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眼里，陳光那雙布滿血絲、如同困獸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門板，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料，灼燒到門后的李為民。深夜的樓道死寂無聲，只有陳光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在寂靜中鼓噪。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白日里那副滴水不漏的精英面具徹底碎裂，只剩下被逼到懸崖邊緣的驚惶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李為民的手心全是冷汗，緊緊攥著冰冷的門把手。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剛剛被周國富無情“流放”、滿心怨毒的前心腹秘書，更是一個親眼目睹過自己與趙老蔫接觸、可能手握自己把柄的危險人物！不開？陳光深夜找上門，絕不會是無的放矢！視頻里周國富那冰冷的警告猶在耳邊，陳光此刻的出現(xiàn)，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變數(shù)！
臥室里傳來楊慧帶著睡意的、不安的詢問：“為民？誰??？這么晚了……”
“沒事！一個……同事，說工作上的急事！”李為民沖著臥室方向喊了一聲，聲音竭力保持平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吸入足夠的勇氣，猛地擰動了門把手！
“咔噠”一聲輕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門開了一條縫。樓道里昏黃的聲控?zé)艄庑惯M(jìn)來，將陳光那張扭曲的臉映照得更加詭異。
“李……李主任！”陳光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他幾乎是擠著門縫就要往里闖！
李為民身體一橫，死死抵住門，只留下一條狹窄的縫隙，眼神銳利如刀，壓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陳秘書！深更半夜！你想干什么？！”他的目光掃過陳光空空如也的雙手和緊攥著的手機，心中警鈴大作。
陳光被擋在門外，臉上閃過一絲羞惱和更深的焦躁。他猛地湊近門縫，幾乎將臉貼到李為民面前，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一種病態(tài)的亢奮，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李為民！別他媽裝了！我都看見了！趙老蔫！那個老不死的！他找過你！就在管委會！你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李為民的心臟驟然一縮！果然！周國富的人看到了！陳光也看到了！他強壓住翻騰的殺意，眼神冰冷：“陳光，你喝多了！胡言亂語什么！趕緊回去！”
“喝多？哈哈哈！”陳光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神經(jīng)質(zhì)的低笑，帶著無盡的怨毒，“我清醒得很！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李為民！你以為你比我強？你以為周國富真的信任你？放屁！你跟我一樣！都是他棋盤上的狗！他用完了錢永強，用完了張雅麗，現(xiàn)在輪到我們了！他把我一腳踢開！你呢？你以為送你一支破筆就是恩寵？那是拴狗的鏈子！是讓你乖乖聽話的嚼子！”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為民臉上：“劉志剛！那個蠢貨警察！還有那個老不死的趙老蔫！他們怎么死的？?。?！你真以為是王大虎干的？王大虎就是周國富的一條瘋狗！沒有主人的命令，他敢動警察？！周國富這是在殺雞儆猴！給我們兩個看！看清楚了！不聽話！就是這下場！”
陳光的每一句話，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李為民的心上。他說的沒錯！這就是周國富的警告！用最血腥的方式！李為民的眼神陰沉得可怕，握著門把手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
“所以呢？”李為民的聲音如同寒冰，從牙縫里擠出來，“你深更半夜跑到我家門口，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還是想拉我一起，給周國富陪葬？”
“陪葬？”陳光臉上的瘋狂之色更濃，他猛地將一直緊攥著的手機屏幕懟到門縫前！屏幕亮著，顯示的是一張照片！照片背景是周國富那間奢靡的書房！紅木書桌上，一個打開的抽屜里，靜靜地躺著一個黑色的、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U盤！正是視頻里陳光“獻(xiàn)上”的那個！
“看到了嗎？！”陳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破音，帶著一種獻(xiàn)寶般的狂熱和孤注一擲的絕望，“他收下了！他以為我銷毀了所有備份！他以為他贏了！但他錯了！我留了一手！最后的底牌！就在我這里！”他另一只手顫抖著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毫不起眼的黑色U盤！緊緊攥在手心，如同攥著最后的救命稻草，指關(guān)節(jié)都捏得發(fā)白！
