把包括“書硯”在內(nèi)的所有仇敵碾碎成渣的終極BOSS。此刻的他,卻狼狽得如同被剝了皮的困獸。玄色的衣衫早已被血和污泥浸透,撕扯成襤褸的布條,勉強掛在傷痕累累的身體上。最刺目的是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猙獰地斜貫過他寬闊的后背,皮肉翻卷,邊緣呈現(xiàn)出不祥的焦黑,仿佛被某種惡毒的火焰舔舐過。他低垂著頭,凌亂沾血的黑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沉重的鐵鏈鎖住了他的手腕和腳踝,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動著鐵鏈發(fā)出沉悶的“嘩啦”輕響,在死寂的刑堂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像一具被遺忘在角落、僅剩一口氣的殘破軀殼。
然而,書硯的心臟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即使隔著這段距離,即使對方看起來奄奄一息,書硯依舊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種龐大而壓抑的東西蟄伏在那具殘軀之下。那不是瀕死的虛弱,而是……一種被強行禁錮、瀕臨失控的暴戾兇獸的氣息??諝夥路鸲家驗槟莻€存在而變得沉重粘稠。
“系統(tǒng)……你他媽管這叫‘符合劇情’的重傷瀕死?”書硯在腦子里咆哮,“這氣場快把老子壓成紙片人了!你確定新手村是這么開的?”
【系統(tǒng)判定無誤。請宿主專注于任務(wù)。倒計時:00:03:47?!?/p>
冰冷的倒計時數(shù)字無情地跳動著。書硯狠狠咽了口唾沫,喉嚨干得發(fā)痛。簡化版挫骨揚灰?靈魂灼燒十秒?光是想想這幾個字,他就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經(jīng)在排隊等著下油鍋了。
“干!”書硯低罵一聲,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恐懼和吐槽欲。他深吸一口氣——那股濃郁的血腥味嗆得他直想咳嗽——猛地調(diào)動全身力氣,對著石柱下那個沉寂的身影,用盡平生最囂張、最惡毒、最符合“惡毒男配書硯”人設(shè)的語氣,尖聲叫嚷起來:
“喂!江臨!死了沒有?”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刑堂里顯得格外刺耳,帶著一種色厲內(nèi)荏的顫抖。
匍匐在地的身影,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動作細微得如同垂死蝴蝶的振翅,卻讓書硯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裝什么死狗?”書硯強迫自己拔高音調(diào),試圖掩蓋聲音里的虛張聲勢,“本少爺問你話呢!”他拼命扭動被綁住的身體,試圖掙脫繩索,好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氣勢一點,“快!給我松開!你們這群不長眼的狗奴才!沒看見本少爺在這兒嗎?等本少爺出去了,有你們好看!”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瘋狂地在腦子里戳系統(tǒng):“喂!系統(tǒng)!按劇情,這時候該有個小嘍啰給我遞刀了吧?刀呢?我的道具呢?沒刀我怎么完成羞辱動作?光念臺詞效果打折啊兄弟!任務(wù)失敗算誰的?”
【權(quán)限不足,無法干預(yù)具體劇情演繹。請宿主自行解決。倒計時:00:02:15?!肯到y(tǒng)的回應(yīng)冰冷依舊。
“解決你妹?。 睍巸?nèi)心抓狂。
就在這時,旁邊陰影里一個穿著灰撲撲短打、獐頭鼠目的嘍啰似乎被書硯的“少爺威風(fēng)”震懾(或者說煩得不行),猶豫了一下,還真從腰后摸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匕,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割斷了捆住書硯手臂的繩索。
雙手驟然一松,血液回流帶來的刺痛感讓書硯齜了齜牙。他一把奪過那把匕首,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稍微定了定神。
好了,關(guān)鍵道具到手。
他握著匕首,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撞擊著肋骨,一步步走向刑堂中央那個沉寂的身影。每一步落下,都感覺踩在薄冰上,隨時可能墜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在這死寂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
終于,他在江臨面前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團蜷縮在冰冷地面上的血污。
“江臨,”書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回憶著原著里那個蠢貨男配該有的、令人作嘔的得意腔調(diào),將手中的匕首緩緩遞了出去。鋒利的刀尖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一星幽冷的寒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標(biāo)直指江臨的下頜。
成敗在此一舉!臺詞必須念,姿勢必須到位!
