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2025年9月1日):暴雨傾盆第三日。政府短信警告囤糧封窗。
鄰居砸門狂吼:“救我!怪物就在門外!”我拉開一絲門縫。鮮血糊臉的猙獰面孔猝然閃現(xiàn)。
——不是怪物,是鄰居本人。(新元2025年9月17日):鄰居徹底瘋了,
每天伏在我家墻上模仿我的聲音?!伴_門吧,外面很安全……”“寶貝,
是我回來了……”(新元2025年10月3日):隔壁忽然安靜了。
深夜傳來斷斷續(xù)續(xù)拖行的悶響。凌晨三點的貓眼外——鄰居四肢伏地扭過頭顱,
眼眶里淌出的血線正對著我。
“輪到你當怪物了……”新元2025年9月1日暴雨砸在窗玻璃上,
像無數(shù)冰冷的小拳頭發(fā)了瘋。第三日了。天色是鐵砧般的鉛灰,沉甸甸壓在心頭。
樓下花壇里幾棵瘦弱的金桂,半截泡在渾濁的水洼里,黃褐的花朵蔫頭耷腦,
活像溺水窒息后浮上來的手。手機屏幕亮得刺眼,那條橙黃色的官方預(yù)警短信安靜地躺著,
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置疑的冰冷:「雨勢持續(xù),未知病原體傳播風險急劇升高。
建議:居家避險,封窗,即刻囤積食物及飲用水?!刮野阎讣廪粼诒鶝龅钠聊簧希?/p>
試圖用這點涼意壓住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未知病原體……模棱兩可的官方措辭,
反而更讓人不安,就像黑暗中潛伏著的、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獸類。窗外風雨聲愈顯凄厲。
、真空包裝的大米、豆類、午餐肉罐頭、大袋食鹽、幾個皺巴巴的蘋果……這點家當夠多久?
一個月?三個月?瓶裝水冰涼沉重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一絲麻木的安全感。窗縫邊緣,
我用寬膠帶牢牢封死,透明的帶子在玻璃上拉扯出歪扭的痕跡。
屋子里充斥著一種壓抑的寂靜,一種被無限放大的空虛和等待。只有雨聲,連綿不斷,
鋪天蓋地?!芭椋∨?!砰!”粗暴的撞擊聲撕裂了室內(nèi)的沉悶,從入戶門的方向瘋狂傳來。
我一哆嗦,手里那桶快過期的即食麥片差點脫手。沉重的擊打聲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穿透力,
門框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緊接著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帶著瀕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開門!顧遲?。¢_門救我!救命?。」治?!
外面有怪物??!它就在我門外!就在我門外啊——”隔壁獨居的張姐?!
那聲音已經(jīng)不像她平日溫吞吞的說話調(diào)子,徹底走了形,每一句嘶吼都刮著嗓子,
像用粗糙的砂紙狠狠磨過耳膜,被無邊無際的恐懼擰絞出來的變調(diào)。心臟在肋骨后面狂跳,
撞得胸口生疼,血液瞬間沖上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
全是張姐凄厲的回音和她口中的“怪物”。我?guī)缀跏潜灸艿貨_到了門邊,
冰冷堅硬的門板貼著手臂,阻隔著門外另一個未知的、地獄般的世界。
門外走廊上應(yīng)急燈慘白的光線,從門縫下面吝嗇地透進來一道細細的、冰冷的光帶。貓眼!
對,貓眼!踮起腳,屏住呼吸,把臉貼近冰冷的金屬門板,冰涼的觸感激得我太陽穴一緊。
右眼湊近那個小小的、扭曲的魚眼透鏡。模糊的視野瞬間放大、變形。橙紅色防火門,
樓道盡頭冰冷的消防栓箱一閃而過。沒有怪物。只有張姐扭曲變形的臉,
幾乎完全堵在了貓眼的另一端。平日里略顯富態(tài)的臉此刻煞白得嚇人,像刷了一層劣質(zhì)的粉,
臉上蹭著大片大片粘稠暗紅的血跡,還在緩慢地往下淌。眼淚和不知是汗還是雨水混在一起,
沖刷著血污,在臉上沖出幾道狼狽的溝壑。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白上布滿血絲,
眼球向外暴突,里面盛滿了非人的、能把一切理智都燒成灰燼的純粹的恐懼。
那眼神沒有焦點,瘋狂地在虛空中亂掃,仿佛真正恐怖的東西并非在她身后,
而是已經(jīng)寄生在了她的大腦深處,正在把她的魂兒一點點啃噬殆盡。
“求…求你…開門…”她的嘴唇哆嗦著,每一次開合都極其費力,“它…來了…快…開門??!
