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自被楊延鈺買下后,便被楊延鈺安排在寶璽齋里守鋪子。
婆婆租賃的院子太小,如今楊延雪和楊延崢還未分床睡,自是再容不下別人。
楊延鈺西便思量著,重新租賃個院子。
春杏也樂在其中,東家救了她的命,如今她是東家的人,命都是東家的,讓她睡柴房她也毫無怨言。
在這里,她不用再擔驚受怕。
七月初一的晌午,楊延鈺踩著木梯將彩綢燈籠掛上檐角,琉璃瓦下懸著的紅木牌隨風輕晃,露出“寶璽齋”三個鎏金小篆。
將要七夕了,她聽著巷子深處飄來的鵲橋仙唱詞,指尖撫過燈籠上金線繡的并蒂蓮,忽而想起了什么,朝院里喊:“春杏,把那個雕花檀木屏風搬出來!”
春杏正捏著湯包,聞言險些打翻竹屜:“掌柜娘子這是又要翻新花樣?”
這屏風是楊延鈺為搞七夕氛圍特意購買的。她將屏風立在店堂正中,中間恰映著新掛的天河配畫,后頭點著燈,穿堂風掠過時,竟緩緩出現一條“銀河”。
春杏和李大娘幾乎是看呆了,前前后后跑來看了十幾次。
晌午時分,楊延鈺捏著狼毫筆桿子,在硯臺邊沿蹭了又蹭,墨汁甩得袖口星星點點。她盯著案上紅紙,眉頭擰成了麻花:“這乞字的彎鉤怎得就寫不好呢?”
門口突然傳來“噗嗤”一聲,楊延鈺抬頭,見祁羨正倚在門邊,手里還提著一個蓮花燈。
“怎么?難道手上的筆桿子比搟面杖還難馴?”
地上還堆著幾團廢紙,楊延鈺臉又“唰”地一下紅透了,她擱下筆,嘟囔道:“少貧嘴?!?/p>
早知道,當初她也該學一學書法。
“這個送姐姐?!逼盍w將燈擱柜臺上。
自那日一別,她便不曾再見過他。今兒個的他,顯然沒了先前的消沉勁兒,楊延鈺便只當那日之事她不知道,只問:“自己做的?”
祁羨嘴角一彎,挑眉道:“嗯?!?/p>
楊延鈺轉著那盞蓮花燈,打趣道:“你這制燈的技藝可比你修的灶臺的技藝好不少?!?/p>
“過獎?!逼盍w將燈放下,拿過毛筆,從旁側取了一張新的紅色宣紙,看向她:“姐姐想寫什么?我?guī)湍??!?/p>
眼前坐著個現成的舉人為何不用?楊延鈺眸子一亮,搬了個凳子在祁羨對面坐下,撐著下巴:“頂頭正中間寫七月七日金玉良緣鵲橋宴。”
祁羨正欲下筆,忽而眉頭一蹙,抬頭問:“可有金色墨汁?”
“有。”楊延鈺三兩下將那金墨翻了出來。
祁羨手腕子一沉,筆走龍蛇,看得楊延鈺直咂舌——這字兒筋骨錚錚,蒼勁有力,全然不似他平日里那放蕩不羈地做派。
“頭一樁,寫乞巧雙人宴與相思玲瓏盒。”
楊延鈺都盤算足了,前者堂食,后者外送。她掰著手指頭數:“玲瓏盒后頭要寫清楚外送,糖醋小排要標紅,琥珀核桃畫個圈,玫瑰酥...”
祁羨筆下不停:“定情雙味蝦配玫瑰露,可得畫只蝦?”
“我可沒說?!睏钛逾暟姿谎郏m(xù)道:“第二樁,滿五十文抽簪花簽?!?/p>
她掏出個錦盒,里頭躺著四色木簽:“集齊“金玉良緣”四個字能換一副耳墜?!?/p>
“要將耳墜畫上嗎?”
“可以嗎?”她指了指耳朵上的墜子:“喏,就這樣的?!?/p>
祁羨望了一眼,那耳墜樣式倒是新奇,是用玉雕刻成的半開玉蘭花?;ㄐ那堵葩氊惸?,下懸三縷銀鏈,鏈尾綴小玉鈴,行動時如風拂花枝。
楊延鈺湊過來,正欲給他指下一個圖畫在何處,手腕卻被他捉住。
“別動?!彼讣獠吝^她耳垂,帶起一陣酥麻。
楊延鈺的臉騰地紅了,那抹胭脂色直染到耳尖:“你……你做甚?”
祁羨湊近,呼吸間帶著松煙墨香:“姐姐耳墜上纏著幾縷頭發(fā)?!?/p>
祁羨話未說完,輕咳一聲,錯開目光:“好了。”
窗外玉蘭被風拂得簌簌,幾片花瓣飄進窗欞,楊延鈺抽回手,小臉紅撲撲地看著他,耳根發(fā)燙:“昨、昨兒熬到三更天穿的珠子…”
祁羨寫完后,楊延鈺撫掌而笑,鬢邊步搖顫巍巍晃著:“完美!真不枉我從前供你好茶好點心?!?/p>
她轉頭喚春杏:“去廚房要碟蟹粉酥,再溫壺梨花春?!?/p>
祁羨卻搖頭,拿起旁側的玄色包袱:“不了,我要走了?!?/p>
像春日里被驚破的蝴蝶,楊延鈺的目光竟不自覺的看向他的脖頸上的那道比上月淡了許多的疤痕,問道:“去何處?”
