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如刀,切割著陡峭山脊。廢棄驛站如同巨獸殘骸,半埋在積雪中,黑洞洞的門窗如同空洞的眼窩,無聲地凝視著亡命撲來的獵物。
“沖進去!”我嘶吼著,斷裂的肋骨每一次拉扯都像在胸腔里點燃火藥,眼前金星與黑暗交織。左手死命鉗著那氣息奄奄的老者,將他沉重的身體幾乎扛在肩上,右手拄著刀,每一步踏在及膝深的積雪里都如同跋涉泥沼。少年在另一側拼命托著爺爺,臉上泥雪和淚水糊成一團,只剩下本能的恐懼和求生欲。
身后,契丹追兵野獸般的咆哮和箭矢破空的尖嘯緊咬不放!冰冷的死亡觸感刮過頭皮!
驛站殘破的大門近在咫尺!那門洞漆黑,散發(fā)著木頭腐朽和野獸巢穴的混合怪味,此刻卻成了唯一的生門!
“呃啊!”一聲悶哼!是那個跟著我們爬上來的漢子!一支利箭狠狠釘穿了他的小腿!他慘叫著撲倒在雪地里,絕望地朝我們伸出手:“救…救我!”
沒有停頓!沒有回頭!我拖拽著老者,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狠狠撞進驛站黑洞洞的門廊!冰冷潮濕的腐朽氣息瞬間包裹全身!斷腿老兵和那抱著死嬰的婦人,也如同瀕死的野獸,連滾爬爬地撲了進來!
驛站內部比外面更加昏暗。正堂大半屋頂塌陷,鉛灰色的天光混合著雪沫,從巨大的破洞漏下,勉強照亮斷壁殘垣。厚厚的灰塵覆蓋著傾倒的桌椅、散落的驛卒行囊殘骸。刺骨的寒風從四面八方的破洞倒灌進來,發(fā)出嗚咽的鬼嘯。
“堵門!”我嘶啞下令,身體靠著冰冷斑駁的土墻滑坐在地,胸口的劇痛幾乎讓我昏厥,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鐵銹味。老者軟倒在我身旁,氣息微弱如游絲。少年撲在爺爺身上,無聲地抽泣。
斷腿老兵反應最快!他眼中爆發(fā)出困獸般的兇光,僅剩的一條好腿和雙手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連滾帶爬地撲向門邊!用肩膀死死頂住一扇歪斜欲倒、布滿蟲蛀孔洞的破門板!那抱著死嬰的婦人,竟也像是被激發(fā)了某種母獸般的狠厲,尖叫著將旁邊一張沉重的破木桌奮力推向門口!
咣!咣!咣!
幾乎在他們剛堵上的瞬間,沉重的撞擊力就從門外狠狠傳來!腐朽的門板劇烈震顫,灰塵簌簌落下!契丹人粗野的咆哮和彎刀劈砍木頭的聲音如同就在耳邊!
“撞開!里面沒幾個人!”“殺了那穿皮甲的小崽子!賞金加倍!”
每一次撞擊都讓那搖搖欲墜的破門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堵門的斷腿老兵和婦人被震得東倒西歪,臉色煞白!
“頂??!”我低吼,強迫自己撐起身體。目光如電,掃過正堂。必須找到支撐物!必須!
就在我的目光掃過正堂角落那堆傾倒的驛卒行囊殘骸時——
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毒針,毫無征兆地從驛站殘破的二層陰影處射來!牢牢釘在我身上!
那目光,銳利、專注、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正是之前在破廟里,無聲注視我們的那道目光!
有人!就在樓上!
幾乎在感受到殺意的同時,一股源自無數次生死搏殺磨礪出的本能,讓我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想也不想,身體猛地向側面撲倒!同時將身邊的老者和少年狠狠推開!
嗤——!
一道細微卻致命的破空聲,幾乎是貼著我的后頸皮膚掠過!狠狠釘在我剛才靠坐的土墻上!發(fā)出“篤”的一聲悶響!
一支通體黝黑、只有小指長短、閃爍著幽藍光澤的**微型弩箭**!箭頭深深沒入夯土墻中,尾羽兀自高頻震顫!箭簇上那幽藍的色澤,在昏暗光線下透著妖異的不祥!
**毒箭!見血封喉!**
好險!再慢半拍,此刻我已經是一具尸體!
“上面有埋伏!”斷腿老兵也看到了那支毒箭,驚駭欲絕地嘶喊!
“呃啊!”堵門的婦人發(fā)出一聲慘叫!一支契丹人的長箭透過門板的破洞射入,狠狠貫穿了她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將她帶得向后摔倒!懷里的死嬰也滾落在地!
堵門的力道瞬間一松!
轟——!
