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一的時候,安素是南大有名的冰山美人。她不喜歡參與校內活動,也不喜歡說話,
偶爾笑笑也像沒解凍的冰棍。這種情況持續(xù)到大一新生入學。
安素的導師兼任她同系大一的輔導員,但是事務繁忙,
他就讓她幫忙給學弟學妹們開一下班會,理由是成績好,又不喜歡笑,鎮(zhèn)得住場子。
安素無奈,只能從命。這一天,她在等學生到齊的時間里,拿著手機無聊地翻看,
正巧看到一則新聞,說是40年前發(fā)射的米爾號探測衛(wèi)星,在失聯(lián)40年后,
竟然成功地在原計劃勘測的星球上著陸了。真是個奇跡,她在心里感嘆。班會的時候,
全班40多個學生,她順著點名表一個一個點名,看到“裴思行”三個字時,她猶豫了,
一個“裴”字說出口,后面的“思行”卻仿佛失聲一般。接著她的話,
教室里響起一個清朗的男聲:“裴思行?!卑菜靥ь^,
看見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孩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九月的陽光太耀眼,
她覺得這一定是老天爺開的玩笑,是她花了眼認錯了人,但是裴思行卻開口道:“安素姐姐,
好久不見?!彼对谥v臺,眼看著裴思行向她走過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
裴思行含笑站在她面前:“我很想你?!毕乱幻刖蛽硭霊?。教室里發(fā)出了響徹云霄的暴動,
她手中的點名表也翩然落地?!鞍菜?,我說過我們一定還會見面。
”裴思行的聲音清楚的回蕩在她的耳邊,一如當年,未曾改變。1那年山中積雪,
樹木被皚皚白雪壓斷了枝丫。安素捧著語文書從花壇路過,
恰好看見斷掉的樹枝下一只羽翼未滿的麻雀正用兩只黑色的眼睛滴溜溜盯著她。
一人一鳥四目相對,安素沒有猶豫,彎腰捧起來麻雀,裝進了羽絨服大大的口袋里。
走進了教室。北方冬日的房子,暖氣烘得所有人燥熱不已,加上都是十六七歲的熱血,
整個教室都沸反盈天。她走到座位上,安靜地開始刷上海卷的理綜題,
周遭的熱鬧仿佛和她無關似的。班主任進來的時候,帽子上都是雪。他說大雪封山,
老師們都無法來上課,所以停課兩天。消息一出口,對于悲苦的復讀生來說,
簡直是如獲大赦,歡呼聲又在教室里打造了一個小高潮。嘈雜中,安素覺得頭隱隱作痛,
她站起來,對班主任說:“老師,我想下山。
”教語文的中年老師是個溫婉性子:“現(xiàn)在山上路滑難走,一天只有一班公交,
老師都不來上課了,你怎么下山?”“我走著下去。
”老師不知道班里向來聽話的第一名這次犟什么,只是溫和又堅定地搖頭:“不行,不安全。
”安素有些無奈,她的頭越來越痛,最后說道:“我的藥沒了。我得下去買?!崩蠋熴等?,
最終點頭了。眉山高考培訓學校是一所復讀學校,位于眉山腳下,校園里種著柏樹。
學校每年大發(fā)慈悲收留高考落榜的學生,給他們黯淡的人生又一次希望。
來這里的學生要么是終年吊車尾主動復讀,要么是優(yōu)等生發(fā)揮失常被動復讀,來了,
都是怨聲載道。安素屬于后者,高一本線兩分的成績對她來說太過于慘不忍睹。
出高考成績的那天,離婚多年的莊予父母也破天荒地、心平氣和地見了面,二人一合計,
便把安素送到了眉山。他們一直不清楚,彼時的安素已經患上了相當嚴重的抑郁癥,
并且對嘈雜的環(huán)境和陌生人有病理上的抗拒。所以長久以來,安素過得甚是艱難。
失眠的時候,她躺在床上看著小小窗欞中透過來的淡淡星光,感覺自己像是迷途的飛船,
找不到可以造訪的行星。老師說得沒錯,通往眉山的路上幾乎看不到車輛。
安素沿著馬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她披了大紅色的披風,像是朵風中瑟瑟的紅梅。
等車是個需要耐心的事情,她逗著口袋里的小鳥,倒也不覺得無趣。上車之后安素才發(fā)現(xiàn),
自己并未帶零錢,她翻遍了書包和衣服口袋,也沒有一個硬幣。車里滿滿都是人,
皆是這唯一一輛車在風雪路上撿來的人。安素咬咬牙,
向身旁初中生模樣的男生開了口:“同學,我沒有帶錢,
可不可以借我一元……”太久沒有和陌生人說話了,她氣若游絲的聲音甚至有點發(fā)抖。
男孩很是爽快,笑著遞給她一枚硬幣。“不用還,一元錢而已。”她面色蒼白地笑笑,
可人太多,她又開始頭疼了。公交車開在濕滑的路上,車廂搖搖擺擺,車里的乘客又太多,
總有人擠到她,加重她的痛感。安素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處于暈倒的邊緣,
突然一雙手伸了過來,他一只手扶了欄桿,一只手搭在吊環(huán)上,
用身體和手臂給她在擁擠的車廂中圈出來一方小小的、安穩(wěn)的空間。安素不解地抬頭,
正對上剛才那男生一雙含笑的眼睛。“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彼f。“嗯,頭有點疼。
”“應該是暈車?!彼龀鼋Y論。安素不好反駁,默默地點頭。男生是個心細的人,
拿身體做人墻,還紳士地和安素保持了距離??赡魏温坊?,拐彎的時候,安素一個站不穩(wěn),
后腰撞在了欄桿上。男孩微微皺起了眉頭:“你扶著我吧?!卑菜厮貋聿幌矚g肢體接觸,
更何況是一個陌生人。她猶豫著,卻聽到男生催促:“不是吧,這么保守?
