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十年同學(xué)會上,醉醺醺的死黨周銳摔碎了陳默的珍藏手辦。 “賠你個更好的!
” 周銳從柜底翻出布滿灰塵的鍵盤盒——“夜梟”限量版機械鍵盤,
高中時他們夢想組戰(zhàn)隊的信物。 那敲壞的“A”鍵上,
還凝固著當(dāng)年網(wǎng)吧決戰(zhàn)時打翻的藍色汽水漬。 “再瘋一次?”周銳眼中有燒了十年的火,
“就現(xiàn)在,用這個老家伙,打《星軌競技場》全民賽!” 陳默摸著鍵帽上干涸的汽水硬痂,
少年時灼熱的溫度似乎順著指尖燒回心臟。十年光陰能把人磨成什么樣子?
陳默站在“時光轉(zhuǎn)角”KTV那俗氣又過分明亮的霓虹燈招牌下,
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往里看。包廂里人影晃動,煙霧繚繞得像起了場小火,
鬼哭狼嚎的歌聲被厚重的玻璃隔絕了大半,只剩下模糊的鼓點,一下下敲在他的肋骨上。
十年。腰圍不講道理地擴張了一圈,鏡片也厚了許多。當(dāng)年校隊百米沖刺的腿腳,
如今爬三層樓梯都要微微喘氣。
他捏了捏口袋里那個冰涼堅硬的小東西——一個精致的“黑暗游俠”薇拉手辦,合金鑄造,
涂裝細膩,是他如今唯一擺在辦公室桌面上的“少年遺跡”。推門進去,
喧囂的熱浪和混雜著酒精、香水、果盤甜膩的氣味撲面而來。
十年未見的面孔被生活重新塑造過,笑容里添了客套的謹慎和不易察覺的疲憊。
陳默笑著點頭,應(yīng)付著那些“嘿!陳總!”“默哥,發(fā)福了啊!”的招呼,
目光卻在角落里搜尋。直到看見那個窩在沙發(fā)里,
對著麥克風(fēng)吼得像要跟全世界干架的身影——周銳。周銳變化更大。
頂著一頭桀驁不馴重新燙染過的卷發(fā),那身酒紅色的絲絨西裝浮夸得扎眼,
敞開的領(lǐng)口下掛著條明晃晃的骷髏項鏈。他端著酒杯,
正大聲嚷嚷著當(dāng)年如何用半塊磚頭砸退了校外混混,拯救了整個籃球場的“英雄事跡”,
唾沫橫飛。看見陳默,周銳眼睛一亮,踉蹌著站起來,張開雙臂就是一個猛撲:“臥槽!
默哥!想死老子了!”濃重的酒氣噴在陳默臉上。陳默被他撞得后退半步,
無奈地拍了拍他后背?!坝浦c,周老板?!薄袄习鍌€屁!就是個給人打工的孫子!
”周銳大剌剌地攬著他坐下,順手抄起一瓶剛開的啤酒塞進陳默手里,“來來來,
咱哥倆走一個!十年了!媽的十年!”他一仰脖,咕咚咕咚下去半瓶,泡沫順著嘴角流下來。
陳默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不起半分少年時的豪情。
同學(xué)會的氣氛在酒精催化下走向一種憶苦思甜的混亂高潮。不知誰起了頭,
開始播放當(dāng)年運動會的錄像。模糊晃動的畫面里,
一群穿著褪色校服的身影在跑道上爭先恐后,年輕的肌肉繃緊,汗水飛揚,
眼神里全是無所畏懼的光。鏡頭掠過籃球場,定格在一個高高躍起的身影上——周銳!
十七歲的周銳,像一枚燃燒的炮彈,滯空的剎那,雙手暴扣!力量感幾乎要沖破屏幕。
“哇——!”包廂里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和口哨聲?!颁J哥牛逼!”“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錄像里的周銳落地,得意地捶著胸膛,對著鏡頭做了個夸張的秀肌肉動作,
引來場邊穿著白裙子的啦啦隊女生一陣尖叫。畫面外響起一個清脆含笑的聲音:“周銳!