本就搖搖欲墜的破門板,在門外契丹人蓄力的又一次猛撞下,連同頂著的破木桌一起,轟然向內倒塌!碎裂的木屑和積雪四濺!
刺骨的寒風夾雜著漫天雪沫,裹挾著三個如狼似虎、手持彎刀的契丹兵,咆哮著沖了進來!猙獰的臉上帶著嗜血的興奮!
“殺光他們!”領頭的契丹小軍官一眼就看到了癱坐在地、明顯是頭領的我,獰笑著挺刀撲來!
驛站內,瞬間成了絕殺之地!前有契丹惡狼破門,上有毒蛇窺伺暗箭!
生死一線!
“滾開!”我怒吼一聲,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狠勁!左手猛地抓起地上一把混合著冰雪的骯臟泥土,狠狠朝著撲來的契丹小軍官面門砸去!同時,右手的厚背彎刀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由下而上,狠狠撩向他的下盤!
泥土砸臉只是干擾!真正的殺招是下盤的撩刀!
契丹小軍官下意識偏頭躲閃泥土,下盤瞬間暴露!
噗嗤!
冰冷的刀鋒狠狠切入他大腿內側!深可見骨!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涌出!
“啊——!”契丹小軍官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慘嚎!劇痛讓他瞬間失去平衡,龐大的身軀向前撲倒!
我沒有絲毫猶豫!身體順勢翻滾,避開他倒下的身體,手中的彎刀借著翻滾的慣性,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扎向旁邊另一個契丹兵的腳踝!
“呃!”那契丹兵猝不及防,腳踝被刺穿,慘叫著單膝跪地!
第三個契丹兵被同伴的慘狀驚得動作一滯!
“老哥!接刀!”我嘶吼著,將手中帶血的彎刀猛地擲向正與一個契丹兵扭打在一起的斷腿老兵!同時,左手閃電般從腰間拔出那把帶鋸齒的剝皮小刀!身體如同獵豹般撲向那個單膝跪地的契丹兵!小刀帶著寒光,狠狠抹向他的咽喉!
噗嗤!
血箭飆射!那契丹兵捂著噴血的脖子,嗬嗬倒地!
斷腿老兵接到彎刀,眼中兇光暴射!他本就悍勇,此刻絕境爆發(fā),竟用那條斷腿死死鎖住對手的下盤,手中沉重的彎刀狠狠捅進了那個契丹兵的肚子!用力一攪!
“呃!”契丹兵眼珠凸出,軟軟倒下。
沖進來的三個契丹兵,瞬間兩死一重傷!
但門外的契丹人更多!吼叫著就要再次沖入!
“關門!堵死!”我顧不上喘息,撲向那扇倒塌的破門板!斷腿老兵也掙扎著爬過來,兩人合力,用肩膀死死頂住門板殘??!
“用桌子!頂??!”我嘶吼著,目光掃向那抱著肩膀傷口、痛得蜷縮的婦人,“找東西!點火!燒!燒出煙!熏死樓上的雜種!”
婦人被我的吼聲驚醒,眼中閃過一絲瘋狂!她掙扎著爬起,撲向驛站角落堆放的、早已腐朽發(fā)霉的草料和破爛驛卒被褥!掏出火折子(這是流民必備的救命物),顫抖著去引燃!
濃煙,帶著刺鼻的霉味,開始升騰!
就在這時!
嗤!嗤!
又是兩道細微的破空聲!來自二樓!
目標!竟然是那個試圖點燃草料的婦人!還有地上那個重傷哀嚎的契丹小軍官!
噗!噗!
兩支幽藍的微型弩箭,精準無比地射穿了婦人的后心和契丹小軍官的咽喉!
婦人身體猛地一僵,手中的火折子掉落在地,眼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緩緩倒下。契丹小軍官的慘嚎也戛然而止。
滅口!絕對的滅口!樓上的人,不僅想殺我,更要清除一切可能的活口和線索!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敵人,比契丹人更狠!更毒!更精準!
“混蛋!”斷腿老兵目眥欲裂!婦人雖然詭異,但剛才也并肩作戰(zhàn)過!
門外的撞擊更加猛烈!契丹人顯然聽到了里面的慘叫,更加瘋狂!
“咳咳…咳咳咳…”地上的老者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更多的暗紅血沫噴濺在冰冷的泥地上。
少年驚恐地抱著爺爺,無助地看著眼前煉獄般的景象。
驛站正堂,濃煙開始彌漫,混合著血腥、腐朽和燃燒霉草的氣味,令人窒息。門外是契丹人瘋狂的撞門聲和咆哮,樓上是毒蛇般潛伏、隨時射出致命毒箭的殺手!地上是橫七豎八的尸體和瀕死的哀嚎!
