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康寨的清晨,籠罩在一片沉重而濕潤的霧氣里。昨夜那場驚天動地的暴雨已經(jīng)停歇,只留下滿地的泥濘、倒伏的草木和被沖刷得格外干凈的空氣。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吝嗇地灑下幾縷慘白的光線,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襯得整個寨子更加陰郁沉寂。
寨子中央那棵巨大的榕樹下,此刻聚集著幾乎全寨的青壯和老弱。沒有哭泣,沒有喧嘩,只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人群中央的空地上,靜靜躺著被白布覆蓋的巖坎阿叔的遺體。白布邊緣,隱隱透出暗紅的血跡。幾支簡陋的竹香插在泥土里,青煙裊裊,很快被潮濕的霧氣吞沒。
林晚——或者說,啞女阿晚——低著頭,縮在人群最后面的角落里。她穿著昨天巖溫母親硬塞給她的一套半舊的深藍色傣族筒裙和短衫,頭發(fā)依舊有些蓬亂,臉上刻意沒有洗凈,殘留著幾道干涸的泥痕。她微微佝僂著背,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像一只受驚過度、失去了所有生氣的鵪鶉。只有偶爾從低垂的眼簾下飛快掠過的目光,如同寒潭深處的暗流,冰冷而銳利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那些沉默的青壯面孔和寨子邊緣的陌生角落。
悲傷是真實的。巖坎阿叔是為她而死。那個在雨夜窩棚里遞給她熱水的老人,那個在死亡降臨前爆發(fā)出驚人力氣推開她的老人,此刻就躺在冰冷的白布之下。這份愧疚和痛楚,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但這份真實的悲傷,此刻卻成了她最好的偽裝。她不需要刻意表演驚惶和麻木,那份因巨大悲慟和恐懼帶來的僵硬與死寂,自然而然地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完美地掩蓋了內(nèi)心洶涌的復仇烈焰和冰冷的計算。
葬禮的儀式簡單而肅穆。寨老用低沉哀傷的傣語念誦著古老的禱詞,為巖坎的靈魂指引歸途。沒有棺槨,只有一捆捆新砍的竹篾和干燥的柴薪。當火焰最終吞噬了包裹著白布的遺體,發(fā)出噼啪的聲響,濃煙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味升騰而起時,人群中終于爆發(fā)出壓抑已久的、女眷們撕心裂肺的哭嚎。男人們則紅著眼眶,死死攥緊拳頭,看向火焰的眼神充滿了憤怒和無力。
林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像是被哭聲驚嚇到,把頭埋得更低,肩膀縮得更緊。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那跳動的火焰,不去想巖坎阿叔最后撲向敵人時的眼神。所有的情緒都被壓縮、凍結(jié),沉入心底最深處那個名為“復仇”的冰窖。
葬禮結(jié)束。人群沉默地散去,留下滿地狼藉的灰燼和幾縷孤零零的青煙。悲傷的氣氛如同濕冷的霧氣,依舊沉甸甸地籠罩著整個寨子。
“阿妹?!币粋€嘶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是巖溫。他雙眼紅腫,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整個人像是一夜之間被抽干了精氣神,顯得疲憊而憔悴。他走到林晚身邊,遞過來一個用芭蕉葉包裹的飯團,聲音低沉:“吃點東西吧。阿媽讓我給你的?!?/p>
林晚抬起頭,看著巖溫布滿血絲的眼睛,眼神依舊空洞茫然,帶著一絲怯生生的恐懼。她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沾著泥污的手(她刻意沒洗干凈),接過了那個溫熱的飯團,卻沒有吃,只是緊緊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阿爸他……”巖溫的聲音哽咽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看著林晚,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痛楚和一種沉重的責任,“……是為了你……也是為了老周叔的托付。從今天起,你就是我?guī)r溫的親妹子!只要有我在,寨子里沒人敢欺負你!”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承諾。
林晚看著巖溫眼中那份真誠的保護欲,心中掠過一絲酸澀的暖流,但瞬間被更深的警惕覆蓋。巖溫是可靠的,但他也是沖動的。他的這份保護,可能反而會成為暴露她的破綻。她必須更加小心地維持“啞女阿晚”的偽裝,不能讓他卷入更深。
