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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城燈火暖 塵線 141446 字 2025-07-03 21:4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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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命運的陰霾與陰謀的初現(xiàn)

吳媚的離去,仿若一場驟然的雷雨,將生命里最暖的一抹斜陽也卷走了,只留下一個巨大而冰冷的空洞,日夜啃噬著人心。

蘇珊珊覺得自己就陷在這空洞里,掙扎著,卻怎么也填不滿那蝕骨的荒涼。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粘稠的、凝固了的時光沼澤中,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

醫(yī)院與家,兩點一線,陀螺般地旋轉(zhuǎn)著。身體的疲累尚可咬牙支撐,最是那催魂奪魄的電話鈴聲,每每響起,便似一支冰錐,直直刺入她的心房,驚得她魂魄欲飛!

幾日的風平浪靜,那懸著的心剛剛要落回胸腔,一絲微弱的僥幸還未成形,鈴聲便如同索命的符咒,不偏不倚,驟然撕裂了這短暫的、如同偷來的寧靜!

“叮鈴鈴…叮鈴鈴…!”

那聲音尖銳,帶著不容抗拒的催促,狠狠敲打著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經(jīng)。

她慌忙喚來護士小張。小張接了,面色陡然一緊,遞過聽筒:“護士長,找您的!”指尖冰涼,她硬著頭皮接過。

又是那個聲音!那語調(diào),如同冰冷的金屬,切割著稀薄的空氣:“您好,蘇護士長?!边@次更簡短,也更無情。

“明日正午,泛海費爾蒙酒店。若女士不想平生波瀾,務請赴約?!弊肿智逦?,字字如刀,不留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甚至不等她回應,便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忙音,“嘟…嘟…嘟…!”像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墜入無邊的沉寂!

次日。

江城最昂貴的脈搏之上,五星級酒店的頂層咖啡廳,懸浮于塵囂之上,恍若云端仙闕。

巨大的落地窗外,長江如一條失落的鉛灰色綢帶,在迷蒙的天際蜿蜒流淌,帶著亙古的哀愁。

室內(nèi),恒溫的空氣里浮動著頂級咖啡豆醉人的醇香,優(yōu)雅的鋼琴曲如泣如訴,低回婉轉(zhuǎn)。每一寸空間都精心雕琢,光可鑒人,是金錢堆砌出的、精致卻冰冷的烏托邦。

這纖塵不染的奢華,與她日夜浸染的、彌漫著消毒水與孩童無助啼哭的醫(yī)院,與她蝸居的、充滿人間煙火與蜚短流長的市井陋巷,形成了何等觸目驚心的對比!仿佛兩個永不相交的、悲歡各異的世界,在此刻猛烈地碰撞,發(fā)出無聲的哀鳴。

蘇珊珊穿著她最好的米白色套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端坐在寬大的絲絨沙發(fā)里,像一尊被命運之手精心擺放的、易碎的瓷偶。面前那杯抵她一周伙食費的拿鐵,早已冷卻,如同她此刻凍僵的心湖。

她脊背挺直,雙手交疊于膝上,指尖卻背叛了她的意志,微微蜷縮著,泄露著心底那根繃緊到極致、幾乎要斷裂的弦。對面,正是電話里的陳文耀律師。

他約莫五十許,保養(yǎng)得宜,深灰色西裝如同第二層皮膚,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腕間的表盤折射著低調(diào)卻刺目的奢華。發(fā)絲紋絲不亂,臉上掛著職業(yè)化的、完美無瑕的微笑,仿佛戴著一張精工細作的面具。

可那雙眼睛——銳利如鷹隼,不動聲色地逡巡著她,目光冰冷,仿佛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承載著他人命運的古老器物。

“蘇護士長,感謝您撥冗前來?!标惵蓭煹穆曇舯入娫捓锔@溫潤,卻帶著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千斤重壓。

他優(yōu)雅地攪動著面前的黑咖啡,銀勺輕碰杯壁,發(fā)出細微而清脆的聲響,如同命運倒計時的滴答聲,敲在蘇珊珊的心上。

“我想,電話中的溝通或許有些……激烈。今日,我們不妨更冷靜、更理性地談談龔嵐小姐的未來,”他刻意頓了頓,那語氣如同法官落槌,帶著不容置疑的判決意味,“這關乎她一生的福祉?!?/p>

蘇珊珊沉默,只用一雙淬了寒冰、又燃著地獄烈焰的眼睛冷冷地盯著他,那目光如鋼針,試圖刺穿他虛偽的平靜面具。

陳律師恍若未覺,從容地從身旁光潔的黑色真皮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紙張厚實挺括,邊緣鋒利,帶著法律文書特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質(zhì)感。

他輕輕地將它推到蘇珊珊面前,動作輕柔得像在推送一份死亡判決。

“這是當年吳媚女士與龔家簽署的離婚協(xié)議副本,”他的指尖精準地點向一行特殊加粗、位置隱蔽的條款,如同毒蛇緩緩吐信,帶著陰冷的濕氣,“請您,務必看清這里。”

“條款明確約定:若吳媚女士遭遇不測,或無法履行撫養(yǎng)之責,龔嵐小姐的監(jiān)護權,將自動歸屬其生父龔明哲先生所有。白紙黑字,鐵證如山。”

蘇珊珊的目光掃過那些冰冷的鉛字,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眼瞳上!烙在她的心上!她怎能忘記?怎能忘記吳媚簽下這份屈辱契約時,那眼中絕望的淚水是如何滾落,砸碎了她對愛情所有的幻想!怎能忘記她為了保護心頭那一點骨血,不得不咽下的苦果!這所謂的“隱形條款”,分明就是懸在她們母女頭頂多年、隨時會斬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這份協(xié)議,當年是在何等情勢下簽署的?它浸透了脅迫與不公!”蘇珊珊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帶著泣血的控訴,“小媚她…她是為了給嵐嵐一個名分,為了…?!?/p>

“蘇護士長,”陳律師溫和而冰冷地打斷,如同法官敲下法槌,終結(jié)了所有的申訴,“法律只認白紙黑字。過往的情怨糾葛,并非今日議題。重點是,依據(jù)這份合法有效的協(xié)議,龔家,才是龔嵐小姐法律上名正言順的監(jiān)護人!至于張斌先生?”他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冰凌般的輕蔑,“他不過是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p>

“外人?”蘇珊珊幾乎要拍案而起,怒火灼燒著她的理智,焚毀了她的冷靜,“嵐嵐喚他爸爸!他是用命在疼這個孩子!你們呢?你們這些所謂的‘親人’,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又在哪里?你們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陳律師臉上的笑容紋絲未動,仿佛蘇珊珊的悲憤只是背景里無關緊要的雜音。他又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薄薄的、印著銀行徽標的信封,如同施舍般推到那份冰冷的協(xié)議旁邊。

