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前朝太傅獨子,家族因一卷密詔被滿門抄斬。十年后,我成了新帝最信任的權(quán)臣。
御書房里,我親手將毒酒遞給仇人之子。他含笑飲盡:“老師,這局棋你贏了。
”鮮血從他嘴角溢出時,我摸到了袖中父親的血書。原來滅門之夜,
是父親用血寫下:“護(hù)此稚子,山河可續(xù)。
”而新帝顫抖著抓住我手腕:“太傅……朕等了你十年……”---承平三年冬,
雪大得壓斷了枯枝。我拖著什么東西,在雪地里爬。冰冷的雪鉆進(jìn)領(lǐng)口,灼燒著傷口。身后,
一道長長的暗紅痕跡蜿蜒,很快又被新雪覆蓋。那是我爹,沈清源,前朝太傅。
他身體早已僵冷,沉重異常。我麻木地向前挪動,只記得最后一眼:他死死攥著我的手,
目光穿透漫天風(fēng)雪。那眼神,刻骨銘心?!俺巸骸钕氯ァ彼种副淙玷F。
血色在他身下無聲蔓延,浸透了素白的雪地。大雪簌簌落下,試圖掩埋一切。天地間,
只剩沉重的拖拽聲。不知爬了多久,力氣耗盡。我倒在雪中,臉貼著冰冷的地面。
爹的身體就在身邊。黑暗溫柔地裹了上來。也好,一家人,黃泉路上也算團(tuán)圓。意識模糊間,
沉重的馬蹄聲踏碎了死寂。血沫濺到我臉上,帶著生者的氣息。眼皮重得抬不起。有人蹲下,
溫?zé)岬闹讣馓缴衔翌i側(cè)?!暗钕?,是個孩子!還有個……大人,沒救了。
”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巴献?。”另一個聲音響起,清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身體被粗暴地翻動。我猛地驚醒,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嗬嗬聲,徒勞地抓向爹的方向。“爹!
”聲音微弱如蚊蚋。那探我脈搏的手頓住了?!暗鹊取!蹦乔謇涞穆曇艨拷N医吡Ρ犻_眼,
模糊的視線里,只看到一雙華貴的皂靴停在雪中。靴尖沾著點點猩紅,
像雪地里開出的妖異花朵。他蹲了下來。一張少年的臉,眉目如畫,
卻覆蓋著與年齡不符的冷冽冰霜。他看著我,眼神銳利如鷹隼。我的狼狽、絕望、刻骨的恨,
盡數(shù)落入他眼底。他伸出手,指尖拂開我臉上混著血污的雪。“恨么?”他問,聲音不高,
卻穿透風(fēng)雪。那雙眼睛,深不見底。恨?我全身的血都涌了上來,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疼。
我死死瞪著他,用盡最后力氣擠出嘶吼:“恨!我恨!
”他看著我眼中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火焰,嘴角竟?fàn)科鹨唤z極淡的弧度。那弧度冰冷,
毫無暖意?!昂芎?。記住這恨?!彼酒鹕?,高大的身影遮蔽了本就微弱的天光?!皫Щ厝?。
”我身體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撈起。最后一眼,我看到爹孤零零地躺在雪里,
迅速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風(fēng)雪呼嘯著,吞噬了天地,也吞噬了我。再醒來,
是陌生的雕梁畫棟。濃重的藥味刺鼻。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給我把脈。
見我睜眼,他松了口氣?!懊?,閻王爺不收。”我掙扎著想坐起,牽動傷口,
疼得眼前發(fā)黑?!斑@是哪?送我回來的人呢?”老者按住我:“莫動。這里是潛邸。
送你回來的,是當(dāng)朝三皇子殿下。”三皇子……趙翊。新帝最不受寵的兒子。
我心猛地沉下去。仇人之子。送我入虎口?老者收拾藥箱,低聲道:“殿下說,你叫沈硯。
以后,是這府里的書童。”他指了指床頭疊放的一套粗布衣衫。“養(yǎng)好傷,去前院伺候筆墨。
”書童?我攥緊了身下的錦被,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滅門之仇,刻骨之恨,
竟要我在此為奴為婢,伺候仇敵之子?屈辱和憤怒幾乎將我撕裂。
可爹最后的目光在腦中閃現(xiàn)?;钕氯?。我閉上眼,將翻騰的恨意狠狠壓回心底深處。
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平靜。我伸手,拿起那套粗布衣裳。布料粗糙,磨著皮膚。
這恥辱,我沈硯,記下了!半月后,我拖著尚未痊愈的身體,被管事領(lǐng)到前院書房。門開著,
趙翊正臨窗寫字,身形挺拔如孤松。陽光落在他半邊臉上,顯得沉靜而專注?!暗钕拢?/p>
新來的書童沈硯帶到?!惫苁鹿怼Zw翊筆鋒未停,頭也未抬:“嗯,磨墨?!甭曇舻?,
聽不出情緒。我垂著頭,走到巨大的紫檀書案邊。硯臺冰涼沉重。我拿起墨錠,一下一下,
沿著硯池邊緣緩緩研磨。動作僵硬,帶著刻意的生疏。墨汁在池中無聲旋轉(zhuǎn),濃黑如深淵。
“力道輕了?!壁w翊忽然開口,目光依舊落在紙上。我手腕一抖,墨錠差點脫手。
他筆尖微頓,一滴墨落在雪白的宣紙上,迅速洇開一團(tuán)丑陋的黑。他抬眼,
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像能穿透皮囊,
直視我心底竭力隱藏的驚濤駭浪。他放下筆,拿起那張污了的紙,隨手揉成一團(tuán)?!澳?/p>
要勻。心,要靜?!彼曇舨桓撸瑓s字字砸在我心上?!靶娜舨混o,如何成事?
