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府的秋夜,月華如水傾瀉在青瓦上,將庭院里的桂花樹鍍上一層銀邊。
崔令儀在雕花拔步床上翻了個身,蜀錦被面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唔…”她突然蹙起眉頭,下腹傳來一陣異樣的涼意,像是有人在她體內潑了一瓢冷水。
崔令儀下意識地摸了摸褻褲,指尖觸到一片濕滑。
她猛地睜大眼睛,睡意全無。
崔令儀十五歲嫁入高門,十七歲誕下長子楚臨淵,兩年后又得次子楚臨岳。
接連生下兩個兒子后,她心心念念想要個女兒,卻遲遲未能如愿。
直到五年后才又得幼子楚臨漳,此后十余年再無動靜。
前年世子楚臨淵迎娶靖海侯嫡女沈知瀾時,崔令儀已將對女兒的期盼寄托在兒媳身上。
誰知去年沈知瀾誕下世孫楚景茂,讓她暗自失落。
如今次子楚臨岳剛娶瑞王愛女趙瑄瑄不久,還未有喜訊,反倒是她這個做婆婆的先老蚌生珠了。
自懷孕以來,崔令儀就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唯一的愿望就是生一個想想軟軟的閨女。
“春露,春露?!彼龘纹鹕碜?,聲音里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值夜的丫鬟春露幾乎是跌進內室的,手里提著的羊角燈在屏風上投下?lián)u晃的影子。
“夫人?可是要起夜?”
崔令儀面色蒼白,額角已經(jīng)滲出細密的汗珠:“去,去請穩(wěn)婆。再派人通知國公爺,就說,就說我可能要生了?!?/p>
春露手中的燈“啪”地掉在地上,燭火跳動幾下,頑強地沒有熄滅,又慌忙地撿了起來
崔令儀咬著牙,一陣突如其來的絞痛讓她不得不抓緊床柱,“還不快去?!?/p>
“是。”春露這才如夢初醒,提著裙子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很快,整個寧國公府像被捅了的馬蜂窩般喧鬧起來。
腳步聲、呼喊聲、器皿碰撞聲此起彼伏,廊下的燈籠一盞接一盞亮起,將府邸照得如同白晝。
崔令儀被小心翼翼地扶到早已準備好的產(chǎn)房,她感到一陣陣宮縮開始襲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三十八歲的高齡,這次懷孕本就是個意外,更沒想到會在深夜突然發(fā)動。
“夫人別怕,老奴接生過上百個孩子了。”穩(wěn)婆張氏匆匆趕來,粗糙的手撫上崔令儀隆起的腹部。
“胎位正,夫人身子骨也好,定能平安生產(chǎn)?!?/p>
崔令儀咬住下唇點點頭。
“啊——”一陣劇烈的疼痛打斷了她的思緒,崔令儀忍不住叫出聲來。
汗水浸透了她的中衣,黑發(fā)散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這一連串的吵鬧聲把謝清吵醒了,醒來后她在黑暗中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原本溫暖舒適的小屋突然開始擠壓她,四周的墻壁有規(guī)律地收縮、放松,再收縮。
她立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她要出生了。
“真是荒謬?!敝x清想道,“一個25世紀的科學家,現(xiàn)在居然要經(jīng)歷最原始的出生過程?!?/p>
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她調整姿勢,將頭部對準最狹窄的通道,開始配合宮縮的節(jié)奏往外擠。
今晚歇在書房的寧國公得到消息后,連忙披上外袍,急匆匆地回了內院。
寧國公今年四十有五,鬢角已見斑白,此刻眉頭緊鎖,坐在偏房里靜靜地等待著。
寧國公夫人生男生女,他倒是無所謂,又不是沒有女兒,只是不是從寧國公夫人肚子里出來而已。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五兒四女,其中嫡出的兒子有三個,庶出的有兩個,女兒全部都是庶出。
早過了那種當?shù)呐d奮期,不過這個年紀還能有孩子出生,還是嫡出的,那也算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畢竟老當益壯嘛。
寧國公正自得,楚臨淵攜妻子沈知瀾匆匆趕來,隨后是楚臨岳與妻子趙瑄瑄,最后是睡眼惺忪的幼子楚臨漳。
“父親,母親情況如何?”楚臨淵沉穩(wěn)地問道,但緊握的拳頭暴露了他的緊張。
女人生孩子本身就是半只腳踏進鬼門關,更何況母親這么大的年紀了,每每想到這他就擔心不已。
“剛發(fā)動不久,張穩(wěn)婆說胎位正?!睂巼蛑獮懻f道,“沈氏,你進去看看你婆母吧?!?/p>
沈知瀾點點頭,她去年剛生下世孫景茂,對生產(chǎn)之事尚有經(jīng)驗。
而趙瑄瑄新婚不久,楚臨岳輕輕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在外面等候。
楚臨漳見沈知瀾進去后,跟著上前趴在門縫上看,想知道母親的情況。
可惜什么都沒看到,就被大哥拎著領子拽了回來。
產(chǎn)房內,謝清正奮力往外擠。
她知道新生兒要配合宮縮用力。
既然要重活一世,那就別磨蹭。她憋足力氣往外沖。
“啊——”崔令儀的慘叫穿透謝清的意識,這讓她感到一陣心疼,這種感覺很陌生,她上輩子從來沒有過的。
沈知瀾站在一旁,用溫熱的帕子為婆婆擦拭額頭的汗水。
她去年剛生下兒子,對生產(chǎn)的痛苦記憶猶新。
看著婆婆痛苦的樣子,她不禁握緊了手中的帕子。
“母親,您省著些力氣?!鄙蛑獮戄p聲地安撫著,“張穩(wěn)婆說了,這才剛開始呢?!?/p>
崔令儀咬緊牙關,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呻吟,抓住床單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
沈知瀾用濕布輕輕擦拭婆母額頭的汗水,眼中滿是擔憂。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天色漸漸泛白。
崔令儀的力氣似乎被一點點抽走,但宮縮卻越來越強烈。
“看到頭了!夫人再加把勁!”李穩(wěn)婆驚喜地喊道。
崔令儀咬緊牙關,額頭上布滿汗珠,雙手死死攥著床單。
“啊——”崔令儀終于忍不住叫出聲來,同時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隨后身體一輕。
“出來了!出來了!”張穩(wěn)婆欣喜若狂的聲音響起,“是個千金!恭喜夫人喜得貴女!”
“哇——”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謝清終于重見天日。
她感到冰冷的空氣突然涌入肺部,刺眼的光線讓她瞇起眼睛。
不禁感嘆原來世上真的有輪回啊。
她研究了一輩子的科學,卻從未想過死亡竟然是新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