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我考上大學(xué)會克死全家,于是我放棄了人生。
后來我才知道,毀掉我人生的不是算命的,是我爸。
他被燒成灰,算命的被送進墳,我弟自殺了,我媽為我頂罪也死了。
現(xiàn)在,輪到我了。
1
我站在算命攤前,手里攥著媽媽給的五十塊錢。
「小姑娘,算前程?」算命先生抬頭看我,他眼睛渾濁,像蒙了一層灰。
我點點頭,把寫著生辰八字的紙條遞給他。
他手指發(fā)黃,指甲縫里黑乎乎的,捏著那張紙條看了很久。
「程小滿,十八歲,高三?」他聲音沙啞,像砂紙磨過木頭。
「嗯?!刮覒?yīng)了一聲,心跳得厲害。
算命先生突然抬頭,直勾勾盯著我。
「你不能上大學(xué)?!顾f得很慢,每個字都像石頭砸在我心上。
「為什么?」我聲音發(fā)抖。
「你命硬,克親?!顾麥惤?,嘴里有股臭味,「考上大學(xué)那年,你全家都會死?!?/p>
我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真的?」我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千真萬確。」他斬釘截鐵,「你八字里帶著煞氣,上大學(xué)就是催命符?!?/p>
我渾渾噩噩走回家,腦子里全是那句話。
「考上大學(xué)那年,你全家都會死?!?/p>
媽媽在廚房做飯,油煙味飄出來。
「算得怎么樣?」她頭也不回地問。
我沒說話,把錢放在桌上,鉆進自己房間。
弟弟在寫作業(yè),抬頭看了我一眼。
「姐,你臉色好差?!?/p>
我搖搖頭,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
那天晚上,我做了噩夢。
夢見爸爸從工地腳手架上摔下來,腦袋開花。
夢見媽媽被車撞飛,像破布娃娃一樣落在馬路中間。
夢見弟弟掉進河里,我怎么抓都抓不住他的手。
我尖叫著醒來,渾身是汗。
高考前三個月,我撕了所有復(fù)習(xí)資料。
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
「程小滿,你瘋了嗎?」她拍著桌子,「你成績能上一本!」
我低著頭不說話。
「你家里出事了?」她語氣軟下來。
我搖頭,眼淚砸在地板上。
「我就是...不想考了。」
班主任嘆氣,給我爸打電話。
爸爸從工地趕來,身上還帶著水泥灰。
「怎么回事?」他皺眉看我。
「爸,我不考大學(xué)了?!刮衣曇舭l(fā)抖。
「胡鬧!」他吼了一聲,辦公室其他老師都看過來。
我抬頭看他,眼淚止不住。
「算命的說...我考上大學(xué)會克死全家?!?/p>
爸爸臉色變了。
「哪個算命的說的?」
我告訴他那個攤位的位置。
爸爸突然沉默了,臉色變得很奇怪。
「回家再說。」他拉著我往外走。
路上,爸爸一直沒說話。
到家后,他點了根煙,抽了半截才開口。
「那個算命的...我認識?!?/p>
我愣住了。
「二十年前,他是我同事?!拱职滞鲁鲆豢跓煟负髞硪驗橥倒さ夭牧媳晃遗e報,坐過牢?!?/p>
我腦子嗡的一聲。
「所以...他是故意的?」我聲音發(fā)抖。
爸爸沒回答,只是狠狠掐滅煙頭。
「你信他,還是信我?」他盯著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天晚上,我聽見爸媽在吵架。
「你當(dāng)年就不該多管閑事!」媽媽聲音尖利。
「我怎么知道他會記仇這么多年!」爸爸吼回去。
「現(xiàn)在怎么辦?小滿真不考了?」媽媽帶著哭音。
「考!必須考!」爸爸拍桌子,「老子不信這個邪!」
第二天早上,我發(fā)現(xiàn)爸爸眼睛通紅,顯然一夜沒睡。
「去上學(xué)?!顾褧o我,「別想那些沒用的。」
我點點頭,背著書包出門。
走到半路,我把書包扔進了垃圾桶。
高考那天,我坐在考場里,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滿腦子都是爸爸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畫面。
我交了白卷。
成績出來那天,爸爸喝了很多酒。
「廢物!」他摔了酒瓶,玻璃碎片濺到我腳邊。
「我養(yǎng)你十八年,就養(yǎng)出個白癡?」
我沒躲,任憑他罵。
媽媽拉著弟弟躲進房間。
爸爸抓起凳子砸過來,我額頭破了,血糊住眼睛。
「你毀了你自己!」他吼得整棟樓都能聽見,「也毀了這個家!」
我沒哭,只是麻木地站著。
血滴在地板上,像一朵朵小花。
一個月后,媽媽收拾行李走了。
「我受不了了。」她哭著說,「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下去了?!?/p>
弟弟拉著她的衣角,被她甩開。
「小陽,跟媽媽走?!顾焓掷艿?。
弟弟搖頭,躲到我身后。
「你們都是瘋子!」媽媽尖叫,拖著行李箱摔門而去。
爸爸更常喝酒了,喝醉了就打我和弟弟。
弟弟成績一落千丈,初中畢業(yè)就去了汽修廠當(dāng)學(xué)徒。
我找了家餐館端盤子,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
五年后,我在街上又看到那個算命先生。
他老了很多,頭發(fā)全白了,但攤子還在那兒。
我站在馬路對面,看了他整整一小時。
他給一個孕婦算命,收了兩百塊錢。
孕婦走后,他數(shù)錢的樣子讓我惡心。
我走過去,站在他攤前。
「算命?!刮艺f。
他抬頭,沒認出我。
「算什么?」他問。
「前程?!刮易?。
他讓我寫八字,我故意寫錯幾個數(shù)字。
他裝模作樣掐算,說了一堆吉利話。
「你命很好,會有貴人相助?!顾[著眼笑。
我冷笑一聲。
「五年前,你說我考上大學(xué)會克死全家?!刮叶⒅?/p>
他表情僵住了。
「你...你是?」他眼神閃爍。
「程志強的女兒。」我一字一頓。
他臉色瞬間慘白。
「那個預(yù)言,是報復(fù)我爸吧?」我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刀子。
他手開始發(fā)抖,卦簽掉在地上。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顾麖澭鼡熵院灒侄兜脜柡?。
「我媽走了,我爸成了酒鬼,我弟十五歲就打工?!刮依^續(xù)說,「我們家...確實被你毀了?!?/p>
他站起來想走,我一把抓住他手腕。
「你會有報應(yīng)的?!刮覝惤洌肝冶WC?!?/p>
他掙脫我,倉皇逃走,連攤子都不要了。
我看著他踉蹌的背影,笑了。
那天晚上,我查了很多資料。
算命先生叫馬德全,六十二歲,獨居在城西老小區(qū)。
他有個女兒,在國外定居。
我買了張不記名電話卡,給他女兒發(fā)了條消息。
「你父親病危,速回。」
三天后,我在醫(yī)院門口看見他女兒匆匆下車。
我穿著護士服,戴著口罩,迎上去。
「馬小姐?」我假裝確認身份。
她點頭,一臉焦急。
「你父親突發(fā)心梗,正在搶救?!刮?guī)痹\走。
「怎么會突然...」她聲音發(fā)抖。
「他受了很大刺激。」我壓低聲音,「一直說有人要殺他?!?/p>
她臉色更難看了。
我?guī)街匕Y監(jiān)護室外,指著一個簾子拉著的床位。
「在里面,醫(yī)生正在處理?!?/p>
她沖過去,我悄悄離開。
十分鐘后,醫(yī)院廣播響起。
「請馬德全家屬到服務(wù)臺,請馬德全家屬到服務(wù)臺。」
我站在角落,看著他女兒一臉困惑地走向服務(wù)臺。
護士告訴她,她父親根本沒住院。
她打電話回家,馬德全接了。
「爸?你沒事?」她聲音充滿困惑。
我聽見馬德全在那頭吼:「誰說我病了?!」
她解釋有人發(fā)消息,馬德全突然沉默了。
「是不是...一個年輕女孩?」他聲音發(fā)抖。
我掛掉電話,走出醫(yī)院。
第二天,我又去了馬德全的算命攤。
他不在。
鄰居說他昨晚突發(fā)心臟病,住院了。
我買了一束白菊花,去了醫(yī)院。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連著監(jiān)護儀。
看到我,他眼睛瞪大,監(jiān)護儀立刻滴滴響。
