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廠窯洞深處，車床和流水線低沉而穩(wěn)定的嗡鳴，如同這片不屈土地的心跳，日日夜夜敲打著冰冷的鋼鐵。但此刻，這象征著力量與希望的節(jié)奏，卻被一種更加銳利、更加冰冷的聲響所覆蓋。
“嗤——嗤——！”
沾滿油污的磨刀石上，一柄狹長的日本陸軍九五式軍刀被反復推拉。刀身狹長，帶著陰冷的弧度，刃口在油石的打磨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漸漸顯露出鏡面般的寒光，映照著林峰那張毫無表情、如同覆蓋著寒霜的臉。刀柄上干涸的、屬于山本一木的暗褐色血跡，在反復摩擦中變得模糊，卻仿佛滲透進了鋼鐵的紋理，散發(fā)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刀尖懸停。林峰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掃過窯洞中央那片被臨時清理出來的空地。
空地上，七個身影如同七根釘入地面的鋼樁。王鐵柱居中，他黝黑的臉膛緊繃，眼神里昔日作為工匠的專注，此刻已被一種近乎野獸般的警惕和冰冷的殺意所取代。他身旁，是六個同樣精悍的戰(zhàn)士——有在野狼峪伏擊戰(zhàn)中用手榴彈炸翻過鬼子機槍手的“石頭”，有能在百米外精準打掉鬼子旗手的“鷹眼”，還有兩個從東北抗聯輾轉過來的老兵，眼神里沉淀著化不開的冰霜。他們穿著由繳獲的鬼子特工隊深灰色作戰(zhàn)服改制的緊身衣，臉上涂抹著鍋底灰和泥漿混合的偽裝油彩，只有一雙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瘆人。每個人身上都交叉掛著彈鏈，腰間別著南部式手槍，背上斜挎著百式沖鋒槍那標志性的彎曲彈匣，槍口幽深，散發(fā)著擇人而噬的兇光。繳獲的那具“月光石”夜視儀，此刻正掛在王鐵柱的脖子上，如同一個沉默的幽靈之眼。
空氣凝重得如同灌了鉛，只有磨刀石單調的“嗤嗤”聲在回蕩，每一次摩擦都像在刮擦著神經。張團長和趙政委站在窯洞入口的陰影里，如同兩尊沉默的山巖。張團長雙臂抱胸，濃眉緊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七個散發(fā)著凜冽氣息的身影，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么。趙政委則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冷靜地解剖著眼前這支剛剛成型的、帶著濃烈林峰烙印的“毒牙”。
“磨好了？”張團長終于忍不住，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下巴朝王鐵柱等人努了努，“這幫小子，槍都還沒捂熱乎，你這就撒出去？外面是鬼子的地盤！是龍?zhí)痘⒀?！?/p>
林峰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手腕沉穩(wěn)，刀鋒在油石上劃過最后一道完美的弧線。“嗤”聲戛然而止。他緩緩舉起軍刀，刀身在爐火的映照下流淌著森冷的寒芒，銳氣逼人。他沒有回答張團長，目光卻越過冰冷的刀鋒，落在王鐵柱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上。
“柱子，”林峰的聲音不高，卻像淬火的冰凌，清晰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記住，你們現在不是戰(zhàn)士，是影子。是毒蛇的牙?！?/p>
他將打磨得寒光四射的軍刀，刀尖朝下，緩緩插入王鐵柱腳前堅硬的地面。刀身微微顫動，發(fā)出一陣低沉而危險的嗡鳴。
“這柄刀，沾著鬼子的血，也沾著咱們內線的血?！绷址宓穆曇魶]有絲毫波瀾，卻蘊含著千鈞之力，“拔出來。用它，去割開鬼子的喉嚨。用它，去把咱們內線用命換來的警告，變成扎進鬼子心臟的鐵蒺藜！”
王鐵柱的目光死死釘在腳前那柄嗡鳴的軍刀上，胸膛劇烈起伏。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彎腰，布滿老繭和新傷的手，如同鐵鉗般緊緊握住了冰冷的刀柄！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順著刀柄瞬間傳遍全身！他用力一拔！
“鏘——！”
清越的金屬摩擦聲在窯洞中回蕩！
王鐵柱挺直腰板，將那柄滴血的長刀高高舉起！寒光映亮了他涂滿油彩、卻寫滿決絕的臉！