“這里是五百萬人民幣的現(xiàn)金支票。見票即付?!彼恼Z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痛癢的數(shù)字,“這只是開始?!?/p>

“只要您能交出這份協(xié)議的原件,并在后續(xù)必要的法律程序中,證明您知曉并認可此條款的效力,證明吳媚女士的離世已觸發(fā)該條款,協(xié)助我們順利接回龔嵐小姐。事成之后,”他微微傾身,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甜膩,如同罌粟的香氣,“另外五百萬,會即刻匯入您指定的賬戶。一千萬,足以讓您徹底告別這勞碌奔波的泥沼,去往任何您向往的桃源,盡享余生之華彩,看云卷云舒,花開花落?!?/p>

陽光穿過巨大的落地窗,落在那張薄如蟬翼的支票上,上面的數(shù)字閃爍著冰冷而炫目的光澤,像撒旦在人間遞來的、鍍著金的請柬。

一千萬!一個普通人幾世輪回也難以企及的天文數(shù)字!它像一條鋪滿鮮花的坦途,通向無憂的天堂。

自由…舒適…那誘惑如同罌粟的甜香,絲絲縷縷,無孔不入地鉆入鼻息,試圖麻痹她的神經(jīng)。

蘇珊珊的目光在那支票上停留了幾秒??諝夥路鹉塘耍挥锌Х鹊南銡夂痛巴膺b遠江輪那嗚咽般的汽笛聲,像一曲為即將逝去的靈魂奏響的、悲涼的挽歌。

陳律師端起咖啡杯,嘴角那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加深,仿佛勝利女神已微笑著向他投來了橄欖枝。金錢,這世間最鋒利的鑰匙,最有效的麻藥,似乎從未失手。

第二節(jié):尊嚴的捍衛(wèi)與愛的覺醒

蘇珊珊緩緩抬起了頭。她的眼神里,沒有貪婪的火焰,沒有動搖的漣漪,只有一片被徹底激怒后、洗盡鉛華的悲壯清明和玉石俱焚的決絕!

那目光,清澈得如同被淚水洗過的寒潭,又燃燒著焚盡一切的烈焰!

剎那間,無數(shù)畫面在她腦海中奔涌炸裂:吳媚臨終前望向她和嵐嵐那含淚的、托付一切的眷戀眼神,比星辰更亮,比月光更涼;張斌在冰冷墓碑前無聲的、壓抑到極致的顫抖,那背影是山崩前的沉默;龔嵐在凄風冷雨中撕心裂肺、穿透云霄的哭喊,像刀子割裂長空;還有她自己臂彎上,那道永不磨滅的、刻著血誓的舊痕,時刻提醒著她靈魂的重量!

她伸出手,不是伸向那誘三、陰謀的挫敗與憤怒的誓言一種近乎神圣的沉重,拿起了那份冰冷的、浸透血淚的離婚協(xié)議。

在陳律師微微錯愕、凝固的目光中,蘇珊珊雙手捏住協(xié)議的兩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嗤啦...!”

一聲清脆而刺耳的撕裂聲,如同驚雷,驟然劈碎了咖啡廳精心營造的優(yōu)雅寧靜!那昂貴的紙張在她手中,被毫不猶豫地、帶著毀天滅地的恨意,狠狠撕成了兩半!

“你!”陳律師臉上的從容面具瞬間崩裂,失聲驚呼,如同看到圣物被褻瀆,優(yōu)雅蕩然無存。

蘇珊珊的動作沒有半分停滯,她繼續(xù)撕扯著,帶著一種毀滅的狂怒,將兩半變成四半,四半變成漫天飛舞的碎片!像一場祭奠亡靈的白色大雪!

鋒利的紙邊割破了她的手指,細小的血珠如同紅珊瑚般滲出,她也渾然不覺。潔白的紙屑如同祭奠亡魂的雪片,紛紛揚揚,落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桌面,落在那杯早已冷卻的、昂貴的拿鐵杯中,也覆蓋了那張閃爍著罪惡誘惑的現(xiàn)金支票,仿佛要將這骯臟的交易徹底掩埋。

“協(xié)議?”蘇珊珊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宿命枷鎖的力量,響徹在這死寂的空間里,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千年寒冰又燃著地獄烈焰的鐵釘,狠狠砸下:

“去你媽的協(xié)議!”

她抓起那張被紙屑玷污的支票,看也不看,用盡全身的力氣,帶著對這不義之財?shù)臉O致鄙夷,狠狠揉成一團!然后,如同丟棄世間最骯臟的穢物,猛地砸向陳律師那張再也無法維持鎮(zhèn)定的臉!

紙團擦過他僵硬的臉頰,帶著屈辱的溫度,彈落在他那身價值不菲的西裝上。

“這一千萬,”蘇珊珊霍然起身,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眼神像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腐肉,“留著給龔家買棺材吧!或者,買點藥,好好治治他們那早就爛透了的黑心爛肺!”

她的聲音清越而冰冷,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她再不看陳律師鐵青扭曲的面孔和周圍投來的驚詫目光,猛地轉(zhuǎn)身。

高跟鞋敲擊在光潔的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決絕的“咔噠”聲,一聲聲,如同戰(zhàn)鼓擂響,宣告著她的不屈。

她挺直脊背,大步流星地朝著出口走去,背影凜然如江心礁石,帶著被徹底激怒后、不可侵犯的尊嚴,在奢華的背景下,留下一個悲壯而孤絕的剪影。

陽光透過玻璃,照亮她米白色套裝上沾染的細小紙屑,如同披著星芒,也照亮了她指間那抹刺目的鮮紅——那是撕毀賣身契時留下的勛章,是她用鮮血捍衛(wèi)誓言的印記!是心口永不愈合的朱砂痣!

