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證物袋在掌心傳遞著金屬的寒意。李為民的手指死死攥著那支深色的萬寶龍筆,光滑的筆身此刻像一塊烙鐵,灼燒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尾部空腔那平滑的觸感如同深淵的入口,吞噬了他最后一絲僥幸——U盤,沒了!那個裝著足以將周國富釘死在恥辱柱上的核彈,不翼而飛!
“李主任?您怎么了?臉色這么差?”鄭組長助手的聲音帶著一絲公式化的關切,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牢牢鎖住李為民臉上每一個細微的抽搐和眼中無法掩飾的駭然。
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堵死,灼痛感彌漫開來。李為民張了張嘴,卻只發(fā)出嘶啞的、意義不明的氣音。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與助手那似乎能穿透靈魂的目光對視,僵硬地搖了搖頭,試圖將筆遞回證物袋,手卻抖得厲害。
“沒……沒事??赡堋赡苓@兩天沒休息好?!彼曇舾蓾恳粋€字都像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
助手沒有立刻接過證物袋,目光在李為民煞白的臉和那支筆之間逡巡了片刻,才伸手接回,語氣依舊平穩(wěn):“您先休息。調查組那邊準備好會第一時間通知您談話。”他收起證物袋,沒有再多問一句關于筆或者U盤的話,轉身離開了房間。
門被輕輕帶上,落鎖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李為民如同虛脫般跌坐在硬板床上,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襯衫,黏膩冰冷。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帶來陣陣悶痛。不是錯覺!U盤確實消失了!就在省紀委的人收走保管的短暫時間內!這絕非意外!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脖頸,越收越緊。周國富那怨毒如毒蛇般的最后一眼,在他腦中瘋狂閃現。金蟬脫殼?李代桃僵?難道……連省紀委的專案組內部……也……?
這個念頭讓他如墜冰窟,渾身發(fā)冷。周國富在云臺經營多年,關系網盤根錯節(jié),如同千年老樹的根須,早已深深扎入土壤的每一個角落。滲透省里,并非天方夜譚!鄭組長他們……真的可靠嗎?帶走周國富,是雷霆行動,還是……一場精心設計的“保護”?
他猛地站起身,如同困獸般在狹小的房間里焦躁地踱步。墻壁是冰冷的禁錮,窗外灰暗的天空是絕望的穹頂。消失的U盤像一個巨大的黑洞,不僅吞噬了翻盤的希望,更將他自己置于萬劫不復的境地!周國富的人會怎么利用它?栽贓?滅口?還是……以此為要挾,逼他閉嘴?楊慧呢?她現在在哪里?所謂的“保護”是否安全?
時間在極度的煎熬和恐懼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沒有窗戶可以窺探時間,只有走廊里守衛(wèi)換崗時模糊的腳步聲提醒著他,外面的世界還在運轉。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個小時,也許一整天。門再次被敲響。
“李主任,請跟我來。鄭組長要見您?!边€是那個助手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李為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心緒,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該來的總會來。他打開門,助手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側身示意。走廊里,除了門口那個健碩的守衛(wèi),空無一人??諝饫飶浡舅完惻f地毯混合的沉悶氣味。
他被帶到招待所一樓盡頭一間更大的房間。這里被臨時改造成了詢問室。一張長桌,幾把椅子,墻上貼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標語,氣氛肅殺。鄭組長坐在長桌一頭,臉色沉凝,眼神銳利如鷹。他旁邊坐著一位負責記錄的年輕工作人員。桌面上,攤開著一份厚厚的卷宗,旁邊還放著幾樣東西——周國富那支標志性的金筆(裝在證物袋里),還有……一部屏幕碎裂、明顯報廢的一次性手機!
李為民的心臟猛地一縮!那是他用來聯系秦楓的手機!它怎么會在這里?秦楓果然出事了!
“李為民同志,請坐?!编嵔M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威嚴。
李為民依言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努力讓自己顯得鎮(zhèn)定。
“今天請你來,主要是就周國富案的一些關鍵細節(jié),向你核實情況?!编嵔M長開門見山,目光如同探照燈,籠罩著李為民,“首先,關于陳光。周國富被帶走前,陳光曾深夜去過你家。他跟你談了什么?是否向你傳遞過什么東西?”
李為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果然問到了!他大腦飛速運轉,周國富和鄭組長,誰是獵人誰是獵物?他必須賭一把!賭鄭組長是真正的正義力量!否則,他死無葬身之地!
“他……他確實來找過我?!崩顬槊竦穆曇魩е唤z后怕的顫抖,刻意避開了“傳遞東西”的核心問題,“當時他很激動,很恐懼,說周國富要殺他滅口!他……他說他知道很多周國富在‘聽泉別院’的臟事,包括柳樹屯強拆案是周國富指使王天龍、王大虎干的!他還提到了劉志剛副隊長的死,暗示也和周國富有關!他當時情緒崩潰,語無倫次,像是……像是來尋求庇護,又像是……在威脅我。”李為民半真半假地描述著,將陳光塑造成一個走投無路、試圖拉他下水的告密者形象,巧妙地將自己摘出來。
鄭組長面無表情地聽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輕響。旁邊的記錄員飛快地記錄著。
“他有沒有給你任何實質性的證據?比如文件?錄音?或者……存儲設備?”鄭組長追問,目光銳利地刺向李為民的眼睛。
來了!核心問題!
