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在冰冷的泥沼里,像一塊不斷下墜的頑石。
身體卻在系統(tǒng)那微弱電流的強行驅(qū)動下,像個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劣質(zhì)木偶,在刺骨的寒風和鉆心的劇痛中,僵硬地、一片一片地,從光滑的青黑色冰面上,剝離著那些無窮無盡的枯黃落葉。
撿起,挪開,放下。
再撿起,再挪開,再放下。
……
動作機械、重復(fù)、毫無意義。
膝蓋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像有無數(shù)把鈍刀在骨縫里來回切割,痛得書硯眼前發(fā)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頭的傷口早已被寒風凍得麻木,只有溫熱的血偶爾滲出,立刻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jié)成血痂。指尖觸碰冰面太久,凍得失去了知覺,只剩下一種遲鈍的、仿佛不屬于自己的麻木。
屈辱感早已被極致的寒冷和疼痛磨得麻木,只剩下一種空洞的絕望。他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意識縮在軀殼深處最冰冷的角落,冷眼旁觀著這具名為“書硯”的身體,在系統(tǒng)的微操下,徒勞地對抗著這片覆蓋了整個冰湖的死亡枯黃。
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冰面上那堆被他艱難挪到一起的、可憐兮兮的幾十片葉子,無聲地嘲笑著他的努力。
就在他麻木地操控著僵硬的手臂,伸向冰湖更深處一片孤零零的、緊貼在冰面上的枯葉時——
【……滋……變……量……】
那股微弱、混亂、冰冷、帶著非人“饑餓”感的意念碎片,毫無征兆地再次刺入他麻木的意識深處!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接近!
【……滋……找到……你……】
【……冷……】
【……餓……好餓……】
江臨!
書硯的意識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瞬間爆發(fā)出劇烈的“嘶鳴”!巨大的恐懼瞬間沖垮了麻木的堤壩,讓他幾乎要尖叫出聲!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在另一個世界嗎?!系統(tǒng)不是說信號丟失了嗎?!這“餓”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這股意念如同附骨之蛆,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惡意,緊緊纏繞著他。書硯感覺自己的思維都被凍僵了,身體的動作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沖擊而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
就在這時,他那只被系統(tǒng)操控著伸出去、即將觸碰到枯葉的手,指尖下的冰面,突然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
“咔嚓?!?/p>
微不可聞,如同細小的冰晶在內(nèi)部碎裂。
書硯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最原始的死亡預(yù)警,如同冰錐般狠狠刺入他的脊椎!比江臨的意念更讓他驚駭!
他猛地低頭!
目光死死鎖定在自己指尖下方!那里,光滑如鏡的青黑色冰面上,就在他手指即將觸碰的位置,一道極其細微的、如同發(fā)絲般的白色裂痕,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了!
那裂痕在昏暗的天光下,顯得如此刺眼
“不……停下!別動!”書硯的意識在識海深處瘋狂嘶吼!他試圖強行中斷系統(tǒng)的微操,試圖讓那只該死的手立刻縮回來!
但太遲了!
系統(tǒng)的指令似乎并未察覺到這細微的致命變化,那微弱的熱流依舊固執(zhí)地驅(qū)動著他的手臂,帶著他僵硬的手指,朝著那片枯葉,輕輕地、按了下去!
指尖觸碰到了枯葉邊緣,也觸碰到了那道細微的裂痕邊緣!
就在接觸的剎那——
“咔嚓嚓嚓——!??!”
一連串密集得令人頭皮發(fā)麻、如同無數(shù)玻璃同時爆裂的脆響,以書硯的指尖為圓心,毫無預(yù)兆地、瘋狂地炸裂開來!
那道原本細如發(fā)絲的裂痕,瞬間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猛地向四面八方輻射、蔓延、擴張!一條條猙獰的白色裂口如同瘋狂滋生的蛛網(wǎng),在堅硬的青黑色冰面上急速爬行!冰層發(fā)出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和爆鳴!
腳下的冰面猛地一沉!
啊——!??!”書硯的驚叫只來得及發(fā)出一半,就被更巨大的恐怖聲響淹沒!