陳律師僵在原地,昂貴的西裝上沾著那團揉皺的支票和恥辱的紙屑,臉色由青轉(zhuǎn)白,眼神陰鷙得如同淬毒的蛇信,死死盯著蘇珊珊消失在轉(zhuǎn)角的背影,那目光,要將空氣也凍結(jié)。

桌上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顯示著一個來自南洋的、幽靈般的加密號碼。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與失態(tài),按下接聽鍵,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穩(wěn),卻浸透了冰冷的陰毒:

“…龔老…是的,她拒絕了。態(tài)度…極其惡劣…撕毀了協(xié)議副本…錢也扔了回來…是…我明白。看來,我們需要…啟動備用方案了。對,‘第二計’可以實施了。目標明確:制造監(jiān)護失職的鐵證,或者…讓那孩子‘主動’尋求家族的‘庇護’。小施手段...必然孩子會轉(zhuǎn)入醫(yī)院…周邊...人口稠密,魚龍混雜,正是‘意外’和‘麻煩’...開展。 我會…安排得滴水不漏?!泵恳粋€字,都像毒蛇在吐信。

電話掛斷??Х葟d里,碎裂的協(xié)議紙屑和那團被揉皺的千萬支票,如同這場骯臟交易潰敗后的殘骸,無聲地控訴著人性的貪婪與卑劣。

蘇珊珊與龔家鬧翻,讓她忐忑,意識到嵐嵐轉(zhuǎn)學刻不容緩…。

第三節(jié):江城的雨霧與仁心的萌芽

江城的暮春,總帶著一股化不開的潮氣,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蘇珊珊的心頭——心,游離在電話的驚悚與接孩子之間。

學校的鈴聲,沒響一次都會讓她神經(jīng)質(zhì)的抖動——轉(zhuǎn)學,刻不容緩。

在雨霧與鈴聲一樣,一遍遍重復著,失了清亮,只剩一種被水汽浸透的、沉悶的回響。

每一次,孤零零站在校門口那方濕漉漉的水泥地上,龔嵐都感覺心尖被無形的鈍器反復碾壓,每一次擠壓,都滲出冰冷的酸楚。

那些“沒媽的孩子”的低語,早已不再是細針,而是淬了世態(tài)炎涼、社會偏見的毒刺,深深扎進她年幼的尊嚴里,滲出冰冷的屈辱,在潮濕的空氣里無聲蔓延。

而更令她窒息的,是內(nèi)心那座堡壘——對蘇珊珊阿姨(那個身上總帶著醫(yī)院消毒水味道、試圖填補母親空位的女人)筑起的、由流言蜚語和倔強守護筑成的冰墻。

那消毒水的味道,不再是救死扶傷的象征,在她敏感的鼻腔里,它幻化成一種冰冷的入侵信號,一種對她母親神圣記憶領地的、帶著“善意”偽裝的無聲蠶食。

蘇珊珊每一次試圖靠近的體溫,都讓她像受驚的刺猬般蜷縮,那是對背叛的恐懼,更是對母親唯一性誓死的捍衛(wèi)。

張斌望著女兒日益沉默、那雙曾像吳媚一樣盛滿星辰如今卻只剩戒備與寒霜的眼睛,胸腔里翻涌著鈍痛與無力,仿佛被這江城連綿的陰雨浸透。

蘇珊珊眼底深藏的疲憊與那不易察覺的受傷,他也捕捉到了,像霧靄中模糊的傷痕——舉家遷移乃苦口良藥。

江汽集團“詩雨”項目正處生死攸關的攻堅期,技術壁壘森嚴如鐵幕,外方代表漢斯錙銖必較的嚴謹像勒緊的絞索。

他必須在冰冷的圖紙與滾燙的父職間艱難平衡,每一次因會議超時導致接女兒遲到,都像在他“技術骨干”的勛章上刻下一道失職的裂痕,被這潮濕的空氣腐蝕著。

“效率!優(yōu)先級!嵐嵐的教育環(huán)境優(yōu)化刻不容緩,”張斌在項目復盤會上敲著桌面,聲音在煙霧繚繞的會議室里顯得有些遙遠,

“紅旗村小學,毗鄰江城中心醫(yī)院,符合蘇護士長動線最優(yōu)解。轉(zhuǎn)學手續(xù),本周務必閉環(huán)?!?/p>

他刻意使用著工作術語,仿佛將家庭決策也納入精密工程管理,就能掩蓋那份深藏的不安——他深知,這不僅是地理的遷移,更是將女兒投入一個更復雜、更“接地氣”卻未必更溫情的熔爐,一個被雨霧籠罩、前路不明的所在。

“轉(zhuǎn)學?”龔嵐抬起眼皮,鏡片后的目光清冷,像透過窗上的雨痕看世界,“漢口紅旗村小學…環(huán)境變量改變,對現(xiàn)有心理應激源的干預效果有待實證分析。執(zhí)行吧?!?/p>

她合上書,指尖劃過書脊上吳媚娟秀的簽名——那是母親留下的精神坐標,指引她永遠向上,即使在這泥濘的現(xiàn)實中。

她知道自己必須離開這個流言蜚語的泥潭,但前方等待她的,絕非桃源,只有更深沉的未知。

晚春的風卷著塵土氣和未散盡的雨腥味。蘇珊珊送龔嵐到紅旗村小學。

快到那扇銹跡斑駁的鐵藝校門時,看著女兒挺得筆直卻更顯單薄的背影融在灰蒙蒙的背景里,蘇珊珊的心像被浸泡在陳年的藥酒里,又澀又脹,苦澀的滋味直沖喉頭。

校門口小販推車上熱氣騰騰的廉價早點模糊在雨霧中,幾個蹲在墻角抽煙的閑漢,眼神渾濁如同這陰霾的天色,他們吐出的煙霧扭曲著,和濕氣混作一團。

一股混雜著憐惜與對世情險惡深深無力的悲涼,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比這天氣更沉重。這些看似普通的市井身影,在朦朧的雨幕中,輪廓模糊不清,仿佛正是龔家“第二計”棋盤上可被利用的、面目不清的棋子。

她想起吳媚臨終前緊握她的手,氣息微弱卻字字千鈞:“珊珊…嵐嵐…拜托了…!”消毒水的氣味此刻在她自己身上格外刺鼻,冰冷地附著著,仿佛在無聲地嘲笑她的無能。

“嵐嵐…,”她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醫(yī)院走廊里常見的、面對生離死別時那種壓抑的哽咽,在狹小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新學?!恰怯腥恕憔驼f…說蘇阿姨…是…(媽媽)!”

