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武俠游戲里的NPC，一直以為那些玩家是行俠仗義的大俠。
他們總在咽氣后原地滿血復活，對著空氣神神叨叨。
還會在深更半夜“唰”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第二天一大早又齊刷刷杵在村口。
直到山匪血洗村子的那晚，我親眼看見玩家頭頭燕十六被砍成了兩半。下一秒，
他毫發(fā)無損地站在我面前，語氣輕松得刺耳：“別怕，剛開了無敵?！彼话驯称鹬貍奈?，
瘋了一樣往主城沖：“撐住！進了城刷新一下狀態(tài)就沒事了！”我趴在他背上，視線模糊中，
看到他肩胛骨間懸浮著一塊半透明的面板，
上面幾個冰冷的大字像燒紅的烙鐵：【服務器：長安一服】?！伴L安……也是假的嗎？
”青溪村的空氣又悶又重，吸一口都費勁，像糊在臉上的濕抹布。我，林小草，
踩著嘎吱作響的破竹梯，正費力地把新割來的茅草往屋頂那個漏風的窟窿上堵。
汗珠子滾進眼睛里，又辣又疼。風不知啥時候刮起來了，卷著土腥味兒。我胡亂抹了把臉，
直起酸痛的腰，目光下意識掃向村外那條黃土路，心口猛地一抽。這條路，通向外頭，
也通向我再也回不去的家——翠竹谷。幾個月前，我還窩在那片深山里，守著幾間老竹屋，
陪著沉默得像塊石頭的爺爺。翠竹谷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安靜得只有鳥叫、溪水和風過竹林的沙沙響。爺爺懂點草藥，我也跟著學，常背著小竹簍，
在林子里扒拉那些藏在爛葉子底下的寶貝疙瘩。那天，陽光透過竹葉縫兒，
在地上灑下碎金子。我正貓腰挖一株老黃精，
忽然聽見不遠處的箭竹叢里傳來“噗通”一聲悶響，還有人壓抑的痛哼。
撥開密密匝匝的竹子，我看見一個男人趴在地上，一身粗布衣裳滾滿了泥和草屑，
背上豁開一道大口子，皮肉翻卷，骨頭都露出來了，活像被猛獸撕過。
血把地上的青苔都染紅了。他牙關咬得死緊，額角青筋直跳，疼得渾身哆嗦，
可那眼神里……怎么還透著股說不出的懊惱和煩躁？好像這傷不是意外，
而是個躲不開的麻煩?！澳恪銢]事吧？”我蹲下去，聲音帶著山里人慣有的戒備，
可看他那慘樣，心又軟了。爺爺說過，山外人心眼多。他艱難地抬起頭，看清是我，
眼里的煩躁像潮水一樣褪了，換成了純粹的、打量陌生東西似的驚訝，接著，
又亮起一種奇異的……光？活像獵人逮著了稀罕的獵物。“沒…事……”他嗓子啞得厲害，
想撐起來，一動又扯到傷口，疼得直抽冷氣?！安恍⌒摹瓏樦媚锪?。
”他那眼神讓我渾身不自在，可那傷……實在嚇人。最終，
山里人的實誠和爺爺教的“醫(yī)者心”占了上風。我嘆口氣，解下竹簍：“別亂動，
傷得太深了。我爺爺懂點草藥，你要不嫌棄，跟我回去拾掇拾掇？”就這樣，
我把這個叫“燕十六”的男人，半拖半拽弄回了翠竹谷的竹屋。爺爺皺著眉，沒多問，
默默拿出壓箱底的傷藥和干凈布條。包扎的時候，燕十六疼得齜牙咧嘴，愣是沒吭一聲，
可那雙眼睛，總跟探照燈似的落在我身上，帶著打量和……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當時只當他是疼糊涂了。他的傷好得邪乎快。才十來天，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就結痂掉疤，
只留下淡淡的紅印子。不用躺著了，他就開始笨手笨腳地幫我劈柴。那動作生硬得可笑，
斧頭好幾次差點脫手飛出去，壓根不像個練家子（看他背上那傷，
我一直以為他是混江湖的）?？蛇@人軸得很，劈得滿頭大汗，柴火劈得歪七扭八，