周銳!看這邊!”鏡頭猛地一轉(zhuǎn),對準(zhǔn)了場邊。一個穿著藍白校裙的短發(fā)女孩,
抱著一堆礦泉水,正對著這邊揮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汗?jié)竦念~角上,
眼睛亮得像落進了星星。是蘇曉。她的笑容干凈得晃眼。包廂里瞬間安靜了一瞬,
隨即爆發(fā)出更響亮的哄笑和曖昧的“哦——哦——”聲。大家的目光,
有意無意地都瞟向沙發(fā)一角。陳默的手指猛地攥緊了褲子口袋里的薇拉手辦。
金屬冰冷的棱角硌著他的掌心。他下意識地看向蘇曉坐的方向。她也看到了那段錄像。
只是笑了笑,沒有慌亂,也沒有羞澀。她端起面前的果汁杯,安靜地啜了一口,
側(cè)臉在KTV變幻的燈光下顯得異常平靜。十年的時光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種溫潤的玉色,
褪去了當(dāng)年那份跳脫的明亮,卻更耐看了。她的目光在哄笑的眾人臉上掠過,然后,
極其自然地,和陳默短暫交匯了一瞬。那眼神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
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陳默的心臟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捏了一下,悶悶地疼。
他迅速垂下眼,盯著自己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翱?!蘇女神!銳哥!
當(dāng)年沒成簡直千古遺憾?。 庇腥私柚苿牌鸷?。周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張狂:“遺憾個屁!哥們兒現(xiàn)在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自由!
懂嗎?那叫一個自由!”他揮舞著手臂,動作幅度大得嚇人,
試圖去拍另一個同學(xué)的肩膀來佐證自己的瀟灑。陳默正好坐在他和那人中間。
就在周銳重心不穩(wěn)地撲過來,試圖越過陳默去拍打時,悲劇發(fā)生了。砰——!
一聲清脆又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碎裂聲,壓過了包廂里所有的喧囂。時間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默腳邊。那個合金鑄造、涂裝精美的“黑暗游俠”薇拉手辦,
已經(jīng)從盒子里跌落出來,摔在地上。精心設(shè)計的長弓斷成了兩截,
一只穿著精致戰(zhàn)靴的左腳從腳踝處徹底斷裂,滾到了一旁。原本凜然英武的表情,
在破碎的軀體上只剩下一種詭異的凄楚。包廂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背景音樂還在不識趣地播放著煽情的懷舊金曲。陳默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僵在那里。
他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薇拉碎片,感覺碎裂的不是塑料和合金,
而是胸腔里某個被他小心翼翼珍藏了很久很久的東西。冰冷的碎渣仿佛扎進了他的眼里。
周銳的酒似乎瞬間醒了一大半,他張著嘴,看看地上的慘狀,又看看陳默僵硬鐵青的側(cè)臉,
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驚慌和不知所措:“默…默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陳默沒有說話。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沒有理會斷掉的長弓和滾開的腳,
只是小心翼翼地將薇拉殘破的主體軀干和那個斷裂的左腳撿了起來,放在掌心。
斷裂處光滑刺眼。他甚至輕輕拂去上面沾染的一點啤酒泡沫?!八懔恕彼K于開口,
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一個手辦而已?!薄安恍校”仨氋r!
”周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急于彌補的混亂,“哥們兒說到做到!
十倍!不,百倍賠你!等著!”他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沖出包廂,嘴里還念叨著,
“我車后備箱…我后備箱里好像有…”包廂里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眾人面面相覷,
不知該安慰陳默還是裝作無事發(fā)生。蘇曉的目光落在陳默緊握著斷肢的手上,眉頭微微蹙起,
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么也沒說。陳默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他身上,像無數(shù)細小的針。
他攥緊了掌心的微涼斷腿,猛地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間?!北涞乃鳑_刷著手背,
陳默盯著鏡子里那張有些陌生的臉。眼角的細紋,松弛的皮膚,
還有一雙被生活磨得只剩下疲憊和空洞的眼睛。他攤開手掌,薇拉斷裂的腳踝線條冰冷銳利。
身后KTV沉悶的鼓點和走調(diào)的歌聲隔著門板傳來,像一場遙遠而荒誕的夢。十年。
那個在破舊網(wǎng)吧里能為一局游戲的勝負血脈賁張、徹夜不休的少年,被埋葬在哪兒了?
而自己,
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到這個充斥著應(yīng)酬、客套和精致而脆弱的“收藏品”的油膩中年的?