話沒說完,龔嵐已像受驚的鹿,猛地拉開車門,一股潮濕的冷風灌入,她頭也不回地扎進穿著各式舊校服、色彩暗淡如同被雨水洗褪色的孩子群里,迅速消失在教學樓昏暗的入口陰影中,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在霧氣中追趕。

蘇珊珊的手僵在冰冷的方向盤上,指尖冰涼,久久未能收回。

新班主任楊老師,一位戴著金絲邊眼鏡、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女士,說話帶著一種經(jīng)過知識蒸餾的、抑揚頓挫的優(yōu)雅,如同隔著一層毛玻璃。

“龔嵐同學,歡迎你加入我們紅旗村小學六年級(2)班這個溫暖的集體。”她引著龔嵐走進彌漫著粉筆灰和舊木頭潮濕氣味的教室,聲音如同精心校準過的廣播,“學校是社會的縮影,更是鍛造未來棟梁的熔爐。遵守紀律、友愛同學、刻苦學習,是身為學生不可推卸的三重責任。希望你能盡快融入集體主義氛圍,摒棄不合群的孤僻傾向,將個人才智貢獻于班級榮譽的共建?!?/p>

她的目光掃過龔嵐精致卻冷硬的書包,又掠過角落里幾個穿著明顯不合身、袖口磨得起毛的舊衣服的孩子,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知識分子對底層雜蕪本能的疏離與規(guī)訓意味,像一道無形的界限。

龔嵐低著頭,無數(shù)道目光——好奇的、漠然的、甚至帶著點底層孩童特有的、對“外來者”和“好學生”混雜著羨慕與排斥的審視——像雨霧中朦朧的探照燈光,無聲地打在她身上。

她快步走到唯一空位坐下,將臉埋進臂彎,像鴕鳥埋首沙丘,隔絕這個陌生而潮濕的世界。

“嗨!新來的?”一個清脆響亮、帶著點市井煙火氣的嗓門像小爆竹一樣在耳邊炸開,毫不客氣地撕破了龔嵐試圖營造的安靜結(jié)界,也穿透了周圍的嘈雜。

龔嵐抬起頭,仿佛從水底浮出。同桌的女孩扎著兩個倔強翹起的羊角辮,臉蛋紅撲撲的像秋后被雨水洗過的蘋果,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閃爍著未被知識過度馴化的野性光芒,嘴角還沾著一抹可疑的、亮紫色的糖漬。

“我叫陸子悠!”女孩咧嘴一笑,露出不太整齊但格外真實的牙齒,毫不怯生地伸出手。那手并不白皙,指關節(jié)略顯粗大,指甲縫里還殘留著一點沒洗干凈的、像是機油或者顏料的東西,帶著泥土和生活的痕跡?!澳隳??叫啥名兒?”

“龔嵐。”聲音很低,帶著學霸特有的簡潔和距離感,目光在那只伸過來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沒有去握。

陸子悠渾不在意,把手收回來在洗得發(fā)白、沾著些微泥點的牛仔褲上隨意蹭了兩下,大大咧咧地說:“龔嵐?好聽!跟武俠片里的女俠似的!以后咱倆就是同桌戰(zhàn)友啦!”她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帶著分享秘密的興奮,呼吸間有股烤紅薯的甜暖氣息。

“哎...,跟你說,咱學校后頭那個小破院墻有個豁口!鉆過去就是動物園飼料倉庫后邊!翻過那堵矮墻,爬上門房旁邊那棵歪脖子老槐樹,猴山看得一清二楚!上回我爸(他是里面喂猴的)追一只竄出來的潑猴,那叫一個雞飛狗跳!笑死個人了!”

她繪聲繪色地比劃著,唾沫星子差點濺到龔嵐的習題冊上。

龔嵐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把書挪遠了一點,依舊沉默。但陸子悠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帶著汗味、陽光和泥土的生猛活力,像一股強勁的、驅(qū)散陰霾的穿堂風,不由分說地灌進了她封閉已久、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世界。

這片小小的課桌角落,因為陸子悠的存在,似乎不再那么絕對地冰冷和死寂,有了一絲微暖的煙火氣。

紅旗村小學的時間緩慢流淌,如同窗外蜿蜒流過的小河,渾濁而沉靜。這里沒有原先學校那種精致的攀比和刻意的流言,卻充斥著更赤裸、更接地氣的現(xiàn)實。

龔嵐很快發(fā)現(xiàn),她的學霸身份在這里成了雙刃劍。老師(尤其是楊老師)視她為提升班級“升學率”這一關鍵績效指標的希望,眼神里帶著灼熱的期許;

而一部分同學,尤其是一些家境更為困窘、學業(yè)困難的孩子,看她的目光則帶著疏離甚至隱隱的敵意,像雨霧中模糊的礁石,看似無害卻暗藏危險。

一次數(shù)學小測后,當楊老師用她那抑揚頓挫、如同隔霧傳音的語調(diào)宣布:“龔嵐同學再次以滿分成績捍衛(wèi)了班級的學術尊嚴,大家要見賢思齊,切勿自甘墮落”時,龔嵐清晰地聽到后排傳來一聲不屑的冷哼和一個壓低的聲音:“顯擺什么?還不是有個好爹(張斌的工程師身份在底層家長中頗有分量)?裝什么清高!”

另一個聲音附和:“就是,看她那書包,夠俺媽擺一個月攤了!”聲音黏膩,帶著雨天的濕冷。

龔嵐握筆的手指緊了緊,冰涼的觸感傳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扒榫w波動影響認知效率。無效社交信息,過濾即可?!?/p>

她默默在心底對自己說,目光沉靜地落在下一道奧數(shù)題上。媽媽溫婉卻堅韌的臉龐浮現(xiàn)在眼前——石家莊育紅學校,挑燈夜讀最后成為(燕醫(yī)大)一名醫(yī)生的情景,像一盞穿透雨霧的孤燈。

四月初,學校組織春游,地點正是江城動物園。聽到消息時,龔嵐正在解一道復雜的三角函數(shù),鉛筆尖“啪”地斷了,在寂靜的教室里發(fā)出突兀的輕響。

動物園——那個凝結(jié)著父親笨拙的溫情(紅漆鐵環(huán))、蘇珊珊無聲心碎(淚落草葉)記憶的地方,像一個時空旋渦,在潮濕的回憶中拉扯著她的神經(jīng)。

春游日,陽光意外地慷慨,努力穿透云層灑下。同學們興奮地在樟樹大道上奔跑尖叫,身影在斑駁的光影中跳躍。

龔嵐卻步履沉緩,目光掠過獅虎山新館冰冷的反光玻璃(倒映著模糊的天空),猴山喧囂的猴群(叫聲在空曠處顯得格外刺耳),最終定格在兒童城堡后那片熟悉的緩坡草地——記憶的錨點,在陽光下泛著濕潤的青光。

各班鋪開五顏六色、質(zhì)地不一的野餐毯,像草地上突然綻放的花朵。

龔嵐拿出蘇珊珊準備的便當盒。打開蓋子,里面碼放得一絲不茍:幾個醬色深沉、剝得光潔的鹵蛋(蛋殼上細微的壓痕,是蘇珊珊用力過猛的證明),一盒鮮紅欲滴的草莓,還有一小罐…深紫色的藍莓果醬。

龔嵐的指尖在冰涼的玻璃罐上頓住。蘇珊珊…她竟然還記得?記得那個被流言和誤解生生扼殺在襁褓中的、關于交換的約定?一種復雜酸澀的情緒涌上喉嚨,堵得發(fā)慌。

“哎呀!藍莓醬!好東西啊!”陸子悠那顆頂著亂糟糟小辮的腦袋猛地探了過來,帶著一股烤腸和陽光混合的暖烘烘氣息。她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的大鐵飯盒往龔嵐旁邊的高級保鮮盒旁一墩,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

她的“盛宴”相當“硬核”:幾片邊緣焦黑、厚薄不均的自制吐司,一大坨黃乎乎、抹得狂放不羈的花生醬,兩根油光锃亮、一看就出自街頭攤販的烤腸?!?/p>

俺跟你換換口味中不?俺這干面包片子,配上你那高級藍莓醬,那不得美上天?俺拿這根‘巨無霸’烤腸跟你換!”