“抬起頭來,”書硯的聲音刻意拖長,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輕佻,“讓本少爺好好瞧瞧你這喪家之犬的模樣?!?/p>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句決定他接下來是拿新手點數(shù)還是體驗靈魂BBQ的臺詞,一字一頓地、清晰地吐了出來:
“你、心、上、人、的、骨、灰——”
刀尖微微向上,試圖完成那個“挑起下巴”的羞辱動作。
“——好喝嗎?”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刑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連角落那滴水珠砸落的聲音都消失了。
書硯屏住呼吸,全部的感官都死死鎖定在眼前這具殘破的身體上,腎上腺素飆升到了頂點。來了!要來了!按照劇本,江臨此刻應(yīng)該被這句觸及靈魂最痛處的羞辱徹底點燃怒火,哪怕只剩一口氣,也會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用那雙染血的眼睛死死瞪著他,將刻骨的仇恨烙印在眼底,從此踏上瘋狂黑化的不歸路!
他甚至在腦子里預(yù)演好了江臨抬頭時自己該擺出怎樣更加欠揍的嘲諷表情——嘴角要咧開,眉毛要挑起,眼神要充滿鄙夷……完美符合惡毒炮灰標(biāo)準(zhǔn)!
時間在窒息般的等待中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
就在書硯覺得自己的面部肌肉快要因為維持預(yù)想的嘲諷表情而抽筋時,那低垂著的、沾滿血污和塵土的腦袋,終于動了。
動作很慢,帶著重傷之人特有的滯澀和沉重。仿佛抬起這顆頭顱,需要耗費他僅存的所有力氣。凌亂的黑發(fā)隨著抬頭的動作向兩側(cè)滑落,露出一直被遮掩的容顏。
書硯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卻毫無生氣,如同上好的玉石蒙了塵,被一層死寂的灰敗所覆蓋。臉頰瘦削得凹陷下去,顴骨顯得異常突出。然而,當(dāng)那雙眼睛完全抬起來時,所有的灰敗死寂瞬間被一種更深邃、更令人心悸的東西所取代。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瞳孔的顏色極深,近乎純粹的墨黑,深不見底,像兩潭凝固了萬載寒冰的死水。沒有預(yù)想中的暴怒,沒有歇斯底里的仇恨,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只有一片虛無的、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沉寂。眼白部分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猩紅血絲,更添幾分非人的妖異。
這雙眼睛平靜地、毫無情緒地鎖定了書硯。
沒有仇恨?沒有屈辱?沒有黑化前的瘋狂征兆?這劇本不對??!
書硯臉上的肌肉徹底僵住,那預(yù)演好的嘲諷表情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顯得異?;尚?。他握著匕首的手心瞬間沁滿了冷汗,滑膩得幾乎要抓不住刀柄。一種比剛才面對重傷BOSS時更強烈百倍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沿著脊椎骨猛地竄了上來,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
怎么會這樣?原著里江臨明明就是被這句“心上人骨灰”刺激得當(dāng)場魔氣失控,差點把刑堂給拆了!這死水一樣的眼神算怎么回事?