“轟隆——?。?!”
一聲沉悶到如同大地怒吼的巨響!
他腳下那一片原本看似厚實的冰層,在瞬間蔓延的蛛網(wǎng)裂痕下,如同被巨錘砸中的脆弱琉璃,轟然崩塌、碎裂!
冰冷刺骨、深不見底的墨黑湖水,如同蟄伏已久的巨獸張開了貪婪的巨口,瞬間吞噬了碎裂的冰塊和書硯的身體!
“噗通——?。?!”
巨大的水花夾雜著碎冰沖天而起!
滅頂?shù)谋洌?/p>
無法形容的冰冷,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瞬間穿透了單薄的衣衫,狠狠扎進了書硯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那寒意不僅僅是物理上的低溫,更帶著一種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的、能凍結(jié)靈魂的陰寒!心臟在瞬間被攥緊、凍結(jié),肺部如同被塞滿了冰渣,每一次試圖吸氣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和更深的窒息感!
書硯的身體像秤砣一樣猛地向下沉去!冰冷的墨黑湖水瞬間淹沒了他的頭頂!視野被無盡的黑暗和翻涌的氣泡充斥!巨大的水壓從四面八方瘋狂擠壓而來,仿佛要將他碾碎!
“嗬……咕嚕?!彼灸艿叵胍獟暝?,想要呼吸,卻只灌進了一大口腥澀冰冷的湖水,嗆得他眼前發(fā)黑,意識瞬間被冰冷的黑暗和窒息感撕扯!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的火星,在即將熄滅的絕望中瘋狂燃燒!他拼命地、毫無章法地揮舞著手臂,雙腿胡亂蹬踹,試圖抓住什么,試圖浮上去!
手指在冰冷的湖水和碎裂的浮冰間徒勞地抓撓,指尖傳來被冰棱劃破的劇痛!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劇烈地抽搐、痙攣!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試圖憋氣都讓意識更加模糊!
【警告!滋——!警告!】系統(tǒng)那冰冷急促、充滿雜音的警報聲在他混亂的意識里瘋狂炸響!【宿主遭遇致命環(huán)境:溺水!極寒!】
【生命體征……滋……急劇惡化!】
【緊急避險協(xié)議……最高優(yōu)先級……啟動!】
【能量超載輸出!肢體協(xié)調(diào)性……強制接管!求生模式激活!】
一股遠比之前撿落葉時強大十倍、百倍、帶著狂暴撕扯感的電流,如同失控的高壓電,猛地從心臟位置炸開,瞬間席卷了書硯全身的神經(jīng)末梢!
“呃啊啊——!??!”
劇痛!無法想象的劇痛!仿佛每一根神經(jīng)都被強行抽離、繃緊、再狠狠撕裂!這痛苦甚至短暫地壓過了溺水的窒息和刺骨的寒冷!
在這股狂暴力量的強行接管下,書硯那具原本因寒冷和窒息而僵硬抽搐的身體,猛地爆發(fā)出一種非人的、超越極限的力量!
他的四肢不再胡亂掙扎,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液壓機械,爆發(fā)出巨大的力量,瘋狂地撥開周圍冰冷的湖水,踢碎阻礙的浮冰!身體以一種近乎垂直的角度,帶著巨大的水花和氣泡,朝著頭頂那片破碎冰窟透下的、微弱的光亮,拼命地向上沖去!
“嘩啦——?。。 ?/p>
水花四濺!
書硯的頭顱終于破開了水面!
“咳!咳咳咳——嘔——!”他猛地張開嘴,貪婪地、瘋狂地吸入冰冷刺骨的空氣,隨即爆發(fā)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嘔吐!冰水混合著胃液從口鼻中噴涌而出!冰冷的空氣灌入火燒火燎的肺部,帶來一陣陣劇烈的刺痛和痙攣!