護士跑過來查看。
「病人情緒不能激動!」她警告我。
我放下花,湊近他。
「還記得你的預(yù)言嗎?」我輕聲說,「我考上大學(xué)會克死全家。」
他嘴唇發(fā)抖。
「我查過了,你心臟不好。」我繼續(xù)說,「三根血管堵了倆,醫(yī)生說要靜養(yǎng)?!?/p>
監(jiān)護儀的響聲更急促了。
「可惜啊...」我嘆氣,「你靜不下來了?!?/p>
我拿出手機,給他看一張照片。
是我們?nèi)腋?,被我用紅筆劃得面目全非。
「你毀了我全家?!刮叶⒅脯F(xiàn)在輪到你了?!?/p>
他劇烈喘息,伸手按呼叫鈴。
我搶先一步,把鈴鐺線拔了。
「猜猜誰會先死?」我笑著問。
他臉色發(fā)紫,手抓著胸口。
我慢慢后退,看著他掙扎。
護士終于發(fā)現(xiàn)異常,沖進來搶救。
我站在走廊,聽著里面亂成一團。
半小時后,醫(yī)生宣布死亡。
「心臟病突發(fā)。」他搖頭,「明明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了?!?/p>
我走過去,看著馬德全睜大的眼睛。
「真遺憾?!刮覍︶t(yī)生說,「他昨天還說,自己算到會今天死?!?/p>
醫(yī)生驚訝地看著我。
「他...真是算命的?」
我點頭,眼淚突然流下來。
「他五年前就算到自己會這樣死?!刮疫煅手f,「可惜沒人信他。」
醫(yī)生拍拍我肩膀,走開了。
我擦掉眼淚,俯身在馬德全耳邊。
「第一個?!刮逸p聲說。
2
馬德全的葬禮在下雨天舉行。
我站在遠處,看著不到十個人給他送行。
他女兒哭得站不穩(wěn),被人攙扶著。
雨打在我的臉上,和眼淚混在一起。
我轉(zhuǎn)身離開時,撞到了一個人。
「小滿?」
我抬頭,是弟弟程小陽。
他瘦了很多,工作服上沾著機油。
「你怎么在這?」我聲音干澀。
他看了眼葬禮方向,又看看我。
「那是...那個算命的?」他問。
我點頭。
「你干的?」他聲音發(fā)抖。
我沒回答。
他抓住我肩膀,手指掐進我肉里。
「姐...你殺人了?」
我甩開他。
「他該死。」
程小陽臉色慘白,后退兩步。
「你瘋了...」他搖頭,「你真的瘋了?!?/p>
我笑了,笑得很大聲。
路過的人都看過來。
「我們家誰沒瘋?」我止住笑,「爸?媽?還是你?」
程小陽嘴唇發(fā)抖,說不出話。
「回家吧?!刮艺砹讼乱路赴衷摰燃绷??!?/p>
程小陽沒動。
「我不回去?!顾曇艉茌p,「我再也不回去了?!?/p>
我盯著他。
「隨便你?!?/p>
我轉(zhuǎn)身就走,聽見他在后面喊:
「姐!別再干傻事了!」
我沒回頭。
回到家,爸爸又喝醉了。
地上全是酒瓶,他癱在沙發(fā)上打呼嚕。
我踢開酒瓶,聲音把他驚醒了。
「死哪去了?」他瞇著眼看我。
我沒理他,往自己房間走。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抓住我頭發(fā)。
「老子問你話呢!」
我被他拽得仰起頭,但沒掙扎。
「去參加葬禮。」我說。
他愣了下。
「誰的?」
「馬德全的?!?/p>
他松開手,后退兩步。
「他...死了?」
「心臟病突發(fā)。」我整理頭發(fā),「死前很痛苦?!?/p>
爸爸盯著我,酒似乎醒了一半。
「你...做了什么?」
我笑了。
「你猜?!?/p>
他臉色變了,抬手要打我。
我抓住他手腕。
「再碰我一下,」我盯著他眼睛,「下一個死的就是你?!?/p>
他僵住了。
我甩開他的手,走進房間鎖上門。
門外,酒瓶砸在墻上碎裂的聲音。
我躺在床上,聽著他的咒罵聲。
慢慢睡著了。
夢里,我又回到那個算命攤。
馬德全看著我,突然變成爸爸的臉。
「你考上大學(xué)會克死全家?!顾f。
我驚醒了,渾身是汗。
天還沒亮。
我輕手輕腳走出房間。
爸爸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酒氣沖天。
我翻他的口袋,找到錢包。
里面有兩百塊錢和一張照片。
是我們?nèi)腋?,很舊了。
媽媽那時候還在,弟弟才十歲。
我盯著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發(fā)現(xiàn)背面有字。
「德全說的沒錯,她就是個災(zāi)星?!?/p>
字跡很潦草,但肯定是爸爸寫的。
我手開始發(fā)抖。
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爸爸早知道馬德全會說什么。
他是故意的。
我放下照片,回到房間。
坐在床上,我拿出小刀。
在手臂上劃了一道。
血滲出來,但我不覺得疼。
比起心里的疼,這算什么?
天亮后,爸爸出門上工了。
我去了他常去的工地。
躲在遠處,看他干活。
他動作很慢,明顯宿醉未醒。
工頭罵他,他點頭哈腰。
和在家里的樣子完全不同。
中午,他去小飯館吃飯。
我跟進去,坐在角落。
他要了最便宜的面,加了很多免費咸菜。
吃著吃著,他突然哭了。
很安靜地哭,用臟袖子擦眼淚。
沒人注意到。
除了我。
我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他抬頭,眼睛通紅。
「你來干什么?」他聲音沙啞。
「為什么?」我問。
「什么為什么?」
「你早知道馬德全會那樣說,為什么還讓我去?」
他臉色變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我拿出那張照片,推到他面前。
他盯著背面的字,手開始發(fā)抖。
「那是...酒后胡寫的?!?/p>
「什么時候?qū)懙??」我逼問?/p>
他沉默了很久。
「你去算命的前一天晚上?!?/p>
我胸口像被重擊。
「所以...是你安排的?」
他搖頭,又點頭。
「我只是...不想你上大學(xué)?!?/p>
「為什么?」
「沒錢?!顾曇艉苄。改闵狭舜髮W(xué),你弟弟怎么辦?」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就因為這個?」
「還有...」他低頭,「你要是出息了,肯定會離開這個家?!?/p>
我站起來,俯視他。
「程志強,」我第一次直呼他名字,「你毀了我一輩子?!?/p>
他不敢抬頭。
「馬德全已經(jīng)死了?!刮逸p聲說,「你猜誰是下一個?」
他猛地抬頭,眼里全是恐懼。
我轉(zhuǎn)身離開,聽見他在后面喊:
「小滿!爸爸錯了!爸爸真的知道錯了!」
我沒回頭。
接下來的日子,爸爸變得很乖。
不再喝酒,不再罵人。
甚至開始存錢,說要供我復(fù)讀。
我冷眼旁觀,看他表演。
直到那天晚上。
我聽見他打電話。
「...那丫頭瘋了,真的殺了老馬...我得搬走...對,越快越好...」
我站在門外,笑了。
第二天,我去了汽修廠找弟弟。
他正在修車,滿手油污。
看到我,他愣住了。
「姐...」
「爸要跑了?!刮抑苯诱f。
他皺眉。
「什么意思?」
「他怕我殺他,準備偷偷搬走。」
程小陽搖頭。
「不會的...他昨天還說,要攢錢讓你復(fù)讀...」
「演戲而已?!刮依湫Γ杆_了你一輩子,你還不明白?」
程小陽低頭,用扳手敲著地面。
「姐...收手吧?!顾曇舭l(fā)抖,「馬德全已經(jīng)死了...」
「不夠?!刮掖驍嗨?,「遠遠不夠。」
他抬頭看我,眼里全是恐懼。
「你還想干什么?」
我沒回答,轉(zhuǎn)身走了。
三天后,爸爸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我在做飯。
「小滿...」他站在門口,不敢進來。
「洗手吃飯?!刮覜]抬頭。
他猶豫著,慢慢走進來。
飯桌上,我給他夾菜。
他受寵若驚,手一直在抖。
「小滿...爸爸真的知道錯了...」
我微笑。
「我知道?!?/p>
他低頭吃飯,沒看見我的表情。
晚上,我聽到他打呼嚕的聲音。
悄悄起床,檢查他的包。
果然,里面有張車票。
明天早上六點,去南方的長途車。
還有一疊現(xiàn)金,大概是他全部積蓄。
我放回去,回到自己房間。
從床底下拿出準備好的汽油桶。
天亮前,我澆遍了整個屋子。
除了我的房間。
爸爸還在熟睡,酒里我放了安眠藥。
我站在門口,最后一次回頭看。
這個家,早就該毀了。
我劃著火柴,扔在地上。
火焰瞬間竄起。
我關(guān)上門,站在樓下等。
