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fēng)云初定憶往昔江南的吳儂軟語哪怕是在戰(zhàn)火中也不曾改變它獨特的韻味,
無論是戰(zhàn)火連飛,還是太平盛世,這里總是最為繁華。當京中有名的紈绔再次踏足江南時候,
迎接他的再也不是當年的冷眼譏笑,個個趨炎附勢,著實讓人厭惡。碼頭上,
男人亞麻色的風(fēng)衣在風(fēng)中劃過一道弧度,腳上的皮靴锃亮,
鼻梁上的墨鏡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緒,身邊站著陪他南下的隨從,二十多歲的模樣?!俺0?,
去湘館。”“是。”車駛向市中心的湘館,這家飯店最早存在于乾隆年間,
歷史著實悠遠了些。顧子卿這些年每年都會來住一段時間,卻不像常人一樣聽洋歌,
只喜歡聽那些吳儂軟語的小調(diào)?!吧贍?,這次再找不到老爺那邊我可真瞞不住了。
”常安實在沒辦法,顧子卿這幾年的確沒有之前那般忤逆老爺子了,還聽話的去參了軍。
這些年軍銜越來越高,但唯有在娶妻這上面是一點就著,只說是自己有喜歡的人,
問是哪家小姐卻說不清楚,顧老爺子也上了年紀,不到最后也不想和這個小兒子鬧崩,
給了他幾年時間,如果找不到就回去娶那個出過國的李家小姐,今年是最后期限。
顧子卿摘了墨鏡,似刀裁就的眉目意外的清冷,不悅的捏著眉心,淡淡道:“那就不瞞,
你先出去吧?!薄昂?,少爺你少喝點。”“知道了,啰嗦?!鳖欁忧淦v的閉上眼睛,
耳邊傳來的小調(diào)很好聽,比她唱得好,可卻不能唱進他心里。衛(wèi)卿,你再不出現(xiàn),
我可真的不等你了啊。這晚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那條烏蓬小船,夢到那個劃船的姑娘。
劃船的小姑娘在唱他聽不懂的吳儂小調(diào),清脆的聲音好像能穿透云層,
船底的魚兒也被驚的亂竄,她劃著船,頭上的羊角辮一晃一晃的說不出來的可愛。
在夢里他是她的小阿生,她是他小卿卿?!斑@是哪兒?”“你醒了。
”小姑娘放下手中的撐桿跑進船內(nèi),從破舊的口袋里掏出干糧,“餓嗎?我這里有吃的。
”他餓急了,哪怕從來沒吃過這么難吃的飯食,此刻也狼吞虎咽得吃了下去,他要活著,
好好活著?!澳懵c吃,我家還有很多。”小姑娘笑的沒了眼睛,“你的家人呢?
我在城外的河里把你撈起來的,沒有看到其他人。”他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小姑娘自以為他的父母也去世了,頓時生出了一種同命相憐的感覺,笑著安慰他:“沒關(guān)系,
我阿娘走的早,是鄰里們把我養(yǎng)大的,以后我可以照顧你呀。”如果不是剛才他開了口,
這小姑娘就以為他是啞巴呢?!暗搅耍麓??!毙」媚餁g快的跳下船頭,
伸出干瘦枯黃的小手牽他,他從沒見過一個孩子的手像老人一樣干癟,一時間看出了神,
任由她牽著走。青青柳枝,矮矮房屋幾間,粉墻黛瓦,小橋流水,
原本破敗的居所竟被裝扮淡雅別致,看姑娘的穿著他還以為家中破敗不堪呢。
她的房間里有好看得體的衣服,哪一件都比身上洗的發(fā)白的碎花衣服好看?!斑@些好看,
為什么不穿?”小姑娘擺好碗筷看著那件嫩綠色的浮光錦緞裁的旗袍有些怔愣,皺了皺眉頭,
原本蠟黃的小臉更加丑了,“阿娘在的時候說那是壞人送的,不讓穿。
可是每年換季的時候還會有人送。”他這才發(fā)現(xiàn),木櫥里有些旗袍已經(jīng)小了,一年四季,