她指著自己飯盒里最粗壯的那根烤腸,眼睛亮得像發(fā)現(xiàn)了金礦,語氣是市井最樸實的等價交換原則,帶著勞動者子女特有的、不摻假的豪爽。

“換…!”龔嵐下意識地開口,那句塵封的、帶著血淚的“我媽媽帶了鹵蛋跟你換”幾乎要沖破喉嚨。她哽住了,眼圈瞬間發(fā)熱,視線變得模糊,眼前的陸子悠和藍莓醬罐仿佛蒙上了一層水汽。

這場景,何其相似!卻又隔著命運無情的、冰冷的溝壑。

陸子悠根本沒注意龔嵐的異樣,她的注意力被鹵蛋牢牢鎖?。骸班?!還有鹵蛋?聞著就香!你媽手藝真不賴!俺媽?她就會煮掛面,清湯寡水的,俺爹老說跟喂兔子似的!”

她語氣里是純粹的羨慕和對自己家境的坦然,沒有絲毫窺探隱私的意圖,像這春日毫無保留的陽光。

“不…不是我媽…?!饼弽蛊D難地吐出字,手指摳緊了保鮮盒的邊緣,骨節(jié)發(fā)白。她想說“是蘇阿姨”,但那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無法出聲。

那些關于“后媽”、“小三”的惡毒流言,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來,帶來熟悉的窒息感。

“管他是誰弄的呢!看著就得勁兒!”陸子悠完全沒理會龔嵐的糾結(jié),她麻利地抓起那根“巨無霸”烤腸,不由分說地塞進龔嵐手里,動作帶著一股子不容拒絕的江湖義氣。

“拿著!咱說好了!一個鹵蛋,挖兩勺藍莓醬!俺這根腸可是‘老李頭’攤子上頂好的肉腸,童叟無欺!公平買賣,誰反悔誰是小狗!”她咧著嘴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坦蕩得如同此刻努力穿透云層的秋日晴空。

龔嵐怔怔地看著手里這根沉甸甸、散發(fā)著粗獷焦香的烤腸,那熱度透過指尖傳來。又看看陸子悠臉上那毫無陰霾、純粹期待的笑容,再看看她飯盒里那堆“慘烈”卻充滿生活實感的食物。

心底翻騰的酸楚、屈辱和那層堅冰般的防備,在陸子悠這野蠻生長、未經(jīng)雕琢的溫暖和這帶著市井智慧的“霸道”交換面前,竟被奇異地沖開了一道縫隙,仿佛陽光終于鑿開了厚重的云層。

她默默地將一個鹵蛋和那罐藍莓醬推了過去。

“得嘞!賺大發(fā)咯!”陸子悠歡呼一聲,立刻動手。她擰開藍莓醬蓋子,用自帶的小勺(勺柄都歪了)挖了老大一坨深紫色的果醬,豪邁地甩在干巴巴的吐司上,又抓起鹵蛋“咔嚓”就是一大口。

深紫色的果醬、金黃色的油光、鹵蛋的碎屑,立刻糊滿了她的嘴角和鼻尖,樣子狼狽又生機勃勃,像一幅濃烈的油畫。“唔!香!這鹵蛋,味兒真足!藍莓醬酸溜溜甜滋滋的,配這破面包,絕了!”

她含糊不清地大聲贊嘆著,吃得酣暢淋漓,仿佛享受著世間頂級的美味,聲音在春日濕潤的空氣里格外響亮。

看著陸子悠那副毫無顧忌、全身心投入享受食物的模樣,龔嵐緊繃的嘴角,終于像初春凍土下頑強頂出的嫩芽,極其緩慢地、卻無比真實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很淺,卻像破開陰云的第一縷陽光,帶著怯生生的暖意。她低下頭,小心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烤腸,慢慢咀嚼...。粗糲的焦香、扎實的肉感混合著微微的辛辣,帶著一種原始而溫暖的煙火氣,在口中彌漫開來,順著食道,一點點暖熱了她冰冷的四肢百骸,驅(qū)散了心頭的寒意。

“得勁兒不?”陸子悠鼓著腮幫子問,眼睛笑得瞇成了縫,油亮亮的嘴角還沾著藍莓醬,像一抹生動的油彩。

龔嵐輕輕地點了點頭,鏡片后的眸光不再那么銳利冰冷,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柔和,如同陽光下的冰面開始融化:“嗯。能量密度高,風味物質(zhì)釋放充分。符合補充標準。”

她用學霸的方式,笨拙地回應著這份樸實的溫暖,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陽光終于奮力穿透了樟樹新生的枝葉,斑駁地灑在兩個女孩身上,光影在她們的食物和衣襟上跳躍。

空氣里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廉價烤腸的焦香、藍莓的清甜、還有陸子悠身上淡淡的、像曬過太陽的棉布味道。

龔嵐小口吃著烤腸,耳邊是陸子悠眉飛色舞地講述動物園里猴子如何“造反”、孔雀開屏“臭美”的市井傳奇,聲音在溫暖的空氣中流淌,蓋過了遠處模糊的喧囂。

一縷久違的、帶著汗味與煙火氣的真實暖光,悄然照了進來,朦朧而溫暖,照亮了她心底那片被悲傷和防備冰封的荒原一角。

這光,不如母親吳媚的溫柔嫻雅,卻帶著紅旗村這片土地上特有的、粗糙而蓬勃的生命力,一種向下扎根、向上生長的原始韌勁,像這雨季后瘋長的野草。

龔嵐忽然意識到,超越母親溫婉的范疇,去擁抱和理解這片更廣闊、更復雜、也更真實的土地和其上掙扎奮斗的人們,或許才是母親留給她最深沉、也最艱難的課題——是培養(yǎng)醫(yī)者仁心最好的搖籃。