她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將頭埋得更低,用沉默和肢體語言表達著感激和依賴,同時也強化著“驚嚇過度、無法言語”的形象。
“走吧,回家?!睅r溫嘆了口氣,聲音疲憊,“阿媽給你收拾了山腰的老守林屋。那里安靜,也安全。我?guī)氵^去。”
林晚順從地跟在巖溫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步履有些蹣跚,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寨子里濕滑泥濘的小路上。沿途遇到的寨民,都用同情、憐憫的目光看著這個“死里逃生”、“嚇傻了”的可憐啞女,低聲議論著昨夜橡膠林的“野獸襲擊”(這是寨老為了穩(wěn)定人心、避免恐慌而統(tǒng)一的口徑)和巖坎阿叔的“英勇護寨”。
山腰的老守林屋比窩棚好不了多少,同樣是竹篾和油氈布搭建,但位置更高,視野開闊,背靠著一片陡峭的山崖,只有一條狹窄的小路可以上來。屋里只有一張破舊的竹床,一張瘸腿的桌子和一個缺了口的瓦罐。條件簡陋,但勝在隱蔽。
巖溫幫林晚簡單收拾了一下,又叮囑了幾句,留下一些食物和水,便匆匆下山了。寨子里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巖坎阿叔的后事,安撫驚恐的寨民,還要應付可能聞訊而來的、官面上的調(diào)查(雖然勐拉縣偏遠,但死了人,尤其涉及到可能的“野獸”或“意外”,總要走個過場)。
當巖溫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下方的小路上,林晚臉上那層麻木和驚懼如同面具般瞬間褪去。她迅速走到門邊,仔細檢查了門栓是否牢固,又透過油氈布的縫隙,警惕地觀察了四周。確認無人后,她才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絲。
她走到瘸腿的桌子旁,小心翼翼地從貼身最里層的衣袋里,取出了兩樣東西:那個冰冷沉重的黑色U盤,以及林濤用生命留下的、包裹在多層防水油布里的扁平物體。
U盤暫時不能動。沒有阿哲的技術和老周的安全渠道,它就是一顆無法引爆、卻會引來殺身之禍的炸彈。
她的目光聚焦在那個油布包裹上。指尖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顫抖。她一層層,極其小心地剝開那浸透了林濤汗水、雨水甚至可能鮮血的油布。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剝離一件稀世珍寶。
油布剝開,里面是一個密封性極好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厚實防磁袋。撕開防磁袋的密封條,最終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個……極其小巧、通體黑色、沒有任何標識的、類似于SD存儲卡的東西!
存儲卡!
林晚的心跳陡然加速!林濤在最后關頭,在廢棄工廠的絕境中,在明知自己可能犧牲的情況下,將最關鍵的信息,以這種方式保存了下來!藏在了那個只有絕境才能發(fā)現(xiàn)的巖石夾縫里!這存儲卡里,會是什么?是指向馬明直接罪證的錄音?是行動前他發(fā)現(xiàn)的、關于“捕鱔行動”被泄露的關鍵線索?還是……關于“深淵”更深層的秘密?
沒有讀卡器!林晚環(huán)顧這簡陋的守林屋,除了竹床破桌,空空如也。她需要工具!需要一臺能讀取存儲卡的設備!這在這深山老寨里,幾乎是奢望!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來,但瞬間被她強大的意志力壓下?,F(xiàn)在不是沮喪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調(diào)查廢棄橡膠廠!是尋找林濤犧牲現(xiàn)場的蛛絲馬跡!是印證巖坎的講述和那份清除名單的記錄!同時,等待時機獲取讀取設備!
她小心地將存儲卡重新包裹好,和U盤一起貼身藏好。然后,她走到守林屋唯一的小窗前。窗戶很小,糊著發(fā)黃的舊報紙,破了好幾個洞。她透過一個較大的破洞,望向山下。
勐康寨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幅被水洇濕的水墨畫。她的目光越過寨子,投向更遠的西方——那片被廢棄的國營橡膠林。即使隔著這么遠的距離,即使有霧氣阻隔,她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片林子里散發(fā)出的、濃重的死亡氣息和不散的冤魂。
濤哥……就在那里……
她需要進去!需要親眼看看!需要像一個最冷靜的法醫(yī)助理、痕跡檢驗員一樣,去勘察那個被“激烈交火”和“爆炸”偽裝過的謀殺現(xiàn)場!去挖掘那些被雨水、時間和謊言掩埋的真相!