很快,濃煙冒出來。
鄰居們尖叫著,有人報警。
消防車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抬頭,看著火焰吞沒窗戶。
想象爸爸在火中驚醒的樣子。
一定很美。
消防員來得很快。
但他們救出來的,只有一具焦尸。
我跪在地上痛哭,所有人都同情我。
「怎么會這樣...爸爸...」我哭喊著。
警察問我話,我抽泣著回答。
「我昨晚在朋友家...早上回來就...」
他們安慰我,說可能是電路老化。
沒人懷疑我。
除了一個人。
程小陽沖進太平間時,我正在認尸。
他掀開白布,看到那具焦黑的尸體。
然后轉(zhuǎn)向我。
「你干的?!顾曇艉芷届o。
我搖頭。
「是意外?!?/p>
他盯著我,眼睛通紅。
「我昨晚夢見你殺人...」他聲音發(fā)抖,「沒想到是真的?!?/p>
「小陽...」
「別叫我!」他突然大吼,「你殺了爸爸!你殺了爸爸!」
警察過來拉住他。
他掙扎著,指著我。
「她是兇手!她殺了爸爸!」
警察尷尬地安慰他。
「先生,請節(jié)哀...這是意外...」
程小陽崩潰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走過去想扶他,被他推開。
「滾開!殺人犯!」
他跑出太平間,消失在人群中。
我站在原地,突然覺得冷。
很冷。
葬禮很簡單。
幾乎沒什么人來。
程小陽沒出現(xiàn)。
我抱著骨灰盒,獨自站在墓地。
雨又下了起來。
「程志強,」我輕聲說,「你活該?!?/p>
骨灰盒很輕,像他的一生。
毫無分量。
回到家——如果那還能叫家的話。
我坐在廢墟前,喝著他剩下的酒。
很苦,很辣。
但我一口接一口。
直到視線模糊。
有人站在我面前。
我抬頭,是程小陽。
他手里拿著刀。
「我來給爸爸報仇。」他說。
我笑了,張開雙臂。
「來吧?!?/p>
他舉刀的手在發(fā)抖。
「為什么...」他哭著問,「為什么要這樣...」
「他毀了我?!刮艺f,「也毀了你?!?/p>
「可他是爸爸?。 ?/p>
「他不配?!?/p>
程小陽的刀掉在地上。
他跪下來,抱頭痛哭。
「沒了...什么都沒了...」
我伸手想摸他的頭,被他躲開。
「別碰我!」他抬頭,眼里全是恨,「我恨你!」
他站起來,踉蹌著跑走了。
我坐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突然覺得好累。
第二天,警察找到我。
「你弟弟...」他欲言又止。
我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了?」
「他...自殺了?!?/p>
我眼前一黑。
「在汽修廠...用修車的皮帶...」
警察還在說什么,但我聽不見了。
我趕到太平間時,白布已經(jīng)蓋上了。
我顫抖著手掀開。
程小陽的臉很平靜,像睡著了一樣。
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
「他留了字條?!咕爝f給我一張紙。
「我受不了了?!股厦鎸懼附?,我恨你,但也愛你。」
我把紙條攥在手心,貼在胸口。
終于哭了出來。
真正的哭。
撕心裂肺。
我抱著弟弟的尸體,哭到昏過去。
醒來時在醫(yī)院。
手上纏著繃帶。
護士說我自己割腕了,但我不記得。
窗外在下雨。
就像馬德全死的那天。
就像爸爸下葬的那天。
現(xiàn)在,輪到弟弟了。
我拔掉點滴,走出醫(yī)院。
街上人來人往,沒人多看我一眼。
我走到河邊,看著渾濁的水流。
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復(fù)仇不會帶來解脫。
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
我抬腳,跨過欄桿。
風(fēng)吹著我的臉,像弟弟的手。
「姐,我恨你,但也愛你?!?/p>
我收回腳,跪在地上痛哭。
不能就這樣結(jié)束。
還有人要付出代價。
媽媽。
她拋棄了我們。
她也要付出代價。
我擦干眼淚,站起來。
3
弟弟的房間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樣子。
床單皺巴巴的,上面扔著一件沾了機油的工作服。
我撿起來,把臉埋進去。
還能聞到他的味道。
汗水,機油,還有一點淡淡的煙草味。
「小陽...」我輕聲叫他的名字。
沒人回應(yīng)。
我把工作服穿在身上,袖子短了一截。
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
它像一條蛇,從墻角爬到燈管旁邊。
「姐,你為什么要這樣?」
我猛地轉(zhuǎn)頭。
弟弟坐在書桌前,背對著我。
「小陽?」我聲音發(fā)抖。
他慢慢轉(zhuǎn)過來,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可見。
「你殺了爸爸?!顾f,「也殺了我?!?/p>
我伸手想碰他,手指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對不起...」我蜷縮成一團,「我真的對不起...」
「太遲了。」他搖頭,「我們都死了?!?/p>
我哭到喘不過氣。
再抬頭時,他已經(jīng)不見了。
只剩下空蕩蕩的椅子。
我爬起來,翻弟弟的抽屜。
找到半包皺巴巴的煙和一個打火機。
我點了一支,吸了一口。
嗆得直咳嗽。
煙味讓我想起爸爸。
他總在飯后點一支煙,坐在陽臺上發(fā)呆。
我把煙按滅在手臂上。
滋的一聲。
皮膚燒焦的味道。
疼。
但比不上心里的疼。
天亮后,我去認領(lǐng)弟弟的遺物。
汽修廠老板遞給我一個塑料袋。
「就這些?!顾凵穸汩W,「工資...已經(jīng)結(jié)清了?!?/p>
袋子里有一把鑰匙,一個錢包,和一部舊手機。
我打開錢包。
里面夾著我們?nèi)昵暗暮险铡?/p>
那時候媽媽還在,爸爸還沒開始酗酒。
我們站在公園的櫻花樹下,笑得很傻。
手機沒電了。
我回家充上電,開機。
屏保是張自拍。
弟弟對著鏡頭比耶,身后是我在做飯的背影。
我劃開通訊錄。
只有寥寥幾個聯(lián)系人。
「家」
「姐」
「老王(老板)」
「張醫(yī)生」
我點開「姐」的號碼。
最后一條短信是:
「姐,我恨你,但也愛你?!?/p>
我盯著這條信息看了很久。
直到屏幕變黑,映出我扭曲的臉。
我打開通訊錄,停在「媽媽」的號碼上。
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
最終沒有按下去。
晚上,我又開始喝酒。
爸爸剩下的廉價白酒,辣得喉嚨發(fā)燙。
我對著弟弟的空椅子舉杯。
「敬你,小陽。」
椅子吱呀一聲,像是有人坐下了。
「姐,別喝了?!够糜X中的弟弟說。
「為什么不?」我又倒了一杯,「喝醉了就能看見你了?!?/p>
「我已經(jīng)死了?!?/p>
「我知道!」我摔了杯子,「用不著你提醒我!」
玻璃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我跪下來,一片一片撿。
手指被割破,血滴在白色瓷磚上。
很好看。
像小時候畫的水彩畫。
我故意多割了幾道。
血越流越多。
「姐...」弟弟的聲音帶著哭腔,「停下...」
「為什么?」我抬頭看他,「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我從來沒想過要你死?!?/p>
「可你已經(jīng)死了!」我尖叫,「因為我!」
鄰居砸墻抗議。
我大笑,笑到咳嗽。
咳出一口血。
弟弟的幻影蹲下來,想摸我的頭。
但他的手穿過了我的身體。
「姐,放下吧?!顾f,「別再折磨自己了?!?/p>
「不行?!刮覔u頭,「還有媽媽...」
「媽媽不會想看到你這樣?!?/p>
「她拋棄了我們!」我怒吼,「她也要付出代價!」
弟弟的幻影嘆了口氣,慢慢消散。
「小陽?小陽!」我慌亂地伸手抓他,「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
只剩下滿地的血和玻璃碎片。
我坐在地上,抱緊自己。
突然很想媽媽。
那個五年前拖著行李箱離開的女人。
她有沒有想過我們?
有沒有后悔?