“用鬼子的血，祭咱們的刀！”王鐵柱的聲音嘶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如同野獸的低吼。他身后的六名“毒牙”隊員，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動作整齊劃一地“唰”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刺刀！冰冷的刃鋒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點點寒星！七道目光，如同七柄出鞘的利刃，齊刷刷刺向窯洞外的沉沉黑夜！一股無聲的、卻足以撕裂空氣的兇煞之氣，轟然爆發(fā)！
張團長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王鐵柱手中那柄寒光閃閃、仿佛活過來的軍刀，看著那七雙在黑暗中燃燒著復仇火焰的眼睛，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最終化作一聲重重的嘆息。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皮，猛地一揮手，像要把所有擔憂都甩掉：“他娘的！滾！都給老子活著滾回來！”
趙政委沒有看張團長，他的目光落在林峰身上，帶著一種深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他緩緩開口，聲音沉穩(wěn)如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林峰同志，你的‘毒牙’，已經出鞘了。記住，情報是命脈。我要知道，鬼子到底想怎么咬死我們?！?/p>
林峰微微頷首，目光與趙政委銳利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政委放心。影子動，風必起?！?/p>
他不再多言，對著王鐵柱，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王鐵柱會意，猛地將軍刀反手插入背后特制的簡易刀鞘。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行云流水般的殺戮韻律。他低吼一聲：“目標，黑風坳！出發(fā)！”
沒有口號，沒有動員。七個融入夜色、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在趙政委深沉的目光和張團長復雜的注視下，悄無聲息地滑出窯洞，瞬間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徹底吞沒。只有那柄軍刀冰冷的刀柄，在王鐵柱背后，反射著窯洞里最后一點微弱的爐火光芒，一閃而逝。
……
夜，是“毒牙”最好的獵場。
晉西北的寒風如同刀子，刮過光禿禿的山梁和深不見底的溝壑。王鐵柱如同壁虎般緊貼在冰冷的巖壁上，身體幾乎與嶙峋的怪石融為一體。臉上粗糙的偽裝油彩隔絕了刺骨的寒風，也隔絕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在“月光石”夜視儀幽綠色的視野中，銳利得如同鷹隼，死死鎖定著下方山谷。
山谷中，一條蜿蜒的土路如同死蛇般匍匐。路的盡頭，是一個依托廢棄礦洞修建的日軍據點。兩座用原木和石塊壘砌的炮樓如同猙獰的獠牙，黑洞洞的射擊孔對著山谷入口。炮樓周圍拉著鐵絲網，探照燈的光柱如同巨大的慘白觸手，在死寂的夜色中緩慢地來回掃視。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夜風穿過山谷，發(fā)出嗚咽般的哨音。王鐵柱的呼吸悠長而平穩(wěn)，體溫在冰冷的偽裝服下保持著最低限度的消耗。他身后的巖石縫隙里，“石頭”和“鷹眼”如同冬眠的毒蛇，蟄伏不動。另外四名隊員則分散在更遠處的制高點和隘口，如同散布的毒刺。
突然！
“月光石”幽綠的視野邊緣，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熱源輪廓！輪廓在移動，速度不快，貼著山崖的陰影，向著據點方向潛行！不止一個！
王鐵柱的心猛地一縮！來了！果然有鬼！
他極其輕微地移動了一下夜視儀的角度。視野中，三個模糊的熱源輪廓變得清晰了一些。他們穿著深色的衣服，動作極其專業(yè)，利用每一處地形陰影規(guī)避著探照燈的光柱，如同三條無聲滑行的毒蛇。其中一個身影格外高大，動作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協(xié)調感和力量感，顯然是頭目。他們前進的方向，赫然指向據點側后方一處被亂石和枯樹遮掩、看似無法攀爬的陡峭崖壁！
