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好,不過是隨父親在外歷練罷了。”
季璟玉溫聲應(yīng)道,眸色卻漸漸沉了下來,聲音里壓著心疼與怒意:“倒是你......我剛從祖母處過來,云瑤她們是不是又為難你了?”
他與父親回府,未見幾位妹妹相迎,祖母只說姑娘們鬧了些小性子,但季璟玉心里清楚,江念清那般柔順的性子,怕是只有受委屈的份。
他早已三令五申警告過妹妹,可每回離府,季云瑤還是會陽奉陰違。
他心急如焚,見母親與父親仍在祖母跟前敘話,便借口更衣匆匆離席,徑直來了這偏僻院落。
“不過是些許小誤會罷了,玉表哥莫要掛懷。”江念清輕描淡寫地略過,眼睫微垂。她知曉,季璟玉定是心如明鏡。
“你總是這般委屈自己?!?/p>
“表哥剛回府就來看我,清兒便不覺得委屈了。”江念清心里明白,縱使季璟玉再去找季云瑤理論,可他堂堂七尺男兒,終究不便時(shí)時(shí)過問后宅之事。她也不能日日都尋表哥訴苦吧。
“你若是委屈,定要告訴我?!?/p>
“是?!?/p>
“就讓兄長站著?”
聞言,江念清這才想起來,還未請季璟玉進(jìn)門。
二人入得內(nèi)室,江念清動作嫻熟地沏茶,氤氳水汽模糊了她清麗的眉眼。
“怎的只你一人?你那丫鬟春桃呢?”季璟玉見江念清獨(dú)自忙碌的纖細(xì)身影,眉頭不由緊蹙。
聞言,江念清手腕幾不可察地一顫,她迅速穩(wěn)住心神低聲道:“春桃在大表哥院里。大表哥說近日疲乏,讓我晚膳后去沏茶,春桃便早去準(zhǔn)備了?!?/p>
她竭力說得云淡風(fēng)輕,可面對季璟玉,那輕顫的指尖卻出賣了心底惶然。
“大哥是因我之故,才這般為難你的?!奔经Z玉聲線陡然沉郁,眼底翻涌著惱意。
“并非為難......”
江念清搖頭,勉強(qiáng)牽起一抹淺笑:“我客居侯府,做些分內(nèi)之事也是應(yīng)當(dāng)。不過泡壺茶罷了,算不得為難?!?/p>
“我去找大哥!”
“別去,玉表哥,不過是沏茶,興趣過陣子大表哥就打發(fā)我回來了。莫要再為清兒起爭端了,可好?”江念清語氣中帶著哀求之意。
她眼下最擔(dān)心的,便是讓玉表哥知道她與季懷硯的關(guān)系。
季璟玉無奈的嘆息,他是可以不管不顧的找大哥理論,可最后吃苦的怕還是清兒。
這時(shí),季璟玉突然看見江念清那素手背上未消的腫痕。在褪去殷紅后,反倒愈發(fā)刺目地烙印在雪膚之上。
“這是如何傷的?是大哥還是云瑤?”
江念清自然是不能讓季璟玉和季懷硯正面起沖突的,也只能如實(shí)道:“云瑤表姐已受了責(zé)罰,玉表哥就莫要再追究了?!?/p>
“還疼么?”
季璟玉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纖細(xì)的手腕,指尖輕撫過那道紅痕,眼底的心疼幾乎要漫出來。
“已經(jīng)不疼了?!?/p>
“清兒,我既已回府,往后必不會再讓任何人欺你半分?!奔经Z玉強(qiáng)抑著將人擁入懷中的沖動。
此番外出,他特意向父親求了婚姻自主之權(quán),父親知道他的心思,并未直接回答,只漫不經(jīng)心道,若要收房,隨他便是。
他暗自盤算著,過些時(shí)日定要與母親商議此事,想讓母親同意求娶清兒,若母親也不應(yīng)允,無論如何,總要給兩人一個(gè)名分。這樣,府里上下便再不會將她視作無依無靠的表小姐了。
季璟玉的心疼,江念清看在眼里,可她心知再不能這般蹉跎。
季懷硯如今對她夜夜索取,指不定何時(shí)便會東窗事發(fā),就算暫且瞞過眾人,三個(gè)月后,季懷硯也定會明著向老夫人討要她。
她瞥了眼院中,唯有季璟玉的親隨在外守著,終是輕啟朱唇:“表哥,我想出府看看......”