“這里面！是‘聽泉別院’所有的臟東西！周國富和王大虎的交易！那些見不得光的‘清理’！每一次的錄像！音頻！名單！全在里面！比下午那個更全！”陳光的眼神如同燃燒的鬼火，死死盯著李為民，“李為民！我們完了！單打獨斗，我們都是周國富砧板上的肉！他下一個要宰的就是我們！不是你就是我！或者……一起死！”
他猛地將那個U盤往前遞了遞，幾乎要戳進(jìn)門縫：“聯(lián)手！只有聯(lián)手！用這個！把他拉下馬！我們才能活！才有機會翻身！不然……劉志剛和趙老蔫就是我們的下場！你老婆！你那個傻乎乎以為周國富是恩人的老婆！也會跟著你一起完蛋！”他最后的話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精準(zhǔn)地刺中了李為民最深的恐懼！
李為民的呼吸驟然粗重起來！他看著門外陳光那張因恐懼和野心而扭曲的臉，看著他手中那個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黑色U盤。巨大的風(fēng)險如同深淵在腳下張開巨口——陳光不可信！這很可能是一個更深的陷阱！周國富在玩雙簧？但……陳光說的沒錯！單憑自己，面對周國富這座大山，毫無勝算！劉志剛和趙老蔫的血還未干！
楊慧在臥室里不安地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模糊的夢話。
這聲夢囈，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李為民所有的猶豫。他眼中閃過一道玉石俱焚的狠厲光芒！猛地拉開了門！
“進(jìn)來！”李為民的聲音低沉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一把將門外狀若瘋魔的陳光拽了進(jìn)來，隨即“砰”地一聲重重關(guān)上了門！隔絕了外面那個充滿死亡氣息的世界。
客廳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遠(yuǎn)處城市的霓虹，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變幻莫測的、如同鬼魅舞蹈般的光斑。
陳光被拽得一個趔趄，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粗氣，如同剛剛跑完一場生死逃亡。他手中的U盤依舊死死攥著，警惕地看著黑暗中李為民模糊的輪廓。
李為民沒有開燈。他走到陳光面前，在昏暗的光線下，兩人的眼神如同黑暗中互相試探、隨時可能撲向?qū)Ψ降氖軅矮F，充滿了不信任和同病相憐的絕望。
“東西。”李為民伸出手，聲音冰冷，沒有任何廢話。
陳光猶豫了一瞬，眼中掙扎之色一閃而過。交出U盤，意味著交出他唯一的籌碼和保命符。但不交，他今夜可能就走不出這扇門，或者明天就會“意外”死在某個角落。最終，對周國富刻骨的恐懼和對李為民同樣處境的判斷壓倒了一切。他一咬牙，將那個冰冷堅硬的U盤，重重拍在李為民伸出的手掌心里！
“都在里面！原始文件！沒有備份了！這是我最后的底牌！”陳光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嘶啞，“李為民，你別想?；樱∥乙浅鍪?，周國富立刻就會知道U盤在你手里！你跑不了！”
李為民沒有理會他的威脅，感受著掌心U盤那冰冷的觸感，仿佛握著一塊燃燒的烙鐵，又像握著一把通向地獄或天堂的鑰匙。他轉(zhuǎn)身，一言不發(fā)，徑直走向書房。
陳光愣了一下，立刻像影子一樣跟了上去。
書房的門被反鎖。厚重的窗簾隔絕了最后一絲外界的光線。李為民打開電腦，屏幕幽藍(lán)的光芒瞬間照亮了兩人蒼白而緊繃的臉。
他拿出那個剛剛從城北死亡現(xiàn)場帶回來的黑色U盤——里面是陳光向周國富“獻(xiàn)禮”的視頻。然后，他又將陳光剛剛交出的、號稱裝著“聽泉別院”所有核心罪證的U盤，插入了電腦。
屏幕上彈出兩個盤符。
李為民的心跳如雷。他首先點開了第一個U盤（城北U盤），再次快速確認(rèn)了那段陳光在周國富書房獻(xiàn)上U盤并被無情“流放”的視頻。陳光在一旁看著，臉色在屏幕幽光下變幻不定，羞憤、恐懼、怨毒交織在一起。
接著，李為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凝重，點開了第二個U盤（陳光交出的U盤）。里面同樣是大量的視頻文件和加密文檔，文件名標(biāo)注著日期和模糊的關(guān)鍵詞。
他隨手點開一個日期較早的視頻文件。
畫面亮起，光線昏暗曖昧，角度隱蔽。地點赫然是“聽泉別院”內(nèi)部一個極其奢華、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私密包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夜景。包廂里煙霧繚繞，彌漫著昂貴的雪茄和酒精氣味。
鏡頭聚焦在巨大的真皮沙發(fā)上。周國富赫然在座！他穿著休閑便裝，沒有了平日的威嚴(yán)，臉上帶著一種放松而略帶迷離的笑容，姿態(tài)慵懶。他懷里摟著一個穿著極其暴露、身材火辣、面容姣好卻眼神空洞的年輕女子，女子媚笑著，正將一顆剝好的葡萄喂進(jìn)周國富嘴里。
而坐在周國富對面沙發(fā)上的，是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油光、正唾沫橫飛地說著什么的男人——正是王天龍！他身邊同樣依偎著兩個妖艷女子。更令人心驚的是，王大虎那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光頭壯漢，如同鐵塔般侍立在王天龍身后，眼神兇戾地掃視著全場。
視頻清晰地記錄著王天龍諂媚地向周國富敬酒，話語間充滿了露骨的奉承和對“項目關(guān)照”的感激。周國富只是矜持地笑著，偶爾點頭，手指卻在懷中女子滑膩的腰肢上肆意游走。王天龍更是直接示意手下（王大虎）將一個沉甸甸的、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名牌皮箱放到了周國富腳邊。周國富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那只是件無關(guān)緊要的禮物。