我拿起手機,撥了那個存了五年沒打的號碼。
「嘟...嘟...」
每一聲都像錘子砸在心上。
「喂?」
媽媽的聲音。
我立刻掛斷。
手抖得拿不住手機。
它掉在地上,電池板摔了出來。
我縮在墻角,像個受驚的孩子。
幾分鐘后,手機響了。
我盯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
不敢接。
鈴聲停了。
又響起。
我按下接聽鍵,沒說話。
「...小滿?」媽媽的聲音小心翼翼。
我咬住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
「小滿,是你嗎?」她聲音發(fā)抖,「我剛看到未接來電...」
「媽媽...」我終于哭出來,「弟弟死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顾p聲說,「警察聯(lián)系我了?!?/p>
「你為什么不回來?」我質(zhì)問,「他是你兒子!」
「我...」她聲音哽咽,「我不敢面對你們...」
「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我尖叫,「他都死了!死了!」
「小滿,你聽我說...」
「我恨你!」我掛斷電話,把手機扔到墻上。
它裂成兩半,再也開不了機。
我癱在地上,像個破布娃娃。
弟弟的幻影又出現(xiàn)了。
這次他站在窗邊,月光穿過他的身體。
「姐,去自首吧?!顾f。
「自首什么?」我冷笑,「我又沒犯法?!?/p>
「馬德全,爸爸...」
「馬德全是心臟病,爸爸是意外火災(zāi)?!刮覚C械地重復(fù),「警察都結(jié)案了。」
「但你知道真相。」
我沉默了。
「去自首,姐。」弟弟懇求,「結(jié)束這一切?!?/p>
「不行?!刮覔u頭,「還有媽媽...」
「放過她吧?!沟艿茏呓?,「也放過你自己?!?/p>
「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他微笑,「你一直比我堅強?!?/p>
我伸手想碰他的臉。
「小陽...我真的很想你...」
「我知道?!顾c頭,「我也想你。」
天亮了,陽光照進來。
弟弟的幻影消失了。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收拾行李。
幾件衣服,弟弟的工作證,全家福照片。
還有那半包煙。
我去了趟銀行,取出所有存款。
不到一萬塊。
去了趟墓地。
在弟弟墳前放了一束白菊花。
「等我,小陽。」我輕聲說,「不會太久的?!?/p>
然后去了媽媽所在的城市。
根據(jù)警察給的地址,找到她住的小區(qū)。
坐在對面的咖啡店,等她出現(xiàn)。
下午五點,她拎著菜籃回來。
老了很多,頭發(fā)白了一半。
走路微微駝背。
我隔著玻璃窗看她,手指掐進掌心。
她看起來那么普通,那么脆弱。
不像拋棄子女的惡毒母親。
倒像個疲憊的普通老太太。
我突然沒了走過去的勇氣。
在咖啡店坐到打烊。
然后去了最近的旅館。
用假身份證開了間房。
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這次沒有弟弟的幻影。
只有無盡的空虛。
我拿出小刀,在舊傷旁邊又劃了一道。
血珠滲出來,排成一排。
像小時候玩的串珠子。
第二天,我又去蹲點。
媽媽同一個時間回來,拎著同樣的菜籃。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她換了件紅色外套。
很顯眼。
像要參加什么喜事。
我跟著她,保持距離。
她去了家餐廳。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她笑著和一個男人說話。
男人旁邊坐著個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
他們像一家人。
我站在街對面,渾身發(fā)冷。
原來媽媽有了新家庭。
新的丈夫,新的孩子。
早就把我們忘了。
我轉(zhuǎn)身離開,沒再看一眼。
回到旅館,我洗了個冷水澡。
然后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
蒼白的臉,深陷的眼睛,遍布傷痕的手臂。
像個鬼。
我笑了。
「程小滿,你真可笑?!刮覍︾R子說,「還指望她記得你?」
我穿上弟弟的工作服,躺在床上。
吞下所有安眠藥。
然后點了一支煙。
「小陽,我來找你了?!?/p>
藥效發(fā)作得很慢。
我開始出現(xiàn)幻覺。
看到小時候的我們。
弟弟在院子里踢球,我坐在臺階上看書。
媽媽在廚房做飯,香味飄出來。
爸爸下班回家,手里拎著西瓜。
「小滿,吃飯了!」媽媽喊。
「來啦!」我跑過去。
弟弟抱著足球跟在我后面。
「洗手!」媽媽拍掉他臟兮兮的手。
爸爸切西瓜,把最甜的那塊給我。
「謝謝爸爸?!?/p>
「傻丫頭,跟爸爸客氣啥?」
我們圍著餐桌,有說有笑。
多好啊。
要是時間能停在那時候該多好。
我越來越困。
眼前的畫面開始模糊。
「小滿?小滿!」媽媽焦急的聲音。
我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臉。
「醒醒!小滿!」
我勉強睜開眼。
看到媽媽哭腫的臉。
「為什么...」我微弱地問,「為什么要救我...」
「傻孩子...」她抱著我哭,「媽媽對不起你...」
我想推開她,但沒有力氣。
「你有了...新家庭...」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為什么...還要管我...」
「那是我同事一家!」她搖頭,「我沒有再婚,從來沒有!」
我困惑地看著她。
「我一直...一個人...」她擦眼淚,「每天都在想你們...」
「那你...為什么...不回來...」
「我怕...」她哽咽,「怕看到你們恨我的眼神...」
醫(yī)護人員把我抬上救護車。
媽媽緊緊握著我的手。
「堅持住,小滿...媽媽求你了...」
我太累了,閉上了眼睛。
夢里,弟弟站在一片白光里。
「姐,回去吧?!顾⑿Γ笅寢屝枰??!?/p>
「那你呢?」我問。
「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顾麚]手,「但不是現(xiàn)在?!?/p>
我醒來時,在醫(yī)院。
媽媽趴在床邊睡著了。
手上插著輸液管。
我輕輕動了動,她立刻驚醒。
「小滿!」她抓住我的手,「你醒了...」
我想抽回手,但她握得太緊。
「為什么要救我...」我轉(zhuǎn)頭不看她。
「因為我是你媽媽?!顾曇魣远?,「我不能失去你。」
「你早就失去我了...」我冷笑,「五年前...」
「我知道...」她流淚,「我知道我錯了...」
護士進來檢查,打斷了我們。
媽媽站在一旁,絞著手指。
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等護士走了,她坐回床邊。
「小滿...」她猶豫著開口,「警察找過我...」
我身體僵住了。
「他們懷疑...你爸爸的死...不是意外...」
我盯著天花板,不說話。
「還有那個算命先生...」
「你想說什么?」我冷冷地問。
「如果是真的...」她顫抖著握住我的手,「媽媽陪你一起去自首...」
我轉(zhuǎn)頭看她。
她眼里沒有恐懼,只有決心。
「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我抽出手。
「不需要?!?/p>
「小滿...」
「出去?!刮抑钢T口,「我不想看見你?!?/p>
她哭著離開了。
我拔掉針頭,拖著虛弱的身體走出醫(yī)院。
陽光刺得眼睛疼。
我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該去哪。
家?早就沒了。
媽媽?我趕走了她。
弟弟?永遠回不來了。
我漫無目的地走,最后停在河邊。
就是上次我想跳下去的地方。
水很渾濁,打著漩渦。
「跳下去?!褂袀€聲音說,「一切就結(jié)束了?!?/p>
我抬起腳。
「小滿!」
媽媽的聲音。
我回頭,看到她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別過來!」我警告她。
她停下,臉色慘白。
「求你了...」她哭著跪下,「媽媽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殺了人...」我坦白,「兩個。」
她僵住了。
「馬德全,還有爸爸?!刮依^續(xù)說,「都是我殺的?!?/p>
媽媽捂住嘴,眼淚直流。
「現(xiàn)在你知道了。」我微笑,「還要救我嗎?」
她慢慢站起來,向我伸出手。
「無論你做了什么...」她聲音發(fā)抖,「你都是我女兒...」
我愣住了。
「我們一起去找警察...」她走近一步,「媽媽陪你...」
我看著她的手。
粗糙,布滿皺紋。
但很溫暖。
我記得這雙手。
小時候牽著我上學(xué)。
發(fā)燒時摸我額頭。
做我愛吃的紅燒魚。
「媽媽...」我哭了,「我好累...」
她一把抱住我,生怕我跳下去。
「回家吧...」她撫摸我的頭發(fā),「媽媽帶你回家...」
我在她懷里痛哭。
像個迷路太久的孩子。
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4
媽媽拉著我的手往警局走。
我甩開她。
「你干什么?」她回頭,眼睛紅腫。
「不用你管。」我轉(zhuǎn)身要走。
她沖過來攔住我。
「小滿!」她抓住我手腕,「我們說好的!」
「誰和你說好了?」我冷笑,「你以為演電視劇呢?母女情深,共同自首?」