“隊長，三點鐘方向，崖壁下，三個‘鬼影’。”王鐵柱的聲音通過一根極其隱蔽、連接著隊員的細銅線（簡易戰(zhàn)地電話線），壓得如同耳語，清晰地傳入埋伏在另一側制高點的“鷹眼”耳中。
“收到?？辞宄耍I頭的像條大魚。他們想爬‘鬼見愁’？” “鷹眼”低沉而略帶興奮的聲音傳來。
“鬼見愁”，正是據點側后方那道近乎垂直、布滿風化松動巖石的崖壁。鬼子顯然認為那是絕對的安全死角。
“按計劃，放他們過去?！^’，盯死炮樓動靜?！蓖蹊F柱的聲音冰冷，下達指令。
“明白！” “石頭”的聲音短促有力。
三個鬼魅般的身影果然在崖壁下停了下來。那個高大的頭目仰頭觀察了片刻，做了幾個手勢。另外兩人立刻從背包里掏出繩索和帶有鋼爪的攀爬工具。
王鐵柱的嘴角，在夜視儀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放過去？不。林峰說過，被動等待的“鐵蒺藜”不夠毒。他要的是主動出擊，是攪動這潭死水，讓敵人自己把秘密翻騰出來！
就在那高大頭目將飛爪繩索甩向崖壁上方一塊凸起的巖石，準備帶頭攀爬的瞬間——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布帛撕裂般的異響，在死寂的夜里突兀地響起！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高度警惕的三人瞬間渾身繃緊！
聲音來自據點側面一片看似平靜的亂石堆！
緊接著！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猛然炸開！橘紅色的火球騰空而起，瞬間撕裂了夜幕！狂暴的沖擊波裹挾著碎石和灼熱的氣浪，狠狠砸向那三個猝不及防的身影！
“八嘎！詭雷！” 高大頭目反應快到了極點，在爆炸火光閃起的剎那，就猛地向側方撲倒！但巨大的沖擊波還是將他掀了個趔趄！另外兩人就沒那么幸運了，被激射的碎石打得慘叫連連，其中一個更是被一塊飛濺的、拳頭大小的石頭狠狠砸中了小腿，發(fā)出清晰的骨裂聲和凄厲的慘嚎！
“敵襲！敵襲！”據點炮樓上的警報瞬間被拉響！凄厲的哨音劃破夜空！探照燈的光柱如同受驚的毒蛇，瘋狂地掃向爆炸發(fā)生的地方！炮樓射擊孔里噴吐出猩紅的火舌，歪把子機槍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子彈如同潑水般，盲目地射向那片還在冒著煙和火星的亂石堆！
“八嘎呀路！是陷阱！”高大頭目狼狽地翻滾著，躲開一串掃射過來的子彈，眼中充滿了驚怒和后怕！他顧不上受傷的手下，嘶聲對著通訊器吼道：“暴露了！B計劃！向西南隘口撤退！快！”
三個身影（其中一個拖著傷腿）如同驚弓之鳥，在彈雨和探照燈的光柱間隙中亡命奔逃，方向直指王鐵柱他們預設的西南隘口！
“動了！”王鐵柱眼中寒光爆射！爆炸的轟鳴和鬼子的慘叫槍聲，就是他等待的信號！他猛地從巖石后探出半身，手中的百式沖鋒槍那彎曲的彈匣在幽綠的視野中反射著微光，冰冷的槍口瞬間鎖定了那個在探照燈光柱邊緣一閃而過的、高大頭目的身影！
“毒牙！狩獵開始！跟緊目標！西南隘口！收網！”王鐵柱低沉而充滿殺意的命令通過銅線瞬間傳遍所有隊員！
“收到！” “收到！” 壓抑著興奮的回應聲接連響起。
七道如同融入夜色的鬼影，瞬間動了！他們的動作迅捷如風，卻又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巧妙地利用著爆炸引發(fā)的混亂和探照燈的死角，如同附骨之疽，遠遠地、無聲地咬住了那三個倉皇逃竄的身影！王鐵柱沖在最前，背后的軍刀刀柄在奔跑中微微晃動，如同毒蛇即將亮出的獠牙！
“鷹眼”早已如壁虎般攀上了一處陡峭的石梁，手中的九七式狙擊槍穩(wěn)穩(wěn)架起。幽深的槍口透過夜視儀上的簡易遮光罩，如同死神的瞳孔，牢牢套住了那個拖著傷腿、速度明顯落后的鬼子特工。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石子落水的悶響！高速旋轉的6.5mm有坂彈頭精準地鉆入了那名傷兵的太陽穴！奔跑的身影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猛地向前撲倒，再無聲息。
前方的兩個身影甚至沒有察覺同伴的死亡，只顧亡命狂奔。前方就是黑黝黝的西南隘口，如同巨獸張開的嘴。
王鐵柱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計算。他猛地停下腳步，對著銅線低吼：“‘石頭’！‘鐵砧’！隘口兩側！堵死！其他人，跟我壓上去！要活的！”
“明白！”埋伏在隘口兩側巖縫里的“石頭”和另一名代號“鐵砧”的隊員立刻如同蘇醒的猛獸，悄無聲息地滑向隘口最狹窄的通道兩側，手中的沖鋒槍槍口幽深。