另一個視頻文件，拍攝地點似乎是“聽泉別院”一條隱秘的走廊。畫面中，一個穿著白襯衫、西褲筆挺、干部模樣的中年男人（李為民認(rèn)出是縣國土局的一位副局長），正鬼鬼祟祟地將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塞進(jìn)陳光手里。陳光面無表情地接過，快速塞進(jìn)公文包，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男人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陳光則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倨傲點了點頭。
還有一份加密文檔被打開，里面是一份份冰冷的電子表格。標(biāo)題觸目驚心：《聽泉別院“特殊服務(wù)”接待記錄》、《“清理”物品登記表》、《“特殊需求”處理備案》……表格里詳細(xì)記錄了每次周國富或重要人物到訪的時間、參與人員代號、接受的“服務(wù)”內(nèi)容（包括陪侍人員編號和極其露骨的備注）、收受的“禮物”清單（現(xiàn)金、珠寶、古董字畫，金額驚人！），以及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清理”要求——包括銷毀某些敏感物品（如針孔攝像頭？）、處理“不聽話”或“知道太多”的“服務(wù)人員”的指令（標(biāo)注著“調(diào)離”、“靜養(yǎng)”、“意外處理”等冰冷詞匯）！
李為民和陳光并排站在電腦屏幕前，幽藍(lán)的光芒映照著他們同樣蒼白、同樣被屏幕內(nèi)容所震撼的臉。空氣中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電腦主機風(fēng)扇發(fā)出的輕微嗡鳴。
看著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那些冰冷的交易記錄和充滿血腥味的“清理”指令，陳光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他親手收集的這些東西，此刻以最直觀、最赤裸的方式再次呈現(xiàn)，所帶來的沖擊遠(yuǎn)超他的想象。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仿佛那些被他記錄下來的罪惡，此刻正化作無形的鬼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李為民的感覺則完全不同。憤怒！一股足以焚毀理智的滔天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燒！這怒火并非僅僅針對周國富個人的腐化墮落，更是針對這整個盤根錯節(jié)、將權(quán)力異化為私欲工具、視人命如草芥的龐大毒瘤！趙老蔫兒子的慘死，劉志剛的葬身火海，錢永強、張雅麗的墮落，自己被迫的虛與委蛇……所有的屈辱、憤怒、血淚，在這一刻找到了最直接的宣泄口！屏幕上的每一個畫面，每一行記錄，都是這毒瘤流出的最骯臟的膿血！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身旁瑟瑟發(fā)抖的陳光，那眼神如同兩把燒紅的刀子，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殺意：“這就是你所謂的底牌？這就是你想用來扳倒周國富的東西？”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你他媽也是幫兇！這些東西，哪一件不是你親手經(jīng)辦的？！”
陳光被李為民那擇人而噬的眼神嚇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書柜上。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卻又被巨大的恐懼堵住了喉嚨。李為民說得沒錯，他是幫兇！是這骯臟鏈條上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他收集證據(jù)是為了自保和野心，而非正義！此刻被李為民如此赤裸地揭露出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恥和恐懼。
“我……我……”陳光語無倫次，眼神躲閃。
“閉嘴！”李為民猛地打斷他，眼神中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現(xiàn)在沒空聽你懺悔！告訴我！這東西，除了你，還有誰知道？！有沒有其他備份？！周國富到底知不知道你留了這一手？！”
面對李為民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和那毫不掩飾的殺意，陳光反而被激發(fā)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狠勁。他挺直了因恐懼而佝僂的脊背，盡管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眼中也燃起了孤注一擲的火焰：“沒人知道！絕對沒有備份了！這是我用命換來的！周國富那個老狐貍……他肯定懷疑我留了后手！但他找不到！他不敢賭！”他死死盯著李為民，“李為民！現(xiàn)在U盤在你手里！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要是死了，你立刻就會暴露！周國富不會放過你！還有你老婆！你想清楚！”
赤裸裸的威脅！陳光在絕境中，用最直接的方式將兩人徹底捆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