”他重新鋪開一張紙,不再看我。我僵在原地,握著墨錠的手心全是冷汗。他的話,是點撥,
還是警告?那團(tuán)被揉皺丟棄的廢紙,像極了我此刻狼狽不堪的處境。我深吸一口氣,
強(qiáng)迫自己穩(wěn)住手腕,重新開始研磨。墨汁在池中漸漸變得均勻、濃稠、深不見底。
日子在研墨、鋪紙、整理書籍中無聲滑過。我沉默得像書房角落里的一個影子。
趙翊似乎也忘記了我的存在。他讀書、習(xí)武、處理一些我看不懂的密函。有時深夜,
他會獨自在庭院中練劍,劍光在月色下翻飛,帶著一種孤絕的狠厲。一次,他練完劍回來,
額角帶著汗,氣息微促。我默默遞上溫?zé)岬牟冀?。他接過,隨意擦拭,
目光掃過書架上一本蒙塵的《鹽鐵論》。“讀過?”他隨口問?!凹腋浮灾v過。
”我聲音干澀。他動作一頓,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芭叮可蛱蹈卟?。
”他語氣平淡,將布巾丟回盆里,“說說看,桑弘羊之策,利弊何在?”心猛地一縮。
爹講解此書時的音容笑貌清晰如昨。我垂著眼,指甲掐進(jìn)掌心,
用疼痛維持聲音的平穩(wěn):“利在充盈國庫,強(qiáng)兵足食。弊在……與民爭利,官商勾結(jié),
根基動搖?!睍坷镬o得可怕,只有燭火偶爾的噼啪聲。趙翊沉默片刻,忽而輕笑一聲,
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根基?何謂根基?民是草,風(fēng)往哪吹,便往哪倒。”他走到窗邊,
望著沉沉夜色,“能握住刀柄的手,才是根基?!庇洲D(zhuǎn)過身,目光如刀鋒般銳利,
直直刺向我:“你,想握住刀柄么?”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眼底蟄伏的猛獸,
正對我露出森然獠牙。寒意順著脊椎爬升,血液卻詭異地沸騰起來。我迎著他的目光,
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很好?!壁w翊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冰冷而滿意?!皬拿魅帐?,
隨我讀書?!彼赶虬干隙逊e如山的卷宗,“這些,你來整理。有用的,摘出來?!蹦且梗?/p>
我回到狹小的耳房。窗外寒風(fēng)嗚咽。我攤開手掌,掌心是被掐出的深深月牙印。
趙翊的話在耳邊回蕩。握住刀柄?不!我要握住的,是能刺穿他和他父親心臟的利刃!