她握著烤腸的手,微微用了點力,仿佛握住了某種新的、充滿挑戰(zhàn)卻也蘊含生機的可能,那熱度,是真實的。

一轉(zhuǎn)眼端午雨綿綿,白晝云霧遮天,思緒如同被偷走了一截,彷徨不定。

傍晚,天色已陰沉得如同潑了濃墨,厚重的云層低壓下來,將江城包裹在一片灰紫色的暮靄之中。

紅旗村小學銹跡斑斑的鐵藝大門外,潮濕的冷風卷著幾片枯黃的梧桐葉打著旋兒。那輛熟悉的、沾著泥點的白色轎車停在路邊,蘇珊珊焦灼的目光穿透車窗上凝結(jié)的細小水珠,投向校門口那片被昏暗路燈切割得光怪陸離的區(qū)域。

幾個模糊的身影,依舊蹲在墻角那個熟悉的陰影里,煙頭的紅光在濃重的暮色中明明滅滅,像野獸不懷好意的眼睛,與校門口零星涌出的、模糊的學生身影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幅壓抑而危險的剪影。

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帶著深秋刺骨的寒意和一種不祥的寂靜。藍莓醬,象征陸子悠帶來的那份粗糙卻真實的溫暖、生機與和解的契機。

深秋的血色黃昏,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過早地拉上了帷幕,殘陽如血,染透了半邊天幕,也染紅了蘇珊珊心頭的不安。龔嵐一家時間并行著。多少晝夜的腦交戰(zhàn),似乎換來只是平安祥和。卻不知那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猙獰。

傍晚時分,天色已陰沉得如同潑了濃墨,壓得人喘不過氣。

江汽集團巨大的廠房里,燈火通明,如同鋼鐵巨獸的腹腔,吞吐著冰冷的機械與焦灼的人心。巨大的機械臂在軌道上無聲滑行,發(fā)出低沉壓抑的嗡鳴。

張斌正焦頭爛額地處理一起突發(fā)性的核心部件故障,幾個關鍵傳感器的信號莫名其妙地中斷,如同生命線被掐斷,導致整條裝配線徹底癱瘓。

原本計劃兩小時內(nèi)解決的故障,卻因為新來的技工小王操作生疏,在拆卸一個精密耦合器時失手,導致內(nèi)部精密卡簧崩飛,徹底卡死,情況陡然惡化!命運的齒輪仿佛在這一刻被惡意撥亂。

時間無情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張斌心尖上凌遲。他強壓著火山噴發(fā)般的焦躁,親自上手,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沾濕了鬢角。再看看表,龔嵐放學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嚨,讓他幾乎窒息!他沖到車間外相對安靜的區(qū)域,顫抖著手指再次撥打蘇珊珊的電話。

聽筒里傳來的,依舊是那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女聲:“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冰冷的提示音像一桶冰水,瞬間將他從頭澆到腳,心沉入了無底的冰窟!蘇珊珊一定又被拖進了某間緊急手術室,那扇厚重的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也隔絕了他最后的希望!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臟。

張斌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如同離弦之箭沖出辦公室,沖向停車場。引擎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吼,舊桑塔納在暮色漸濃的車城道路上疾馳,輪胎碾過積水,濺起高高的水花,如同他此刻翻騰的、焦灼欲焚的心緒。

學校門口早已空無一人...?;椟S的路燈下,只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著,像一株被遺棄在寒風中的、瑟瑟發(fā)抖的小樹苗,那么單薄,那么無助。

龔嵐抱著書包,小臉慘白如紙,看著墨染般的天空沉沉壓下,路燈一盞盞亮起,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而孤單,如同徘徊在忘川河畔的孤魂。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從腳底迅速纏繞而上,勒緊了她的心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刺痛,仿佛要將她凍僵,血液都凝固了。

她想起了爸爸常走的那條近路——一條白天喧囂擁擠、夜晚卻幽深僻靜的小巷子。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她鼓起殘存的勇氣,抱著書包,如同踏入深淵,踏入了那條彌漫著腐爛菜葉和潮濕泥土氣息的、狹窄如命運咽喉的巷道——這條被精心選中的、環(huán)境復雜的小巷,正是實施“第二計”的完美舞臺。

腳步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發(fā)出類似涵洞里的回音,步步踩在自己狂跳的心尖上。

剛走到胡同深處一個堆滿廢棄竹筐的轉(zhuǎn)角。三個流里流氣的混混如同鬼魅般從陰影里晃了出來,堵住了她回家的路,也堵住了她的希望。他們嘴角叼著劣質(zhì)香煙,掛著淫蕩的笑,向龔嵐逼近。煙霧直噴面門...,嗆得她喘不過氣來,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你們想干什么?”龔嵐呵斥,聲音帶著強裝的鎮(zhèn)定,卻掩飾不住尾音的顫抖。

“嘿嘿!在這地界上聽說你長得乖巧,今天正好碰見,邀請我當你的男朋友?”領頭的黃毛嬉皮笑臉湊近,一股濃烈的煙臭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呸!地痞,流氓!休想!”她罵道,大腦卻在飛速運轉(zhuǎn)分析。目光掃過周圍,巷子狹窄,雜物堆積,逃跑路線被堵死。那個暗紅的“穿越而來”鐵環(huán)在幾步外的垃圾堆里閃著微光。

“喲!還罵人呢!交個朋友又不犯法,答應了你就可以回家!要的不?”黃毛煙味噴到她臉上,帶著令人作嘔的暖濕氣。

“不行!強迫他人交友是違法行為…?!饼弽褂美潇o到近乎學術的語調(diào)反擊,試圖用法律筑起一道屏障,聲音卻抑制不住地發(fā)抖。

“媽的!給臉不要臉!”黃毛徹底撕下偽裝,兇相畢露,眼中閃過狠戾,猛地抽出彈簧刀,“啪”地一聲脆響彈開,刀尖在昏暗中閃著死亡的寒光,直指龔嵐!“老子就在你這漂亮臉蛋上劃個記號!看你還裝什么清高!”

冰冷的刀鋒反射著路燈慘白的光…龔嵐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黃毛持刀的手腕上…就在刀尖幾乎要戳到她下頜的剎那,龔嵐爆發(fā)出全身力氣的尖叫:

“叔叔!救命...!”同時猛地將沉重的書包如同炮彈般狠狠砸向黃毛手腕!

“??!”黃毛猝不及防,手腕劇痛,彈簧刀“當啷”一聲脫手落地!惱羞成怒的黃毛舉起拳頭就砸向龔嵐...其他兩個混混也獰笑著撲來..!

龔嵐背抵冰冷的墻壁,此時已再無退路,也無力反抗...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眼前一片黑暗。媽媽…爸爸…蘇阿姨…永別了嗎?

在這千鈞一發(fā)、生死攸關之際!

一束強光如同撕裂黑暗的利劍,猛地劃破濃重的夜色,瞬間照亮了整條幽深的小巷!也照亮了龔嵐絕望的瞳孔!

“住手...!”

那聲如同瀕死雄獅般狂暴的怒吼,裹挾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在胡同口猛然炸響!帶著毀天滅地的憤怒!