王鐵柱帶著另外三名隊員，如同圍獵的狼群，陡然加速！百式沖鋒槍那獨特的、如同撕布般的槍聲在山谷中陡然響起！子彈不是射向目標，而是精準地打在他們前方的巖石和地面上，濺起一串串火星和碎石！形成一道致命的火力封鎖線！
“八嘎！后面也有！”高大頭目驚駭回頭，只看到幾個如同鬼魅般在巖石間跳躍、不斷開火壓制的身影！他絕望地發(fā)現，自己唯一的生路——西南隘口，已經近在咫尺，卻如同鬼門關！
“沖過去！”他對著僅剩的手下嘶吼，同時拔出南部式手槍，試圖向隘口方向射擊掩護。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剎那！
“噗嗤！”
一聲沉悶的、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響！
高大頭目只覺得背心一涼，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痛瞬間攫住了他！他僵硬地低下頭，看到一截狹長的、帶著熟悉弧度的冰冷刀尖，正從自己的前胸透出！刀尖上，一滴滾燙的鮮血，在慘淡的月光下，緩緩滴落。
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扭過頭。
一張涂滿油彩、如同地獄惡鬼般的臉，幾乎貼在他的身后。那雙眼睛，冰冷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只有純粹的、燃燒的殺意。正是王鐵柱！他不知何時，如同真正的毒蛇般，悄無聲息地繞到了他的背后！那柄屬于山本的、沾滿鮮血的軍刀，被他用盡全力，從背后狠狠刺入，貫穿了心臟！
“呃……”高大頭目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眼中的驚駭和絕望凝固。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
王鐵柱手腕猛地一擰！刀身在心臟中殘忍地攪動！
高大頭目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王鐵柱猛地抽刀！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前后兩個巨大的傷口中狂涌而出！
“隊長！”僅剩的那個鬼子特工看著頭目如同破麻袋般倒下，發(fā)出驚恐到極致的尖叫！他完全崩潰了，丟掉武器，轉身就想跑！
“噠噠噠——！”
隘口兩側，“石頭”和“鐵砧”的沖鋒槍同時噴吐出短促而致命的火舌！密集的子彈瞬間將那個身影打成了篩子！
槍聲停歇。死寂重新籠罩了西南隘口。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火藥的氣息，在寒冷的夜風中彌漫。
王鐵柱看都沒看腳下還在微微抽搐的尸體。他彎腰，動作麻利地在那高大頭目身上快速摸索。戰(zhàn)術背心內側的暗袋被撕開，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硬皮筆記本被掏了出來！同時，還有幾張折疊起來的軍用地圖！
“鷹眼！打掃戰(zhàn)場！清除痕跡！撤！”王鐵柱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將筆記本和地圖塞進懷里，那柄滴血的軍刀在尸體的衣服上隨意擦拭了兩下，反手插回刀鞘。
七道身影如同出現時一樣突兀，迅速匯合，消失在隘口另一側更加濃密的黑暗山林中。只留下三具迅速冰冷的尸體，和一地被鮮血浸透的泥土，無聲地訴說著毒牙第一次狩獵的冷酷與高效。
……
窯洞的木門被無聲地推開。一股濃烈的硝煙、血腥和山林間冰冷露水的混合氣息，瞬間涌入溫暖的窯洞。
林峰依舊站在車床旁，仿佛從未離開。他手中拿著一根剛剛車制好的、閃爍著銀亮光澤的精密撞針，正對著油燈仔細檢查著針尖的倒角。爐火跳躍的光芒，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
張團長和趙政委猛地轉過身。當看到王鐵柱等七人渾身濕冷、沾滿泥濘和暗色血污（清理過但痕跡猶在）、卻眼神銳利、如同七柄剛剛飲血歸鞘的利刃般走進來時，張團長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槍柄。趙政委鏡片后的目光則瞬間銳利到了極致。
王鐵柱走到林峰面前，沒有說話，只是從懷里掏出那個油布包裹的硬皮筆記本和折疊的軍用地圖，雙手遞了過去。他背后的軍刀刀鞘上，新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跡，在油燈下反射著刺目的暗紅光澤。
林峰放下手中的撞針，接過還帶著王鐵柱體溫和山林寒氣的油布包。他沒有立刻打開，目光平靜地掃過王鐵柱和他身后六名隊員身上那些細微的戰(zhàn)斗痕跡——刮破的偽裝服，沾著草屑和泥漿的褲腿，以及隊員“石頭”手臂上一道被碎石劃破、剛剛凝固的血口子。