這念頭如毒藤,在黑暗中瘋狂滋長。我鋪開紙,提起筆,模仿著他批閱的筆跡,
一遍遍書寫同一個字——殺!時間在仇恨的滋養(yǎng)和表面的溫順中悄然流逝。
我成了趙翊身邊最沉默的影子,也是最得力的“工具”。
他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密報、拉攏朝臣、甚至構(gòu)陷對手的陰私手段,漸漸不再避我。
我像一塊貪婪的海綿,吸收著權(quán)謀場中的一切污濁與血腥,將它們刻入骨髓,
淬煉成我復(fù)仇的毒藥。一次,他欲拉攏一位頑固的老御史。幾番試探,對方油鹽不進(jìn)。
趙翊將一份謄抄的密信丟給我,信上是御史之子狎妓斗毆的荒唐事?!懊魅?,將此信,
‘不慎’遺落于御史夫人常去的佛堂?!彼曇艉翢o波瀾。我接過那薄薄的紙片,指尖冰涼。
這輕飄飄的紙,足以毀掉一個清流門庭的聲譽。我抬眼看他:“殿下,
若老御史不堪其辱……”趙翊正擦拭佩劍,聞言動作未停,只淡淡道:“剛極易折。這道理,
他該懂。若不懂,便是他命該如此?!眲︿h寒光一閃,映出他眼中深潭般的冷酷。
我躬身退出書房,將那封密信緊緊攥在手中。紙的邊緣硌著掌心。次日。佛堂檀香繚繞,
我跪在蒲團(tuán)上,假作虔誠。趁無人注意,指尖一松。信紙悄然飄落在供桌角落的陰影里。
起身離開時,御史夫人正由丫鬟攙扶著,緩緩步入佛堂。此刻,
我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悶痛迅速擴(kuò)散開。我加快腳步,
逃也似地離開了那令人窒息的香火氣。春去秋來,朝堂風(fēng)云詭譎。
趙翊如同隱藏在暗處的毒蛇,耐心地編織著他的網(wǎng)。我冷眼旁觀,
看著他如何不動聲色地扳倒一個又一個擋在儲位前的兄長。他心機(jī)之深,手段之狠,
令人膽寒。每一次他踩著別人尸骨更上一步,我袖中的匕首似乎就沉重一分。終于,
承平十三年秋。老皇帝病危的消息像瘟疫一樣在京城蔓延。宮門緊閉,禁軍森嚴(yán)。
氣氛繃緊如弦。趙翊召我入密室。燭火搖曳,將他半邊臉映得明暗不定。
他遞給我一枚玄鐵令牌,冰冷沉重?!澳弥?。”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
“去西山大營,找蕭將軍。告訴他,‘潛龍在淵,風(fēng)云際會’?!彼⒅业难劬Γ?/p>
一字一句,“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若敗……”他后面的話沒說,
但那眼神比冬夜的寒風(fēng)更刺骨。我接過令牌,那冰冷的觸感直透心底。西山大營,
拱衛(wèi)京師的重兵所在。蕭將軍,曾是沈家門生,早年受過我父親大恩。
趙翊竟連這層隱秘關(guān)系都挖了出來?寒意瞬間爬滿全身。他究竟還知道多少?
我壓下翻涌的驚濤,垂首應(yīng)道:“是?!笨祚R加鞭,一夜疾馳。抵達(dá)西山大營時,天剛破曉。
守衛(wèi)驗過令牌,目光驚疑不定。我被引至主帥大帳。蕭承山,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將領(lǐng),
如今鬢角已染風(fēng)霜。他屏退左右,審視著我遞上的令牌,又抬眼仔細(xì)看我面容,
眼神復(fù)雜變幻?!吧颉」??”他聲音有些發(fā)顫。我拱手,
聲音因長途奔襲而沙啞:“蕭將軍,家父沈清源?!眻蟪龈赣H名諱時,喉頭猛地哽住。
蕭承山臉色劇變,猛地站起身,繞過桌案,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
“太傅……太傅他……”他虎目含淚,聲音哽咽。我強(qiáng)忍悲憤,直視他:“將軍,前塵舊事,
容后再敘。今奉三殿下之命,傳話:‘潛龍在淵,風(fēng)云際會’。
”蕭承山眼里的悲戚瞬間被震驚取代,隨即涌上濃烈的掙扎。他松開手,在帳中焦躁地踱步。
“三皇子……他……他竟要……”“將軍!”我打斷他,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先帝無道,屠戮忠良!今上諸子,唯有三殿下,隱忍剛毅,可承大統(tǒng)!
將軍難道忘了當(dāng)年在沈府,家父對您的期許?忘了這山河,本該是清明模樣?!”字字泣血。
蕭承山猛地停步,背對著我,肩膀劇烈起伏。帳內(nèi)死寂,只聞他粗重的呼吸聲。良久,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眼中血絲密布,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絕。他重重一拳砸在案上:“罷了!
太傅的血不能白流!末將……遵命!”三日后,宮門被玄甲軍強(qiáng)行撞開。
血腥味彌漫在深秋的空氣中。我緊隨在趙翊身側(cè),看著他一身戎裝,踏著染血的玉階,
一步步走向那至高無上的御座。他的背影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異常高大,也異常冰冷。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