他正沉溺在這短暫的、近乎自虐的審視中,洗手間的門“哐當(dāng)”一聲被撞開了。
周銳像一頭剛犁完地的牛,喘著粗氣沖了進來,頭發(fā)凌亂,
昂貴的絲絨西裝外套被他隨意地搭在手臂上,領(lǐng)口扯得更開。
他懷里死死抱著一個東西——一個落滿灰塵、邊角都磨得發(fā)白起毛的長方形硬紙盒。
盒子正面印著一個早已褪色模糊的Logo:一只展翅欲飛的夜梟剪影,
邊緣印著幾個同樣黯淡的字母:“NOCTUA”?!安?!總算翻著了!
”周銳把盒子往洗手臺上一墩,厚厚一層灰塵被震得撲簌簌飛起,
在明亮的燈光下像一場微型沙塵暴。他胡亂地在盒子上蹭了蹭手,
然后小心翼翼、近乎虔誠地將盒蓋打開。里面躺著一個鍵盤。
一個極其厚重、線條硬朗得近乎粗獷的機械鍵盤。通體是啞光深邃的暗夜黑,
鍵帽是那種老式的、帶階梯高度的人體工學(xué)設(shè)計。幾個特殊功能鍵點綴著暗紅色的點綴,
像凝固的血。一股混合著灰塵、陳年塑料和極其微弱電路板氣息的味道彌漫開來。
周銳伸出微微發(fā)顫的手指,摩挲著鍵盤厚重的外殼,
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夜梟’…十年了,默哥。
”“‘夜梟’…”陳默下意識地重復(fù)了一遍,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像是被這個名字本身狠狠撞擊了一下。這個名字帶著電流,瞬間擊穿了十年的塵埃與麻木。
周銳沒看陳默,他的手指滑過鍵帽,
最終停留在一個最常用的位置——那個灰白色的“A”鍵上。
鍵帽表面的磨砂質(zhì)感幾乎被磨平了,透出一種油潤的光澤。然而,就在鍵帽的右上角,
殘留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顏色變得暗沉扭曲的藍色印記。它像一塊丑陋的疤痕,
深深嵌在塑料里,邊緣甚至還有些微硬的凸起?!斑€記得嗎?
”周銳的聲音帶著一種陷入回憶的輕微恍惚,手指用力摳了一下那塊硬痂,“網(wǎng)吧決賽,
第三局決勝團。你他媽那個‘影刃突襲’,時機抓得跟開了天眼一樣!老子一激動,
‘哐啷’一下,半罐藍莓汽水,全他媽孝敬給鍵盤了!鍵盤當(dāng)場罷工冒煙,
差點毀了老子的封神之戰(zhàn)!”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混雜著后怕、懊惱和無比懷念的扭曲笑容。
陳默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塊藍色的硬痂上。
記憶的閘門被這股混雜著灰塵、塑料和甜蜜藍莓汽水的陳舊氣味轟然沖開。
不是模糊的懷舊濾鏡下那種溫情脈脈的場景。
是真實的、帶著汗臭、泡面味、煙味和劣質(zhì)耳機電流噪音的戰(zhàn)場!逼仄的“極速先鋒”網(wǎng)吧,
空氣悶熱渾濁得像凝固的油。劣質(zhì)空調(diào)徒勞地嗚嗚作響,吹出的風(fēng)帶著一股鐵銹味。
他和周銳擠在最角落的兩臺“特價區(qū)”機器前,
屏幕上是《星軌競技場》那深邃璀璨的宇宙戰(zhàn)場。耳機里,
隊友焦急的吼叫混雜著電流的滋滋聲:“星墜!星墜!對面刺客繞后了!看B區(qū)?。 薄安?!
周銳你他媽人呢?!”陳默自己也吼得嗓子發(fā)疼,
手指在油膩膩的薄膜鍵盤上近乎痙攣地敲打。
“星墜”——一個手持銀色輕弩的矯捷游俠——正被兩個重甲戰(zhàn)士堵死在狹窄的金屬通道里,
血線像漏了一樣飛速下降。網(wǎng)吧劣質(zhì)音箱里傳來解說聲嘶力竭的喊叫:“看到了嗎?!
‘星墜’被包抄!極限操作!他在走位!我的天!這個角度也能躲開??
等等……他好像在等什么?孤注一擲了嗎?!”就在這時,
耳機里炸雷般響起周銳那破鑼嗓子,帶著孤注一擲的狂喜和絕對的信任:“默哥!接住——!
!”屏幕視角猛地一個極限拉高、旋轉(zhuǎn)!