各有幾身,質(zhì)地很好,不比他身上穿的差。想起之前種種眼神愈發(fā)隱晦,
難不成又是那個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衛(wèi)卿,阿娘說我是她的卿卿。
”小姑娘笑著,眼中那么明亮干凈,沒有一絲的戾氣,這個認知讓他有些挫敗,
她又怎么可能和那個狠心的女人有關(guān)系呢?他還真是被害出毛病了,看誰都像壞人。
“你都不肯說自己的名字,我叫你阿生好不好?平安長生?!彼粗聊季?,
開口:“好?!蓖砩纤X的時候小衛(wèi)卿發(fā)現(xiàn)一個嚴肅的問題,她家就一張床,
都說男女授受不親,她不介意,但怕阿生介意?!澳莻€…我們一起睡吧。
”他盯著她剛洗過的小腳出神,她沒有被纏過足,放在大戶人家是要被嘲笑的,
但卻說不出的好看。良久,點了點頭。得回復(fù)的小衛(wèi)卿笑了,露出長到一半的牙齒,那么甜,
他覺得自己胸口的某個地方被撞了一下,癢癢的,暖暖的,說不出的熨燙。
他是有多久沒見過有人的笑容可以這么明亮了,眼睛都被晃了晃。夜晚很靜,
身邊的小衛(wèi)卿早已睡熟了,可他卻沒有一絲睡意,想起白天的事,他不由羨慕起她來,
雖然生活不易,但卻不用擔(dān)心那天就被害死,那個狠心的二房借著出游的由頭把他推下河,
這筆賬總有一天是要算的。他側(cè)著身子看著小衛(wèi)卿的臉眼底藏著笑,“卿卿……真丑。
”老胡同里有很多小玩意,這天小衛(wèi)卿奢侈了一把,買了兩個糖人,“是不是很好吃?
”“嗯?!逼鋵嵰稽c也不好吃,他最討厭吃甜的,可看著小姑娘的那張笑臉,
怎么也說不出那樣的話來。他今天要去的集市的中心,那里說不定會有干販賣人口的,
他需要做點什么,可這個姑娘他確實有些放心不下?!扒淝?,我想喝蛋湯?!薄昂?,
我去買雞蛋?!毙⌒l(wèi)卿完全不會多想什么,不亦樂乎的挑著雞蛋,他能陪她,她很高興,
阿娘去世后再也沒有人陪她玩了。小朋友都怕她,說阿娘是被她克死的,很少有人理她,
但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有阿生了??伤恢溃芸焖謺兂梢粋€人了。那天,月亮很亮很圓,
阿生在講嫦娥的故事,小衛(wèi)卿聽得兩眼淚汪汪的,嫦娥和后羿為什么要分開?
他們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了?小衛(wèi)卿哼唧著鼻子,問:“阿生,你是不是也會忽然不見了?
”他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她,笑了笑,“不會……愛哭鬼?!彼ㄖ樕系臏I,
安靜的看著她,好像這樣時間也會靜止一樣,那樣明天不會到來,他也不用離開。
第二天一早小衛(wèi)卿就發(fā)現(xiàn)阿生不見了,這個大騙子,不對,他的確沒有忽然消失了,
他給她留了信,但是小姑娘識字少,只知道阿生走了,回家了,可能再也不回來了。
這么想著小姑娘又開始掉眼淚了,她要使勁哭,然后再笑著過每一天,再見到他,
她才不要做愛哭鬼。這個叫衛(wèi)卿的小姑娘再次見到她的小阿生的時候,是在那個溫暖的午后。
“李大叔,我真的能做好的,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拜托拜托。”姑娘扎的麻花辮剛到肩上,
動起來的時候一晃一晃的?!拔艺J識你嗎,姑娘?
