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的身體猛地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支撐著她的力氣瞬間被抽空，那雙腿再也無力承載身體的重量，軟軟地向下癱倒。
“格格！”守在一旁的云娃驚得魂飛魄散，幾乎是撲跪過去，慌忙伸出雙手想要攙扶起新月。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恐懼和心疼，“格格快起來，地上涼??！”
然而，克善方才那些字字誅心的話語，已然化作無數(shù)把淬毒的尖刀，精準(zhǔn)無比地將新月的心戳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她拼命搖著頭，甩著雙手躲開云娃的攙扶：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胡說！努達(dá)海，他不會的，他不會這么對我” 那聲音里滿是絕望。“對！你說謊，你剛剛說的都是騙我的，你剛剛還騙我說你死了，你怎么死了？你說的都是謊話！”新月仿佛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大聲地反駁著。
“呵……”克善看著新月這幅模樣，再無耐心。他氣極反笑，那笑聲在寂靜的殿宇里顯得格外刺耳?！罢f了這么多，掰開了揉碎了說給你聽，把王府榮辱、把阿瑪和嫡額娘的在天之靈、把親弟弟的性命前程都攤在你面前，你……” 他聲音陡然拔高， “你都視若無睹！你心里竟還是只有那個努達(dá)海！”
他不再遲疑，快速走到癱坐在地的新月面前，微微俯下身。少年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銳利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新月的眼睛，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既然你還是如此冥頑不靈，那好，那努達(dá)海就別想活了！”
“你！” 新月猛地抬起頭，一臉的難以置信，她瞪圓雙眼，“克善！你怎會、怎會如此惡毒？！他是朝廷命官！他還救了你的命！你不能……” 她的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劇烈顫抖。
克善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敖憬?，” 他語氣平淡， “從今往后，還望你管好你的眼淚、管好你的嘴，好好在慈寧宮收心養(yǎng)性。若再讓我聽到你口中吐出一個‘努達(dá)?！僮屛也煊X你有一絲一毫想要靠近他的念頭，”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新月瞬間僵直的身體，以及旁邊的云娃，繼續(xù)慢條斯理地說道：“或是讓我在其他地方，聽到任何一絲關(guān)于你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姐姐，別天真地以為我做不到?！?/p>
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失魂落魄的新月，眼神冰冷。隨即轉(zhuǎn)身，步履沉穩(wěn)地走向殿門。行至門口時，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少年人慣有的清朗：“云娃！”
一直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的云娃，被這聲點名嚇得魂飛天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著冰涼的地磚，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世……世子爺……奴婢在……”
“送我出慈寧宮?！?克善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命令簡潔明了。
“是！是是是！” 云娃如蒙大赦，又驚恐萬分，連滾帶爬地起身，腿肚子還在打著顫，卻強(qiáng)撐著走到克善側(cè)前方半步的位置，躬身引路，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哽咽，“世子爺請隨奴婢來?！?/p>
出了慈寧宮朱紅的大門，沿著長長的宮墻夾道走了片刻，午后的陽光斜斜照下，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細(xì)長。宮門不遠(yuǎn)處的陰影里，小圓子像一尊泥塑般垂手侍立，見主子出來，立刻小跑著迎上：“世子爺！”
“嗯?！?克善淡淡應(yīng)了一聲，腳步未停，目光卻落在了身邊依舊臉色慘白、驚魂未定的云娃身上。他狀似隨意地開口，打破了沉默：“云娃，你今年多大年紀(jì)了？”
云娃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趕緊低頭，聲音細(xì)若蚊吶：“回……回世子爺，奴婢十七了?！?/p>
“十七了?！?克善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談?wù)撎鞖?，目光卻銳利地掃過云娃低垂的臉，“莽古泰為了能入宮伺候格格，自請凈身，也有些時日了吧？如今安置在何處？”
云娃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莽古泰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牽絆和痛處！作為端王府的家生子，她從小和莽古泰一起在格格身邊長大，懵懂的情愫早已生根發(fā)芽。她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將來能嫁給他，一起繼續(xù)伺候格格，做她最忠心的嬤嬤，守著格格一生一世。入宮前，格格體恤，本想安排莽古泰和忠叔（克善身邊的老仆）一起留在宮外那座提前安置的小宅院里，也算有條出路。可莽古泰那個傻子，為了不離開格格，竟毫不猶豫地選擇自請凈身入宮為奴！云娃當(dāng)時的心，從希望到絕望，卻又在絕望中生出一絲扭曲的慰藉。至少，還能看見他，哪怕此生無緣，能和他一直守在格格身邊，也是好的。
此刻克善突然提起莽古泰，絕非偶然！云娃強(qiáng)忍著聲音里的顫抖：“回……回世子爺，莽古泰他……他還在內(nèi)務(wù)府養(yǎng)著身子，學(xué)……學(xué)規(guī)矩……”
“云娃！” 克善停下腳步，微微側(cè)身，右手慢條斯理地整理著左邊袖口精致的滾邊。他的動作從容優(yōu)雅：“方才在殿內(nèi)，你都看見了。我，格格，你，還有莽古泰，我們身上烙的都是端親王府的印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的！” 云娃只覺得膝蓋一軟，幾乎又要跪下，聲音帶著哭腔拼命保證。
“不，” 克善輕輕搖頭眼神斜睨著她，唇邊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我看你，還不太明白。” 他向前逼近半步，少年清朗的聲音壓得更低：“如今，我是端親王府唯一的繼承人！襲爵封王，不過是遲早的事。格格她終歸是要備一副嫁妝，成為別人家的人。至于你們，”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掃過云娃瞬間煞白的臉，“你們的身契，你們的一切，包括莽古泰，他的命根子，乃至他的生死，都牢牢攥在我手里！你們要牢記我才是你們的主子！只有我點頭允了，你們才有資格繼續(xù)做格格的奴才！否則……” 未盡之言，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膽寒。
“世子爺！奴婢……奴婢……” 云娃再也支撐不住，雙膝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宮道石板上。
“起來！” 克善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是！是！” 云娃被這聲厲喝驚得一個激靈，幾乎是彈跳起來，雙腿依舊軟得厲害，全靠意志力強(qiáng)撐著站直。云娃拼命點頭：“奴婢明白了！奴婢對世子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克善淡淡頷首：“明白就好。”
他向前走了兩步，復(fù)又停下，沒有回頭，聲音恢復(fù)了平常的語調(diào)，卻依舊帶著無形的枷鎖：“平日里，給我看好了格格?？春盟难孕信e止，但凡有一絲一毫的不對勁，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 他頓了頓，“立刻，馬上，到南三所來稟報我。記住了？”
云娃的身體又是一顫，：“奴婢記下了！奴婢一定……一定寸步不離看好格格！若有任何……任何不對，奴婢立刻、立刻稟告世子爺！” 那帶著哭腔的保證里，再無任何一絲猶豫。
“很好?！?克善似乎滿意了，臉上甚至浮現(xiàn)出一絲極淡的笑容。他不再停留，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朝著宮道盡頭走去。小圓子連忙垂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大氣不敢出。
云娃僵立在原地。午后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只感受到風(fēng)吹在身上刺骨的涼意。過了許久，久到克善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宮道拐角，她才仿佛找回了力氣，這才艱難的轉(zhuǎn)過身朝著慈寧宮方向，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