也非得把柴堆堆滿才罷休?！把啻蟾纾胖襾戆??！蔽铱床贿^去?！安恍校 彼豢诨亟^，
斬釘截鐵，像在執(zhí)行軍令，“這點事都干不好，我還算……咳，還算個男人嗎？”說這話時，
他眼神飄了一下，好像在看空氣。后來，他又開始“打獵”。有時候兩手空空回來，
有時候能扛回只肥兔子，衣裳還被樹枝刮得稀爛，臉上帶著一種“任務完成”的解脫感。
他把兔子塞給我：“小草姑娘，拿著，添個菜?！痹俸髞恚?/p>
上去冰涼、聞著卻有暖香、永不凋謝的假花；一串用不知名野獸尖牙串的項鏈……這些東西，
在翠竹谷顯得格格不入，卻又透著股怪異的精致?！奥飞稀S手撿的，覺著……挺襯你。
”他總是這么干巴巴地解釋，語氣生硬，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直勾勾盯著我，
像在等我的反應。日子一天天過。燕十六成了翠竹谷的?？汀Ｋ牟耠m然丑，
但灶膛的火燒得旺；他送的野味讓清湯寡水的飯桌有了油水；那些怪里怪氣的禮物，
被我偷偷收在床頭小木盒里，夜深人靜時摸著，心里會泛起一絲異樣。
他還是會冷不丁對著空氣嘟囔“這隱藏任務好感度漲得也太慢了！”，
然后看向我的眼神依舊亮得灼人。不得不承認，他笨拙的討好，
他偶爾露出的、跟他那身板不符的局促，像塊石頭砸進我平靜的心湖，一圈圈漣漪蕩開。
一種從未有過的、甜里摻著慌的暖意，悄悄在心里扎了根。爺爺看在眼里，
只是重重嘆了口氣。直到那天傍晚，燕十六坐在屋前石墩上，望著天邊火燒似的晚霞，
忽然對我說：“小草，這山里……太靜了。外頭可熱鬧了。山下有個青溪村，人好，有集市，
有鄰居。你……想不想去瞧瞧？”晚霞映在他眼睛里，亮得晃眼，
帶著一種我拒絕不了的期盼。那一刻，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混著對外面世界模糊的向往，一下子壓過了離家的不舍和對未知的害怕。我點了點頭，
臉有點燙：“好?！睜敔攬?zhí)意留在山里，但他讓我出去看看。我收拾了個小包袱，
跟著燕十六走出了翠竹谷，到了這個叫青溪村的地方，住進了王大娘家閑置的破茅屋。
王大娘心善，隔壁李大爺也常搭把手，我這外鄉(xiāng)人總算有了落腳地。可青溪村的“熱鬧”，
徹底刷新了我的認知。這里的人……太邪門了。村東頭的王鐵匠，打鐵打得正起勁呢，
會突然像根木頭樁子似的定在原地，眼神空洞，對周圍一切沒反應，
過一會兒又跟沒事人似的接著掄錘。隔壁李家那小丫頭，深更半夜會突然從床上蹦起來，
跑到院子里對著月亮又蹦又跳，嘴里還念念有詞，
什么“日常任務”、“經(jīng)驗條”之類的怪話，天一亮又跟沒事人一樣，活像夜里夢游。
最讓我頭皮發(fā)麻的是村口那個叫“小七”的。
我親眼看見他被后山躥出的毒蛇一口咬在小腿上，臉唰地青了，倒地抽搐，
沒一會兒就沒氣了。我嚇得魂飛魄散，剛想喊人，可一眨眼的功夫，
他居然又活蹦亂跳地坐那兒了，拍拍褲腿上的灰，
對著空氣罵罵咧咧：“這破蛇刷新點真陰間！”這些人，他們整天樂呵呵的，
野豬糟蹋莊稼時能一窩蜂沖上去，用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趕跑；河堤快塌了，
能不知從哪兒變出成堆的沙袋堵上；會突然消失好幾天，又在某個大清早準時出現(xiàn)在村口，
精神抖擻地幫張家補屋頂，幫李家挑水。他們互相喊“兄弟”、“姐妹”，
管我們叫“NPC”，
嘴里總掛著“接任務”、“交任務”、“刷好感度”、“開副本”這些讓人云里霧里的詞。
我滿心困惑和不安，問燕十六。他總是輕描淡寫地笑笑，