但怎么去?以“啞女阿晚”的身份,獨自一人闖入那片被寨民視為禁忌、充滿“野獸”傳言的廢棄橡膠林?這太可疑了!必然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和巖溫的擔憂。她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向?qū)?,一個掩護。
機會很快來了。
下午,巖溫再次氣喘吁吁地爬上山腰,帶來了食物和消息。
“阿妹,寨老讓我告訴你,這兩天別亂跑,尤其別去西邊那片老林子?!睅r溫一邊放下東西,一邊心有余悸地說,“縣里派出所的人上午來了,問了下阿爸的事和昨晚的‘野獸’,在寨子周圍轉(zhuǎn)了一圈就走了。他們好像……對老橡膠廠那邊挺在意,遠遠看了看,但沒進去,說那里太危險,年久失修,怕塌方,警告我們寨子的人也別靠近?!?/p>
林晚心中一動!派出所的“在意”和“警告”,反而印證了那片區(qū)域有問題!是例行公事?還是……“深淵”的觸角已經(jīng)通過官方渠道,在不動聲色地封鎖現(xiàn)場、阻止調(diào)查?
她低著頭,用手指了指西邊橡膠林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做出一個害怕發(fā)抖的動作,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茫然,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急促氣音,像是在問那里是不是真的有吃人的野獸。
巖溫看著林晚“驚恐”的樣子,連忙安慰:“別怕別怕!阿妹別怕!有我在呢!那片廠子……唉,是邪性!自從……自從上次警察在那里出事(指林濤犧牲)后,就沒人敢去了!都說有冤魂不散,還有毒蛇猛獸!派出所的人說得對,太危險了,塌方、毒蟲,啥都可能!千萬別去!” 他顯然對那片區(qū)域也充滿了忌憚。
林晚卻像是被“冤魂”這個詞刺激到了,身體抖得更厲害,眼眶也瞬間紅了,淚水無聲地滾落下來(這次是真實的,為林濤)。她固執(zhí)地指著西邊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做出一個“尋找”的動作,眼神里充滿了悲傷和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祈求。她雖然不能說話,但肢體語言清晰地表達著:我要去看看……那里有我失去的親人……我不怕……
巖溫愣住了。他看著林晚臉上滾落的淚珠和眼中那份深切的悲傷與祈求,想起了她“家里遭災”的來歷,想起了她可能是來尋找某個在橡膠廠出事的親人(老周給的身份設定)。他的心瞬間軟了,也被這份執(zhí)著的親情所觸動。
“唉……”巖溫重重地嘆了口氣,撓了撓頭,顯得很為難,“阿妹……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是那里……真的很危險……連我們寨子的老獵人都不敢輕易進去……”
林晚只是用那雙含淚的眼睛,固執(zhí)而哀求地看著他,無聲地傳遞著她的堅持。
巖溫在屋子里煩躁地踱了兩步,看著林晚那單薄的身影和悲傷的眼神,最終一咬牙:“行!阿妹,哥帶你去!但咱們說好,只能遠遠地看一眼!不能靠近那些破房子!看一眼,咱就回來!成嗎?”
