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新院子時,春杏抱著鎏金纏枝鏡打頭陣。她家馬車軋著碎石子吱呀而來,
頓時炸開鍋似的起身。街坊鄰居都知曉寶璽齋的掌柜搬新家,洞門前擠滿看熱鬧的街坊,
賣絨花的張嫂子扯著嗓子嚷:“進新院咯。
”老太太早就和白景春在院子里早早支起兩張八仙桌,上頭擺滿了堅果、糕點,此刻,
街坊們正端著搪瓷缸子圍坐閑話。幾個嬸子進去,將那被子褥子一應(yīng)拿進去鋪好。
李大娘將銅鍋支在槐樹根下,舀三瓢井水注進鍋中:“這羊肉是早晨李家阿婆送來的,
肋條肥處見紅,瘦處泛玉,正是秋后頭茬羯咧?!薄坝脕戆緶墒茄a的很。
”吳嬸子持刀背輕敲羊骨,一陣脆響入耳,她故意打趣道:“老張頭,
你那窖藏的二十年陳釀可帶了?給我們來一壺燉羊肉?!痹捯粑绰洌?/p>
劉嬸已端著新蒸的荷葉飯出來,吳嬸正要進灶房,她叮囑道:“慢著些!
灶王爺跟前的供肉還沒取呢!”陳婆婆拄著棗木拐從東耳房出來,
往楊延鈺懷里塞了把曬干的艾草:“夜里熏墻角,防著蛇蟲作祟。”楊延鈺笑盈盈地接下,
“還是婆婆心細?!薄捌牌牛黄鸪?。”春杏買來幾串糖葫蘆,硬塞給陳婆婆一串。
陳婆婆擺擺手:“老婆子我牙齒都快掉完了,你們孩子吃便罷了?!贝盒有Φ?,
“酸酸甜甜的,嘗嘗味道也成啊?!闭f著,王嬸挎著竹籃進來,籃里碼著腌蘿卜干、糖蒜,
還有一壇自釀的桂花蜜:“鈺丫頭拿著,新灶頭得用甜水澆”。
楊延鈺接過小籃子:“多謝嬸子?!贝盒訉⒚籂t支在院門口,鐵皮桶里煮著茶葉蛋,
油鍋滋滋作響炸著麻花。楊延鈺剛卸完箱籠,就被劉叔拽著去后院看新收拾的灶臺。
阿貴從門口進來提著一包餅給春杏,春杏捋了捋微亂的鬢發(fā),
揚聲招呼道:“大伙兒都歇歇手!灶上燒了熱水,我泡了茉莉香片,還有剛買的芝麻脆餅,
都來墊墊!”“鈺丫頭真是有心了?!睏钛逾暫苁强蜌猓骸按蠡餅檠逾暟峒颐钜辉缟?,
延鈺感激不盡?!币换锶苏墼谝惶幊灾肜餆岷醯闹ヂ榇囡灒T口忽然進來一小廝,
楊延鈺一瞧,是王大娘子府上的,那小廝捧著個布包:“我們娘子拖我?guī)€話,
上次你送去府上的幾道川菜很合口味,讓我謝過楊掌柜。我們娘子知曉楊掌柜今日搬家,
特命我將這個送給娘子?!睏钛逾暯舆^布包打開,里頭竟是一條手縫的十二生肖門簾。
李大娘摸了摸那絲滑的布料:“喲,這是上乘布料,上頭還是蘇繡,不愧是大戶人家,
竟用來做門簾?!睏钛逾暢切P道:“替我謝過王大娘子?!蹦切P一走,
春杏便將新磨的槐花醋傾入青花瓷壇,紅泥小爐上煨著冰糖熬化的琥珀漿,
忽聽得院門吱呀作響,
眾人見曹屠戶扛著半扇肋排跨進門檻:“這新院子的糖醋香飄了怕是有三條街。
”他將肋排放在階上的案板上:“這肋條骨得選帶三肥七瘦的,您瞧這雪花紋路。
我都洗過了三遍了,直接按之前的大小給你剁了啊?!薄坝袆诓懿恕?/p>
”楊延鈺將剁肉的刀拿了出來,遞給曹屠戶。
吳嬸捧著腌梅罐子湊近:“我那死鬼老頭子總說寶璽齋一碟糖醋小排要價半吊錢,
如今可算能敞開了肚皮嘗!”幾句話逗的人直樂,眾人哄笑間,
楊延鈺笑道:“叔叔嬸嬸既然愛吃,今兒個我便多做些,讓大家解個饞。”“延鈺姐姐!
喬遷大喜呀!” 清脆如銀鈴的聲音響起,徐嬌像只歡快的云雀,率先蹦了進來。
她今日穿了件鵝黃的衫子,梳著雙丫髻,手里捧著一個用紅綢系著的青瓷壇子,
小臉笑得像朵花。跟在她身后的,正是哥哥徐容與。
他今日穿著一身質(zhì)料普通的靛青細棉布直裰,顏色雖素,卻更襯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肩寬腰窄,自有一股不同于市井的軒昂之氣。那雙慣常沉靜如深潭的眼眸,
此刻也染上了笑意。他手里拎著一個沉甸甸的竹編食盒,另一只手里,
竟還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小簇開得正盛的野山菊,黃燦燦的花朵上還沾著新鮮的露珠。
“楊掌柜,喬遷之喜?!?徐容與的聲音不高,卻沉穩(wěn)有力,清晰地傳入忙碌的人群中。
他微微頷首,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天井中央的楊延鈺身上?!皨蓩?!徐兄,你們來了!
” 楊延鈺聞聲抬頭,笑著迎了上來。“姐姐!這是我們自家做的桂花蜜釀,
阿娘說溫酒煮茶最是香甜!” 徐嬌獻寶似的將青瓷壇子塞到楊延鈺懷里。“多謝嬌嬌,
多謝徐夫人!” 楊延鈺連忙接過,入手微涼,帶著瓷器的潤澤感。
徐容與則將食盒輕輕放在廊下的干凈石階上,
聲音平緩:“家母讓帶了些新蒸的棗泥山藥糕和幾樣醬菜,給掌柜的添些家常味道。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手里那捧生機勃勃的野山菊:“路過城外河坡,瞧著開得精神,
順手采了些,給新居添點顏色?!睏钛逾暱粗f過來的山花,心頭驀地一暖。
城外的河坡……那離這里可不近。她接過那捧帶著山野清氣的菊花,“真好看!
徐家兄妹費心了。”徐容與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絲,
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不打緊,沒費甚么心思?!毙鞁赏低蛋琢烁绺缫谎?,
嘴上說得輕描淡寫,仿佛真的只是順手,但那花兒分明是仔細挑選過的,枝葉整齊,
花朵飽滿,用一根柔軟的草莖細心束著。
徐容與的目光掃過院里尚未完全歸置的雜物和幾件需要力氣的大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