「那你到底想怎樣?」她聲音發(fā)抖,「繼續(xù)逃亡?自殺?」
我沉默。
「看著我!」她扳過我的臉,「我是你媽媽!」
「現(xiàn)在想起來是我媽媽了?」我甩開她的手,「五年!整整五年你去了哪?」
她像被扇了一耳光,后退兩步。
「我...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能讓你拋棄親生子女?」我逼問,「你知道弟弟死前還在喊媽媽嗎?」
她捂住嘴,眼淚涌出來。
「程志強...」她哽咽著說,「他打我...」
我愣住。
「什么?」
「你爸...」她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煙疤,「從結(jié)婚就開始...」
那些疤痕扭曲猙獰,比我自殘的傷口可怕十倍。
「為什么不早說...」我聲音發(fā)顫。
「說了有用嗎?」她苦笑,「誰會管家務(wù)事?」
我盯著那些疤痕,胃里翻騰。
「那天晚上...」她繼續(xù)說,「你告訴我算命的事...他喝醉后又打我...」
她解開衣領(lǐng),鎖骨處有一道疤。
「用酒瓶劃的...說我和老馬有一腿...」
我腿發(fā)軟,扶住墻才沒跪下。
「所以你就跑了?」
「我差點死了!」她吼道,「不跑等死嗎?」
路人看過來,我們同時沉默。
「那為什么不帶我們走...」我輕聲問。
她突然崩潰,蹲在地上大哭。
「我?guī)Р蛔?..他不讓...說敢?guī)ё吆⒆泳蜌⒘宋覀?..」
我跪下來抱住她。
她在我懷里抖得像片葉子。
「我每個月都寄錢...」她抽泣,「托人打聽你們...」
「為什么不回來...」
「我怕...」她抬頭看我,「怕他看到我更恨你們...」
我懂了。
全懂了。
爸爸的酗酒,暴怒,對算命的過度反應(yīng)。
全是因為愧疚和恐懼。
他知道媽媽為什么走。
「走吧?!刮曳鏊酒饋?,「去警局?!?/p>
她擦干眼淚,點點頭。
警局門口,我停下。
「媽?!刮椅迥甑谝淮魏斑@個字,「我自己進去?!?/p>
「不行!」她抓住我,「我們說好的!」
「你沒必要...」
「有必要!」她打斷我,「我是你媽媽!」
她搶過我的認罪書,大步走進去。
我追上去,她已經(jīng)在對警察說話。
「我來自首?!顾颜J罪書拍在桌上,「程志強是我殺的?!?/p>
警察愣住了。
「女士,您說清楚...」
「五年前我家暴離家,三天前我回去放火燒死了我丈夫?!顾曇舫銎娴乩潇o,「這是認罪書?!?/p>
我沖過去。
「她胡說!是我干的!」
警察看看我,又看看她。
「到底是誰?」
「是我!」媽媽推開我。
「是我!」我擠上前。
警察皺眉。
「你們什么關(guān)系?」
「她是我女兒。」媽媽搶先說,「和這事無關(guān)?!?/p>
「媽!」我急了。
「小滿!」她瞪我,「別鬧!」
警察讓我們坐下,叫來了更多同事。
一個女警帶我進詢問室。
「你母親說火災(zāi)當(dāng)晚她在現(xiàn)場,是真的嗎?」
我咬嘴唇。
「不是?!?/p>
「那是誰?」
「我?!刮姨ь^,「只有我。」
女警記錄著。
「動機呢?」
「他...」我猶豫了,「他毀了我的人生?!?/p>
「具體說說?!?/p>
「他安排算命先生騙我,讓我放棄高考...」
女警停下筆。
「有證據(jù)嗎?」
我拿出那張照片。
女警看完,叫來同事耳語幾句。
他們出去了,留我一個人。
墻上時鐘滴答響。
一小時過去,門開了。
媽媽走進來,臉色蒼白。
「他們要做筆跡鑒定。」她低聲說,「照片背面的字...」
我心跳加速。
「如果是爸爸寫的...」
「就是你無罪的證據(jù)?!顾嘈?。
我抓住她的手。
「媽,別這樣...」
「聽我說?!顾郎惤遥溉绻b定結(jié)果對你不利,你就說是我逼你認罪的?!?/p>
「不行!」
「必須這樣!」她捏疼我的手,「你還年輕...」
「那你呢?」我聲音發(fā)抖,「你才四十多歲...」
「我活夠了。」她微笑,「看到你還活著,就夠了。」
我哭了。
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她抱著我,輕輕搖晃。
「不哭了...」她哼起小時候的搖籃曲,「小滿乖...」
我哭得更兇。
警察進來,我們迅速分開。
「筆跡鑒定需要時間?!顾f,「你們先回去,別離開本市?!?/p>
媽媽連連點頭。
走出警局,天已經(jīng)黑了。
「去我那兒吧?!顾f。
我猶豫。
「就一晚?!顾p聲懇求。
我點頭。
她住在一棟老舊的公寓樓。
一室一廳,收拾得很干凈。
「睡床,我打地鋪?!顾贸霰蝗?。
「一起睡床吧。」我說,「小時候那樣。」
她眼睛一亮,點點頭。
洗漱后,我們躺在一張床上。
像小時候我害怕時鉆進她被窩一樣。
「媽...」我猶豫著問,「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
「在超市當(dāng)收銀員?!顾p聲說,「每天站十小時,腰都壞了。」
我鼻子發(fā)酸。
「為什么不找輕松點的工作...」
「要寄錢啊?!顾D(zhuǎn)身看我,「給你和小陽...」
我這才知道。
弟弟輟學(xué)后,她每月寄的錢都翻倍。
「他...知道是你寄的嗎?」
「不知道?!顾龘u頭,「我托工友轉(zhuǎn)交,說是賠償金...」
我胸口發(fā)悶。
「小陽他...」她聲音發(fā)抖,「走的時候...痛苦嗎?」
我搖頭。
「很快...」我撒謊,「沒受苦...」
她抽泣起來。
我抱住她,像她剛才在警局抱我一樣。
「他最后...說了什么?」
「他說...」我咽下真相,「想媽媽...」
她崩潰了,哭聲撕心裂肺。
我緊緊抱著她,任她哭濕我衣襟。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累了,睡去。
我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痕。
月光下,她老了很多。
皺紋,白發(fā),松弛的皮膚。
不再是記憶中那個美麗的媽媽。
我輕手輕腳下床,走到小陽臺。
點了一支煙。
這是弟弟的煙,我一直留著。
吸一口,嗆得咳嗽。
「姐...少抽點...」
我猛地回頭。
弟弟站在客廳陰影處,脖子上還掛著那根皮帶。
「小陽...」
「媽睡著了?」他指指臥室。
我點頭。
「她變老了...」他嘆氣。
「嗯。」
「你不恨她了吧?」
我沉默。
「她也是受害者?!沟艿茏呓?,「和我們一樣?!?/p>
月光穿過他的身體,照在地上。
「我知道...」
「那你還等什么?」他微笑,「原諒她吧?!?/p>
「我原諒她...」我哽咽,「誰原諒我?」
「她已經(jīng)原諒你了?!沟艿苤钢概P室,「不然怎么會替你頂罪?」
我掐滅煙。
「我殺了人...」
「兩個混蛋而已。」他聳肩,「他們該死?!?/p>
我驚訝地看著他。
「小陽...」
「姐,我開玩笑的?!顾兓啬莻€乖巧的弟弟,「去自首吧,為了媽媽?!?/p>
我點頭。
「我會的。」
他笑了,慢慢變透明。
「再見,姐...」
「別走!」我伸手抓他。
只抓到空氣。
臥室里,媽媽翻了個身。
我回到床上,輕輕抱住她。
她迷迷糊糊地拍我的手,像哄嬰兒一樣。
我閉上眼,第一次感到平靜。
第二天早上,我被煎蛋的香味喚醒。
「起床啦?!箣寢屜抵鴩?,「早飯好了?!?/p>
餐桌上擺著豆?jié){油條,還有煎蛋。
「你最愛吃的單面煎?!顾χf。
我鼻子一酸。
她還記得。
「謝謝...媽?!?/p>
她眼睛一亮,給我夾菜。
「多吃點,你太瘦了?!?/p>
我們安靜地吃早餐。
像普通母女一樣。
「今天...」她猶豫著開口,「我陪你去警局?」
我點頭。
「但你要答應(yīng)我,別再說謊。」
「可是...」
「媽?!刮椅兆∷氖?,「我欠弟弟一個真相?!?/p>
她眼淚掉進豆?jié){里。
「好...」
門鈴?fù)蝗豁懥恕?/p>
媽媽擦擦手去開門。
「誰???」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女人。
三十多歲,穿著講究。
「請問是張玉蘭女士嗎?」
「我是?!箣寢屢苫螅改??」
「馬雯?!古死淅涞卣f,「馬德全的女兒?!?/p>
我手里的筷子掉了。
馬雯看向我,眼神銳利。
「你就是程小滿?」
我站起來。
「有事?」
「我父親死前...」她一字一頓,「接到過你的電話?!?/p>
媽媽擋在我前面。
「這位女士,有什么事和我說?!?/p>
馬雯冷笑。
「母女情深啊?!顾贸鲆粋€信封,「知道這里面是什么嗎?」
「什么?」媽媽警惕地問。
「我父親的日記?!柜R雯盯著我,「記錄了你女兒威脅他的全過程?!?/p>
我渾身發(fā)冷。
「還有...」她補充,「火災(zāi)前一周,程志強找過他?!?/p>
媽媽僵住了。
「你說什么?」
「他們見過面?!柜R雯冷笑,「談了什么,日記里寫得很清楚?!?/p>
她把信封遞給媽媽。
「警察會感興趣的?!?/p>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
媽媽顫抖著打開信封。
里面是一本破舊的日記本。
我們翻到最后幾頁。
上面的字跡潦草:
「程志強來找我,說他女兒瘋了,要報復(fù)我。讓我躲起來。我說活該,誰讓他當(dāng)年舉報我。他跪下來求我,說愿意給錢。我讓他準備十萬...」
下一頁:
「那丫頭找到我攤子,眼神可怕。說我會有報應(yīng)。我有點怕了,打電話給程志強,他說會處理...」
最后一頁,日期是馬德全死前一天:
「程志強說今晚動手,送那丫頭去精神病院。讓我明天去拿錢。老天開眼,他們父女狗咬狗...」
媽媽合上日記本,臉色慘白。
「他在騙人!」我喊道,「爸爸根本沒...」
「不...」媽媽搖頭,「他做得出來...」
「什么意思?」
「你爸...」媽媽顫抖著說,「曾經(jīng)威脅要把我送精神病院...」
我如墜冰窟。
所以那天晚上...