張斌的身影如同地獄沖出的煞神,帶著一路狂奔掀起的塵土和滔天的怒火,瞬間沖入這方狹窄的天地!他的眼睛赤紅,仿佛要滴出血來!

眼前的景象——女兒被刀指著、剛剛完成驚險反擊的蒼白小臉,混混們猥瑣猙獰的嘴臉,還有地上那柄閃著寒光的小刀!

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徹底點燃了他骨子里的江城血性與父親護犢的本能!一股原始的、毀滅性的力量瞬間席卷全身,他目眥盡裂,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最原始、最狂暴的念頭:

撕碎他們!碾碎他們!

他像一枚被點燃了引信的炮彈,沒有任何花哨,立刻凝聚了所有恐懼、自責和滔天怒火的全部力量!目標直指那個剛剛用刀威脅他女兒的黃毛!一記沉重到帶出破風聲的直拳,如同鐵錘般狠狠砸在黃毛臉上!

“噗!”黃毛受重擊,一口伴隨著碎裂牙齒的血水...如同噴泉般噴向黑洞洞的夜空,伴隨著一聲殺豬般的凄厲慘叫!

一個混混見勢不妙,彎腰想去撿地上的刀!

張斌眼角的余光瞥見,塵封多年的軍訓格斗本能瞬間激活!

他擰腰側(cè)身,左腿如同鋼鞭般凌厲兇悍地掃出,一記精準狠辣的側(cè)踹,帶著千鈞之力,狠狠蹬在對方柔軟的腹部!

“呃!”那人連哼都沒哼出一聲,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蝦米,蜷縮著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濕滑的垃圾堆里,正好撞在那個半埋著的紅漆鐵環(huán)上,發(fā)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第三個人被這電光火石間的兇悍嚇得魂飛魄散,轉(zhuǎn)身就想跑!

張斌已如猛虎般撲上,揪住他的衣領,額頭帶著全身的重量和沖勢,一記勢大力沉、毫無保留的頭槌,如同攻城錘般狠狠撞向?qū)Ψ降拿骈T!

“砰!”一聲悶響!

動作狠辣、精準,完全是街頭搏命、以傷換傷的打法,帶著江城碼頭男兒特有的剽悍與不要命的氣勢!只為守護身后的珍寶!

三個混混被這完全不要命、如同瘋虎下山般的氣勢徹底嚇破了膽,哪里還敢再糾纏,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慘叫著逃竄而去,如同喪家之犬般消失在巷子深處的黑暗中,只留下滿地狼藉和刺鼻的恐懼氣息。

昏暗的胡同里,只剩下張斌如同破舊風箱般粗重急促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沉重地回蕩,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

他猛地轉(zhuǎn)身,沖到那個縮在冰冷墻角、渾身抖得像秋風里最后一片落葉的龔嵐面前。

“天?。〔钜稽c!就差一點點!”自責的利刃在他心頭反復切割,痛徹心扉...。

“我竟然讓她面對了刀子!*我答應過吳媚要用命保護她的!我算什么父親?!”

他眼角的余光掃過地上那柄閃著寒光的彈簧刀,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幾乎停止跳動。巨大的后怕讓他渾身發(fā)冷。

他張開雙臂,用盡全力將這個冰涼、顫抖、仿佛一碰即碎的身體擁進懷里,如同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用自己的體溫去驅(qū)散她所有的恐懼。

龔嵐此刻乖巧柔軟得像一只受驚過度、瀕臨崩潰的小貓,在他懷中不停地、劇烈地哆嗦著,牙齒磕碰的聲音清晰可聞,如同冰雹敲打著玻璃。

張斌能感覺到她小小的拳頭依然緊握著,殘留著剛才砸向歹徒的驚人力量,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最后的倔強。

“懷里這個丫頭,她是我張斌的命!是我的孩子,是我家的全部!”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般強烈,混合著后怕、撕心裂肺的自責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為她在刀鋒前展現(xiàn)的驚人勇氣和機智而驕傲!

“從今往后,誰敢再動她一根頭發(fā),老子拼了這條命也要把他碾成齏粉!”這個念頭如同帶血的誓言,烙印在他沸騰的血液里。

小巷安靜下來,只留下龔嵐因恐懼而激發(fā)的、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體香彌漫在污濁的空氣里...。

“嵐嵐不怕…爸爸在!爸爸來了!對不起!爸爸來晚了!”他哽咽著,聲音沙啞破碎,第一次如此自然、如此堅定地用了“爸爸”這個稱呼,仿佛這個稱謂早已在心底呼喚了千遍萬遍,此刻終于沖破藩籬,帶著滾燙的溫度。

他小心翼翼地、極其輕柔地將自己沾滿塵土和汗水的工裝外套脫下來,帶著他的體溫和氣息,裹緊龔嵐冰涼單薄的身體,將她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仿佛為她構(gòu)筑一個臨時的、溫暖的堡壘,隔絕了所有的寒冷與黑暗。

在背起女兒之前,他看了一眼那個靜靜躺在垃圾堆里的似曾相識紅漆鐵環(huán),那個他曾經(jīng)覺得“可能有用”的東西。

剛才混混撞上去那一下,證明了它的沉重。他心中五味雜陳,最終沒有去撿,只是將女兒背得更穩(wěn),仿佛那鐵環(huán)已是前塵往事,而背上的,才是他全部的未來。

他像捧著世間獨一無二、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蹲下身,穩(wěn)穩(wěn)地將她背在自己寬闊而堅實的背上,拾起那**經(jīng)歷過搏斗、沾染了泥污的書包。

“走,我們回家?!彼穆曇舻统炼鴪远?,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是疲憊的港灣對漂泊小舟最深沉的召喚。

趴在父親寬厚、溫暖而堅實的背上,龔嵐感受著透過脊背傳來的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感受著他一步步踏在濕滑地面上帶來的、令人心安的節(jié)奏...。

那心跳聲,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樂章;那步伐,是引領她走出地獄的鼓點。

龔嵐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恐懼,如同陽光下的冰雪,漸漸被一種巨大而溫暖的安全感所取代。這安全感如此厚重,如此踏實,將她冰冷的心一點點捂熱、融化。

她的小臉緊緊貼在張斌汗?jié)駶L燙的背上,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夢囈,卻帶著前所未有的依賴與確認:

“爸爸,我的好爸爸呀!你的背…好暖,好安全。為了我…他是我的爸,真正的爸爸?!辈恢挥X間,環(huán)住張斌脖子的雙手越摟越緊,仿佛要將自己完全融入這份來之不易的、用生命換來的溫暖里,如同藤蔓纏繞著大樹。