?。 甭曇舻土讼聛?,帶著一種瀕死的、渾濁的咕噥,充滿絕望的粘膩感。
怪物…她說的怪物到底在哪?在我看到的狹窄而空蕩的樓道畫面里,
除了她自己那片被血染污的、扭曲如惡鬼的臉,什么都沒有。那血…是她的?還是誰的?
就在我的手指尖無意識地碰到冰冷的門把手鎖芯的那一刻,貓眼里那張扭曲的臉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極其濃重的、翻滾的陰影,帶著某種蠕動著的質(zhì)感,
猛地蓋住了整個貓眼視野!貓眼瞬間陷入一片混沌的、窒息般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驚悸感猛地攥緊心臟,我像被燙到一樣向后彈開,
背脊狠狠撞在玄關(guān)冰冷的墻壁裝飾掛畫邊框上,硌得生疼。剛才那到底是什么?
一片純粹的、濃得化不開的黑。像有活物堵在門外。撞擊聲突然停了。嘶喊聲也戛然而止。
門外死一樣寂靜。只有我的心臟在耳膜里如雷搗鼓。那令人窒息的黑影堵在門外的瞬間畫面,
烙印似的烙在視網(wǎng)膜上,隨著急促的心跳明滅不定。
我死死盯著那扇冰冷的、隔絕生死的鐵門,像盯著一個隨時會撲過來的猛獸。
指尖神經(jīng)質(zhì)地顫抖著,按在冰冷的鎖把手上,不敢動,也不能動。張姐…還在外面嗎?
她現(xiàn)在…還是張姐嗎?雨點單調(diào)地撞擊著玻璃。屋內(nèi)的空氣凝固了,只有恐懼在無聲滋長。
我背靠著冰冷的墻慢慢滑坐在地,蜷縮在玄關(guān)角落的陰影里,手臂抱住膝蓋。
那些剛壘好的壓縮餅干和瓶裝水堆在不遠處,它們帶來的那一點點虛假的安全感,
在門后這片濃得化不開的未知面前,薄得像一張沾了水的紙。我把臉埋進臂彎。黑暗中,
那團堵住貓眼的蠕動黑影,似乎還在視網(wǎng)膜的角落盤旋不去。時間仿佛被拉長,
每一次心跳都是一次沉重的鼓點,回蕩在這狹小空間里,震得人耳膜發(fā)麻。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幾分鐘,也可能是半個世紀——一道極其微弱的聲音,像指甲刮過粗糙的水泥壁,
又像是誰在極其費力、極其緩慢地拖動沉重的東西。那聲音在門外,拖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沙…沙…沙…最終,歸于死寂。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爬上后頸,我死死咬住嘴唇內(nèi)壁,
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銹腥味。外面的世界發(fā)生了什么?張姐,她剛才口中的“怪物”,
還有那團堵住貓眼的濃稠黑暗……一切又陷入了沉寂。這份突如其來的死寂,
比剛才狂亂的砸門嘶吼更令人窒息。它意味著失控的結(jié)果,
一個未知的、無法預(yù)測的恐怖定局。我把額頭抵在冰冷的膝蓋上,
皮膚觸碰布料的粗糙感帶來了唯一一點能抓住的知覺。
那些囤積物資的方陣就在視線可及之處,像一座小小的堡壘。我強迫自己轉(zhuǎn)移注意力,
把每一瓶水的生產(chǎn)日期再細細確認一遍,把壓縮餅干的包裝袋捏緊,發(fā)出窸窣的聲響,
仿佛這些微不足道的動作能夠驅(qū)逐內(nèi)心那巨大的空洞。然后起身,在屋里無聲地巡邏。
眼確認門口走廊空無一人——只有一灘在應(yīng)急燈慘白光線映照下的、半干涸的可疑暗色污跡。
檢查通往樓頂平臺那扇厚重的防火門,確認鎖栓扣死,紋絲不動。陽臺推拉門已經(jīng)徹底封死,
膠帶層層疊疊,像纏緊的木乃伊。雨水被隔絕在外面,在玻璃上徒勞地沖撞。最后,
我搬來沉重的實木矮桌,頂在入戶門后面。
桌子腿在瓷磚地面上摩擦出沉悶刺耳的“吱嘎”聲。做完這一切,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
每一個動作都耗費了遠超想象的力氣。我癱坐在沙發(fā)角落,視線落在地板上。
茶幾下面露出半本專業(yè)護理手冊的一角。就在幾天前,
這雙手還在學(xué)習如何應(yīng)對各種病人的突發(fā)狀況,現(xiàn)在,那些知識顯得如此蒼白而遙遠。
這個世界,在暴雨的沖刷下,在我所看不到的門后,
正在以一種我無法理解的邏輯急速墜向某個深淵。未知的病菌?失控的怪物?混亂的人心?
