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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冰冷的雪水,兜頭澆下。
“即刻啟程…入京安置…” 阿史那云站在驛館小院,臉色瞬間煞白。骨力裴羅帶來的家族重壓還未消散,這冰冷的旨意又將他推入深淵。
迷茫。巨大的迷?;\罩了他。入京?離開這里?離開…他下意識地望向?qū)④姼姆较颉?/p>
一絲不舍,毫無預(yù)兆地刺穿心房。像被細針扎了一下,細微卻尖銳。邊關(guān)的風(fēng)沙,校場的陽光,月下的篝火,還有那人沉靜的目光…這些短暫卻鮮活的片段,竟讓他對這個原本陌生的地方,生出了不該有的留戀。
“公子…”莫頓的聲音低沉緊繃。
骨力裴羅臉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欺人太甚!”他眼中怒火熊熊,但更多的是對局勢的無力。
將軍府正廳,氣氛緊繃欲裂。
趙德全端著茶盞,慢悠悠道:“赫連烽將軍,旨意已明。請將質(zhì)子喚來,本官即刻…”
“不行!”赫連烽的聲音斬釘截鐵,打斷了他。
趙德全手一抖,茶水濺出。他瞇起眼:“將軍這是何意?想抗旨?”
赫連烽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迫人的壓力。他盯著趙德全,一字一句:“西域使者骨力裴羅剛至,兄弟相見未敘。北狄雖退,余孽未清,路途兇險。此時送質(zhì)子入京,若生差池,誰擔(dān)得起?”
他胸膛微微起伏,一股強烈的保護欲在心底翻涌,沖破了慣常的冷靜。這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清晰——他不能讓阿史那云就這樣被送入京城那個未知的牢籠!絕不!
“此乃陛下旨意!將軍是想以‘兇險’為由,抗命不遵嗎?”趙德全猛地放下茶盞,尖聲質(zhì)問,臉色陰沉。
“我說,暫緩!”
赫連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壓抑的怒火,“待其兄弟敘舊,待我肅清關(guān)外百里,確保路途無虞!這是本將職責(zé)所在!監(jiān)軍若執(zhí)意立刻啟程,出了事,陛下面前,本將自會陳情,但監(jiān)軍…也休想脫了干系!”
針鋒相對!火藥味彌漫!
“你…!”趙德全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赫連烽,一時語塞。赫連烽強硬的態(tài)度和隱含的威脅,讓他投鼠忌器。
廳門猛地被推開!
阿史那云站在門口,臉色蒼白。骨力裴羅和莫頓緊隨其后,臉色凝重。
阿史那云的目光,直直地撞上廳中那個挺拔如松、正與監(jiān)軍激烈對峙的身影。赫連烽也猛地轉(zhuǎn)頭看向門口。
四目相對。
剎那間,時間仿佛凝固。赫連烽眼中翻涌的怒意、強硬,還有那深藏眼底、此刻毫無保留流露出的關(guān)切和保護欲,像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阿史那云的心上。阿史那云眼中的迷茫、不安,以及那瞬間亮起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賴和…難以言喻的悸動,也清晰地映入赫連烽的眼底。
那目光的碰撞,短暫得如同錯覺,卻又沉重得仿佛穿透了靈魂。無聲的情愫,在巨大的壓力下,破土而出。
骨力裴羅一步跨前,將阿史那云擋在身后,怒視趙德全:“監(jiān)軍大人!我兄弟分離日久,難道連說幾句話的時間都不給嗎?這就是天朝的待客之道?”
趙德全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和質(zhì)問打斷,臉色更加難看。他看看強硬如鐵的赫連烽,又看看護犢般的骨力裴羅,再掃過阿史那云蒼白卻倔強的臉,心知今日強行帶走人已不可能。
他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起:“好!好一個職責(zé)所在!好一個兄弟情深!赫連烽,你今日所言,本官定當(dāng)一字不落,上奏天聽!至于質(zhì)子…暫留幾日!但旨意不可違!本官就在此等候!待將軍‘肅清余孽’,即刻啟程!”
說完,他陰沉著臉,帶著隨從憤然離去。
廳內(nèi)一片死寂。
赫連烽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阿史那云臉上,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復(fù)雜。阿史那云垂下眼睫,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剛才那一眼帶來的沖擊,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骨力裴羅拉住阿史那云的手臂,沉聲道:“云弟,我們走!”語氣強硬,不容置疑。他深深看了赫連烽一眼,那眼神里有感謝,但更多的是警惕和警告——離我弟弟遠點。
莫頓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緊緊跟在阿史那云身后。
阿史那云被骨力裴羅拉著轉(zhuǎn)身,在跨出門檻的瞬間,他忍不住又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
赫連烽還站在原地,身影在空曠的廳堂里顯得異常孤拔。他也正看著門口的方向。
兩人的目光再次短暫交匯。
沒有言語。只有那一眼中蘊含的、在巨大壓力下無法言說的情意和沉重的憂慮,如同無聲的驚雷,在彼此心頭炸響,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隨即,門簾落下,隔絕了視線。
廳內(nèi)只剩下赫連烽和顧子期。
赫連烽緩緩坐回椅中,閉上眼,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剛才那洶涌的保護欲和那少年眼中純粹的依賴,讓他心驚,更讓他…無法放手。
顧子期看著他疲憊卻堅定的側(cè)臉,低聲道:“將軍,暫緩只是權(quán)宜。趙德全不會善罷甘休。朝中的暗箭…也已離弦。”
赫連烽睜開眼,眼底一片冰寒。風(fēng)暴,才剛剛開始。而那個西域小公子清澈的眼眸,成了這片風(fēng)暴中心,他唯一想守護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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