絕境!真正的十死無生之局!
“恩公…怎么辦…”少年帶著哭腔,聲音絕望。
我背死死頂著劇烈震顫的門板,每一次撞擊都讓胸口的斷骨發(fā)出呻吟。汗水、血水混著煙灰從額頭流下,模糊了視線。鋸齒小刀死死握在手中,冰冷的觸感是唯一的清醒劑。
目光掃過正堂。坍塌的屋頂破洞…彌漫的濃煙…地上咳血的老者…
一個瘋狂而狠毒的念頭,如同地獄的火焰,猛地竄上心頭!
“想活命嗎?”我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斷腿老兵和那瑟瑟發(fā)抖的少年,聲音嘶啞如同惡鬼,“按我說的做!把這場瘟病,變成我們的刀!”
在兩人驚愕恐懼的目光中,我指向地上劇烈咳嗽、血沫橫飛的老者:
“把他!抬到樓梯口!讓他對著樓上咳!咳得越大聲越好!”
“還有你!”我指向斷腿老兵,“扒了那契丹軍官的皮袍!沾滿他的血!還有地上所有的血!往樓上扔!往煙里扔!讓那縮頭烏龜嘗嘗‘神罰’的滋味!”
“煙!把煙扇上去!用所有能用的東西!破布!木板!給我扇!”
斷腿老兵愣了一下,隨即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豁出去的、病態(tài)的狠厲光芒!他低吼一聲,拖著斷腿,撲向那契丹小軍官的尸體,開始瘋狂地扒那件還算厚實的皮袍!
少年看著爺爺,又看看我,稚嫩的臉上掙扎著恐懼和決絕。最終,他咬了咬牙,用力攙扶起咳得昏天黑地的爺爺,朝著通往二層的、早已朽壞不堪的木樓梯口拖去!
“咳咳…咳咳咳…”老者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封閉的驛站里被無限放大,如同索命的詛咒,伴隨著濃煙和血腥氣,直沖二樓!
斷腿老兵扒下了血淋淋的皮袍,又抓起地上幾塊沾滿血污和內臟碎塊的破布、爛肉(來自被開膛的契丹兵),像投擲瘟疫炸彈般,用盡力氣朝著二樓樓梯口的陰影狠狠拋去!同時抓起一塊破門板,對著那堆點燃的霉草瘋狂扇動!
濃煙混合著血腥、腐爛的惡臭,如同一條污穢的毒龍,滾滾涌向二樓!其中還夾雜著老者咳出的、被刻意宣揚的“瘟神血沫”!
“瘟神索命啦!”
“沾上就得死!”
“樓上的雜種!下來嘗嘗爺爺的血痰!”
斷腿老兵一邊扇煙,一邊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配合著老者那催命符般的咳嗽,營造出一種極度瘋狂、極度不祥的恐怖氛圍!
這一招,極其險惡!利用人對無形瘟疫深入骨髓的恐懼!樓上的人再狠毒,再精于暗殺,他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不怕這看不見摸不著、一旦沾上就必死無疑的“瘟神”!
果然!
二樓陰影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帶著明顯驚怒的悶哼!緊接著是壓抑的、劇烈的咳嗽聲!顯然是被濃煙和這心理攻勢嗆到了!
他射箭的動作停止了!
機會!
就在這生死一瞬的停滯!
驛站正堂側面,那扇被厚厚積雪半掩、早已腐朽破爛的窗戶,猛地向內爆裂開來!
木屑雪沫紛飛中!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撞破窗欞,翻滾著落入驛站內!
正是那個在林中襲殺壯漢、奪走另一塊羊皮地圖的“貍貓”!
她落地無聲,沾滿泥污的破襖在濃煙中如同融入陰影。但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冰冷地掃過全場——堵門的我和斷腿老兵,樓梯口咳血的老者和少年,滿地的尸體,彌漫的毒煙…
她的目光,最終死死鎖定在我身上!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我懷里——那塊緊貼皮肉、微微凸起的羊皮紙地圖的位置!
殺意!赤裸裸的殺意!比樓上的毒箭更直接!
三方!驛站之內,絕殺修羅場!
門外是契丹追兵瘋狂的撞門咆哮!
樓上是濃煙中潛伏的毒箭殺手!
眼前是剛剛闖入、奪圖滅口的致命“貍貓”!
而我,胸骨斷裂,力竭瀕死,身邊只有一老一少一殘兵!
絕境中的絕境!
那“貍貓”沒有絲毫猶豫!在落地的瞬間,身體已經如同蓄滿力的彈簧,沾滿泥污的左手在腰間一抹!
一道細微的烏光,帶著致命的破空尖嘯,直射我的咽喉!
快!狠!絕!絲毫不給我喘息和思考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