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將整個管委會大樓染上一層不祥的赭紅。李為民靠著冰冷的書柜，喉嚨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手心的血跡如同烙鐵，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秘書小吳驚惶的匯報聲仿佛還在耳邊尖嘯：燒焦的車……不成人形的尸體……被砸爛頭顱的趙老蔫……
周國富的警告，不是威脅，是宣言。是血淋淋的、不容置疑的勝利宣言。他用最殘忍的方式宣告：在這片土地上，反抗即是毀滅。
“游戲結(jié)束……”
那行冰冷的小字，如同淬毒的冰錐，深深刺入李為民的腦海，帶來一種麻木的、瀕死的鈍痛。劉志剛，他肝膽相照的兄弟，嫉惡如仇的硬漢，就這樣葬身火海，尸骨無存？趙老蔫，那個失去一切、只求一個公道的可憐老人，竟被像螻蟻一樣虐殺在街頭？
巨大的悲慟和滅頂?shù)慕^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吞沒。他眼前發(fā)黑，耳中轟鳴，身體順著書柜滑坐在地，蜷縮在冰冷的陰影里。胃里翻江倒海，他劇烈地干嘔起來，卻只吐出苦澀的膽汁。冷汗浸透了襯衫，粘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完了。一切都完了。老孫頭的線斷了，劉志剛死了，趙老蔫死了……他手中唯一指向周國富核心的證據(jù)——那張卡口截圖，此刻就像一張廢紙，甚至可能成為催命符。周國富早已編織好天羅地網(wǎng)，他所有的掙扎，不過是網(wǎng)中飛蟲徒勞的振翅。
他顫抖著手，摸出那個一次性的備用手機。屏幕上，那張趙老蔫被拍到的照片，還有那行“游戲結(jié)束”的字，如同無聲的嘲笑。他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將手機狠狠砸向墻壁！塑料外殼碎裂，零件四濺！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不是內(nèi)線電話，是真實的敲門聲。
李為民猛地一顫，如同驚弓之鳥。他迅速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跡和地上的嘔吐污漬，強撐著站起來，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表情恢復(fù)平靜。開門前，他瞥了一眼玄關(guān)柜上那個深藍(lán)色的絲絨盒子——周國富送的萬寶龍筆，如同一個冰冷的監(jiān)視器。
門外站著的是妻子楊慧。她提著一個保溫桶，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但細(xì)看之下，眉宇間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為民？怎么臉色這么差？”楊慧走進(jìn)來，關(guān)切地摸了摸他的額頭，“看你下午就沒精打采的，給你熬了點參湯，快趁熱喝了?！彼龑⒈赝胺旁谧郎希抗饬?xí)慣性地掃過辦公室，落在玄關(guān)柜那個醒目的絲絨盒子上，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帶著一絲滿足和驕傲，“周書記送的筆，真好看。我?guī)湍闶掌饋戆?？放桌上顯眼，別弄丟了。”她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像捧著稀世珍寶。
李為民看著她臉上那純粹的、因一支“名貴禮物”而煥發(fā)的光彩，胃里又是一陣翻攪。她沉浸在丈夫被“大領(lǐng)導(dǎo)”看重的虛幻榮光里，對窗外正在發(fā)生的血雨腥風(fēng)一無所知。她的喜悅，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嗯，放抽屜里吧。”李為民的聲音沙啞干澀，接過保溫桶，勉強喝了一口參湯。溫?zé)岬囊后w滑入喉嚨，卻絲毫驅(qū)不散心底的冰冷。
“對了，”楊慧一邊小心地將絲絨盒子鎖進(jìn)李為民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一邊狀似隨意地說，“剛才在樓下，遇到縣委辦的陳秘書了，他好像特意在等你似的。”
陳光？李為民的心猛地一沉，握著保溫桶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他……說什么了？”李為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也沒說什么特別的，”楊慧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一絲小女人特有的、對權(quán)力中心人物的好奇與艷羨，“就是問了問你的情況，說周書記對你今天的匯報非常滿意，夸你穩(wěn)重、顧大局，是難得的棟梁之材。他還說……”楊慧頓了頓，壓低了一點聲音，帶著點神秘的意味，“周書記很關(guān)心你的家庭，說家和萬事興，讓你安心工作，家里有什么困難，組織上都會照顧好的。”她臉上洋溢著被“大領(lǐng)導(dǎo)”關(guān)懷的受寵若驚，“陳秘書年紀(jì)輕輕，說話辦事真是滴水不漏，難怪周書記那么器重他。他還讓我把這個交給你?！睏罨蹚陌锬贸鲆粋€薄薄的、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牛皮紙文件袋。
李為民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接過文件袋，入手很輕。在楊慧期待的目光下，他撕開封口，抽出了里面的東西。
不是文件。
是幾張彩色照片。