溫熱的大手揉揉我的頭發(fā)（每次都能讓我心跳漏半拍），說：“別瞎琢磨，
他們就是一群熱心腸的怪人，嗯……你就當他們是行俠仗義的大俠好了。”“大俠？
”我瞅著那個剛“死而復生”的小七，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可燕十六溫和的笑容和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他還是常來幫我劈柴、修屋子，
送些新鮮玩意兒），像一層暖融融的紗，暫時蓋住了那些想不通的古怪。
村長爺爺也總捋著胡子，
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念叨：“天外天的俠客啊……是老天爺派來的……”時間久了，
我也學著村里人喊他們“大俠”，習慣了他們的神出鬼沒，習慣了他們的“死而復生”，
習慣了他們的怪言怪語。他們是青溪村一道扎眼的風景，一群行為詭異卻心腸不壞的守護神。
有他們在，好像真沒啥可怕的。直到——風刮得更瘋了，卷著地上的沙土，打得臉生疼。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的葉子嘩啦啦響，像無數(shù)只手在絕望地拍打。我揉著被迷住的眼，
心慌得厲害。黃土路盡頭，煙塵滾滾。不是行商的隊伍，也不是走親戚的。
那是一群兇神惡煞的影子，騎著高頭大馬，手里明晃晃的刀槍在陰沉的天色下閃著嗜血的光。
馬蹄聲越來越近，像悶雷砸在干裂的地上，震得我腳下的竹梯直哆嗦?！吧椒恕?/p>
” 一聲凄厲變了調的嘶吼從村東頭炸開，是王大叔！那聲音里浸滿了絕望。
“山匪來了——快跑啊——！”死水般的村子瞬間炸了鍋。雞飛狗跳，女人尖叫，孩子哭嚎，
男人驚恐地吼叫，牲口不安地嘶鳴，亂成一鍋粥。冰冷的恐懼像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四肢。
“小草！快下來！” 王大娘在院子里，臉白得像紙，聲音抖得不成調。
我連滾帶爬摔下梯子。王大娘冰涼的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李大爺也沖了過來，
手里攥著鋤頭，眼睛瞪得血紅，胳膊卻在抖?！斑M屋！快進屋！” 李大爺嗓子都喊劈了。
尖銳的呼哨聲撕裂了混亂！“BOSS出來了！東邊！集火！集火！
”燕十六亢奮的聲音穿透嘈雜?！癟呢？！快拉?。eOT！”“奶媽注意刷血！
DPS全力輸出！”“我靠！這頭領血條是鐵打的吧！老燕你仇恨拉穩(wěn)點！
”燕十六和幾個熟面孔像鬼影一樣沖出來，
直撲向一個比其他山匪都高壯、臉上爬著蜈蚣疤、拎著門板巨斧的匪首！
刀光劍影跟那巨斧撞得火星子亂迸！“奶媽”姑娘的木杖揮舞，光暈不斷落在隊友身上。
“仇恨在我這！放心打！” 燕十六吼著，鐵劍舞得像風車，死死纏住發(fā)狂的匪首。
“加把勁！快進斬殺線了！”“小心！狂暴了！T開減傷！
”那刀疤匪首猛地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眼珠子變得血紅，渾身肌肉虬結賁張，
巨斧掄起來又快又狠！整個戰(zhàn)場都被一股血腥的狂氣罩住了?！霸懔耍〕鸷迊y了！OT了！
” 一個大俠驚恐地尖叫?！癟快嘲諷啊?。 薄俺爸SCD了！老燕快閃開！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那狂暴失控的匪首，
血紅的眼珠子猛地鎖定了正在他側翼猛攻的燕十六！門板似的巨斧帶著開山裂石的氣勢，
