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編搖籃里鋪著雪白的狐皮墊子，楚昭寧仰臥其間，肉乎乎的小手把玩著一枚精巧的鏤空銀鈴鐺。
屋外飄來陣陣喧鬧，她卻興致缺缺地晃著鈴鐺，任那清脆的聲響淹沒在遠(yuǎn)處的人聲鼎沸里。
六個月大的身子已能穩(wěn)穩(wěn)坐著，偶爾也會嘗試爬行，不過多數(shù)時候，她更愿意像現(xiàn)在這樣慵懶地躺著。
“五姑娘，該用膳了。”林嬤嬤端著描金小碗進(jìn)來，碗中魚粥熬得濃稠，飄著誘人的香氣。
原來的奶媽王氏在兩個月前拿著崔令儀賞賜的三百兩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換了這位四十歲出頭的管事媽媽。
林嬤嬤原是崔令儀的陪嫁丫鬟，后來配給了國公府的外管事。
楚昭寧頓時來了精神。
自打半歲起，她的食譜終于豐富起來，各色肉粥魚湯輪番上陣，可比從前單調(diào)的米油、菜汁可口多了。
她張開粉嫩的小嘴，眼巴巴等著投喂。
“哎喲，五姑娘吃得真香?！濒浯湟贿吚C花一邊笑道，“比劉府那位小公子乖多了。聽說那孩子都六七歲了，頓頓要人追著喂呢?！?/p>
珊瑚湊過來接話：“可不是么，那孩子專挑甜的吃，正經(jīng)飯菜碰都不碰?！?/p>
楚昭寧一邊享受著魚粥的鮮美，一邊豎起耳朵聽這些閑話。
這是她近來發(fā)現(xiàn)的樂趣，丫鬟婆子們總當(dāng)她是個聽不懂話的奶娃娃，在她跟前什么都說。
“噓，小聲些?！绷謰邒叩闪怂齻円谎郏拔骞媚镫m小，也該注意著些。”
翡翠吐了吐舌頭，話鋒一轉(zhuǎn)：“聽說二姑娘又回府了，帶著陳校尉一起。老夫人可高興了，賞了好些東西呢?！?/p>
“能不賞嗎？”珊瑚撇撇嘴，“二姑娘那張嘴，哄得老夫人心花怒放的?！?/p>
楚昭寧耳朵一動。
二姐楚明嫣，楊姨娘所出，嫁給了六品校尉陳前安。
這幾個月的竊聽讓她知道，這位二姐最擅交際，三天兩頭就往娘家跑。
“楊姨娘可得意了，昨兒個在花園里遇見李姨娘，話里話外都是炫耀?！濒浯淅^續(xù)道，“說什么我家嫣兒命好，嫁了個有出息的……”
魚粥見底，楚昭寧打了個哈欠。嬰兒的身子容易倦，思維卻清醒得很。
前世的她何曾在意過這些家長里短？
如今卻覺得比任何科研課題都有趣。人心之間的彎彎繞，可比分子間的相互作用復(fù)雜多了。
“五姑娘困了？”林嬤嬤輕輕拍著她，“睡吧，睡醒了夫人要來看你呢?！?/p>
楚昭寧閉上眼睛，但耳朵依然支棱著。
她聽到林嬤嬤低聲訓(xùn)斥翡翠：“你這些話要是傳到崔嬤嬤耳朵里，有你好受的，夫人最討厭下人嚼舌根。”
“我知道錯了，林嬤嬤。”翡翠聲音怯怯的，“只是，五姑娘這么小，又聽不懂…”
楚昭寧在心里偷笑。
她們哪里知道，這個聽不懂的嬰兒早把每句話都記在了心里。
通過這些零碎信息，她已大致摸清了寧國公府的人際脈絡(luò)。
最令她好奇的是那位筆名玉茗散人的祖母。
前太醫(yī)院院正之女，偏生愛寫戲本子，這組合著實(shí)有趣。
至于父親寧國公，身為九門提督公務(wù)繁忙，出門時她未醒，歸來時她已睡，除了休沐日，父女十天方能見上一面。
每天都完美地錯過了。
母親崔令儀則是個厲害角色，偌大個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妾室們個個安分。
楚昭寧很是欣賞這位母親的才干。
朦朧間，門外傳來腳步聲與丫鬟的問安。