林晚立刻用力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感激”的光芒,但內(nèi)心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算計。第一步,成了。
第二天清晨,天色依舊陰沉。巖溫帶著砍刀和繩索,全副武裝地來到守林屋。林晚也換上了一身更利索的舊衣褲(巖溫母親準備的),臉上依舊帶著未洗凈的泥痕,眼神保持著那種空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怯懦”。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沿著濕滑的山路,朝著西邊的廢棄橡膠林進發(fā)。越靠近那片區(qū)域,空氣仿佛就越發(fā)凝滯,連鳥鳴聲都稀少了許多。參天的橡膠樹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濃重的陰影。地上厚厚的腐葉在潮濕的環(huán)境下散發(fā)出濃郁的腐敗氣息。
巖溫顯得格外緊張,一手緊握著砍刀,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不時提醒林晚注意腳下濕滑的苔蘚和橫生的藤蔓。林晚則低著頭,步履“笨拙”地跟在后面,像個從未進過深山的好奇村婦,但她的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樹木的分布、地形的起伏、可能存在的路徑……
終于,穿過一片格外茂密的橡膠林,眼前豁然開朗,同時也帶來一股濃重的破敗和死亡氣息。
一片巨大的廢墟呈現(xiàn)在眼前。
這就是當年的國營橡膠廠主倉庫區(qū)。曾經(jīng)高大的廠房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焦黑的鋼筋如同巨獸扭曲的骨骼,猙獰地刺向灰暗的天空。殘破的磚墻布滿了青苔和藤蔓,大部分墻體已經(jīng)坍塌,碎石瓦礫堆積如山。最觸目驚心的是倉庫主體部分,那里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拍扁過,巨大的預制板屋頂扭曲著砸落在地,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黑色污跡——那是爆炸和大火焚燒留下的永恒烙印??諝庵?,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橡膠焦糊和鐵銹的怪異氣味。
倉庫前方,是一片相對開闊、但同樣布滿碎石和雜草的空地??盏剡吘?,就是巖坎提到的那條陡坡,坡下是水流湍急、因暴雨而渾濁咆哮的界河。
“就是這里了……”巖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指著那片巨大的廢墟,眼神里充滿了敬畏和恐懼,“阿妹……你看一眼……咱就走吧……這地方……待久了心里發(fā)毛……”
林晚順從地點點頭,目光卻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鎖定了那片廢墟。她扮演著一個被現(xiàn)場慘狀“嚇呆”的啞女,身體微微發(fā)抖,腳步像是被釘在原地,眼神“茫然”又“恐懼”地掃視著整個區(qū)域。但她的內(nèi)心,法醫(yī)助理和痕跡檢驗員的本能已經(jīng)徹底蘇醒!
她的視線首先投向巖坎描述的火力點——高處!
倉庫是平房,周圍制高點……她的目光迅速掃過:廠區(qū)邊緣,一座銹跡斑斑、爬滿藤蔓的廢棄水塔,孤零零地矗立著,塔頂?shù)膰鷻谠缫哑茡p不堪。水塔的位置,視野極佳,可以俯瞰整個倉庫區(qū)域!尤其是倉庫正門方向!完美符合狙擊點要求!塔身銹蝕嚴重,但塔基附近……似乎有幾處青苔被蹭掉的痕跡?很新!
她的目光又投向那片爆炸的核心區(qū)域——主倉庫廢墟。巨大的預制板屋頂砸落在地,將下面的一切都掩埋得嚴嚴實實。爆炸威力驚人,沖擊波將周圍的墻壁都向外推倒,形成了一個放射狀的坍塌區(qū)域。焦黑的痕跡、扭曲的金屬、融化的塑料……一切都顯示著爆炸的慘烈。但……爆炸點在哪里?是倉庫內(nèi)部?還是外部引爆?如果是內(nèi)部,引爆裝置如何設置?如果是外部……那么引爆者的位置?
清除名單記錄里提到,爆炸是為了清除兩名可能目睹真相的隊員!爆炸點必須精準!林晚的目光銳利如鷹,仔細搜尋著廢墟邊緣、那些相對完好的殘垣斷壁。突然,她的目光在倉庫側(cè)面、靠近陡坡邊緣的一段尚未完全倒塌的墻壁上凝固了!
那里,距離爆炸核心大約十幾米的地方,墻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彈孔!彈孔分布極其集中,呈扇形覆蓋了墻壁前方的一大片區(qū)域!這絕不是“激烈交火”留下的混亂彈痕!這分明是……機槍或者自動步槍形成的、有組織的火力壓制點!是為了封鎖某個方向?還是……為了將人逼向爆炸中心?