”飯店的李掌柜很是無奈的看著這個套近乎的姑娘,為了在這家飯店當個端茶倒水的,
這姑娘一連幾天來這蹲點,可誰家會用一個女娃娃呀。
李掌柜也是被她磨得沒辦法最后只好松了口,“行吧,丫頭咱先說好了,
干不好趕緊的給我走人?!薄袄畲笫迥惴判?,絕對沒問題?!惫媚镒孕诺男χ?/p>
露出兩顆虎牙,著實討喜?!把绢^,你叫什么名字?”李掌柜提著筆,作勢要記錄下來。
“我叫衛(wèi)卿?!薄靶l(wèi)青?!”來往的人聞聲大笑,一個女娃娃居然叫了男將軍的名字。
“不是,不是衛(wèi)青,是衛(wèi)卿,就是那個,那個……”姑娘讀書少,嘴笨,一時漲紅了臉。
不遠處那人壓了壓帽檐,唇邊溢出一抹笑,唇瓣一張一合,
清冷如玉碎的聲音落近一眾人耳中,“卿本佳人的卿。”“對對,就是卿本佳人的卿。
”說完衛(wèi)卿回過神,順著聲音看去,一眼便呆了,癡癡的問了句,“你的名字呢?
”少年淡笑著,離開之際在她耳邊輕言道:“顧子卿,衛(wèi)卿的卿?!毙l(wèi)青?還是衛(wèi)卿?
2 浮生如夢夢初醒“顧阿生,你個大騙子!”衛(wèi)卿惡狠狠的盯著眼前這個跟她回到家,
且笑容明媚的少年,手中的筷子使勁戳著米飯,都變成馬蜂窩了。顧子卿不滿的嚷嚷著,
“喂喂,咱說話能別昧著良心嗎?我明明有給你留信的。還有啊,我叫顧子卿,不叫顧阿生。
”他的表情如此鮮活,完全沒有了那個時候的沉悶。不說這事兒還好,一說更來氣,
衛(wèi)卿索性扔了碗筷,從床頭的抽屜里翻出那張泛黃的舊紙遞給他。
上面的字跡被摸得有些模糊了,好在尚能看清內(nèi)容,“你明明知道我大字識不得幾個,
還偏生寫了這么多。”上面除了“走”“回家”幾個字之外,她都不認識。
顧子卿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他忘了這個愛哭鬼和家里的那些名門千金比不得,“一時匆忙,
忘了?!惫媚飸械美硭?,坐在桌前一口一口的扒著米飯,也許是這幾年手里有了點積蓄,
吃得上白米飯,這姑娘張開了些不像之前那般,一雙杏眼閃著星子,竟也是好看極了。
“卿卿?!惫媚锾痤^看他,他笑道:“我教你識字好不好?”衛(wèi)卿定定的看著這個少年,
總覺得很好看,卻又不知該形容,很多年后她才明白,有一種氣質(zhì)讓人心生傾慕,
有一種感情讓人難以割舍,有一個少年此生再難尋。良久,點了點頭。
顧子卿懸起的心放終于落下了,他最怕的就是姑娘不愿意學(xué),
不識字的人只能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他不忍卿卿也受那般苦楚,
趁他現(xiàn)在有時間多教她點東西總是好的?!斑@是鋼筆,西洋貨。
”黑色鍍金鋼筆放在手中沉甸甸的,衛(wèi)卿小心的拿著,眼中散發(fā)著奇異的光,“要怎么用?