他劇烈地喘息著,身體因為寒冷和剛才的爆發(fā)而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如同秋風中的最后一片落葉。冰冷刺骨的湖水依舊淹沒到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劇痛。他狼狽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撲騰著,讓自己勉強浮在冰窟邊緣,雙手死死扒住一塊相對厚實的、布滿裂痕的浮冰邊緣,凍得青紫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深深陷入冰冷的冰面,指甲外翻,滲出鮮血。
劫后余生的巨大沖擊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地喘息和顫抖。意識在劇痛、寒冷和極度的恐懼中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系統(tǒng)的提示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紊亂再次響起:
【滋!警告!檢測到高強度……滋……未知精神干擾源!持續(xù)鎖定宿主!】
【能量場……滋……與強制躍遷殘留波動高度吻合!】
【目標身份……初步判定……江臨!】
【威脅等級:最高!】
【緊急避險協(xié)議……能量超載……無法有效屏蔽!】
【修復(fù)進程……被迫加速……99.7%……】
江臨!真的是他!他還在!他鎖定了我!他追過來了!
書硯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比這冰湖之水更冷!他扒著冰沿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指甲在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
就在他驚恐萬狀之際——
【……滋……餓……】
那冰冷混亂的意念碎片,如同附骨之蛆,再次穿透了系統(tǒng)的警報,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這一次,帶著一種更加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指向性!
【……冷……】
【……滋……找到……你了……】
【……血……給我……】
血?!給我?!
書硯的腦子“嗡”的一聲!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難道……難道江臨那非人的“饑餓”,是沖著他來的?!沖著他的血?!或者……他的命?!
這念頭帶來的恐懼瞬間壓倒了一切!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fā)!
“救……救命——?。?!”
一聲凄厲到變了調(diào)的、如同垂死野獸般的嘶吼,猛地從書硯凍得發(fā)紫、劇烈顫抖的嘴唇里爆發(fā)出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冰窟上方那灰蒙蒙的天空,朝著岸邊那空無一人的方向,發(fā)出了絕望的呼救!
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冰湖上回蕩,帶著無盡的驚恐和求生欲,被凜冽的寒風撕扯得支離破碎。
“來人啊——!救命——!有人落水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嘶喊著,聲音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嘶啞破音,每一次呼喊都耗盡了他剛剛吸入的寶貴空氣,讓他的身體在冰冷的湖水中沉得更深,扒著冰沿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傳來骨頭即將碎裂的劇痛。
冰窟周圍,只有呼嘯的寒風卷起雪沫,拍打著碎裂的冰塊。岸邊,月洞門的方向,死寂一片,沒有任何回應(yīng)。仿佛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他,只剩下這片冰冷的死亡之湖,和湖底那虎視眈眈的、非人的“饑餓”。
就在書硯的嘶喊聲因為絕望和力竭而漸漸微弱下去,意識在冰冷和窒息中再次開始模糊下沉之時——
一個冰冷、沙啞、如同鐵片摩擦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從冰湖岸邊的方向傳來,清晰地穿透了呼嘯的寒風:
“喊什么?!?/p>
書硯猛地一顫,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頭,布滿血絲和冰碴的眼睛,死死地望向聲音來源!
是其中一個玄甲侍衛(wèi)!
他如同冰冷的鐵塔,矗立在月洞門旁的岸邊,厚重的玄甲上凝結(jié)著細碎的冰晶。面甲下那雙灰暗死寂的眼睛,毫無感情地俯視著在冰窟中狼狽掙扎、如同落湯雞般的書硯。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
“殿下在觀瀾塔上看著呢。”侍衛(wèi)的聲音毫無起伏,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書硯扒著冰沿的手指猛地一緊,指甲在冰面上刮出幾道刺目的白痕!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殿下……楚昭……在看著?!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目光越過冰冷的湖面,朝著侍衛(wèi)所指的方向望去——
在冰湖的另一端,距離他落水的冰窟數(shù)百步之遙,矗立著一座高聳的塔樓。
飛檐斗拱,琉璃瓦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塔樓最高層的觀景窗后,一片模糊。
但書硯仿佛能穿透那遙遠的距離,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冰冷、漠然、如同俯視螻蟻掙扎的視線,正從那高高的塔窗之后投來,無聲地落在他身上。
如同看著一場精心安排的……困獸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