更讓林晚心頭狂跳的是,在那片彈孔密集區(qū)的下方墻角,在厚厚的青苔和泥土掩蓋下,她隱約看到了一小塊……不同于周圍磚石顏色的、深褐色的、像是干涸凝固的……污漬?雖然被雨水沖刷過,又被青苔覆蓋,但那特殊的色澤和形態(tài)……像極了……噴濺狀的血跡!
她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那個位置……那個角度……如果當時有隊員被火力壓制在那里……那么爆炸發(fā)生時……他們根本無處可逃!
“阿妹?阿妹?”巖溫的聲音帶著擔憂,他拉了拉林晚的袖子,“看夠了沒?咱走吧?這地方……邪門得很!你看那邊……”他指向陡坡下方渾濁咆哮的界河,“水這么大,看著都嚇人……”
林晚像是被他的動作驚醒了,身體猛地一顫,臉上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連連點頭,用手勢急切地表示要離開,仿佛再多待一秒就會被這里的“冤魂”吞噬。
巖溫松了口氣,連忙護著林晚,小心翼翼地沿著來路后退。
就在他們即將退入橡膠林的陰影時,林晚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陡坡邊緣、靠近界河河灘的一片泥濘區(qū)域。昨夜暴雨沖刷,河灘邊緣的泥土被卷走不少,露出了下面一些……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東西?
不是石頭!是……彈殼!
不止一枚!散亂地半埋在泥里!彈殼的型號……似乎與墻壁上那些彈孔留下的痕跡吻合!而且位置……正好在陡坡上方,視野可以覆蓋倉庫側(cè)面和水塔方向!這是一個絕佳的……觀察點?或者……是另一個伏擊點?
林晚的心跳再次加速!但她沒有停留,也沒有試圖去撿。她只是將那個位置牢牢地刻在心里,然后跟著巖溫,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迅速退入了茂密的橡膠林,消失在濃重的樹蔭之中。
回到山腰守林屋,巖溫又叮囑了幾句才離開。林晚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竹床上,窗外天色更加陰沉,仿佛隨時會再次降下暴雨。
她的腦海中,如同精密儀器般高速運轉(zhuǎn),將剛才看到的一切信息碎片進行拼接、分析:
水塔(狙擊點):青苔被蹭掉的痕跡(新?),視野覆蓋倉庫正門,林濤犧牲位置。
倉庫側(cè)面墻壁(火力壓制點):密集扇形彈孔,疑似血跡污漬,位置指向爆炸中心。
陡坡河灘(觀察/伏擊點):散落彈殼,型號匹配,視野覆蓋倉庫側(cè)面和水塔。
爆炸核心:威力巨大,精準摧毀倉庫主體,掩蓋痕跡,清除特定目標。
這絕非一場遭遇戰(zhàn)!這是一場精心策劃、分工明確的屠殺!狙擊手在水塔精準狙殺林濤(清除核心目標),機槍手在側(cè)面火力壓制(將其他隊員逼向特定區(qū)域或阻止救援),而爆炸……則是在特定時機引爆,清除被壓制在死角的兩名隊員,同時徹底毀滅現(xiàn)場!而陡坡河灘上的彈殼,說明還有第三組人,負責監(jiān)視、補位,甚至……處理漏網(wǎng)之魚?
一個清晰的、充滿血腥味的行動脈絡逐漸成型!每一個點,都指向了清除名單里那句冰冷的記錄:“內(nèi)部出賣,定點清除(偽裝激烈交火)”。
林晚緩緩抬起頭,望向窗外勐康寨的方向。眼神不再是空洞的麻木,而是沉淀著一種如同寒鐵般的冰冷與堅定。巖坎阿叔的血,林濤的血,阿哲的血,還有林家所有犧牲者的血……這些血痕,正在被她一點點串聯(lián)起來,編織成一張指向“深淵”心臟的、染血的復仇之網(wǎng)!
偽裝已經(jīng)完成,獵場已經(jīng)鎖定?,F(xiàn)在,是時候開始像幽靈一樣,在這片被死亡籠罩的土地上,去挖掘那些被埋葬的、足以致命的真相碎片了。而那個藏在油布里的存儲卡,或許就是打開最終地獄之門的鑰匙。她需要工具,需要機會。風暴,正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