那是周銳操作的“撼地者”野蠻人悍然發(fā)動了終極技能——“碎星躍遷”!
他那龐大的身軀化作一道燃燒的隕石,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無視地形阻礙,自下而上,
轟然砸穿了陳默頭頂?shù)慕饘偌装?!轟?。?!漫天金屬碎片飛濺!
敵方兩個重甲戰(zhàn)士被這從天而降的毀滅沖擊波狠狠掀飛、眩暈!
陳默的心臟在那一剎那幾乎停止跳動!周銳的信任是唯一的信號!沒有思考,
只有浸淫了上千小時的肌肉記憶爆發(fā)!他手指在鍵盤上劃出一道模糊的殘影——W(前沖)!
S(急停轉(zhuǎn)向)!鼠標(biāo)甩出近乎180度的極限幅度!
“星墜”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個淡淡的殘影,本體如同鬼魅般側(cè)移滑步,
瞬間脫離了被圍殺的絕境!同時,
冰冷的弩箭在千分之一秒內(nèi)指向了敵方核心脆弱的治療師——那個位置,
正是周銳用身體撞開的唯一空隙!“就是現(xiàn)在?。?!
”陳默和周銳的聲音在網(wǎng)吧的角落同時炸響,蓋過了所有嘈雜!“臥槽!??!
”周銳激動得渾身發(fā)抖,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抄起手邊喝了一半的藍色汽水罐,想也沒想,
狠狠往桌上一頓!砰!易拉罐變形,藍色的液體像被擠壓的瀑布,洶涌地噴射而出!
不偏不倚,兜頭蓋臉澆灌在陳默鍵盤區(qū)域!尤其是那個承載了所有沖刺指令的“A”鍵,
成了重災(zāi)區(qū)!滋滋——!一股微弱的青煙伴隨著電路燒焦的刺鼻氣味猛地升起!
陳默的屏幕瞬間黑屏!網(wǎng)吧里響起一片驚愕的抽氣和惋惜的哀嘆?!安伲。。。。?!
”周銳看著自己手里變形的罐子和陳默冒煙的鍵盤,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整個人僵在原地。
陳默保持著按下“A”鍵的姿勢,僵在那里。他看著徹底黑掉的屏幕,
耳邊是自己角色死亡的系統(tǒng)提示音,還有敵方反敗為勝的歡呼聲浪。時間凝固了幾秒。
下一秒,他猛地轉(zhuǎn)過頭,雙眼赤紅,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死死盯著周銳:“周!銳!我!操!
你!大!爺!”周銳看著陳默幾乎要殺人的眼神,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天大禍的驚恐和茫然:“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默哥……我就是…太激動了…”……“后來,
還是李大偉那小子,把他攢錢買新顯卡的票子墊出來,
賠了網(wǎng)吧老板那塊破鍵盤…蘇曉罵了我整整一個禮拜,
飯都不給我?guī)А敝茕J的聲音將陳默從劇烈燃燒的記憶碎片里拽了回來。
周銳的手指還死死摳著那塊藍色的汽水硬痂,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他猛地抬起頭,
那雙被酒氣和浮夸掩飾了十年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原始的、燒灼的火焰。“默哥!
”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死死釘住陳默,“再瘋一次?
”陳默的心臟像被那兩個字狠狠擂了一拳?!熬同F(xiàn)在!用這個老家伙!
”周銳重重拍了拍盒子里的“夜梟”,“就我們幾個!去打《星軌競技場》全民賽!
海選還有兩天截止!老子查了!”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里硬擠出來的火星,“十年了!干不干?!
”洗手間慘白的燈光打在陳默臉上。他低頭,看著自己手掌心里,薇拉斷腿冰冷的金屬斷面。
再看看鍵盤盒里,那塊凝結(jié)了少年熱血、失誤懊惱和無悔信任的藍色硬痂。
十年時間筑起的高墻,
那些關(guān)于現(xiàn)實的考量、體面的顧慮、沉沒成本的計算……在這塊小小的、丑陋的藍疤面前,
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陳默伸出手,食指指尖輕輕觸碰到那塊“A”鍵上的藍色硬痂。
觸感粗糙、微凸。一股奇異的電流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瞬間擊穿了所有麻木的神經(jīng)末梢。
不是溫暖,而是一種灼燒般的刺痛,帶著汽水的甜膩和網(wǎng)吧劣質(zhì)鍵盤燒焦的糊味,
混合著周銳那聲炸雷般的“默哥!接住——?。?/p>
”以及屏幕上“星墜”鬼魅般的致命轉(zhuǎn)身……十年筑起的高墻,轟然坍塌。他猛地抬起頭,
眼神里最后一點猶豫被徹底點燃、焚盡,只剩下和周銳眼中一模一樣、燒了十年的野火。
“干!”這個字從喉嚨里滾出來,干澀,卻斬釘截鐵,充滿了久違的血性?!安?!我就知道!