第一張：一個高檔餐廳的隱秘角落。陳光正微微欠身，滿面笑容地將一個厚厚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雙手遞給一個背對著鏡頭、只能看到側(cè)后腦勺的男人。男人的手腕上，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百達(dá)翡麗腕表——李為民在周國富手腕上見過。
第二張：深夜，一個燈光曖昧的私人會所門口（隱約可見“聽泉”字樣）。陳光攙扶著一個明顯喝醉了、身材火辣、穿著暴露的年輕女子走向一輛豪車。女子媚眼如絲，半個身子都掛在陳光身上。陳光臉上不再是白日的恭謹(jǐn)，而是一種帶著得意和貪婪的放縱笑容。
第三張：一處豪華別墅的書房內(nèi)。陳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鏡頭，手里端著一杯紅酒。他微微仰著頭，望著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側(cè)臉的線條繃緊，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對權(quán)力巔峰赤裸裸的野心和渴望。照片的焦點，落在他隨意放在窗臺上的一支筆上——一支通體金色、筆帽頂端鑲嵌深色寶石的鋼筆！周國富的標(biāo)志性金筆！
照片下面，壓著一張打印的小紙條，上面是打印的宋體字：
**【陳秘書很懂事，也很能干。周書記很滿意。李主任，您也需要這樣的得力助手，不是嗎？家和萬事興?！?*
沒有落款。
李為民的手微微顫抖。周國富的手段，永遠(yuǎn)超出他的想象！這些照片，是陳光的投名狀，是他被周國富徹底收買、深陷泥潭的鐵證！周國富把陳光的把柄送到他手里，用意再明顯不過：這是警告，也是示范！陳光就是榜樣！要么像陳光一樣“懂事”，成為他棋盤上溫順有力的棋子，享受金錢、女色和權(quán)力的滋味；要么，就是劉志剛和趙老蔫的下場！
“家和萬事興”……這四個字如同冰冷的枷鎖。周國富在用楊慧，用他家庭的安危，對他進(jìn)行著最赤裸、最無恥的綁架！
“陳秘書給你的是什么呀？”楊慧好奇地探過頭。
李為民猛地合上照片，迅速塞回文件袋，動作快得近乎粗暴。“沒什么，一些工作上的參考資料。”他聲音有些發(fā)緊，掩飾性地將文件袋扔進(jìn)抽屜最深處，鎖上。
楊慧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被桌上那支象征“前途”的萬寶龍筆吸引了注意力，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滿足的笑容：“你呀，就是太拼命了。周書記這么看重你，以后肯定前途無量。你也別太累著自己，身體要緊。”
看著妻子沉浸在對虛幻未來的憧憬中，李為民心中一片悲涼。他感覺自己正被一張由謊言、鮮血和赤裸裸的威脅編織成的巨網(wǎng)越收越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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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李為民獨自一人坐在黑暗的客廳里，沒有開燈。窗外城市的霓虹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變幻的光斑，如同鬼魅的舞蹈。茶幾上，放著那個薄薄的牛皮紙文件袋。劉志剛和趙老蔫慘死的畫面，與陳光那幾張照片交替在他腦海中閃現(xiàn)，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
周國富的陰影無處不在。他像一頭盤踞在云臺縣上空的巨獸，掌控著生殺予奪。硬拼？無異于以卵擊石。屈服？成為下一個陳光，甚至錢永強？那與行尸走肉何異？趙老蔫兒子那只孤零零的童鞋，仿佛又在眼前晃動。
就在絕望的濃霧即將徹底吞噬他時，書房的電腦突然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滴”聲！不是系統(tǒng)提示音，更像是一種……被激活的蜂鳴？
李為民猛地站起身，如同被電流擊中！這臺電腦是備用機，平時很少使用，更沒有連接外網(wǎng)！怎么會……
他沖進(jìn)書房，按下開機鍵。屏幕亮起，進(jìn)入系統(tǒng)。一切如常。他皺緊眉頭，難道是自己精神過于緊張產(chǎn)生的幻聽？
然而，當(dāng)他移動鼠標(biāo)，準(zhǔn)備關(guān)閉電腦時，光標(biāo)卻不受控制地自己跳動起來！它像一個幽靈，在屏幕上快速移動，最終點開了電腦硬盤上一個極其隱蔽、連他自己都幾乎遺忘的加密文件夾！
李為民的瞳孔驟然收縮！冷汗瞬間布滿額頭！這個文件夾里，存放著他停職期間收集的、關(guān)于錢永強和張雅麗的一些零散證據(jù)副本！怎么會？！
更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文件夾被打開，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文件都不翼而飛！但就在他驚疑不定時，屏幕中央，一個純黑色的、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對話框，如同從深淵中緩緩浮出水面般，悄然彈了出來！
對話框里，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個不斷旋轉(zhuǎn)的、深邃得仿佛能吞噬靈魂的黑色漩渦圖標(biāo)！
漩渦旋轉(zhuǎn)了幾秒鐘，然后消失。緊接著，一行行綠色的、如同黑客帝國般的代碼流，開始瘋狂地在黑色背景的對話框里滾動！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李為民的心臟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他下意識地想拔掉電源！但就在他手指即將觸碰到插頭的那一刻，瘋狂滾動的代碼流驟然停止！
