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富的棋,下得又快又狠。警告(通過陳光對錢永強“瘋話”的定性)、安撫(解除審查)、拉攏(贈送名筆)、期待(明天的“新篇章”),一套組合拳下來,恩威并施,幾乎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反抗路徑。他就像一個被精心引導著走向預定位置的木偶。錢永強那“從頭再來”的詛咒,如同魔音貫耳。難道自己真的只能在這張精心編織的巨網(wǎng)中,扮演一個“顧大局”的角色,直到成為下一個被“喂飽”的棄子?
不!一股不甘的火焰在冰冷的絕望深處頑強地燃燒起來。他猛地睜開眼,眼神銳利如刀。周國富以為他贏了?以為他掌控了一切?不,他李為民還有一張牌!那張被他藏在水利志校對稿里的、記錄著奧迪車詭異軌跡的卡口截圖!那是周國富無法徹底抹除的、與柳樹屯血案直接關聯(lián)的鐵證!周國富能封住王天龍的嘴,能堵住錢永強的嘶吼,能收買陳光這樣的耳目,但他能抹掉所有道路監(jiān)控的原始數(shù)據(jù)嗎?能控制住每一個像他師弟那樣掌握技術的邊緣人嗎?
這張牌,現(xiàn)在還不能打。時機未到。周國富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這張牌一旦打出,必須有絕對的把握能一擊致命,否則就是自取滅亡。他需要等待,需要忍耐,需要像一個真正的獵手一樣,在暗處蟄伏,尋找那個稍縱即逝的、對方無法防備的破綻。
他將那個裝著名筆的絲絨盒子隨手扔在副駕駛座上,仿佛丟棄一件令人厭惡的東西。然后,他發(fā)動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在暮色中響起,車子緩緩駛離縣委大院,匯入城市的車流。
李為民沒有回家。車子在霓虹閃爍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駛。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梳理著所有的線索,分析著每一個可能的突破口。周國富的軟肋在哪里?他如此精心地維護自己的形象和權力,最怕什么?是丑聞?是失控?還是……更高層無法壓制的介入?
他想到了錢永強辦公室那套天價茶具的照片,想到了張雅麗手機里那些足以毀掉多個領導的證據(jù),想到了王大虎那個神秘的會所“聽泉別院”……這些東西,是否還有殘余?是否被王天龍的“自首”徹底覆蓋了?周國富真的能一手遮天,把所有污垢都清洗得干干凈凈嗎?
或許……可以從外圍撕開一道口子?一個名字突然跳入他的腦?!w老蔫!柳樹屯那個失去兒子的老漢!他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他的痛苦和仇恨是真實的!王天龍的“自首”和賠償,能真正平息一個父親的喪子之痛嗎?如果能找到他,如果能讓他站出來……
這個念頭讓李為民的心跳加速了幾分。但隨即,他又冷靜下來。周國富和王大虎的勢力雖然表面被打擊,但殘余的陰影仍在。趙老蔫及其家人,很可能處于嚴密的監(jiān)控甚至變相軟禁之中。貿(mào)然接觸,不僅可能害了他,更會徹底暴露自己。
他需要一把“鑰匙”,一把能繞開周國富監(jiān)控、接觸到核心真相的“鑰匙”。
車子不知不覺開到了城西。這里相對偏僻,路燈昏暗。在一片待拆遷的低矮平房區(qū)邊緣,他看到了一個亮著昏黃燈光的小店招牌——“老孫頭汽修”。一個模糊的計劃在他心中逐漸成形。
老孫頭是他多年前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時認識的一個老技工,技術精湛,為人耿直,甚至有些憤世嫉俗,最看不慣仗勢欺人。更重要的是,老孫頭的兒子在省城一家頗有影響力的網(wǎng)絡媒體做技術主管。這條路,隱秘,且可能直通輿論的漩渦中心。輿論,有時候是打破地方保護主義堅冰的唯一利器。
李為民將車停在遠處陰影里,沒有下車。他拿出一個備用的一次性手機(這是他停職期間準備的),仔細回憶著老孫頭的號碼,然后編輯了一條極其簡短、沒有任何稱呼和落款的信息,只有一組數(shù)字和一個時間:
**【柳樹屯慘案日期】 【奧迪車牌號后三位】 【聽泉別院坐標(簡化數(shù)字代碼)】 【常委大院坐標(簡化數(shù)字代碼)】 明晚9點,老地方。**
他反復檢查了幾遍,確認信息只包含客觀的、無法直接指向具體事件和人物的數(shù)字與代碼,即使被截獲,也難以解讀其真實含義,只有知情者才能明白。然后,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發(fā)送鍵。信息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靜的車廂里格外清晰。
做完這一切,他將一次性手機卡取出,掰斷,打開車窗,將碎片用力撒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中。細小的塑料碎片瞬間被黑暗吞沒,消失無蹤。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一步,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充滿了未知的風險。老孫頭是否還信任他?他兒子是否愿意冒險?信息是否能安全送達?省城的媒體是否有魄力介入?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
但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撕開周國富鐵幕的機會。他不能坐以待斃,不能成為周國富棋盤上溫順的棋子。他要成為棋盤之外,那個攪動風云的變量!
夜色漸深。李為民發(fā)動汽車,調(diào)轉方向,朝著家的方向駛去。他知道,明天周國富的調(diào)研將是一場考驗演技的硬仗。他必須扮演好那個“經(jīng)受了考驗”、“顧全大局”、“準備書寫新篇章”的李主任。
而在他內(nèi)心深處,那支插在沙盤上的金筆,依舊散發(fā)著冰冷而刺目的光芒。只是現(xiàn)在,這光芒不再僅僅象征著壓迫,更點燃了他孤注一擲的反抗之火。游戲的規(guī)則或許由周國富制定,但最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他握緊了方向盤,眼神在車燈的映照下,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寒刃。
車子駛入小區(qū)地下車庫。停穩(wěn)后,他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后視鏡。鏡中,一輛黑色的普通桑塔納,也剛剛駛入車庫入口,在不遠處的陰影里緩緩停下,沒有熄火,車燈卻熄滅了,像一 頭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