李為民的掌心瞬間全是冷汗。他強迫自己迎上鄭組長的目光,眼神里充滿了被懷疑的驚愕和一絲恰到好處的憤怒:“證據?鄭組長,您覺得他那種狀態(tài)下,能給我什么可靠的證據?他當時就像個瘋子!而且,”他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種被侮辱的憤慨,“如果我手里真有他給的、能直接扳倒周國富的鐵證,我還會等到今天?還會讓自己陷入現在這種境地嗎?我早就實名舉報了!”他巧妙地偷換了概念,將“陳光是否給了”偷換成“我手里有沒有”,并把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位置。
鄭組長深深地看了李為民一眼,那眼神似乎要將他從里到外看穿。沉默了幾秒鐘,他沒有繼續(xù)追問證據,而是話鋒一轉,指向桌上那部報廢的手機:“這部一次性手機,是你使用的吧?我們通過技術手段,追蹤到了它最后發(fā)出的信息接收者——省報的秦楓記者。你發(fā)給他的,是什么內容?”
李為民的心臟狂跳!秦楓果然被控制了!他發(fā)送的信息是加密包密碼和郵箱地址!但內容……他不能說!
“我……”李為民臉上露出痛苦和掙扎的神色,“秦楓是我大學同學,也是我唯一能信任的、有能量觸及更高層的人。周國富的勢力太大了!我怕了!我真的怕了!劉志剛死了,趙老蔫死了,陳光也死了!下一個就是我!或者我老婆!”他的聲音帶著真實的恐懼和哽咽,“我……我是給秦楓發(fā)過信息,但不是什么證據!我只是……只是向他求救!告訴他我可能被滅口!告訴他周國富要害我!希望他能想辦法保住我的命!僅此而已!”他咬死“求救”這個說法,將發(fā)送核心證據的行為徹底掩蓋。
“求救?”鄭組長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目光掃過那部報廢手機,“用一次性的、無法追蹤來源的加密信息求救?李主任,你這個求救方式,倒是很特別?!闭Z氣中充滿了懷疑。
李為民的心沉了下去。鄭組長根本不信!
“鄭組長!我說的都是實話!”李為民激動地站起來,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眼中布滿血絲,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絕望,“周國富的狠毒您想象不到!他連警察都敢殺!我還能怎么辦?我只能用最隱秘的方式!我……我……”他劇烈地喘息著,仿佛隨時會崩潰。
就在這時!詢問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著便裝、神情極度緊張的工作人員沖了進來,甚至顧不上禮節(jié),直接沖到鄭組長身邊,俯身在他耳邊急促地低語了幾句!
李為民看到鄭組長的臉色,在那一瞬間,發(fā)生了極其細微但極其劇烈的變化!震驚!難以置信!隨即是濃重如墨的陰沉和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他放在桌面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拳頭。
“在哪里?!”鄭組長猛地抬頭,聲音低沉而急促。
“城東……廢棄的……水泥廠……儲料罐里……”工作人員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鄭組長霍然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射向還在“表演”激動與絕望的李為民!那眼神里充滿了審視、懷疑,甚至……一絲冰冷的殺意!
“李為民!”鄭組長的聲音如同寒冰,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壓迫感,“王大虎死了!”
“什么?!”李為民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晃!王大虎?!周國富的頭號打手!黑惡勢力的核心人物!他……死了?!
“就在剛才!被人發(fā)現死在城東廢棄水泥廠的儲料罐里!”鄭組長的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李為民心上,“死亡時間初步判斷,不超過四十八小時!死狀……極其殘忍!更重要的是——”鄭組長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判!
“在他貼身的口袋里!發(fā)現了一個U盤!”鄭組長的目光死死鎖定李為民驟然收縮的瞳孔,一字一頓,如同冰錐刺入骨髓,“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U盤!初步檢測,里面存儲的……正是‘聽泉別院’的核心罪證!包括周國富收受賄賂、指示暴力拆遷致人死亡的關鍵視頻!”
轟——!??!
李為民的腦子徹底炸了!一片空白!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瞬間將他吞沒!
U盤!在王大虎身上?!在死了的王大虎身上?!這怎么可能?!它明明……明明是從自己那支萬寶龍筆里消失的!怎么會跑到一個死去的黑社會頭目口袋里?!
栽贓!赤裸裸的栽贓!一個惡毒到極點、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死局!
“李主任!”鄭組長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震得李為民耳膜嗡嗡作響!他的眼神冰冷刺骨,充滿了濃重的懷疑和審視,“這個U盤,為什么會出現在王大虎的尸體上?!你和王大虎……是什么關系?!陳光死前去找你,是不是就是去送這個U盤?!你所謂的‘求救’,是不是在銷毀痕跡、轉移視線?!說?。。 ?/p>
一連串雷霆般的質問,如同密集的炮彈,將李為民徹底轟入了無底的深淵!他看著鄭組長那張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臉,看著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懷疑和殺機,看著桌上那部報廢的手機和周國富的金筆……一股冰冷刺骨的絕望,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瞬間凍結了他全身的血液。
周國富!好一招絕戶計!金蟬脫殼還不夠!還要將他李為民釘死在同謀甚至主謀的恥辱柱上!用他的“罪證”,來洗白自己!用王大虎的死,來掐滅所有指向他的線索!這盤棋……遠沒有結束!而且,更加兇險!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窗外,灰暗的天空沉沉壓下,仿佛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將他牢牢困死在這方寸之地。而網的另一端,操縱著一切的惡魔,似乎正躲在陰影里,發(fā)出無聲的、冰冷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