黑色的對話框背景上，緩緩浮現(xiàn)出一行清晰的白色宋體字：
**【深瞳：李為民，你的數(shù)據(jù)，我拿了。作為交換，送你一份‘見面禮’?！?*
文字下方，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不斷閃爍的紅色下載箭頭。
李為民的手指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腦。黑客？深瞳？見面禮？是陷阱？還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巨大的恐懼和一絲難以抑制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希望，在他心中激烈交戰(zhàn)。
他死死盯著那個閃爍的紅色箭頭，如同看著潘多拉的魔盒。周國富的監(jiān)控如同天羅地網(wǎng)，這個“深瞳”是如何突破的？他/她是誰？目的何在？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無比漫長。最終，對真相的渴望和對復(fù)仇的執(zhí)念壓倒了一切。李為民顫抖著伸出手指，用盡全身力氣，點向了那個紅色的下載箭頭！
進(jìn)度條在黑色背景上快速移動，如同生命的倒計時。
幾秒鐘后，下載完成。對話框自動關(guān)閉。電腦屏幕上，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新生成的視頻文件，文件名是冰冷的數(shù)字編碼。
李為民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指點開了那個視頻文件。
畫面很暗，搖晃，顯然是偷拍視角。地點像是在一個廢棄工廠或者大型倉庫的內(nèi)部。斑駁的水泥柱，散落的破舊機器，空氣中彌漫著灰塵。鏡頭聚焦在倉庫中央一小塊被應(yīng)急燈慘白光線照亮的地方。
那里站著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身材壯碩、穿著黑色緊身背心的光頭男人。他背對著鏡頭，但左臉上那道從眉骨斜劃到嘴角、如同蜈蚣般的猙獰刀疤，在慘白燈光下清晰可見——王大虎！
王大虎的對面，跪著一個被反綁著雙手、渾身是血、鼻青臉腫的年輕男人。他眼神渙散，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李為民認(rèn)出來了，這是王大虎團伙里的一個小頭目，綽號“瘦猴”，以前在王天龍手下負(fù)責(zé)盯拆遷。
王大虎嘴里叼著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聲音通過偷拍設(shè)備傳來，帶著一種殘忍的戲謔和冰冷的殺意：“瘦猴，老子待你不薄吧？錢，女人，哪樣少了你的？嗯？”
“虎……虎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饒了我吧！”瘦猴哭喊著，聲音嘶啞變形，拼命磕頭，額頭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鮮血直流。
“饒了你？”王大虎嗤笑一聲，猛地一腳踹在瘦猴胸口，將他踹翻在地！“吃里扒外的東西！敢把‘聽泉’的事往外捅？活膩歪了是吧？”他蹲下身，一把揪住瘦猴的頭發(fā)，將他的臉狠狠按在地上摩擦，聲音如同地獄傳來的低語：“說！誰讓你干的？條子？還是……那個不知死活的李為民？嗯？！”
“沒……沒有！虎哥！我沒有?。 笔莺飸K嚎著，徒勞地掙扎。
“沒有？”王大虎獰笑著，從后腰猛地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帶著鋸齒的軍用匕首！“老子讓你嘴硬！”他眼中兇光畢露，沒有絲毫猶豫，手起刀落！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利刃入肉聲響起！伴隨著瘦猴凄厲到非人的慘叫！
鏡頭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顯然偷拍者也受到了驚嚇。畫面中，只見王大虎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進(jìn)了瘦猴的大腿！鮮血瞬間飆射出來，染紅了地面！
“啊——?。?！虎哥！饒命??！我說！我說！”瘦猴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劇痛徹底摧毀了他的意志。
王大虎殘忍地轉(zhuǎn)動著匕首，享受著獵物的哀嚎，聲音冰冷：“說！誰是你的上線？！”
“是……是……”瘦猴疼得幾乎昏厥，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無邊的恐懼，“是……是陳秘書……縣委……縣委的陳光！是他……他讓我盯著‘聽泉’……特別是……特別是周書記每次去之后……清理的‘垃圾’……記錄……記錄都有誰……他……他給了我錢……很多錢……說……說以后還能幫我……”
瘦猴的話，如同驚雷在李為民耳邊炸響！陳光？！周國富的心腹秘書？！他竟然在暗中收集周國富和王大虎在“聽泉別院”進(jìn)行骯臟交易的證據(jù)？！他想干什么？留后路？還是……另有所圖？！
王大虎顯然也震驚了！他猛地拔出匕首，帶出一股血箭！揪著瘦猴的頭發(fā)把他提起來，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陳光？！放你娘的屁！你敢污蔑陳秘書？！”
“真的！虎哥！千真萬確！我有……有轉(zhuǎn)賬記錄……還有……還有他給我的加密U盤……就……就藏在我出租屋……”瘦猴涕淚橫流，劇痛和恐懼讓他只想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