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西市口,此刻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兔起鶻落的變故驚呆了。
前一秒還囂張瘋狂、欲致人死地的瘦猴,下一秒竟被一只不起眼的破碗給拍成了滾地葫蘆?! 短暫的死寂后,人群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和叫好!
“好——?。。 ?/p>
“閨女——!神了!破碗拍瘋狗啊!”
“痛快!太痛快了!”
“抓起來!把這幫畜生送官!”
賣雞蛋大嬸第一個反應過來,手中扁擔毫不猶豫地往瘦猴身上一架:“捆了!”
其余幾個騙子也被氣勢如虹的大嬸大娘們七手八腳用捆菜的麻繩、栓驢的韁繩捆成了粽子,嘴里塞滿了散發(fā)著奇異味道的破抹布(疑似賣耗子藥老漢友情提供),嗚咽著再也發(fā)不出聲。
那微胖的中年大叔,在半夏滾開后就自己坐了起來,此刻正有些狼狽地拍打著沾了污泥的衣襟,他臉上還帶著幾分驚魂未定的余悸和后怕,但看向蘇半夏的眼神卻充滿了驚奇、震撼和難以掩飾的贊賞。
這小娘子,好利落的身手!好兇悍的膽氣!好精準的反擊!一只破碗…竟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扶著旁邊的餛飩攤想要站起來,腳下卻還有點發(fā)軟。
就在這時,一只布滿老繭、骨節(jié)分明的手,無聲無息地伸到了他面前, 大叔抬眼看去,是一個衣著灰撲撲、毫不起眼的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邊,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靜無波,像一口深潭。
“老爺,您受驚了?!崩险叩穆曇舻统辽硢。缤凹埬Σ?。 大叔借著他的手穩(wěn)穩(wěn)站起,擺擺手:“無妨無妨,多虧了那位小娘子…” 他目光再次投向正揉著手腕、齜牙咧嘴的半夏。
老者也順著他的目光,平靜地掃了半夏一眼,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詫異。
另一邊,張寡婦已經撲到了半夏身邊,眼淚又下來了,這回是喜極而泣:“閨女!神仙閨女!你可嚇死俺了!傷著哪了?快讓大娘看看!” 她顫抖著手,想碰又不敢碰半夏染血的手腕和沾滿污泥的后背。
“大娘,我沒事!皮糙肉厚,結實著呢!” 半夏咧嘴一笑,露出小白牙,雖然疼得直吸氣,卻努力做出輕松的樣子。
蘇半夏眼角的余光瞥見地上那只“立下奇功”的破碗,豁口似乎更大了點,碗沿還沾著她虎口滲出的血跡,在晨光下顯得有些猙獰, 但正是這破碗,救了她一命!
她忍著痛彎腰想去撿回這“救命恩碗”,這可是老劉頭的家伙事兒,就在她彎腰的瞬間,目光無意掃過剛才被瘦猴推倒、散落一地的芭蕉葉堆和那滑溜溜的油污地面…
咦? 那油膩膩的污漬里,似乎有個東西在反光? 半夏眼神一凝!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被捆起來的騙子和驚魂未定的大叔身上,她不動聲色地用腳尖迅速一撥,將那反光的小玩意兒扒拉到了爛菜葉子底下,然后才若無其事地撿起破碗。
碗入手,沉甸甸的,半夏用手掂量了一下,目光掃過碗底沾著的一小片油膩膩的、不起眼的深色布片,像是剛才滑鏟時從大叔衣角蹭下來的,又飛快地瞟了一眼那微胖大叔身上雖然沾了污泥、但質地明顯極其不凡的衣料…她眼珠轉了轉,心頭微微一動,這大叔…看著不像普通人啊。
不過眼下顧不得細想。她得解決張寡婦的事! 半夏拿著破碗,走到被捆成粽子、還在嗚咽的瘦猴身前,蹲了下來。
“嘿!‘孝子’賢孫!” 她拍了拍瘦猴腫得跟饅頭似的手腕,引來對方一陣痛苦的抽搐,臉上笑瞇瞇的,眼神卻帶著刀子。
“演戲演砸了,兇器也飛了,感覺如何?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張大娘的十兩雪花銀——棺材本兒!是您自個兒‘孝心’發(fā)作吐出來呢?還是讓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姐妹幫您搜搜身,‘找找’您那病得快咽氣的老娘‘托夢’給您買的醬牛肉本錢?”