待會你又要磕碰到了?!彼а婪錾狭四泻⒌母觳?,那搖粒絨的外套怪溫暖的。后來,
安素站得十分舒服。下車的時候她很感激地笑了,男生也回以更燦爛的笑?!澳惝斝陌?,
千萬別摔了?!蹦猩捯粑绰洌萝嚨陌菜鼐退さ搅伺赃叺墓嗄緟怖?。她手忙腳亂的站起來,
看到了車門后面,男孩忍俊不禁的笑臉。真丟人啊,她想。2在所有人眼中,
日子都波瀾不驚地過著她每分每秒都在煎熬。她挑了一個極其偏僻的位置,
每天把一杯茶擺在暖氣片上,靜靜地看著茶葉在熱水中沉浮,她就覺得心里舒服。
這天晚自習下課,她又在盯著茶葉放空自己。同桌忽然叫她:“安素,有人找。
”她狐疑地抬頭,看到了上次公交車上遇到的男生。他笑臉盈盈地沖她勾勾手,示意她出去。
安素不解,可是依舊鬼使神差地出了門。外面空氣清冷,呼出的氣息瞬間化為白霧。
男生看著她的眼睛,說:“你不記得我了?上次公交車上……”安素點頭:“我記得。
”他似乎很喜歡笑,笑起來也很好看:“我還沒介紹,我叫裴思行。
我……”安素打斷他:“是要錢是吧?”那次公交車票錢,她還沒給他?!安皇?,
我都說了不用還,一元錢而已。”裴思行擺擺手,安素便不知道再說什么。
“你不好奇我怎么找到你的?”裴思行倒是個活躍氣氛的人。安素只好擺出好奇的神情。
“我排查眉山公交車站附近所有的學校,一間一間教室摸過來的。這大冷天真快把我凍死了。
”他把手攏在嘴邊呵了一口氣,好看的眉眼皺成一團。安素驚訝地瞪大雙眼,
一雙眸子像是寒星墜深潭,落在旁人眼里確實驚艷??粗泽@的表情,
裴思行笑出了聲:“騙你的,你校園卡落公交車上了,上面有你的信息。
”男生把磁卡遞過來,卡上少女的證件照有姣好的面容和淡漠的雙眼?!爸x謝你。
”安素認真道謝。裴思行湊過來看她照片,嬉皮笑臉的:“證件照都那么好看。
”安素害羞了,飛快地把磁卡收起來?!氨緛砦蚁朐琰c給你送來的,
可是七中只有周末才放學生出門,你知道吧?”裴思行說。安素淡淡地點頭。
她的淡漠讓裴思行有點不知所措:“我本來以為你和我一樣念初中呢,原來你是學姐。
”他猶豫了一下,“安素。”經他提醒,安素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要比他大四歲:“你得叫我姐姐。
”裴思行撓撓頭:“得嘞,安素姐姐?!彼珠_口,“我這會兒回學校,食堂指定沒飯了,
你請我吃飯吧?!卑菜叵氲饺思耶吘箵斓搅俗约旱男@卡,
又在天寒地凍的天氣里給自己送過來,于情于理都該請他吃飯,
便帶他去了自己最常去的面館。做小生意的人總帶著市井的熱情,面館老板看到安素進門,
還帶著一個清秀少年,便忍不住打趣:“男朋友?”“對對對?!迸崴夹袥]個正形。
安素卻正正經經地解釋:“是弟弟。”裴思行點的是酸湯肥牛面,
熱氣騰騰的紅湯給寒冷的冬天添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暖和。安素則選了清心寡欲的雞湯面。
點完餐,面館狹小的店面突然闖進十幾名學生,安素和裴思行被擠到了角落里。
周圍人擠來擠去,來自別人的觸碰讓她渾身僵硬,裴思行敏銳地感覺到她的變化,
道:“你靠里面坐。”安素萬分感激地笑了。湯面上桌,兩個人并排吃著。
安素做事向來認真,吃飯也不例外,心里只有這一碗吃食。突然,旁邊有人靠近,安素轉頭,
裴思行的唇角輕輕地擦過她白玉般的耳垂,順帶拂過側臉,停在了她的嘴角。
少年初生的胡茬帶了些許的摩擦感,所過之處撩動肌膚。裴思行嚇一跳,
猛地閃開:“我就是想嘗一口你的面。”安素燒紅了臉,只會低頭往嘴里塞吃的。
她的頭發(fā)許久沒剪了,臉頰兩邊的碎發(fā)順著低頭的動作往下滑。裴思行看著眼前窘迫的人,
忍不住伸手幫她把頭發(fā)輕輕地攏到腦后?!澳阋膊话杨^發(fā)扎好,都掉碗里去了。
”他的氣息環(huán)繞在她的耳畔,安素覺得臉更熱了。她忍不住把筷子扔掉,
十分羞惱地說:“喂!”可半又軟了下來,
“你……你自己吃飯好不好……”裴思行趕緊點頭,乖巧得像只哈士奇。
3此后裴思行每逢周末就來眉山,美其名曰:找個免費的補習老師。
可是他自己的功課明明比誰都好。初中的課程沒有多深,裴思行又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所以每當他寫完作業(yè)安素就把自己的英語作業(yè)扔給他做。理科是她的弱勢,
復讀的生活節(jié)奏太累,得空她就想睡覺。那天扔完英語作業(yè)后,安素例行趴下。
裴思行忽然探腦過來:“安素?”“叫姐姐?!彼魺o其事地撇撇嘴,
選擇性地忽略掉她的話:“這個詞組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