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南星和霜哥兒這兩個(gè)小哥兒,在最初的驚嚇過后,互相壯膽的勁兒就占了上風(fēng)
離河灘地遠(yuǎn)了,眼看家就在眼前,兩人漸漸放松下來,溫南星甚至開始手舞足蹈地小聲比劃著江臨川踢蛇的英姿
霜哥兒也湊趣地附和著,兩人一路嘰嘰喳喳,嘻嘻鬧鬧,互相取笑對方剛才嚇得差點(diǎn)尿褲子
很快到了霜哥兒家門口,霜哥兒對著溫南星“星哥兒,我回家了,你也趕快回家去”霜哥兒向后望去
溫家那低矮的籬笆院墻就映入眼簾,院門敞開著,溫家叔么正踮著腳,在屋檐下掛著幾把剛洗好的野菜
“霜哥兒,是阿么”溫南星眼尖,立刻像只撒歡的小狗,蹦跳著朝家門跑去,霜哥兒在后看著他蹦蹦跳跳向家走去
李雁棲聞聲轉(zhuǎn)頭,一眼就瞧見自家哥兒那副模樣
褲腿上沾滿了濕泥,衣襟也蹭得灰撲撲一片,小臉上還沾著點(diǎn)泥印子,正嘻嘻哈哈地跑過來
他眉頭立刻蹙了起來,放下手里的野菜,快步走下臺階
“慢點(diǎn)兒跑”李雁棲嗔怪地拉住沖過來的溫南星,粗糙的手指拂過他沾了泥的小臉蛋
又拎起他臟兮兮的褲腿看了看,語氣帶著心疼和無奈,“你這皮猴兒,瞧瞧這一身,摔跤了?摔哪了?疼不疼?”他習(xí)慣性地以為兒子是玩耍時(shí)摔進(jìn)了泥坑
溫南星被阿么拉住,這才稍稍收斂了笑容,但大眼睛里還殘留著興奮的光彩
他搖搖頭,聲音清脆:“沒摔疼,阿么不是摔的”他語氣陡然拔高,帶著分享重大新聞的激動,“是長蟲,好大好嚇人的長蟲,黑乎乎的,就在河灘地草窠子里”
“長蟲”溫阿么的手一緊,臉色瞬間變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的目光立刻緊張地在兒子身上逡巡,“咬著沒有,快讓阿么看看”他急急地去卷溫南星的褲腿
“沒咬著沒咬著”溫南星連忙擺手,小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種奇異的興奮,“是臨川哥哥救了我,可厲害了”
提到這個(gè)名字,他那雙大眼睛瞬間亮得驚人,掙脫母親的手,激動地比劃起來
“阿么,你是沒看見,臨川哥哥嗖地一下就從高坡上沖下來,快得跟風(fēng)似的,然后”
他猛地做了一個(gè)飛踢的動作,小拳頭攥得緊緊的,“他跳起來,砰地一腳就把那條嚇?biāo)廊说拇箝L蟲踢飛了,飛得老高,啪嗒掉在草里,動都不動了”
他喘了口氣,小胸脯激動地起伏著,臟兮兮的小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崇拜,聲音又脆又亮
“真的,比戲文里騎馬打仗的大將軍還要厲害,還要帥”
李雁棲聞言,拍了拍溫南星沾染著泥土的衣袖“哎喲,那江家二小子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jì)了,快些我們進(jìn)去再說,星哥兒回去換衣服,清洗清洗,阿么去廚房給咱們蒸包子”
暮色四合,江家灶房里飄散出誘人的飯食香氣,混合著柴火燃燒的暖意,一盞昏黃的油燈掛在土墻的木釘上,燈芯噼啪輕響,暈開一圈暖黃的光暈,勉強(qiáng)照亮了方寸之地
小小的四方木桌擺在灶房中央,桌上已擺好了碗筷,一盆熱氣騰騰的雜糧粥,一碟子自家腌的咸菜疙瘩切得細(xì)細(xì)的,還有一盤清炒的時(shí)令野菜,綠油油的,是江母剛從屋后小菜園摘的,透著新鮮勁兒
江臨川坐在桌邊的小馬扎上,他已經(jīng)換下了早上沾滿泥點(diǎn)草屑 ,汗?jié)裢噶说拇植级坦樱┲患吹冒l(fā)白的干凈舊衫,頭發(fā)也胡亂用布巾子擦過,濕漉漉地搭在飽滿的額前,幾縷碎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小半部分英挺的眉毛
桌上粗瓷碗里的雜糧粥還冒著裊裊熱氣,筷子就擱在碗沿
可江臨川的目光卻有些失焦,像是穿透了眼前這方溫暖的昏黃,落到了某個(gè)遙遠(yuǎn)的、旁人看不見的地方
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身上這件舊衫的衣襟。那粗糲的布料摩擦著指腹,帶起的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虛幻而清晰的觸感——柔軟,冰涼,帶著細(xì)微的汗意和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
溫南星那只小手
那么小,那么軟,卻像瀕死的小獸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死死地、死死地攥緊了他胸前的衣襟,隔著濕透的粗布,那冰冷和顫抖仿佛直接傳遞到了他的皮膚上,烙印進(jìn)了骨頭縫里
還有
他搭在膝蓋上的左手,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當(dāng)時(shí),他左臂猛地張開,一把撈住那歪倒下去的,小小的身體……隔著薄薄的夏衣,那溫?zé)岬模⑽㈩澏兜挠|感,脊背單薄的輪廓,撞進(jìn)他懷里時(shí)那份真實(shí)的,帶著青草和泥土氣息的重量
江臨川的喉結(jié)無聲地滾動了一下,灶房里的熱氣和粥的香味似乎更濃了,熏得他臉頰隱隱發(fā)燙,他努力想集中精神,想回憶一下下午那片河灘地哪里的草更厚實(shí),明天要不要再去多割些備著,或者想想家里那小塊坡地的豆苗是不是該再澆一遍水
可思緒像脫韁的野馬,固執(zhí)地奔回那個(gè)瞬間——那雙眼睛
驚惶未定,淚眼朦朧,濕漉漉的,像被山泉水洗過無數(shù)次的黑曜石,長長的睫毛上掛著細(xì)小的淚珠,鼻尖紅紅的,小嘴微張著喘息,一張小臉慘白得沒有一點(diǎn)血色,只剩下令人心尖發(fā)顫的脆弱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那種陌生的、難以言喻的悸動再次悄然彌漫開來,比在河灘地時(shí)更加清晰,更加無處躲藏,他下意識地抬手,想去摸摸自己的心口,指尖卻在半途頓住,又落回了衣襟上,繼續(xù)捻著那粗糙的布料
“川兒?”江母端著一小碗剛拌好的油鹽醬菜從灶臺邊轉(zhuǎn)過身,一眼就瞧見兒子這副模樣,她一邊把碗放在桌上,一邊疑惑地喚了一聲,“發(fā)啥愣呢?粥都快涼了?!彼屑?xì)打量兒子,總覺得他今晚有點(diǎn)不對勁,眼神飄忽,耳朵尖好像……比灶膛里的火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