祁羨沒看她,只盯著硯中墨影:“走水路,去押運糧食?!?/p>
雖是意料之中,楊延鈺仍是脊背一僵,她撥弄著那盞走馬燈:“陳公子中了秀才后,上月剛在北街開了蒙學館?!?/p>
祁羨的手指在臺面上輕輕敲擊,他低頭看著她,一雙瑞鳳眼似是要把她盯穿:“什么?”
楊延鈺轉過身,看向他,干脆直說:“我的意思是,汴京如此繁華,你何不學學陳公子,總比四處奔波來的輕松些不是?”
祁羨側頭笑望著她:“姐姐是想讓我留下?”
楊延鈺兩頰登時羞的緋紅,她輕咳一聲,慌忙拿起算盤,手忙腳亂地將它放到架子上,“不、不是,只是個人拙見。”
祁羨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模樣,低頭輕笑一聲,隨即目光飄向遠山,“很多東西,書本是教不來的。”
這個時代,倒是難得有此超前的覺悟,楊延鈺又見他從懷中取出一本《漕運考》。
書頁間還夾著曬干的槐花,祁羨將槐花輕輕放在柜臺上,笑道:“紙上治水終覺淺——姐姐可見過三月冰凌汛?”
窗外恰有貨郎搖響駝鈴,他道:“等我回來時,說與姐姐聽”。
說罷,便消失在了漫天霞光里。
楊延鈺站在門口張望了幾眼,這家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行蹤不定。
不過時日一長,她倒也習慣了。
-
翌日一早,寶璽齋門口圍滿了人。
春杏站在雕花門框處,蔥管似的指甲敲著:“諸位娘子可得仔細著,今日起至七月十二,凡買滿七十文,便能抽一支簪花簽?!?/p>
她指了指自家掌柜耳上的墜子:“集滿金玉良緣四個字,便能兌換一副耳墜。攏共二百對,先到先得?!?/p>
話音未落,綢緞莊王寡婦擎著青玉鐲擠到前頭,問:“可是同你掌柜娘子耳朵上的墜子一樣?”
這玉是自己花了一兩銀子自一西域商戶那買的,材質一般,卻勝在樣式好,楊延鈺抬眸朝她一笑:“一般無二。”
春杏瞥了一眼便開始偷笑,東家的身段配今兒個這衣裙活似一朵水仙花,如今都成寶璽齋的活字招牌了。
“先給我記個七十文!”王寡婦袖口蹭著春杏的手背,春杏忙遞過花簽筒,那檀木簽上赫然刻著個“玉”字。
隔街藥鋪的海棠攥著汗津津的銅錢擠進來,發(fā)間早被汗浸蔫了。她一連抽中兩個“良”字簽,急得直跺腳:“偏生湊不齊這四個勞什子!”
待到日頭偏西時,藥鋪孫郎中的閨女海棠便攥著四個花簽沖進店,拍在柜上:“可算湊齊了!”
這是寶璽齋被換走的第一幅耳墜。
海棠見得那玉蘭花墜子,如獲至寶:“掌柜娘子好品味,這耳墜可是我在鋪面上未曾見過的款式,掌柜娘子是如何想到的?”
“前幾日做夢夢見了織女,我瞧她戴的便是這個樣式的,便學著做了?!睏钛逾曇槐菊浀暮f八道。
其實,上一世自己在國外主修的便是設計。這耳墜子是前幾日,她設計好的草圖,專門去找玉匠雕的。
兩三日下來,汴京城七夕的氛圍便濃烈了起來。
虧得楊延鈺提前又招了兩個跑堂伙計,有不少定乞巧雙人宴與相思玲瓏盒的客人特意過來點糖醋小排配玫瑰露酒,寶璽齋一中午竟將將曹屠戶鋪子里的排骨搬空了。
跑堂的端著瓷盤穿梭,糖醋小排的甜香混著市井喧嘩。
“客官里邊請?!迸芴玫囊宦曔汉龋崎_棉簾子,里頭早坐滿了人。
臨窗雅座里,幾位穿綢衫的文人正執(zhí)箸夾起小排,醬汁裹著油潤的肉,在筷尖顫巍巍晃動。
“妙哉!”最年長的文士拈須贊嘆,“這糖醋汁兒,酸甜得宜?!?/p>
后廚里,楊延鈺挽著袖口,玉白手腕上沾著幾點糖霜。她顛著鐵鍋,小排與糖醋汁在鍋里翻滾,騰起的熱氣將她眉眼熏得朦朧。跑堂的小廝探進頭:“掌柜的,外頭又添三桌!”
“曉得了?!睏钛逾曇ㄆ鹨簧揍u汁,手腕輕抖,金線般的糖漿便勾出朵糖花。
春杏在一旁忙著給罐子里添糖和醋,這兩日,寶璽齋的糖醋壇子都用空了兩罐!”
暮色漸濃,楊家食肆的燈籠次第亮起。
最后一桌客人起身時,碟子里只剩堆光溜溜的骨頭。
楊延鈺倚著門框送客,鬢邊簪花映著燈籠光,春杏笑道:“掌柜娘子,這七夕還沒到,耳墜字便送空了。明日可要多備些小排,看這勢頭,怕是要流行到年關呢!”
楊延鈺指了指柜臺上擺著的那幾塊新玉道:“你拿著這幾塊白玉,再去玉匠那走一趟,再定二百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