哪一個更致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我要做的,只剩下活著。像一個最原始的動物,
靠著僅存的本能,窩在自認為安全的巢穴里,熬下去。喉嚨深處干渴得像要冒煙,
火燒火燎的感覺一路蔓延到胸口。我抓過旁邊地板上的一瓶水,擰開瓶蓋,
冰冷的液體混著塑料瓶特有的氣味涌入嘴里,卻無法滋潤那從靈魂深處透出的干涸。活下去。
這個念頭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心臟上,除了重量,感受不到任何支撐。我縮起身體,
把臉深深埋進膝蓋之間。今晚的夜,一定會格外漫長。
新元2025年9月17日外面徹底黑了。
窗玻璃上凝結(jié)的水珠映著屋內(nèi)唯一的光源——書桌上那盞昏黃的充電臺燈,
像一張張流淚的眼。白天過去,夜晚降臨,循環(huán)往復(fù)。墻壁上那個廉價的電子鐘,
猩紅的數(shù)字死氣沉沉地跳動著:22:47。我把充電寶插上最后一點亮著紅光的手機接口,
旁邊幾部沒開機的備用機像冰冷的尸骸。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無意識地畫著圈,
耳朵卻在極度專注地捕捉墻壁另一邊的每一點聲響?!斑恕币宦晲烅?。很輕微,
隔著厚厚的墻體,像有人用手指節(jié)在隔壁的墻壁上不輕不重地叩了一下。來了。
我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能量棒——那甜得發(fā)膩的焦糖味突然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全身的神經(jīng)末梢都像被無形的線提起,
聚焦在那一堵薄薄的、該死的、無法穿透的石膏墻板上。黑暗中,呼吸放得很輕,幾乎停滯。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滴答溜走。臺燈的光暈把書桌一角染上暖黃,我的影子投在墻上,
隨著燈光的呼吸微微晃動,凝固成一片警惕的剪影。外面除了雨聲,
只剩下那片令人心悸的靜默。也許……今晚就這樣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一點虛弱的影子。
“……吱……”非常、非常輕微的刮擦聲。極其細微的噪音,
像一個銹蝕的門軸被小心翼翼地撥動了一毫米。來了。絕對來了!心臟瞬間漏跳一拍,
隨即被更猛烈的撞擊取代。那聲音貼著墻壁,開始移動。
緩慢地、清晰地、黏膩地……從靠近走廊承重墻的位置,一路刮擦著墻皮表面,一點,一點,
極其執(zhí)著地挪動到我房間最靠近主臥的墻壁位置,停下。
就在那聲音停止的下一秒——“顧遲?”聲音響起了。不偏不倚,
恰恰從我放床頭的那個方向、墻壁的另一側(cè)傳來。我的喉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
瞬間發(fā)緊,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被擠壓的痛感。身體僵在椅子上,血液凍住一般。
雞皮疙瘩在手臂上爭先恐后地炸起。那聲音……是張姐的。卻又不是平日的張姐。
它被壓得很低,像是在極力模仿一種刻意的輕柔,每一個音節(jié)都裹著一層令人作嘔的粘稠感。
像濃稠的糖漿滴在金屬片上,甜膩得讓人喉頭發(fā)癢。我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巴,
把沖到喉頭的驚呼死死壓回肺里。窒息感更重了。
眼神死死釘住發(fā)出聲音的那一小塊白色的墻壁表面,
仿佛下一刻就會有一張糊滿血污的臉穿透這冰冷的混凝土,對我露出那張已經(jīng)畸變的笑。
“吱呀……”又是那種刮擦聲,細微挪動了一下位置。
“外面……很安全哦……”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離我放床頭的墻似乎更近了。
那種偽裝的輕柔被扭曲的尖細蠶食,尾音拖得很長,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磨損感,
輕輕顫抖著刮過神經(jīng),“真的……開門……”接著,那聲音突兀地停住。黑暗中,一片死寂,
連屋外的雨聲似乎都減弱了一瞬,像是在屏息聆聽這詭異的對峙。死寂持續(xù)了漫長的幾十秒。
突然!“啪!”一聲響亮到刺耳的拍擊聲炸開!不是刮擦,是沉重而急促的拍打墻壁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近得震耳欲聾!每一擊都撞在我椅背倚靠的墻壁上!