”顧子卿笑了笑,踱步到她身后俯身輕握住她粗糙的手,笑著對上她抬頭看的眼睛,
在紙上寫下幾個字,“這是我的名字?!薄邦欁忧洌俊彼@奇的笑著,眼中淬著光,
“和我的卿字一樣?”“認得?”顧子卿有些意外,不過想想也是,這畢竟是她的名字,
“會寫嗎?”姑娘難得臉紅,搖了搖頭?!皼]關(guān)系,我教你?!毙l(wèi)卿笑著,
隨即將注意力重新放在手上,神色難得的專注。窗外西下的斜陽傾灑,桌前分得一抹光亮,
黑色的鋼筆,交疊的手,以及紙上凌亂的字跡,在這一刻定格。他們明明很少相處,
卻是這么融洽,好像一起生活了很久,好像就是……同一個人。
晚飯后衛(wèi)卿洗了腳如往常一樣坐在床上,兩只腳不安分的在床沿上晃著,
手中拿著繡花繃子在燈繡著,雖然沒有前幾年值錢,好在還有人要,多少能當點用。
顧子卿在屋外沖了涼水澡,又是一番收拾才進了屋,沒想到看見這樣的一面,
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你什么時候?qū)W會刺繡的?”“好看嗎?好久前鄰家徐阿婆教的。
”衛(wèi)卿穿了幾針,結(jié)了尾,顧子卿這才看清姑娘繡的是柳枝,倒是很別致。
“柳枝也是和她學(xué)的?”衛(wèi)卿笑著搖頭,“不是,我不喜歡花,也不喜歡鴛鴦,
只瞧著枝葉順眼?!鳖欁忧涫樟伺磷臃胚M衣袋里,“別這么看我,只是一條帕子,
送我一條都舍不得?”哪是送啊,分明是不問自拿好不好。姑娘故意別過頭不理他,
氣鼓鼓的模樣好像在撒嬌?!扒淝洌锱颤c。”“為什么?”衛(wèi)卿瞪著眼睛看他,
像只戒備的小鹿。嘖嘖,這個姑娘當真是惹不得了,顧子卿無奈的搖頭,“該睡覺了,
想讓我睡地上?”衛(wèi)卿不說話,看著他,不動聲色的往里挪,直到碰到墻根才停下,
一個翻身躺在里面睡了,默默在心底計劃著明天讓顧阿生吃鹽加胡椒粉。
不過鹽和胡椒粉還真就沒吃成,因為顧子卿剛到江南水土不服,第二天一早就一直跑茅廁,
衛(wèi)卿就站在一旁看著,笑到直不起腰?!靶覟?zāi)樂禍的愛哭鬼?!毙l(wèi)卿高興,不和他計較,
身心愉悅的去李大叔那兒跑腿去了。這般顧子卿又一次在這個小屋里住了下來,
來時的小皮箱里滿滿都是不起眼的衣物,擺明著是要長住。
然后某一天衛(wèi)家的姑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放下手中的筆走到顧子卿身前,
一臉嚴肅:“顧阿生,你是不是應(yīng)該交點租錢啊,一直管著你吃喝很辛苦的。
”顧子卿放下手里的書,想了想似乎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不由點頭,衛(wèi)姑娘心頭一喜,
這是答應(yīng)了?!于是,當見到一把胡子的教書先生走進家門的時候,衛(wèi)姑娘愣在了當場。
“卿卿,這是胡先生,打聲招呼?!毙l(wèi)卿干笑兩聲:“胡先生好?!薄昂煤谩?/p>
”胡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很滿意這個看起來乖巧的女學(xué)生。
他哪知道女學(xué)生心里的苦啊,如果這就是租金的話,她能不收嗎?
“以后胡先生每天早上都會來教學(xué),李掌柜那里做半天就好了。
”顧子卿可謂是考慮的十分周到,事事安排的體貼到位,衛(wèi)卿哪還有理由拒絕。
第一天教學(xué)結(jié)束后顧子卿還煞有介事的問衛(wèi)姑娘:“怎么樣?還不錯吧。
胡先生可是方圓幾里最好的教書先生,年輕的時候還出過國,肚子里有點洋墨水。
”衛(wèi)姑娘僵著臉,上面寫滿了生無可戀,識字和學(xué)知識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她到現(xiàn)在腦子都是暈乎乎的,感覺像是小孩子偷喝了酒,要飄起來似的。
顧子卿對此很是滿意。然后衛(wèi)姑娘每天的關(guān)注點都變了,時常會問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
“阿生,胡先生說書中自有顏如玉,為什么我沒有找到?”顏如玉只是個比喻啊,傻卿卿。
顧子卿眼中的笑意毫不掩飾,看著她聲音頓了頓,
“把桌上剩下的那幾本書讀上一百遍你就明白了?!薄芭??!蹦莻€叫卿卿的姑娘坐在桌前,
把書讀了一遍又一遍,也沒能找到顏如玉,
那時的傻姑娘怎么也沒想到她的“顏如玉”就在那里靜靜的看著她,神色無比的專注。
“先生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問他為什么,他卻讓我來問你,阿生,你說為什么?