”周銳狂喜地嚎了一嗓子,一拳砸在陳默肩膀上,“走!默哥!叫上蘇曉和大偉!
老子這就打電話!讓他倆爬也得爬過來!”十分鐘后,
“時光轉(zhuǎn)角”KTV附近唯一還在深夜?fàn)I業(yè)的破爛小網(wǎng)吧——“藍蜘蛛”。油膩膩的桌面,
閃爍的廉價屏幕,充斥空氣的泡面、汗味和劣質(zhì)煙味混合的氣息。
一切都和十年前那個“極速先鋒”驚人地相似,只是機器看上去更舊,環(huán)境也更糟。
蘇曉站在門口,眉頭緊鎖,看著里面烏煙瘴氣的景象,眼神里充滿了抗拒和不解。
她穿著質(zhì)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絨衫和剪裁得體的長褲,與這里格格不入?!爸茕J,
你到底發(fā)什么瘋?全民賽?明天是周一!”她的聲音帶著一貫的冷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
李大偉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眼袋深重,氣喘吁吁地跟在她后面,
公文包還尷尬地夾在腋下?!爸芨纭惛纭莻€…我老婆剛打電話查崗,
我說公司臨時加班…這…這要打到幾點?。咳褓悺覀冞@都多少年沒碰了…”他搓著手,
臉上寫滿了“為難”兩個字。他沒有提錄像里那個送水的女孩,仿佛那段記憶從未存在過。
“少廢話!”周銳像打了雞血,不由分說地把蘇曉和李大偉往里推,“就是今晚!沒得商量!
大偉,你老婆那邊就說陪重要客戶!蘇女神,算我周銳欠你個大人情!
回頭請你吃一年的冰淇淋!
”他粗暴地把兩人按在兩張空著的、沾滿不明污漬的破舊電腦椅上。陳默沒說話,
只是默默地將那個沉甸甸的“夜梟”盒子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打開。
在昏暗嘈雜的網(wǎng)吧燈光下,那深邃的暗夜黑鍵盤和那塊暗藍色的疤痕,
像一個蘇醒的古老圖騰。他拿出鍵盤,手指劃過那冰冷厚重的金屬底板,
感受其上細微的磨砂顆粒感。蘇曉的目光也被那鍵盤吸引了。當(dāng)看到那塊熟悉的藍色硬痂時,
她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眼神復(fù)雜地掃過陳默和周銳,最終抿緊了嘴唇,不再言語,
只是默默地伸手去擦拭自己面前那布滿油污的鼠標(biāo)。抗拒依舊,但似乎多了一絲認命的無奈。
李大偉愁眉苦臉地唉聲嘆氣,但還是認命地打開了面前那臺嗡嗡作響的大屁股顯示器,
動作笨拙得像第一次碰電腦。服務(wù)器選擇界面冰冷的藍光映在陳默臉上。他深吸一口氣,
網(wǎng)吧污濁的空氣涌入肺腑,劣質(zhì)空調(diào)的霉味和泡面的油膩氣息一如十年前。
指尖懸停在“夜梟”厚重的青軸鍵帽上方,微微顫抖。五年?不,是整整十年!
限距離的視野把控、連招按鍵的肌肉記憶……早已被日復(fù)一日的報表、會議和應(yīng)酬消磨殆盡。
“默哥,搞快點!”周銳在一旁急吼吼地催促,他已經(jīng)登錄了自己的老賬號“撼地驚雷”,
角色界面是一個扛著巨斧的彪悍野蠻人模型。陳默的手指終于落下,
敲擊在那個帶著藍色硬痂的“A”鍵上。咔噠!
一聲沉悶、有力、帶著十足段落感的清脆聲響,在網(wǎng)吧嘈雜的背景音中異常清晰地炸開!