撕裂空氣，以看不清的速度狠狠劈下！噗嗤——！一聲悶得讓人心臟停跳的撕裂聲！
巨斧輕易蕩開了燕十六格擋的鐵劍，深深嵌進了他的胸膛！鮮血像噴泉一樣狂飆出來！
燕十六的身體像破麻袋一樣向后飛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胸口那個大洞看得人魂飛魄散，
一動不動了?！袄涎唷?！” 凄厲的哭嚎炸響。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全身的血都凍住了。
燕大哥……死了？那個帶我出山，送我冰涼絹花的燕十六……“奶媽！復活！快拉他起來！
” 抵抗山匪的隊伍里爆發(fā)出絕望的嘶吼。那個“奶媽”姑娘，臉白得像鬼，
嘴里飛快念著聽不懂的咒語，手中木杖頂端爆出刺眼的翠綠光芒，
一道柔和卻充滿生機的光柱瞬間罩住了燕十六那破破爛爛的尸體！奇跡發(fā)生了！
燕十六胸口那嚇人的大洞肉眼可見地長攏，斷掉的骨頭咔吧歸位，噴涌的血倒流回去！
不過幾個呼吸，他猛地倒抽一口氣，劇烈咳嗽起來，居然活生生坐起來了！
只是臉色慘白得像死人?！盁o敵！快給他套無敵！” 有人瘋了似的喊。
奶媽姑娘的木杖再次急揮，一道耀眼的金色光盾“嗡”地罩在剛爬起來的燕十六身上，
流光溢彩！“無敵8秒！快！BOSS仇恨還是亂的！” 奶媽的聲音帶著哭腔，
緊張得快斷氣。就在這亂成一鍋粥的當口，
那狂暴的匪首因為第一仇恨目標（“死”了的燕十六）沒了，徹底瘋了！
他血紅的眼珠子掃視全場，巨斧毫無章法地亂劈亂砍，
離他最近的幾個山匪嘍啰瞬間成了兩半！接著，那吃人的目光猛地盯在了人群邊緣，
正被王大娘死命拽著、嚇傻了的我身上！“小草——！” 王大娘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拼命想把我推開?？商砹耍∧潜礉M血肉的巨斧，帶著腥臭的風，朝著我的腰橫掃過來！
那風壓得我喘不上氣！“不——！??！” 剛復活、身上還套著金光的燕十六，
眼珠子瞬間縮成了針尖！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
那聲音里是極致的驚怒和……一種我看不懂的巨大恐懼！他身上“轟”地爆出刺目的血光，
一股狂暴到極致的氣息沖天而起！手里的鐵劍像燒著了！
他不管不顧周圍砍向他卻被血光“鏗鏗”彈開的刀劍，
眼睛里只有那個馬上要被巨斧腰斬的小小身影——我?！敖o老子死——！
” 燕十六整個人化作一道燃燒的血色流星，后發(fā)先至！
燒紅的鐵劍帶著他全部的力量、所有的爆發(fā)，
精準無比地、狠狠捅進了狂暴匪首因揮斧而空門大開的后心！嗤啦——！
火焰混著劍氣從那匪首小山般的身體里爆開！他前沖的勢頭猛地頓住，
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前透出的、燒得通紅的劍尖。血紅的眼珠子迅速黯淡下去，
龐大的身軀像山一樣轟然倒塌，砸起漫天煙塵。世界好像靜了一秒。
燕十六看都沒看倒下的BOSS，連系統(tǒng)叮叮當當?shù)膿魵⑻崾竞捅龅臐M地光效都沒掃一眼。
他身上的血光和無敵金光同時消失，腳下一個趔趄。他猛地扭頭，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我。
我傻愣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剛才那撕開空氣的斧風和死亡擦過的冰冷，還黏在皮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