就在書硯大腦一片空白,幾乎要被這詭異的平靜逼瘋時,那一直匍匐在地、仿佛只剩一口氣的江臨,動了。
不是暴起傷人,也不是憤怒嘶吼。
他的動作依舊很慢,帶著一種重傷者特有的艱難,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準(zhǔn)。
那只布滿新舊傷痕、指節(jié)扭曲變形、沾滿干涸血痂和污泥的手,緩緩地抬了起來。
書硯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后退,想把手抽回來,但身體卻像被那雙墨黑的眼眸釘在了原地,僵硬得無法動彈。
那只手,冰冷得如同剛從寒潭里撈出的鐵塊,帶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和鐵銹混合的氣息,穩(wěn)穩(wěn)地、不容抗拒地,握住了書硯持刀的手腕。
力道極大!像一道驟然收緊的鐵箍!冰冷堅硬的觸感透過皮膚直刺骨髓,書硯甚至聽到了自己腕骨在對方鐵鉗般的掌握下發(fā)出的細微哀鳴。劇痛瞬間傳來,他感覺自己的手腕快要被捏碎了!
“呃!”一聲痛呼不受控制地從書硯喉嚨里擠出,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他驚恐地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墨黑眼瞳。死水般的沉寂之下,似乎有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正在緩緩蘇醒,一絲極其細微、卻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漣漪,在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心蕩漾開來。
江臨的嘴唇微微開合,干裂的唇瓣上凝固著黑紅的血塊。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到了極點,每一個字都像是被砂紙狠狠打磨過,帶著一種非人的粗糙質(zhì)感,卻又異常清晰地鉆進書硯的耳朵里:
“心……上……人?”
三個字,輕飄飄的,帶著一種近乎疑惑的語調(diào)。像是一把生銹的鈍刀,慢條斯理地在書硯緊繃的神經(jīng)上來回刮擦。
書硯腦子里“嗡”的一聲,徹底懵了。這什么情況?他不記得這句臺詞!原著里根本沒有這一出!
下一秒,江臨握著他手腕的那只冰冷的手,猛地發(fā)力一拽!
書硯完全無法抵抗這股力量,整個人像被狂風(fēng)卷起的落葉,毫無反抗之力地向前踉蹌?chuàng)涞?。天旋地轉(zhuǎn)間,他狼狽地單膝跪在了冰冷污穢的石地上,膝蓋磕得生疼,幾乎與匍匐的江臨平視。
一股混合著血腥、汗水和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濃烈得令人窒息。
江臨的頭顱微微偏轉(zhuǎn)了一個極小的角度,那張死氣沉沉、布滿血污的臉龐,瞬間在書硯的視野中放大到極致。那雙墨黑的、仿佛能吞噬靈魂的瞳孔,死死地鎖定了書硯因極度驚駭而瞪大的眼睛。
冰冷的呼吸,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如同毒蛇的信子,猝不及防地噴在了書硯的耳廓上。
那沙啞、粗糙、如同地獄傳來的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書硯的耳膜,直刺他靈魂深處:
“你是指……”
“那個……”
“穿書者?”
轟——?。?!
書硯的大腦里仿佛引爆了一顆核彈!
穿書者?!
這三個字像是一道撕裂蒼穹的黑色閃電,精準(zhǔn)無比地劈中了他竭力隱藏、以為天衣無縫的核心秘密!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僥幸、所有的心理建設(shè),在這赤裸裸的三個字面前,瞬間灰飛煙滅!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四肢百骸都僵硬得失去了知覺。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慘白一片,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里面充滿了無法置信、無法理解、無法逃脫的極致恐懼。
怎么可能?!他怎么會知道?!系統(tǒng)!系統(tǒng)??!
【警……警告……?。 ?/p>
腦海中的系統(tǒng)電子音如同被強力電磁脈沖掃過,發(fā)出一連串尖銳刺耳、充滿混亂雜音的爆鳴!
【核心……數(shù)據(jù)……遭……遭遇……未……未知……源……源……】
【……識……別……錯……誤……】
【……權(quán)……限……沖……突……】
【……強……制……斷……】
滋啦——!
一聲尖銳到極致的電流噪音如同鋼針狠狠扎進書硯的腦海深處,隨即,所有的電子音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不是刑堂的死寂,而是他意識深處,那個唯一能證明他“外來者”身份、那個被他視作救命稻草的“惡毒炮灰自救系統(tǒng)”,徹底消失不見的、令人絕望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