不是薄膜鍵盤的綿軟,而是青軸特有的、干脆利落的確認感!這熟悉又陌生的觸感和聲音,
如同一道高壓電流,瞬間從指尖竄上脊椎!久違了。
他迅速輸入一串早已刻入骨髓的賬號——ShadowFall(影隕)?;剀?!
屏幕上跳出角色選擇界面。
一個手持銀色輕弩、身著暗影皮甲的游俠形象安靜地站立著——星墜(Starfall)。
ID下方,一行小字記錄著曾經(jīng)的輝煌:巔峰積分:2718(曾位列全服前0.1%)。
上一次登錄時間:10年3個月零7天前。陳默點擊確認。
“星墜”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一片浩瀚的星云背景中。
系統(tǒng)提示音冰冷地響起:【檢測到歷史高競技角色回歸,
正在重新校準(zhǔn)操作習(xí)慣與技能天賦樹,以適應(yīng)當(dāng)前版本。此過程可能需要較長時間,
請耐心等待…校準(zhǔn)期間,角色處于“新銳”保護狀態(tài)?!啃落J保護?曾經(jīng)的巔峰刺客,
如今在新手保護機制下像個笨拙的嬰兒嗎?一股荒謬感和強烈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陳默。
“臥槽!默哥你這ID還在?!”周銳湊過來看了一眼,驚叫出聲?!啊落J’?噗哈哈哈!
系統(tǒng)真特么會玩!”李大偉也探過頭,看到那夸張的十年離線時間,
忍不住咂舌:“十年…陳哥,
這版本改動聽說比太平洋還寬…”蘇曉默默地看著陳默屏幕上那個“新銳”狀態(tài)提示,
眉頭蹙得更緊,但依舊沒說話?!皠e廢話了!開自定義房!”周銳不耐煩地揮手,
“地圖就‘虛空裂谷’,先摸兩把手!大偉,你打你的輔助‘壁壘’,跟好我!蘇曉,
你還用你的‘星穹守護者’(治療法師)對吧?默哥,你…你自由人,先找找感覺?
”陳默沒吭聲。他操控著“星墜”,深吸一口氣,嘗試移動。
鼠標(biāo)劃過廉價鼠標(biāo)墊發(fā)出的滯澀摩擦聲讓人煩躁。他按下“A”鍵——那個帶著藍疤的鍵。
咔噠!“星墜”猛地向左沖刺!速度不對!幅度太大!鼠標(biāo)墊的阻力讓轉(zhuǎn)向變得極其別扭!
砰!銀色的身影狠狠撞在了訓(xùn)練場冰冷的金屬墻壁上,發(fā)出一聲尷尬的悶響。血條紋絲不動,
但一種無形的狼狽感蔓延開來。“噗…”周銳沒忍住,笑出了聲,趕緊又憋住。
陳默的臉頰微微發(fā)熱。他不信邪,再次按下“A”鍵沖刺,同時鼠標(biāo)急甩,
試圖復(fù)刻當(dāng)年最基礎(chǔ)的“鬼影側(cè)滑步”。咔噠!嗤啦——!“星墜”倒是沖出去了,
但滑步的軌跡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最后以一個極其滑稽的趔趄姿勢停在場地中央,
差點自己絆倒自己。“默哥…你這…”周銳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眼神里透出一絲擔(dān)憂。
蘇曉的目光落在陳默緊繃的側(cè)臉上,又掃過他死死按住鼠標(biāo)、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霸賮怼?/p>
”陳默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他不再追求那些花哨的技巧,
只是開始最基礎(chǔ)的動作:移動,停止,跳躍,普通攻擊。每一次按下那個藍色的“A”鍵,
每一次鼠標(biāo)的移動,都像是在對抗十年沉積的銹蝕和身體本能的背叛。動作僵硬,銜接生澀,
節(jié)奏混亂。那個曾經(jīng)靈動如風(fēng)的“星墜”,此刻笨拙得像一個剛剛學(xué)會走路的孩童。
汗水慢慢從陳默的額角沁出。燈光昏暗,照著他緊抿的唇線和專注得近乎冷酷的側(cè)臉。
只有指尖每一次叩擊在青軸鍵帽上發(fā)出的“咔噠”聲,固執(zhí)地回響在污濁的空氣里,
像是在敲打著一座無形的牢籠。凌晨四點,“藍蜘蛛”網(wǎng)吧的角落??諝庹吵淼孟衲痰挠?,
混合著汗味、煙味、泡面湯和劣質(zhì)香薰的詭異氣息。劣質(zhì)空調(diào)徒勞地嗡鳴,
吹出的風(fēng)帶著鐵銹般的燥熱。只有角落那一小片區(qū)域,被屏幕幽藍的光芒照亮,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海面。屏幕上,
《星軌競技場》自定義房間的地圖“虛空裂谷”已經(jīng)打到了第七局。
地圖是破碎漂浮在虛空中的巨型戰(zhàn)艦殘骸,地形極其復(fù)雜,
充斥著高低差、狹窄通道和危險的虛空陷阱。比分牌上,刺眼的3:3。這不是勢均力敵,
而是徹頭徹尾的狼狽掙扎!對面那支臨時匹配到的四人野隊,技術(shù)只能算路人中上水準(zhǔn),
卻把他們這支十年前的老牌“偽強隊”逼到了懸崖邊!“星墜陣亡!” “撼地驚雷陣亡!