爸爸說要「處理」我...
「我們得趕快去警局?!箣寢尷鹞遥高@日記會害死你!」
我跟著她沖出門。
日記在馬雯手里。
如果她先交給警察...
我們剛跑到樓下,就看到警車駛來。
「完了...」媽媽腿一軟,「來不及了...」
警車停下,走出兩個警察。
不是昨天那批。
「程小滿?」一個警察問。
我點頭。
「請跟我們走一趟。」
媽媽擋在我前面。
「為什么?她還沒吃早飯!」
警察皺眉。
「馬雯女士提供了新證據(jù),需要程小滿配合調(diào)查?!?/p>
「什么證據(jù)?」媽媽裝傻。
「馬德全的日記?!咕炜粗遥咐锩嫣岬侥阃{死者?!?/p>
我握緊媽媽的手。
「我跟你們走?!?/p>
「我也去!」媽媽堅持。
警察同意了。
在警車上,媽媽一直握著我的手。
「別怕...」她小聲說,「媽媽在...」
我點頭,卻止不住發(fā)抖。
如果日記被采信...
我就是預(yù)謀殺人。
死刑。
媽媽似乎看出我的想法。
「不會的...」她捏捏我的手,「有媽媽在...」
警局里,馬雯正在做筆錄。
看到我們,她冷笑。
「殺人犯來了?!?/p>
媽媽沖上去。
「你胡說八道!」
警察攔住她。
「女士,冷靜!」
「她污蔑我女兒!」媽媽指著馬雯,「那本日記是偽造的!」
「是不是偽造,鑒定說了算?!柜R雯冷冷地說。
我被帶進審訊室。
這次是正式審訊。
「程小滿,馬德全死前你威脅過他嗎?」
我沉默。
「回答!」
「...是。」
「你承認威脅要殺他?」
「我只是...說他會遭報應(yīng)...」
「為什么?」
「他毀了我的人生...」
警察交換眼神。
「程志強的死和你有關(guān)系嗎?」
「我...」
門突然被撞開。
媽媽沖進來,手里舉著一張紙。
「看這個!」她大喊,「筆跡鑒定結(jié)果!」
警察接過紙。
「這...」
「照片背面的字是程志強寫的!」媽媽聲音顫抖,「證明他確實策劃了算命騙局!」
馬雯跟進來。
「那又如何?」她冷笑,「能改變她殺人的事實嗎?」
「我女兒沒殺人!」媽媽吼道,「馬德全是心臟病死的!」
「那程志強呢?」馬雯逼問,「也是自然死亡?」
媽媽語塞。
我站起來。
「火是我放的?!?/p>
所有人都看向我。
「但我不知道他在里面?!刮依^續(xù)說,「我以為他搬走了...」
「撒謊!」馬雯尖叫,「日記里明明寫...」
「日記能證明什么?」媽媽打斷她,「一個騙子的胡言亂語?」
警察讓我們安靜。
「程小滿,你剛才的陳述和認罪書不符?!?/p>
「我...」
「她精神不穩(wěn)定!」媽媽搶話,「那些認罪的話不能作數(shù)!」
「媽...」
「閉嘴!」媽媽瞪我,「讓媽媽處理!」
警察皺眉。
「女士,請不要干擾辦案?!?/p>
「我是她法定監(jiān)護人!」媽媽突然說,「她未成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媽...我二十一了...」
媽媽充耳不聞。
「她從小精神有問題?!箣寢屃骼厝鲋e,「有診斷書為證?!?/p>
「什么?」我驚呆了。
「程志強長期虐待我們?!箣寢尷^續(xù)說,「我離家是為了保護她...」
馬雯冷笑。
「編,繼續(xù)編!」
「有證據(jù)!」媽媽拿出手機,「我這些年看心理醫(yī)生的記錄...」
警察查看手機,表情松動。
「這些可以證明程小滿的精神狀態(tài)...」
「那縱火呢?」馬雯不依不饒。
「火是我放的。」媽媽斬釘截鐵,「與我女兒無關(guān)。」
「媽!」我急了。
「安靜!」媽媽厲聲喝止我,「聽警察怎么說!」
警察們商量了一會兒。
「鑒于案情復(fù)雜,我們需要進一步調(diào)查?!挂粋€警官說,「程小滿暫時不能離開本市?!?/p>
媽媽連連點頭。
「我們配合?!?/p>
馬雯還想說什么,被警察請出去了。
離開警局前,一個女警小聲對媽媽說:
「帶她去看看心理醫(yī)生,留好記錄?!?/p>
媽媽感激地點頭。
走出警局,我甩開媽媽的手。
「你干什么?」我質(zhì)問,「什么精神?。俊?/p>
「救你的命!」她壓低聲音,「那本日記會害死你!」
「可你說謊...」
「那又怎樣?」她眼中含淚,「我不能失去你...」
我沉默了。
「回家再說?!顾铱觳阶?。
回到家,她鎖好門,拉上窗簾。
「聽著。」她嚴肅地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必須裝精神病。」
「怎么裝?」
「我會聯(lián)系一個心理醫(yī)生朋友?!顾焖僬f,「他會開證明...」
「這是偽造證據(jù)!」
「那也比死刑好!」她吼道。
我啞口無言。
「小滿...」她突然跪下,「求你了...為了媽媽...」
我扶她起來。
「我...試試...」
她抱住我,喜極而泣。
「好孩子...」
我僵硬地回抱她。
突然覺得好累。
所有人都戴著面具活著。
爸爸,馬德全,媽媽,我。
現(xiàn)在連弟弟都不在了。
只剩下無盡的謊言。
「餓了嗎?」媽媽擦干眼淚,「媽媽給你做飯?!?/p>
我搖頭。
「我想睡會兒...」
「好?!顾业念^,「睡吧,媽媽守著。」
我躺在床上,背對著她。
感覺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背上。
像小時候發(fā)燒時那樣。
守護著,擔(dān)憂著。
我閉上眼,假裝睡著。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走出去,帶上門。
我聽到她打電話的聲音。
「老同學(xué)...是我...玉蘭...有急事...」
她在為我奔波。
為我這個殺人犯女兒。
眼淚浸濕枕頭。
我翻身,看到床頭柜上的全家福。
那是媽媽剛才擺出來的。
照片里,我們都在笑。
連爸爸也是。
多么完美的假象。
我拿起照片,輕輕擦拭。
「對不起...」我對照片里的弟弟說,「姐姐太沒用了...」
照片里的他永遠微笑。
永遠十五歲。
永遠不會變老。
我放下照片,看向窗外。
陽光很好。
適合結(jié)束一切的好天氣。
我悄悄起床,從包里找出那半盒安眠藥。
還剩六顆。
不夠致死量。
但加上酒呢?