“我是爸爸的女兒!爸是賽羅奧特曼…是來保護我的...。”

腦海中閃過電視劇的情節(jié),自己用書包砸飛匕首的畫面,閃過爸爸如同戰(zhàn)神降臨般的身影,還有那個沉甸甸的紅漆鐵環(huán)…,一種混合著恐懼、勇氣和深深依賴的復雜情感在心底翻騰、交融。那冰冷的鐵環(huán),最終化作了父親背脊的溫暖。

極度的疲憊和巨大的安全感交織襲來,在父親沉穩(wěn)而有力的步履中,意識漸漸模糊,沉入一片溫暖的、安全的黑暗...。

懵懂中,一個輕柔的、帶著無限依戀的吻,像羽毛般輕盈落在了張斌汗?jié)竦亩稀?/p>

這夢中的呢喃和那個無意識的親吻,猶如兩支淬火的光箭,深深地、牢牢地刺入了龔嵐混沌而脆弱的心底最深處。

那個在刀鋒下爆發(fā)出驚人力量、冷靜分析的自己,和此刻在父親背上安心沉睡的自己,兩種形象奇異地重疊了。一種新的、關于自我力量的認知,悄然萌芽。

她是龔嵐,她是爸爸用生命守護的女兒,她也可以擁有守護自己和所愛之人的力量。

父女倆的身影,在張斌沉穩(wěn)的腳步聲里,漸漸融入漢正里社區(qū)漸次亮起的、溫暖而嘈雜的夜市燈火闌珊之中。那燈火,如同散落在人間的點點星光,照亮了回家的路,也溫暖了劫后余生、相依為命的心。

“張斌爸爸...我好愛你…好愛你!”這份強烈而復雜的情感,正悄然成型,刻寫在龔嵐內(nèi)心那曾經(jīng)空白的石板上,那上面不僅有溫暖的依賴,也第一次刻下了她自己面對黑暗時迸發(fā)出的、屬于她的冷靜與勇氣。

這股靈氣,試圖穿越未來漫長而未知的時光,去照亮前方的荊棘與坎坷。

第四節(jié):陰謀的挫敗與憤怒的誓言

三個混混如同喪家之犬般逃回昏暗的臺球室,個個鼻青臉腫,狼狽不堪。黃毛更是捂著腫起老高的腮幫子,說話漏風,含糊不清。

“疤…疤哥!栽了!栽得狠!那小娘皮邪門得很!力氣賊大,還懂法條!更邪門的是她老漢!跟個瘋老虎似的!下手忒他媽黑了!招招要命啊疤哥!”

疤哥臉色鐵青,眼中兇光畢露,一腳狠狠踹翻旁邊的椅子,發(fā)出刺耳的噪音:“廢物!三個大老爺們搞不定一個小丫頭和一個書呆子?!”

“不是書呆子!那家伙…絕對是練過的!下手又狠又準,跟不要命一樣!”另一個混混心有余悸地捂著劇痛的肚子,聲音都在抖,眼中殘留著驚懼。

疤哥煩躁地在狹小的空間里踱步,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語氣瞬間從暴怒轉(zhuǎn)為恭敬而惶恐:

“陳…陳先生…失…失手了…那丫頭身邊突然冒出個狠角色…像是她老漢…我們的人…全折了…對…對…是屬下無能!…是…是…明白!我們停止…一切行動?!?/p>

在漢正里社區(qū)那間略顯簡陋的出租屋里,張斌小心翼翼地給熟睡的龔嵐掖好被角,看著她蒼白小臉上殘留的淚痕和那依偎的姿態(tài),心中后怕與熊熊怒火交織翻騰。

他輕輕退出房間,走到客廳,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緊繃如鐵,眼神卻燃燒著駭人的火焰。

蘇珊珊此時此刻在上海培訓,賓館里正準備同張斌打電話,就接到張斌火辣辣電話:

聽完張斌的壓抑著火山般怒火的講述,更是氣得渾身發(fā)抖,臉色煞白如紙,指尖冰涼,如同握住了一塊寒冰。

“混混?精準堵在那個巷子?”蘇珊珊的眼神銳利如手術刀,直刺問題的核心,聲音因驚懼而微微發(fā)顫,“斌子!這絕不是偶然!哪有那么巧的事?偏偏在嵐嵐轉(zhuǎn)學過來沒多久?偏偏是你們開始走那條近路的時候?”

她猛地想起咖啡廳里陳文耀最后那句陰冷的“備用方案”,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竄遍全身,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帶著驚懼:

“是龔家!一定是他們!明的法律行不通(暴露血脈),就來暗的!下三濫!想用這種臟手段把嵐嵐逼上絕路,或者干脆…綁走?”她不敢再想下去,那后果讓她不寒而栗。

張斌一拳狠狠砸在墻上,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驚心,墻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他雙眼布滿駭人的血絲,牙關緊咬,從齒縫里擠出冰冷徹骨、帶著血腥味的聲音:

“好…好得很!南洋龔家…是吧?敢動我張斌的閨女…老子管你是什么豪門巨富!從今天起,嵐嵐上學放學,我親自接送!一步不離!我倒要看看,哪個不怕死的狗雜種,還敢把爪子伸過來!”

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江城濕冷的空氣仿佛都凝固成了肅殺的寒冰。那雙平時專注于精密圖紙的眼睛,此刻燃燒著駭人的火焰,那是父親被觸犯逆鱗后,誓死守護的決絕與暴怒。

“龔家…這筆血債,老子記下了!咱們…不死不休!”

蘇珊珊在電話里感覺到張斌如山般沉默卻殺氣騰騰的語氣,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撕毀協(xié)議只是宣戰(zhàn),扔回支票更是徹底激怒了對方。

龔家的“第二計”——這骯臟卑劣的拐騙陰謀雖然被張斌父女意外粉碎,但陰影已然如影隨形。她知道,這場圍繞龔嵐的爭奪戰(zhàn),才剛剛進入最血腥、最殘酷的階段。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臂彎那道永不磨滅的舊痕,仿佛感受到吳媚臨終的托付,眼神也變得無比堅毅,如同磐石,在心中無聲低語:

小媚,你放心,拼了這條命,我也護住嵐嵐!縱使前方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我蘇珊珊,也陪她闖了!

喂!張斌。這兩天你請假,讓蠻蠻屋頭休兩日,也莫聲張,蠻蠻的身世暴露了,事得大了,等我回來!”

蘇珊珊回想酒店的事…!忙分析:

“要得是真是他們弄的,估摸只是想搞借口,或者騙蠻蠻出國外。你曉不曉得,跑這么遠來,是為了要蠻蠻的命,這不是有病得?還剩幾天,我噠馬上趕回來。”


更新時間:2025-07-03 21:4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