震得臺燈的光圈都在桌上劇烈地晃了一下!“開門?。。 睆埥愕乃缓稹?,
是那個模仿著張姐音色的怪物在嘶吼——那尖叫聲穿透了墻壁的阻隔,
帶著一種沖破理智約束的、飽含暴怒和無窮怨毒的尖利,毫無預(yù)兆地炸裂在我耳邊!“寶貝!
!開門啊?。∥一貋砹耍。∽屛疫M去??!就在外面!?。 薄啊?!
”一聲短促的抽氣不受控制地從我喉嚨深處擠出。驚駭像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四肢瞬間凍得僵硬。幾乎同一時間,我猛地向側(cè)面彈開,椅子腿與瓷磚摩擦發(fā)出刺耳的銳鳴。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承重墻上,那堅實的觸感此刻成了唯一的倚靠。
墻壁后面?zhèn)鱽淼目衽膿襞c嘶吼還在瘋狂繼續(xù),像密集的鼓點狠狠敲在神經(jīng)上。
我蜷縮在墻角最陰暗的角落,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手指深深陷進臂彎的皮膚里。
隔壁那非人的存在已經(jīng)放棄了所有偽裝。它不再是模仿誰的聲音。它在表達一種純粹的惡意,
一種不加掩飾的、捕食者般的、要將獵物碾碎的渴望!
那暴烈的噪音和嘶吼持續(xù)了不到一分鐘,戛然而止。如同它出現(xiàn)時一樣突兀。
空氣被抽空般的死寂再次降臨。只有隔壁傳來某種極輕微的、含混不清的咕噥聲,
像一個瀕死的人在喉嚨深處滾動血沫,低沉而粘膩,持續(xù)了幾秒,也消失了。
墻壁另一邊徹底安靜了。冷汗浸透了后背單薄的衣物,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我保持著蜷縮在墻角的姿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撕裂般的痛楚。
剛才那短短幾分鐘內(nèi)情緒從令人作嘔的模仿引誘到驟然爆發(fā)的狂怒惡毒,
巨大的落差像重錘砸在太陽穴上,引發(fā)一陣陣脹痛??謶植辉賰H僅是冰冷的寒意,
它變成了實質(zhì)的毒液,順著每一條血管緩慢地爬行、擴散,侵蝕著僅存的一點點力氣。
張姐……那個曾經(jīng)在電梯里遞給我自家做的小點心的、說話有點絮叨但笑容溫和的張姐,
她在哪兒?現(xiàn)在和我僅僅一墻之隔的那個東西,是什么?那個曾經(jīng)清晰的聲音,到底是誰?
是她本人,還是附在她軀殼里的某個……別的存在?它口中的“寶貝”,是在模仿誰?
混亂的思緒像一群瘋狂的蝙蝠在顱內(nèi)盤旋、沖撞。大腦仿佛超負荷運轉(zhuǎn)的機器,
每個零件都在發(fā)出瀕臨碎裂的尖嘯。我慢慢抬起頭,視線有些失焦,
投向剛才拍擊與嘶吼傳來的墻壁位置?;璋档臒艄庀拢茄┌椎膲γ婀鉂嵢绯?。
然而在我眼里,那上面分明布滿了一道道無形的血污爪痕,
還殘留著隔壁那東西憤怒的、狂暴的觸感。腿軟得無法支撐身體。我嘗試挪動一下,
手臂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著。不行,不能這樣耗下去。理智在尖叫,
即使這理智的聲音微乎其微。儲備的食物和水是生命的底線。我逼迫自己,
用幾乎是自我懲罰的狠勁兒,撐住旁邊的矮柜,一點一點艱難地站起身,
踉蹌著走向客廳一角的那堆儲備物資。蹲下來,手指顫抖著翻檢。
餅干盒堅硬冰冷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真實的觸感。水還是那么多。
但那個裝蘋果的紙袋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