我輕手輕腳走到廚房。
媽媽在陽臺打電話,背對著我。
我拿了瓶白酒,溜回房間。
把藥片全倒在手心。
白色的小藥丸。
像糖果一樣無害。
「小滿?」媽媽敲門,「你醒了嗎?」
我迅速把藥藏到枕頭下。
「醒了...」
她推門進來,端著熱牛奶。
「喝點牛奶?!顾⑿?,「媽媽加了蜂蜜。」
我接過杯子。
溫?zé)岬?,就像她的眼神?/p>
「謝謝...媽...」
她坐下來,看著我喝。
「醫(yī)生朋友答應(yīng)了?!顾÷曊f,「明天去見個面就行?!?/p>
我點頭。
「費用呢?」
「別擔(dān)心?!顾呐奈业氖?,「媽媽有積蓄。」
積蓄。
站柜臺十年攢下的血汗錢。
要花在一個不孝女身上。
「媽...」我放下杯子,「不值得...」
「胡說什么!」她皺眉,「你是我女兒!」
我低頭,眼淚滴在手背上。
「我殺了人...」
「那是他們該死!」她突然激動,「欺負我女兒的人都該死!」
我抬頭,看到她眼中的恨意
問答: 「那是他們該死!」她突然激動,「欺負我女兒的人都該死!」
我抬頭,看到她眼中的恨意,
媽媽眼中的恨意讓我渾身發(fā)冷。
那眼神我太熟悉了。
和我照鏡子時看到的一模一樣。
「媽...」我聲音發(fā)抖,「你...」
她突然驚醒般眨眨眼,表情瞬間軟化。
「對不起...」她慌亂地擦眼淚,「媽媽失態(tài)了...」
我盯著她,像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你恨他們?!?/p>
這不是疑問句。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輕輕點頭。
「每天晚上...」她聲音很輕,「我都夢見他們死...」
我心跳加速。
「馬德全...」
「他該死?!顾ь^,眼神又變得銳利,「他毀了你...」
「那爸爸呢?」
她嘴角抽動。
「他打我...」她摸著自己鎖骨上的疤,「打了我二十年...」
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火災(zāi)那天晚上...」我慢慢說,「你真的回去過?」
她身體僵住了。
「你...你在說什么...」
「媽?!刮易プ∷氖郑缚粗?。」
她不肯抬頭。
「你回去過,對不對?」我逼問,「你看到我了?」
她開始發(fā)抖。
「我看到你澆汽油...」她終于崩潰,「但我沒阻止...」
我倒吸一口冷氣。
「為什么...」
「因為我恨他!」她尖叫,「我想看他燒死!」
我松開她的手,后退兩步。
「所以你一直知道...」
「我知道...」她哭著承認,「我一直知道...」
我腦子嗡嗡作響。
「那為什么現(xiàn)在才說?」
「我想保護你...」她伸手想碰我,被我躲開。
「保護?」我冷笑,「還是利用?」
「小滿!」
「你讓我去自首!」我吼道,「明明你也是幫兇!」
她跪下來,抱住我的腿。
「媽媽錯了...」她哭得撕心裂肺,「原諒媽媽...」
我站著不動,任她哭嚎。
突然覺得可笑。
我們都想報仇。
都成了殺人犯。
現(xiàn)在卻在這里演母女情深。
「起來?!刮依淅涞卣f。
她抬頭,滿臉淚痕。
「小滿...」
「警察會查出來的。」我推開她,「我們都會坐牢?!?/p>
她癱坐在地上,眼神渙散。
「至少...」她喃喃自語,「你還能活...」
我轉(zhuǎn)身走向陽臺,需要新鮮空氣。
背后傳來翻找的聲音。
我回頭,看到媽媽正瘋狂地翻我的包。
「你干什么?」
她掏出那半盒安眠藥,臉色慘白。
「這是什么?」她聲音尖利,「你想干什么?」
我聳肩。
「睡不著。」
「撒謊!」她沖過來抓住我肩膀,「你想自殺對不對?」
我別過臉不看她。
「回答我!」她搖晃我。
「是又怎樣?」我甩開她,「反正都是死路一條!」
「不行!」她死死攥著藥盒,「媽媽不許你死!」
「你管不著!」
「我管得著!」她突然扇了我一耳光。
我捂著臉,驚呆了。
「打我?」我冷笑,「和爸爸一樣?」
她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
「對不起...」她慌亂地摸我的臉,「媽媽太急了...」
我推開她,沖進衛(wèi)生間反鎖上門。
「小滿!」她拍門,「出來!」
我打開水龍頭,冷水潑在臉上。
鏡子里的人雙眼通紅,半邊臉還留著掌印。
多可笑。
剛知道媽媽和我一樣恨那些人。
剛知道她看著我放火。
現(xiàn)在卻在這里演這種戲碼。
「小滿...」媽媽在門外啜泣,「媽媽錯了...」
我打開門,她跌進來。
我扶住她,兩人一起坐在地上。
「媽...」我嘆口氣,「我們該怎么辦...」
她靠在我肩上,像個孩子。
「媽媽不知道...」
我們就這樣坐著,直到天黑。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媽媽僵硬地爬起來去接。
「喂?」
她臉色變了。
「現(xiàn)在?...好...我們馬上到...」
她掛斷電話,手抖得厲害。
「警局來的...」她聲音干澀,「筆跡鑒定結(jié)果出來了...」
我站起來,腿有些麻。
「然后?」
「照片背面的字...」她咽了口唾沫,「確實是你爸寫的...」
「那...」
「但日記也是馬德全的筆跡?!顾^續(xù)說,「警方要正式立案了...」
我眼前發(fā)黑,扶住墻才沒倒下。
「什么時候?」
「明天上午...」她走過來抱住我,「別怕...媽媽在...」
我任她抱著,腦子飛速運轉(zhuǎn)。
立案。
審訊。
證據(jù)鏈。
死刑。
「媽...」我輕聲說,「逃吧?!?/p>
她身體一僵。
「什么?」
「我們連夜逃走?!刮姨ь^看她,「去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
她搖頭。
「逃不掉的...」
「那就等死嗎?」我吼道。
「媽媽有辦法...」她神秘地說,「相信我...」
我不信。
但還能怎樣?
當(dāng)晚,媽媽做了豐盛的晚餐。
「多吃點?!顾煌=o我夾菜,「你太瘦了...」
我食不知味,機械地咀嚼。
「小滿...」她突然說,「還記得你小時候嗎?」
「嗯?」
「你總說長大要當(dāng)老師?!顾⑿Γ敢驗樽钕矚g班主任...」
我放下筷子。
「陳年舊事提它干嘛?」
「媽媽記得你所有的夢想...」她眼神溫柔,「可惜...」
「都毀了?!刮依湫Α?/p>
她沒接話,繼續(xù)給我夾菜。
飯后,她堅持要幫我洗澡。
「不用...」我拒絕。
「最后一次...」她輕聲懇求,「像你小時候那樣...」
我勉強同意。
浴室里,她小心地幫我擦背。
「你出生時...」她突然說,「才五斤八兩...」
「嗯?!?/p>
「像只小貓一樣?!顾曇魩?,「哭聲卻特別大...」
我沒說話。
「護士都說,這丫頭脾氣暴...」
她輕輕給我沖頭發(fā)。
「媽媽那時候就想...」她繼續(xù)道,「一定要保護好我的小滿...」
我鼻子發(fā)酸。
「可你沒做到?!?/p>
她的手頓了一下。
「是啊...」她哽咽,「媽媽沒做到...」
洗完澡,她堅持要給我梳頭。
「坐好。」她拿梳子輕輕梳理我的長發(fā)。
鏡子里,我們目光相遇。
「小滿真漂亮...」她喃喃自語,「像媽媽年輕時...」
我低頭,不看她含淚的眼睛。
「睡吧。」她放下梳子,「明天...還要去警局...」
我躺在床上,她坐在床邊輕拍我。
像哄嬰兒一樣。
「睡吧...睡吧...」
我漸漸眼皮發(fā)沉。
朦朧中,感覺她在親我額頭。
「對不起...小滿...」
然后是一聲幾不可聞的關(guān)門聲。
我陷入黑暗。
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了我。
我掙扎著睜開眼,頭痛欲裂。
窗外天已大亮。
「喂?」我摸索著接起電話。
「程小滿女士嗎?」一個男聲。
「是我...」
「這里是市中心醫(yī)院?!箤Ψ秸f,「您母親張玉蘭今早服藥過量...」
我猛地坐起,眼前發(fā)黑。
「什么?」
「正在搶救...」對方繼續(xù)說,「她在昏迷前一直喊您的名字...」
電話掉在地上。
我胡亂套上衣服沖出門。
打車到醫(yī)院,一路都在發(fā)抖。
搶救室外,警察在等候。
「程小滿?」一個警察攔住我。
「我媽媽呢?」我聲音嘶啞。
「還在搶救。」他嚴肅地說,「我們發(fā)現(xiàn)她留了遺書...」
「給我看!」
他遞過一個信封。
我顫抖著打開。
「小滿: 媽媽走了。所有事都是我做的。馬德全是我下藥害死的,你爸也是我燒死的。媽媽騙了你,那天晚上是我澆的汽油。媽媽有精神病,診斷書在抽屜里。原諒媽媽。好好活著。 」
我跪在地上,哭不出來。
「她撒謊...」我喃喃自語,「不是這樣的...」
警察扶我坐下。
「遺書筆跡已經(jīng)鑒定過...」他猶豫道,「確實是她寫的...」
「不!」我抓住他手臂,「她在替我頂罪!」
警察交換眼神。
「程小姐...」一個女警溫和地說,「你母親有精神病史...」
「假的!」
「我們查過了?!顾^續(xù)道,「確診十年...」
我呆住了。
十年。
那就是說...
