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川猛地回神，像是被針扎了一下，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沒，沒啥”
他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聲音帶著點剛回神的微啞，趕緊伸手去拿筷子
掩飾般地低下頭，飛快地扒拉了一大口粥塞進嘴里，溫?zé)岬闹囗樦韲祷氯?，卻沒能驅(qū)散心口那點莫名的燥熱
江父坐在他對面，手里拿著個烤得焦黃的雜糧餅子，正慢條斯理地掰著，他沒說話
那雙被歲月和風(fēng)霜打磨得銳利如鷹隼般的眼睛，卻不動聲色地將兒子的一切細(xì)微動作盡收眼底
從兒子進門時那不同尋常的沉默，到吃飯時明顯的心不在焉，再到此刻這近乎笨拙的掩飾
江父的目光掃過兒子那低垂的，試圖藏起什么的臉，掠過他明顯透著不自然紅暈的耳廓，最后落在他握著筷子的手上——那指尖捻著衣襟的小動作，雖然短暫，卻沒逃過父親的眼睛
他端起粗瓷碗，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粥，動作沉穩(wěn)。碗沿遮住了他微微上揚的嘴角，這小子，下午割草回來，魂就丟了大半，這副模樣，他年輕時見過，也經(jīng)歷過
江父放下碗，拿起煙袋鍋子，慢悠悠地往里塞著煙絲，借著點煙的動作，眼皮撩起來，給了旁邊的江母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眼神里帶著點過來人的了然，又有點促狹的笑意
江母正夾了一筷子野菜放到江臨川碗里
一抬眼，恰好接收到丈夫遞來的眼色，她微微一怔
順著丈夫的暗示再次仔細(xì)打量起兒子，昏黃的燈光下，少年低垂的眉眼似乎比平日柔和了幾分，嘴角好像繃得也沒那么緊了
甚至江母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兒子的嘴角邊，似乎正掛著一絲極淡 極淺，卻真實存在的弧度，那絕不是平常吃飽飯的滿足，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極其舒心，極其快活的事情，忍不住要偷偷樂出來
這傻小子，在笑？
江母的心猛地一跳，一個念頭如同灶膛里爆開的火星，噼啪一聲炸亮在她腦子里
她想起了丈夫那個了然的眼神，想起了兒子回來時不同尋常的沉默和此刻掩飾不住的異樣，割草，河灘地，下午遇見了誰？
一個名字瞬間浮上心頭——溫家那個粉雕玉琢、性子卻有點怯生生的星哥兒，今天霜哥兒好像就是和星哥兒一起去割草的
江母的心頭頓時一片敞亮，像撥開了重重的迷霧，她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臉上努力擺出最尋常的關(guān)切表情，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放輕放柔了些，帶著試探的笑意，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川兒啊，”她看著兒子低垂的頭頂，“今兒下午在河灘地割草，就你一個人？沒碰上誰家姑娘或是哥兒？”
“咳，咳咳咳”
江母的話音剛落，江臨川就像被滾燙的粥猛地嗆住，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他猛地彎下腰，臉?biāo)查g憋得通紅，眼淚都嗆了出來，狼狽不堪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好半天才勉強止住咳聲
他抬起咳得發(fā)紅的眼睛，帶著一絲未褪的慌亂和窘迫看向母親“阿娘，您瞎說啥呢”聲音因為咳嗽而沙啞，又因為心虛而拔高了幾分，“哪有什么姑娘哥兒的，就是割草，碰見霜哥兒和星哥兒了”
“哦”江母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臉上那抹“我就知道”的笑容再也藏不住，瞬間綻開了花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兒子那副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慌張模樣，又瞟了一眼旁邊不動聲色、但嘴角明顯翹得更高了的丈夫，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甜
“碰見星哥兒了啊？”江母笑瞇瞇地，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喜和打趣，“那孩子，可是個招人疼的，模樣好，性子也好，就是膽子小了點，今兒下午沒出啥事吧？我看你回來，魂兒都像丟了一半似的”
“能，能出啥事”江臨川梗著脖子反駁，臉頰滾燙，耳朵更是紅得像要滴血
他猛地低下頭，幾乎要把臉埋進碗里，筷子在碗里無意識地戳著那幾根翠綠的野菜，把它們攪得亂七八糟
“就是星哥兒差點摔著，我順手扶了一把，霜哥兒背簍翻了，我?guī)椭鴵炝藫觳菡鏇]啥”
他的語速飛快，帶著一種欲蓋彌彰的急切，仿佛說得越快，就越能掩蓋住心頭的慌亂和那不斷翻涌上來的、讓他手足無措的畫面和觸感
“順手扶了一把？”江母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深了幾分
故意重復(fù)著，語氣里的促狹幾乎要溢出來，“瞧你這順手扶的，魂兒都扶沒了影，臉也紅得像關(guān)公”
“阿娘”江臨川簡直要無地自容，窘迫地低吼了一聲，只覺得灶房里的空氣熱得讓他喘不過氣
他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泥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吃飽了”他丟下這句話，看也不敢再看父母一眼，更不敢去想此刻他們臉上是什么表情，幾乎是落荒而逃，轉(zhuǎn)身就大步?jīng)_出了灶房那低矮的門框，一頭扎進了院子正午的太陽里
灶房里，昏黃的燈光下，只剩下江家父母
江母看著兒子消失在門外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著頭，語氣里是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歡喜
“瞧瞧，瞧瞧這傻小子，魂不守舍，飯都吃不到心上，還嘴硬，這模樣，跟我當(dāng)年頭一回瞧見你爹，在河邊崴了腳，他背我回來那會兒，簡直一模一樣”她笑著看向丈夫，眼中閃爍著幸福的光彩
江父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煙袋，青白色的煙霧繚繞著他飽經(jīng)風(fēng)霜卻依舊剛毅的臉
他瞇著眼，望著門外濃重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個在院子里煩躁踱步的毛頭小子，半晌，他磕了磕煙袋鍋子里的灰燼，嘴角噙著一絲看透世情的笑意，聲音低沉而篤定
“是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傻氣，”
他頓了頓，又吸了口煙，才慢悠悠地，帶著點過來人的調(diào)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補充道
“就是有點傻過頭了，那溫家的星哥兒好像也十六了，傻小子，倒是會挑時候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