崔令儀來了。
“五姑娘睡了？”崔令儀的聲音輕若游絲。
“回夫人，剛睡著?！绷謰邒邏旱蜕ひ?，“魚肉粥吃了整整一碗，很是喜歡。”
“那就好。”腳步聲漸近，床幔被輕輕掀起，“看來不喝奶也無妨，看這小臉紅潤的，長得還挺壯實(shí)。”
楚昭寧知道母親一直懸著心。
她不喝奶這事，讓崔令儀擔(dān)心得緊，生怕好不容易盼來的閨女營養(yǎng)不夠。
如今見她吃輔食比別家吃奶的孩子還健康，總算放下心來。
“五姑娘是個有福氣的。”林嬤嬤附和道。
崔令儀的指尖輕輕拂過楚昭寧的額頭：“這孩子安靜得出奇，很少哭鬧，倒是省心?！?/p>
那是因?yàn)槲矣谐赡耆说乃季S。
楚昭寧在心里回答?？摁[？那太不符合科學(xué)家的行事風(fēng)格了。
待崔令儀離去，楚昭寧徹底清醒過來。
她睜開眼睛，看到林嬤嬤正坐在窗邊繡花，翡翠和珊瑚在外間小聲說著什么。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這樣悠閑的生活，前世她想都不敢想。
那時的她總是匆匆忙忙，從一個實(shí)驗(yàn)室趕到另一個實(shí)驗(yàn)室，從一場學(xué)術(shù)報告奔向下一場研討會。
她曾以為那是充實(shí)，如今想來，倒像是自我囚禁。
“五姑娘醒了？”林嬤嬤發(fā)現(xiàn)她睜著眼睛，連忙放下繡活走過來，“要不要出去曬曬太陽？”
楚昭寧發(fā)出贊同的咿呀聲。
被抱到花園里，她能看見更多風(fēng)景，聽見更多八卦。
花園里，幾個小丫鬟正在修剪花枝。
看到林嬤嬤抱著楚昭寧過來，紛紛行禮。
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楚昭寧滿足地瞇起眼睛。
這樣的生活，真好啊。不用做實(shí)驗(yàn)，不用寫論文，不用應(yīng)付學(xué)術(shù)界的明爭暗斗。
只需要躺著，吃吃喝喝，聽聽八卦。
前世的她怎么會覺得那種生活有意義呢？
現(xiàn)在的她，一個國公府的千金，將來無非是嫁個好人家，繼續(xù)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
簡單，舒適，毫無壓力。
“五姑娘笑了?！绷謰邒唧@喜地說，“看來是喜歡曬太陽呢?！?/p>
一只蝴蝶飛過，楚昭寧的視線追隨著它。
她的眼睛還看不到太遠(yuǎn)，但那抹藍(lán)色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前世楚昭寧研究過蝴蝶翅膀的微觀結(jié)構(gòu)，知道那美麗的藍(lán)色來源于光的衍射而非色素。
但現(xiàn)在，她只想欣賞它的美麗，不去思考背后的科學(xué)原理。
“五姑娘看蝴蝶呢，真聰明?！绷謰邒叽葠鄣卣f，“等你會走了，就能追著蝴蝶玩了?！?/p>
楚昭寧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一個穿著華服的小女孩在花園里追逐蝴蝶。
多么典型的貴族千金生活啊。
前世的她一定會覺得這種生活毫無意義，但現(xiàn)在……
現(xiàn)在她覺得，偶爾做一只關(guān)在金絲籠里的鳥兒，似乎也不錯。
至少，這個籠子足夠?qū)挸?，足夠舒適，而且，里面充滿了有趣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