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把火沖出衙門那憋屈的衙門回廊。
西市口喧囂熱辣的煙火氣兒兜頭蓋臉地撲來，總算把蘇半夏胸口那股被“戴瓶底兒”氣出來的邪火給沖散了些許。
可低頭看看自己前襟那道蜿蜒流淌、已經(jīng)開始發(fā)干結(jié)痂的墨痕，再掂量掂量手里那幾枚剛從衙門領(lǐng)的、帶著汗?jié)n和墨臭的“茶水錢”，心情瞬間又跌回了谷底。
看了看天空，太陽老爺還在盡職的上班，還是要犒勞犒勞自己的五臟廟，要不是情況一再緊急，她都餓暈了，一連串的事情下來，把她折騰的夠嗆。
她只是一個還在發(fā)育的芳年十八少女，目前最重要的是吃點東西補充補充營養(yǎng)。
看到前方老劉頭的面攤了，那是自己最愛的面攤，老劉頭對自己也不錯，今兒個肚子就在那解決問題了。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她蔫頭耷腦地蹭到老劉頭的餛飩攤前，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劉伯…一碗素湯餛飩…”
老劉頭這會兒正麻利地下著餛飩，熱氣騰騰的白霧里探出半個腦袋，瞧見半夏這副模樣，尤其是那道“新鮮出爐”的墨寶，驚得勺子都差點掉進鍋里，便詢問：“哎喲！半夏丫頭！你這是…掉墨缸里了？還是又跟哪個不長眼的干仗了？勝敗如何？”
“咋跟斗敗了的公雞似的呢，這模樣可不多見啊?！?/p>
老劉頭因為人手已經(jīng)夠了，所以剛剛沒跟去衙門，自然不清楚局勢如何。
“別提了…” 半夏一屁股坐在油膩膩的長條板凳上，感覺渾身骨頭都在抗議。
“衙門里碰上個怪胎，抱著一座‘賬本山’橫沖直撞…不光撞得我七葷八素，還潑了我一身墨水！更氣人的是，那怪胎還說什么動量…守恒…反正賴我撞的她！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我這潑皮遇上書呆子…憋屈啊！”
她憤憤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筷筒里的竹簽一陣晃悠。
老劉頭搖搖頭，同情地給她端上一碗清湯寡水的素餛飩。碗里飄著幾粒蔥花，幾點油星，十幾個小巧但皮厚餡少的餛飩靜靜地躺在湯底，透著一股子貧瘠的真誠。
“丫頭，消消氣，先墊墊肚子?！?/p>
半夏看著碗里那清澈見底的湯汁，幽幽地嘆了口氣，拿起勺子攪了攪，自嘲道：“飯碗剛砸，新袍子算是徹底報廢了…好不容易掙點‘血汗錢’，還不夠賠衣裳的…唉，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
她這邊正對著“海鮮”蝦皮唉聲嘆氣，旁邊那張油膩膩的小方桌，又來了兩位客人。
“老板，兩碗大肉餛飩，多放胡椒，醋我自己來?！?一個熟悉的、帶著點笑意的微胖聲音響起。
嗯？ 半夏耳朵一動，這聲音…有點耳熟?。?/p>
她咬著勺子，疑惑地扭頭看去。 哎喲喂！ 可不就是那位倒霉催的、差點被芭蕉葉滑倒摔破頭，又被她當了肉墊的微胖大叔嘛！他旁邊跟著的，依舊是那個灰撲撲、跟影子似的沉默老者忠叔。
話說這大叔也真是的，衙門結(jié)案的時候都跑沒影了，衙門的人也沒攔著他倆兒，就留她和幾個“熱心群眾”結(jié)案。
大叔顯然也看到了半夏，尤其是她前襟那道無比醒目的“抽象派墨寶”，眉毛挑了挑，樂了：“喲！小恩公？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那個拍翻瘋狗、勇救大叔的英姿颯爽哪兒去了？怎么蔫巴得像霜打的茄子？喲，還添了新彩繪？”
他一邊說著，一邊毫不客氣地拉開半夏旁邊的板凳，一屁股坐了下來，忠叔則無聲無息地立在他身后，像個背景板。
絕不是尋常人家，這忠叔氣質(zhì)一看就是高手，蘇半夏吞了口唾沫，再次確認了這個想法。
“大叔？您…您也在這兒？” 半夏有點意外，隨即想起自己這身狼狽，下意識地想捂那道墨痕，又覺得欲蓋彌彰，索性破罐子破摔，“嗐！別提了！剛在衙門里，被個‘賬本精’給禍害了！走路不看路，跟個秤砣似的！還賴我！” 她氣鼓鼓地戳著自己碗里可憐的素餛飩。
“哈哈哈！賬本精？這稱呼新鮮！” 大叔似乎覺得很有趣，爽朗地大笑起來，震得小桌板嗡嗡響。
這時老劉頭端上了他那兩碗熱氣騰騰、油花翻滾、肉餡鼓脹得幾乎要撐破皮的大肉餛飩！濃郁的肉香和胡椒香氣霸道地鉆進半夏的鼻孔，瞬間把她那碗清湯寡水的“海鮮”襯得如同喂貓的刷鍋水。
有錢人家從這一點就體現(xiàn)出來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蘇半夏剛提起來的心情又降下去了你。
大叔拿起筷子，吸溜吸溜地吃得那叫一個香！湯汁四濺，肉香四溢。
他一邊吃，一邊瞥見半夏那碗寒酸的素餛飩和她眼巴巴盯著自己碗里肉餛飩、喉頭還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的模樣，樂得更歡了。
“嘖嘖嘖，小恩公，你這可不行??！打抱不平、勇斗奸邪，那是耗心神、費力氣的大活兒！得吃點好的補補！” 大叔說著，非常自然地拿起公用勺子，不由分說地從自己那碗堆得冒尖的肉餛飩里，撥了五六個油光水亮、肉餡飽滿的大餛飩，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胤胚M了半夏那碗清湯寡水里！
滾燙的肉湯瞬間浸潤了素餛飩，濃郁的肉香混合著胡椒的辛香，猛烈地沖擊著半夏的感官！那幾個憑空而降的、白胖胖、圓滾滾的肉餛飩，在清湯寡水的碗里如同幾座驟然升起的、散發(fā)著誘人光芒的金山！
“哎！大叔！你這…這讓我怎么好意思？” 半夏嘴上客氣著，眼睛卻死死盯著碗里的“金山”，肚子很不爭氣地發(fā)出一串響亮的“咕?！甭?，徹底出賣了她。
“嗨！你跟我客氣啥！” 大叔豪氣地一揮筷子，湯汁差點甩到忠叔臉上。
“要不是你，大叔我這顆腦袋瓜子，怕不是已經(jīng)在那青石板上開瓢了！幾個餛飩算什么？吃！不夠大叔再給你加！” 他吸溜了一個自己碗里的肉餛飩，含混地問道：“對了，后面衙門那案子…結(jié)得咋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