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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玉門關(guān)內(nèi),校場中央燃起數(shù)堆篝火?;鹧嫣S,映照著五十張沉默而堅毅的臉。
他們是從八千守軍中精挑細選出的死士。甲胄擦得锃亮,兵刃緊握在手。沒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和篝火燃燒的噼啪聲??諝夥路鹉?,壓得人喘不過氣。
赫連烽站在篝火前。他已換上輕便的魚鱗細甲,外罩玄色勁裝,腰懸三尺青鋒。火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跳動,照亮他緊抿的唇線和深不見底的眼眸。白日里的焦灼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沉靜取代。
蕭野立在赫連烽身側(cè)半步,他一手按著腰間雙斧,虬髯根根炸起,銅鈴般的眼睛掃視著隊列,帶著野獸般的兇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亢奮。
“都聽清楚了!”赫連烽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破寂靜,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目標,野狐澗,北狄輜重營!任務(wù),燒糧草,毀器械!”
他目光銳利如刀,緩緩掃過每一張面孔:“我們只有五十人!面對的是五萬大軍的后營!進去,是虎穴狼窩!九死一生!”
死寂。只有火苗舔舐空氣的聲響。士兵們的眼神,在火光映照下,更加凝重。
“怕嗎?”赫連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也怕!怕死在荒郊野嶺,尸骨無存!怕辜負身后這座城里的八千袍澤,數(shù)萬百姓!”
他猛地踏前一步,指著關(guān)城方向:“但看看那邊!看看城頭上日夜不歇的烽火!看看那些等著被屠刀砍下的父老鄉(xiāng)親!我們退一步,玉門關(guān)就塌一寸!我們沒有援軍!沒有退路!只有手里的刀,身上的血!”
蕭野猛地拔出腰間一柄短斧,斧刃在火光下寒光刺目,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吼:“腦袋掉了碗大個疤!跟著將軍,殺他娘的!死了也痛快!”
赫連烽的目光最后落在蕭野身上,微微頷首。他猛地抽出腰間長劍,劍尖斜指西北方漆黑的夜空,聲音斬釘截鐵,再無半分猶豫:“此去,不求生還!但求死得其所!斬斷北狄的爪牙,為玉門關(guān)搏一條生路!諸君,可愿隨我赴死?!”
“愿隨將軍赴死!”五十個聲音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驟然爆發(fā),匯成一股沖天的殺氣,震得篝火都搖曳不定!五十雙眼睛,此刻燃燒著同一種決絕的光芒。
“好!”赫連烽眼中寒光一閃,“飲勝!”
親兵抬上數(shù)壇烈酒,粗陶碗迅速傳遞。濃烈的酒氣彌漫開來。赫連烽端起一碗,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滾入喉嚨,燒起一團烈火。他猛地將空碗摔在地上,粉碎聲清脆刺耳!
“啪!啪!啪!”五十只陶碗接連摔碎在地,如同戰(zhàn)鼓擂響!
“上馬!”赫連烽厲喝。
早已備好的五十匹戰(zhàn)馬被牽出,清一色的北地健馬,四蹄強健,馬鬃飛揚。赫連烽翻身躍上他那匹通體雪白、神駿非凡的坐騎“照夜白”。銀鞍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就在此刻,關(guān)城西門方向傳來一陣騷動和呵斥聲。
“讓開!快讓開!”
“城門已閉!不得擅闖!”
一輛風塵仆仆的西域風格馬車,在幾名同樣疲憊不堪、穿著異域服飾的護衛(wèi)簇擁下,正被守城士兵攔在緊閉的城門內(nèi)。顯然,他們是在最后時刻強行擠入關(guān)城的。
車簾被一只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的手猛地掀開。一個少年探出頭來。
正是阿史那云。
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面容帶著明顯的西域輪廓,鼻梁高挺,眼窩深邃,一頭微卷的黑發(fā)有些凌亂。此刻,他那雙琥珀色瞳孔里,充滿了長途跋涉的疲憊,以及面對這陌生邊城混亂場面的茫然和一絲驚惶。
“莫頓,怎么回事?”阿史那云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用不太熟練的漢話詢問車旁一個沉默卻眼神銳利的護衛(wèi)。
“公子,城門關(guān)了。”莫頓言簡意賅,手一直按在腰間的彎刀上,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神情緊張的士兵。
騷動引起了校場這邊的注意。赫連烽眉頭微蹙,目光掃向西門方向,正對上阿史那云那雙在混亂中顯得格外明亮、帶著困惑與探尋的眼睛。
阿史那云也看到了校場中央的篝火,看到了那五十個如同雕塑般沉默肅殺的騎士,看到了那個端坐于神駿白馬之上、銀鞍映火、氣勢如淵如岳的年輕將軍。
火光勾勒出赫連烽挺拔如松的輪廓,照亮他的側(cè)臉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他手握韁繩,腰背筆直,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一種阿史那云從未感受過的、近乎悲壯的決絕。
阿史那云愣住了。一路行來,他見過大漠的蒼涼,商隊的市儈,卻從未見過這樣一群人。他們沉默著,卻比任何喧囂都更震撼人心。
那個白馬上的人,像一柄即將出鞘飲血的絕世利刃,鋒芒雖斂,卻已刺破這混亂的夜色,深深印入他的眼底。
不解,好奇,震撼。
他下意識地抓緊了車簾,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莫頓敏銳地察覺到小主人的異樣,側(cè)身一步,擋住了赫連烽投來的視線,低聲道:“公子,危險,勿看。”
赫連烽的目光只在阿史那云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漠然移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過客罷了。他猛地一抖韁繩,“照夜白”發(fā)出一聲高亢的嘶鳴!
“開西門!”赫連烽的命令不容置疑。
沉重的城門在絞盤刺耳的吱呀聲中,緩緩開啟一道僅容數(shù)騎通過的縫隙。門外,是無邊無際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出發(fā)!”赫連烽的聲音斬斷最后一絲猶豫。
他一馬當先,率先沖入城門外的黑暗!蕭野緊隨其后,低吼著:“跟上將軍!”
五十騎馬蹄踏在冰冷的石板上,發(fā)出沉悶而整齊的轟鳴。他們義無反顧地沖出城門,瞬間被夜色吞沒。城門在他們身后轟然關(guān)閉,隔絕了城內(nèi)城外兩個世界。
阿史那云依舊怔怔地望著城門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黑暗和馬蹄聲漸漸遠去的余音。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那銀鞍白馬的驚鴻一瞥,那沉默赴死的決絕背影,久久不散。
“他們…去做什么?”阿史那云喃喃地問,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震顫。
莫頓沉默片刻,望著城門,眼神復雜:“去死,或者…去殺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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