” “壁壘陣亡!” “星穹守護者陣亡!”又一次團滅!屏幕上接連跳出冰冷的死亡提示,
背景音是敵方角色嘲諷的語音動作特效。“操?。?!”周銳一拳狠狠砸在油膩的桌面上,
震得鼠標(biāo)都跳了起來,他雙眼赤紅,布滿血絲,“又他媽是繞后!李大偉!
老子讓你插的那個預(yù)警圖騰呢?!插你姥姥床頭了嗎?!”李大偉臉色煞白,額頭全是汗,
嘴唇哆嗦著:“我…我插了周哥!真的插在那個岔口了!
可…可他們走的是上面那條維修通道…我沒…沒注意到…”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無措地顫抖著,
幾次想開口辯解,最終都化為一聲懊惱的嘆息?!吧厦嫱ǖ酪曇伴_闊,需要遠程提前壓制。
”蘇曉的聲音響起,冷靜得像冰,但掩飾不住那份疲憊。
她的治療法師“星穹守護者”剛剛在試圖掩護撤退時被敵方刺客強行換掉,
屏幕還是一片灰白?!瓣惸?,你剛才的位置應(yīng)該能看到那個通道口。”陳默沒有說話。
他的屏幕也是灰色的。他的“星墜”是第一個倒下的。
死于一次極其拙劣的錯誤——在試圖利用殘骸邊緣跳躍進行戰(zhàn)術(shù)拉扯時,起跳高度嚴(yán)重不足,
直接摔進了下方的虛空深淵!一個職業(yè)選手(哪怕是曾經(jīng)的)都不會犯的低級失誤!
他死死盯著灰色的死亡回放視角。畫面里,他的“星墜”如同斷了線的木偶,
僵硬地墜向那片象征絕對死亡的紫色虛空。那一刻,
他甚至能想象到對面玩家臉上驚愕繼而爆發(fā)出哄笑的場景。“哈!哈哈!看到了嗎?
”周銳指著陳默的屏幕,發(fā)出一種近乎癲狂的慘笑,帶著巨大的失望和自嘲,“‘星墜’!
全服前0.1%的‘星墜’!跳崖自殺!牛逼!真特么牛逼!十年!十年我們就練成了這個?
!”他的話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進陳默的心臟。陳默猛地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不是因為周銳的指責(zé),
而是因為那無可辯駁的事實——他不再是“星墜”了。
那個操作精準(zhǔn)、意識頂尖、能在絕境中撕開裂口的刺客,早已死在了十年前。
汗水沿著鬢角流下,滴落在那個帶著藍色硬痂的“A”鍵上。
冰冷的塑料觸感提醒著他那塊凝固的過去。但那塊過去帶來的不再是熱血賁張的信心,
而是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枷鎖。對面的嘲諷文字泡還在公共頻道滾動: 【就這?
還打全民賽?回家奶孩子吧!】 【那個游俠,跳崖姿勢很帥,下次別跳了。
】周銳猛地推開鍵盤,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噪音。他像一頭困獸,
煩躁地抓著自己那頭卷發(fā):“打雞毛!散了吧!老子真是瘋了才會信什么狗屁青春熱血!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酒紅色絲絨外套,泄憤似的甩了一下,“十年!早就爛掉了!
回不去了!都他媽醒醒吧!”他的目光掃過陳默僵硬的后背,掃過李大偉慘白的臉,
最終停在蘇曉疲憊卻依舊平靜的側(cè)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憤怒和質(zh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