從我還小的時候?
「另外...」男警察補充,「我們在她房間發(fā)現(xiàn)了安眠藥瓶...」
「什么?」
「和你父親血液里的成分一致...」
我腦子轟的一聲。
「什么意思?」
「你父親...」他猶豫道,「死前也被下了藥...」
我如遭雷擊。
所以那天晚上...
爸爸沒醒不是因為醉酒。
是因為被下藥了。
而媽媽看著我放火...
「程小姐...」女警蹲下來,「你母親把所有罪都攬了...」
我抬頭,淚眼模糊。
「她...會怎樣...」
「如果精神病鑒定屬實...」女警輕聲說,「可能免于刑責(zé)...」
我捂住臉,終于哭出來。
媽媽早就計劃好了。
用精神病當(dāng)借口。
承擔(dān)所有罪。
救我。
「病人醒了!」護士突然喊道。
我沖進搶救室。
媽媽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
「媽!」我抓住她的手。
她虛弱地睜開眼。
「小滿...」氣若游絲,「對不起...」
「為什么...」我泣不成聲,「為什么要這樣...」
「媽媽...愛你...」
她的手突然垂下。
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警報。
「搶救!快!」
我被推出搶救室。
透過玻璃,看著醫(yī)生電擊她瘦小的身體。
一次。
兩次。
三次。
直線。
醫(yī)生搖頭,宣布死亡時間。
我癱在地上,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媽媽死了。
為我死了。
警察過來扶我。
「程小姐...節(jié)哀...」
我甩開他們,爬到媽媽床邊。
她表情平靜,像睡著了一樣。
我抱住她尚有余溫的身體。
「媽...」我貼著她耳朵說,「我原諒你...」
「真的...原諒你了...」
護士拉開我,給媽媽蓋上白布。
我被帶到警局做筆錄。
機械地回答所有問題。
是的,媽媽有精神病。
是的,她恨爸爸和馬德全。
不,我不知道她下藥。
不,我沒參與縱火。
警察看起來半信半疑。
但證據(jù)鏈完整。
媽媽的遺書。
精神病診斷書。
藥瓶上的指紋。
我的不在場證明。
最終,他們放我走了。
「案件基本結(jié)案?!咕僬f,「有需要再聯(lián)系你。」
我點點頭,走出警局。
陽光刺眼。
我站在臺階上,不知該去哪。
家?
哪個家?
媽媽租的小公寓?
爸爸燒毀的老房子?
還是弟弟的墳?zāi)梗?/p>
一輛出租車停下。
「要車嗎?」
我搖頭,開始走路。
漫無目的地走。
穿過繁華的街道。
穿過擁擠的人群。
最后停在河邊。
就是那個我兩次想跳下去的河。
水很渾濁,打著漩渦。
「跳下去。」那個聲音又來了。
我抬起腳。
「小滿!」
我回頭。
沒人。
幻覺。
我又抬起腳。
「姐...」
這次是弟弟的聲音。
我轉(zhuǎn)身。
還是沒人。
「夠了...」我自言自語,「都結(jié)束了...」
我爬上欄桿。
風(fēng)吹著我的臉。
像媽媽的手。
像弟弟的笑。
「好好活著。」
媽媽最后的話。
我收回腳,跪在地上痛哭。
不能就這樣結(jié)束。
媽媽用命換來的。
我的命。
我得活下去。
為了她。
為了弟弟。
我擦干眼淚,站起來。
走回媽媽的小公寓。
收拾她的遺物。
在抽屜里找到精神病診斷書。
日期是十年前。
那時候我還在上小學(xué)。
原來她痛苦了這么久。
在最下面,我發(fā)現(xiàn)一個信封。
里面是存折和鑰匙。
存折上有五萬塊。
附言:「給小滿的嫁妝。」
鑰匙上貼著標簽:「儲物柜328」
我去了火車站。
找到328號儲物柜。
打開,里面是一個紙盒。
盒子里全是照片。
我從小到大的照片。
每張背面都寫著日期和事件。
「小滿六歲,第一天上小學(xué)。」
「小滿十歲,作文比賽一等獎。」
「小滿十五歲,中考全校第三?!?/p>
最下面是張新照片。
我穿著服務(wù)生制服,在擦桌子。
偷拍的角度。
背面寫著:「小滿二十歲,媽媽永遠愛你?!?/p>
我抱著盒子,哭到昏厥。
醒來時,天又黑了。
我洗了把臉,看著鏡子。
媽媽的眼睛。
弟弟的嘴巴。
爸爸的倔強。
我的臉。
我拍拍臉頰。
「程小滿。」我對鏡子說,「好好活著?!?/p>
第二天,我去認領(lǐng)媽媽的骨灰。
火化工遞給我一個小盒子。
「就這么點?」我聲音發(fā)抖。
「成年人燒完都這樣?!顾鏌o表情。
我抱著骨灰盒,去了墓地。
買了一塊合葬墓。
把媽媽和弟弟葬在一起。
「照顧好媽媽?!刮覍Φ艿艿恼掌f。
然后去了爸爸的墓地。
站在那塊簡陋的墓碑前。
「你贏了。」我輕聲說,「我們都為你陪葬?!?/p>
我啐了一口,轉(zhuǎn)身離開。
最后去了馬德全的墓。
放下一束白菊花。
「你活該。」我冷笑。
回到家,開始整理生活。
媽媽的公寓租期還有半年。
我決定住下來。
找了一份超市收銀的工作。
和媽媽一樣。
每天站十小時。
腰酸背痛。
但很踏實。
晚上去夜校上課。
準備自考。
也許有一天,還能上大學(xué)。
生活漸漸步入正軌。
直到那天下午。
我剛下班,走出超市。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
車窗搖下。
馬雯的臉。
「程小滿。」她冷笑,「你以為結(jié)束了嗎?」
我僵在原地。
「什么意思?」
她遞出一個文件夾。
「看看這個。」
我打開,是媽媽的精神病鑒定報告。
「假的?!柜R雯說,「我查過了?!?/p>
我心跳加速。
「你胡說什么...」
「你媽根本沒病?!顾平?,「她裝病替你頂罪!」
我后退兩步。
「證據(jù)呢?」
「醫(yī)生承認了?!顾湫?,「收了你媽的錢?!?/p>
我眼前發(fā)黑。
「你想要什么...」
「真相?!顾蛔忠活D,「到底是誰殺了我爸?」
我深吸一口氣。
「我。」
她愣住了。
「什么?」
「我殺了馬德全?!刮抑币曀?,「用他的心臟病藥。」
她臉色瞬間慘白。
「你...」
「滿意了?」我冷笑,「去報警啊?!?/p>
她手發(fā)抖,文件夾掉在地上。
「為什么...」
「他毀了我?!刮肄D(zhuǎn)身要走。
「站??!」她抓住我,「那為什么你媽...」
「因為她愛我!」我吼出來,「懂嗎?愛!」
馬雯松手,后退兩步。
「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我撿起文件夾砸在她身上。
「滾!別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轉(zhuǎn)身跑開,眼淚模糊視線。
跑過三條街,才停下來喘氣。
心臟跳得厲害。
她說得對。
我是瘋子。
殺人犯。
騙子。
但媽媽愛我。
這就夠了。
我擦干眼淚,走向夜校。
還有兩小時上課。
足夠我復(fù)習(xí)一章內(nèi)容。
路過書店,我停下。
櫥窗里擺著自考教材。
《大學(xué)語文》《高等數(shù)學(xué)》《英語二》
我走進去,買了全套。
沉甸甸的,像希望。
走出書店,夕陽正好。
我抬頭看天。
「媽?!刮逸p聲說,「我會考上大學(xué)的?!?/p>
風(fēng)吹過,像媽媽的回應(yīng)。
我微笑,繼續(xù)往前走。
不再回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