“傷亡？”林峰的聲音平淡無波。
“零?！蓖蹊F柱的回答只有一個字，卻帶著千鈞之力。
窯洞里一片死寂。只有子彈復裝流水線那低沉的嗡鳴，如同背景音般固執(zhí)地存在著。
張團長張了張嘴，看著王鐵柱背后刀鞘上那刺目的血跡，又看看林峰手中那沉甸甸的油布包，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只是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眼神復雜到了極點。趙政委緊繃的嘴角，則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絲。
林峰這才緩緩打開油布包。硬皮筆記本的封面上沒有任何標識。他翻開扉頁，一行行日文記錄映入眼簾。他的目光飛速掃過，當看到其中一頁上用紅筆圈出、并標注著巨大驚嘆號的幾個字和草圖時，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鐵壁合圍……重炮集群……”林峰的聲音低沉地念出幾個詞，手指重重地點在那潦草卻清晰的草圖上——那赫然是整個根據地核心區(qū)域的地形圖，上面用紅藍鉛筆標注了數個巨大的、如同鐵鉗般的箭頭，以及數個醒目的炮擊坐標點！其中一個坐標點，距離兵工廠所在的山坳，不足五公里！
“什么？！”張團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竄了過來，湊到地圖前一看，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那上面的箭頭和炮擊點，如同毒蛇的信子，直指根據地的心臟！“狗日的！想把老子包餃子？！用炮轟？！”
趙政委一步上前，接過林峰手中的地圖和筆記本，目光如電，飛速掃過那些日文記錄和精確的坐標。他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鏡片后的目光冷冽如冰：“不是想，是已經在部署！時間……就在七天后！規(guī)?！八从?！至少一個聯隊加強重炮大隊！目標……徹底摧毀我后勤中樞及新設兵工廠！”
窯洞里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沉重的壓力如同山岳般壓下！機器運轉的嗡鳴聲似乎也變得遙遠。
張團長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鐵砧上，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震得人心頭發(fā)顫，他雙目赤紅，如同暴怒的雄獅：“操他姥姥的小鬼子！真當老子是泥捏的？！想用炮把老子轟成渣？！林峰！老趙！怎么辦？！咱們這點家當，夠鬼子幾炮轟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峰身上。
林峰緩緩抬起頭。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驚慌，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沉靜。他走到那臺發(fā)出低沉嗡鳴的車床前，拿起剛剛放在一旁的那根銀光閃閃的精密撞針。針尖在油燈下閃爍著一點銳利到極致的寒芒。
“炮？”林峰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窯洞里沉重的壓力，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他捏著那根撞針，舉到眼前，目光如同聚焦的激光，凝視著那一點寒芒。
“鬼子想把咱們連根拔起，用他們的鐵疙瘩把這片山轟平?！彼淖旖?，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也鋒利到極致的弧度，如同淬火后開刃的刀鋒。
“那咱們……”林峰的目光緩緩掃過張團長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掃過趙政委鏡片后冷冽如冰的目光，最后落在王鐵柱和他身后那六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毒牙”隊員身上。
“就先拔了他們的炮栓！”
他的手指猛地一彈！
“錚——！”
那根銀亮的精密撞針，發(fā)出一聲清脆而悠長的金屬顫鳴！如同毒牙出鞘的尖嘯，在沉悶的窯洞里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