“出府?想去哪兒?”
“清兒自失憶后,除年節(jié)時(shí)去過萬安寺,便再未踏出侯府半步?!?/p>
江念清低垂眼睫,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帶:“去哪兒都好,只是想看看外頭的天地?!?/p>
“這有何難,明日若無事,我便帶你出去?!?/p>
大夏民風(fēng)開化,尋常百姓家的女兒早早便要出門謀生,唯獨(dú)高門貴女規(guī)矩森嚴(yán)。府中庶女與江念清皆被老夫人拘得緊,不過他妹妹季云瑤常與朋友去茶樓相聚,亦能去書院讀書,故而,他覺得這個(gè)要求并沒什么不妥。
“能悄悄帶我出去么?清兒不想招惹是非?!苯钋逄ы壑袔е⌒囊硪淼南<?。
她心中煎熬,既不愿欺瞞季璟玉自己欲離府的打算,又不敢賭這一線生機(jī)。
她能離開侯府的機(jī)會不多,定要萬無一失才好。
“好。”季璟玉溫聲應(yīng)道。
“那表哥今日先回吧,明日我們早些動身。”江念清忍不住望向院門,既怕季懷硯突然歸來,又憂心季璟玉久留惹人閑話,惹來季懷硯的關(guān)注。
“明日我來接你?!?/p>
季璟玉說著,猶豫了一瞬,這才從懷中取出一個(gè)錦囊,那錦囊用的是上好的云紋緞,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他指尖微顫,將錦囊鄭重地放在江念清掌心。
“這個(gè)給你?!奔经Z玉的聲音比往常低沉,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珍重。
“給我的?”
江念清解開錦囊的絲絳,一枚羊脂白玉墜滑落掌心。
那玉如凝脂,瑩潤生光,在暮色中流轉(zhuǎn)著月華般的柔暈,竟是寸玉寸金的和田籽料,通體無瑕,上雕并蒂蓮紋,蓮瓣纖毫可見,當(dāng)是出自名家之手的珍品。
“這太貴重了......”
江念清呼吸一滯。
這般品相的美玉,莫說是閨閣女子,就是王侯府邸也難得一見。她曾在老夫人壽辰時(shí)見過類似的一塊玉佩,據(jù)說那是御賜之物,被老夫人當(dāng)作家傳珍寶鎖在檀木匣中,再未取出過一次。
季璟玉的指尖輕輕撫過玉墜邊緣:“去年在江南尋得的籽料,請了蘇州最好的玉雕師傅,清兒可喜歡?”
話到此處突然頓住,季璟玉的耳尖泛起薄紅。
這玉從選料到雕琢,整整費(fèi)了他一年光景,終于的等到了江念清十五歲了。
江念清倏地想起,在大夏,男子贈女子玉佩本就是定情之意,更何況是這樣千金難求的珍品。她指尖輕觸玉墜上那朵并蒂蓮,那蓮花似有了溫度,燙得她心頭微顫。
“表哥......我不能.......”
江念清想要推拒,卻被他輕輕按住手腕。
“收下,這玉,本就是為你尋的?!奔经Z玉聲音溫柔卻不容置疑。
他目光落在她纖細(xì)的脖頸上,想象著白玉映著她肌膚的模樣,喉結(jié)微不可察地滑動了一下。
不過十八歲的少年郎,正是血?dú)夥絼偂⑶楦]初開的年紀(jì)。他倉皇地移開視線,有些慌亂地轉(zhuǎn)過身去。
望著手中靜靜躺著的玉墜,江念清不由想起去歲盛夏。
那日暑氣灼人,季云瑤和她的兩個(gè)庶妹誣陷她打碎老夫人心愛的七彩琉璃瓶,老夫人便罰她跪在烈日下的花園里。
她跪得幾欲昏厥,以為會死在那處,恰逢季璟玉自書院歸來,見她受罰,當(dāng)即命人守住園門,牽著她躲進(jìn)荷塘。
小舟藏在接天蓮葉間,船篷投下蔭涼。
季璟玉將船劃至湖心,四面荷葉亭亭如蓋,連風(fēng)里都沁著荷香。
他那時(shí)說:“若往后誰再欺你,就讓春桃來尋兄長。兄長必護(hù)你周全?!?/p>
記憶中的荷香與掌心的玉墜漸漸重疊,江念清將玉墜緊緊攥住,她知道攥得再緊也沒有希望,可是年少時(shí)人總愛做夢,做一些不切實(shí)際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