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jī)屏幕暗了下去,那條帶著最后通牒意味的信息,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沒有激起任何可見的漣漪。錢硯修并不意外。指望錢三一回復(fù)?那才是天方夜譚。他要的,就是這份沉默背后的、無法回避的“必須面對”。
第二天下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物理老師在講臺上講解著復(fù)雜的電磁感應(yīng),錢硯修的目光卻像淬了冰的探針,時不時掃過前排靠窗那個紋絲不動的背影。錢三一依舊維持著他冰雕般的姿態(tài),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流暢而冰冷的軌跡,仿佛昨晚那條信息從未存在過。
下課鈴聲如同沖鋒號般響起。
錢硯修幾乎是第一個站起身,動作利落地收拾好書包。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和江天昊他們一起走,而是徑直走向教室門口。經(jīng)過錢三一桌旁時,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目光甚至沒有偏移一瞬,仿佛對方只是空氣。但那無形的壓力,卻精準(zhǔn)地、帶著侵略性地籠罩過去。
錢三一收拾書本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極其細(xì)微。他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周身那股寒氣似乎又凝實(shí)了幾分。
錢硯修沒有回頭確認(rèn),邁開長腿,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實(shí)驗(yàn)樓走去。實(shí)驗(yàn)樓頂樓的天臺,是學(xué)校默認(rèn)的“禁地”,平時很少有人上去,空曠、安靜,帶著一種被遺忘的邊緣感,正是“談判”的好地方。
他推開沉重的鐵門,走上天臺。深秋的風(fēng)帶著凜冽的寒意,瞬間灌滿了他的校服外套,吹得衣角獵獵作響。夕陽正在下沉,將天邊染成一片壯烈的金紅色,也將他獨(dú)自佇立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五分鐘。
十分鐘。
十五分鐘。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裸露的皮膚。錢硯修雙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身體站得筆直,像一桿標(biāo)槍釘在天臺中央。他沒有看表,目光只是平靜地、固執(zhí)地望著通往天臺的唯一那扇鐵門。夕陽的余暉在他臉上鍍上一層暖金色,卻無法融化他眼底的冰冷和決絕。
鐵門依舊緊閉著,紋絲不動。仿佛門后的世界,與那個名叫錢三一的人毫無關(guān)系。
錢硯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冷酷的自嘲弧度。果然。連這點(diǎn)“必須談”的壓迫感,都無法撼動那座冰山分毫嗎?那就別怪他上更硬的手段了。
他掏出手機(jī),不再是發(fā)信息,而是直接撥通了錢鈺錕的電話。電話幾乎是秒接。
“喂?錢錢?放學(xué)了?爸讓老劉去接你?”錢鈺錕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寵溺。
“爸。”錢硯修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顫抖和濃重的鼻音,仿佛在強(qiáng)忍著巨大的委屈和寒冷,“我……我在學(xué)校實(shí)驗(yàn)樓頂樓天臺……好冷……”
“天臺?!你去那兒干什么?多危險??!快下來!”錢鈺錕的聲音立刻拔高,充滿了緊張。
“我……我等哥……有事必須跟他說……他不來……”錢硯修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哽咽的哭腔,“我答應(yīng)他要等到他來的……爸……風(fēng)好大……我好冷……” 他恰到好處地吸了下鼻子,制造出被凍得不行的效果。
“什么?!錢三一讓你在天臺等他?!他還不來?!反了他了!”錢鈺錕的怒火瞬間被點(diǎn)燃,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那沖天的怒意,“這個混賬東西!錢錢你等著!爸馬上到!不,爸現(xiàn)在就給他打電話!讓他立刻滾過去接你!敢讓你凍著,我扒了他的皮!”
電話被錢鈺錕怒氣沖沖地掛斷。
錢硯修放下手機(jī),臉上哪里還有半分委屈和寒冷?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和算計(jì)成功的漠然。他收起手機(jī),重新將手插回口袋,繼續(xù)像一尊雕塑般矗立在寒風(fēng)中,目光依舊鎖著那扇鐵門。只是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絲篤定。
不到三分鐘。
“砰!”
通往天臺的那扇沉重鐵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猛地撞開!門板砸在墻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錢三一出現(xiàn)在門口。
他顯然是被強(qiáng)行召喚來的,氣息有些不穩(wěn),額前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亂,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那雙冰封的眸子里此刻燃燒著壓抑不住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那怒火不再是冰冷的,而是滾燙的、帶著被冒犯和強(qiáng)迫的暴烈!他死死地盯著站在天臺中央的錢硯修,眼神像淬了毒的利刃,仿佛要將他千刀萬剮!
“錢、硯、修!” 三個字從他緊咬的齒縫里迸出來,帶著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恨意,“你找死嗎?!”
狂風(fēng)卷起他的衣角,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隨時準(zhǔn)備撲上來撕碎獵物的孤狼。
面對這撲面而來的、幾乎化為實(shí)質(zhì)的殺意,錢硯修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他迎著錢三一那燃燒著怒火的、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目光,挺直了脊梁,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刀鋒,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呼嘯的寒風(fēng),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對!我就是找死!”
“錢三一,你今天要么弄死我,把我從天臺扔下去!要么——” 他猛地伸出手指,直直指向錢三一的心臟位置,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質(zhì)問和積壓了兩世的委屈與憤怒:
“——就他媽給我說清楚!你到底為什么這么恨我?!我他媽到底哪里對不起你了?!從出生到現(xiàn)在,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讓你恨不得我去死?!”
他的吼聲在空曠的天臺上回蕩,帶著少年人獨(dú)有的嘶啞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落在他身上,將他的身影和那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深深烙印在錢三一劇烈收縮的瞳孔里。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風(fēng)聲在兩人之間尖嘯。
錢三一的身體因?yàn)闃O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他死死地盯著錢硯修,那眼神里的恨意幾乎要凝成實(shí)質(zhì)。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惡毒的話,想徹底撕碎眼前這個不知死活、一再挑釁他的弟弟。
然而,在對上錢硯修那雙毫不退縮、帶著毀滅般質(zhì)問的眼睛時,那洶涌的恨意和怒火,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更加堅(jiān)固的墻。錢硯修眼底那份豁出性命的瘋狂和深不見底的痛苦,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錢三一憤怒的表象,觸碰到了一些被他深埋的、連自己都不愿面對的角落。
他那即將噴薄而出的惡毒言語,卡在了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