瘦猴看著半夏那惡魔般的笑容,聽著周圍大嬸們摩拳擦掌、捏得指節(jié)噼啪作響的聲音,眼中只剩下無邊的恐懼,他拼命點頭,被抹布塞住的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眼神哀求地看著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口。
半夏毫不客氣,伸手從他懷里掏出一個同樣鼓鼓囊囊的藍布錢袋——正是張寡婦那個! “大娘!您的棺材本兒!” 半夏將錢袋塞進張寡婦手里。
張寡婦握著失而復得的錢袋,老淚縱橫,撲通一聲就要給半夏跪下:“閨女!活菩薩啊!俺…俺給你磕頭了!”
“別別別!大娘,使不得!” 半夏趕緊一把扶住她,累得又是一陣齜牙咧嘴,“路見不平吼一吼,該出手時就出手嘛!您老快回家,這錢收好了,以后可得多長個心眼兒!”
微胖大叔站在一旁,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看著那滿身污泥卻眼神清亮、身手利落更兼?zhèn)b義心腸的姑娘,臉上的贊賞之色更濃,甚至帶上了一絲興趣,他低聲對身邊灰衣老者道:“忠叔,待會兒…”
老者微微頷首,渾濁的眼珠掃過混亂的現場,最后落在地上那把被半夏拍飛的剔骨小刀上,他如同影子般滑過去,腳尖在那刀柄上看似隨意地一踢一勾,那把兇器便如同變戲法般消失在他寬大的灰色袖袍里,再無痕跡,動作快得連離得最近的半夏都沒看清。
這時,接到報信的京兆府衙役終于姍姍來遲,帶隊的班頭一看地上捆著的幾個“熟人”,再看看一片狼藉的現場和群情激奮的大嬸們,以及杵在那里雖然狼狽但氣度明顯不凡的微胖大叔,頭都大了。
“怎么回事?!聚眾斗毆?!”
賣雞蛋大嬸聲如洪鐘,一指地上的瘦猴粽子:“官爺!這幫殺千刀的畜生設局騙了張寡婦棺材本!還想著繼續(xù)行騙,幸虧被這位蘇姑娘拆穿了,然后還要當街行兇殺人!還想撞倒這位老爺!多虧了蘇姑娘見義勇為,一破碗把這瘋狗拍翻了!咱們姐妹看不過眼,才出手幫了把手!人贓并獲!您趕緊抓人吧!”
衙役們看著被捆得結結實實、身上還掛著爛菜葉臭雞蛋、手腕腫成豬蹄的瘦猴等人,再看看被一眾大嬸大娘護在中間、雖然狼狽但眼神亮得驚人的蘇半夏,以及那位明顯不好惹的微胖大叔和他身邊深不可測的灰衣老者…
班頭咽了口唾沫,果斷揮手:“帶走!統(tǒng)統(tǒng)帶走!回衙門再說!”
瘦猴等人如同死狗般被拖走。衙役班頭又轉向微胖大叔和蘇半夏,語氣客氣了許多:“這位老爺,還有這位姑娘,恐怕也要勞煩二位,隨我等去一趟衙門,做個見證?!?/p>
微胖大叔整理了下衣襟,恢復了從容,微微頷首:“理當如此?!?目光卻饒有興致地再次投向正偷偷把一片深色小布片塞進袖袋的蘇半夏。
蘇半夏揉了揉還在悶痛的后背,甩了甩流血的手腕,看著手里那只裂痕累累卻依舊頑強的破碗,又瞥了一眼即將被帶走的“貴人”大叔和他身邊那個讓她本能感覺到危險的老者,無奈地撇了撇嘴。
看來這衙門,是躲不過去了… 開局一只碗,打完架,還得陪著進衙門錄口供?這都什么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