”“卿卿,你是不是又長高了?衣服都短了一截?!毙l(wèi)卿看了看衣服,又看看他,
這有什么關(guān)系?顧子卿又笑道:“就像是時間,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要珍惜當下啊。
”衛(wèi)卿以為自己很明白,可當親身體會的時候才明白到底為何意。大雁歸北,柳發(fā)新枝,
燕子帶暖走,柳枝卻不能把他留?!吧登淝洌趺从挚蘖??”顧子卿替她抹著淚安慰她,
卻是把自己嘶啞的聲音忽略了,“又不是不回來了,不哭了好不好?
”眼前這個人明明只比她大三歲,卻高了她這么多,每次都要把頭抬好高才能看著他的眼,
上一次她哭,是哭自己又要一個人了;這一次她哭,是哭自己好沒出息,
居然會這么舍不得一個人?!澳闶裁磿r候再來看我?
”顧子卿看著微風(fēng)吹拂的海面故作輕松道:“等你把胡先生頭腦里的東西全學(xué)會了,
我應(yīng)該也就回來了?!薄昂?,顧阿生,這次你可不能再騙我?!毙l(wèi)姑娘不還是不放心,
伸出手來,“拉鉤?!薄昂?。”顧子卿很配合地伸出了手,“這次不騙你。
”那個烏蓬小船又蕩了起來,姑娘的歌聲越來越遠,劃船的姑娘啊,你又在哪里?浮生若夢,
夢醒,道不知身在何處。屋里的小調(diào)還在唱著,昏暗的燈光籠著一片低迷,
顧子卿使勁搓了把臉。卿卿,這次是你騙了我啊。當他再回到那個江南水鄉(xiāng)的時候,
戰(zhàn)火四起,世道難存,那一年莊稼顆粒無收,除去有些資本的地主人家,
大部分人都離開了家,謀求生路。聽說有一年還發(fā)生了場瘟疫,更是死傷無數(shù),
那一刻他慶幸卿卿沒有等下去,那樣就還有機會活著。他撫摸著手中的帕子,
上面的柳枝很像那年的柳,很像她的手,他的神色愈發(fā)的柔和。卿卿,回來吧,
我一直都在等你。3 女王如斯霸氣歸“師妹,我們到了?!薄斑@里……變化可真大。
”她走時,小路泥濘,燭火搖曳。而現(xiàn)在電軌轎車黃包車電話亭,燈光璀璨,再無昔日模樣,
這個認知讓她心里空落落的。五年的時間,物非人也非。女人留著齊耳的短發(fā),
頭上佩戴著小巧的紅色禮帽,穿著一襲白色長裙,明明長相清秀,
可舉止投足間卻透著難言的嫵媚。拉黃包車的男人透著夜色,也被這人驚艷了一把,
心想:這眼睛可真好看?!安贿^這湘館倒是沒怎么變?!币慌缘哪腥藲赓|(zhì)儒雅,
伸手接過女人肩上的畫架和手中的皮箱,邊走邊笑道:“老師這次的要求可能有些難為人,
你可要小心了?!闭f起這個她就有些來氣,“齊師兄,你畢業(yè)的時候老師給你出了什么題?
”齊遠想了想,有些好笑:“嗯…當時他把我扔在戰(zhàn)場上,
讓我一天之內(nèi)從各個角度畫戰(zhàn)爭場景,整整一百五十張,現(xiàn)在想想還一身冷汗呢。”“真的?
”她忽然感覺之前老師對她好仁慈,那可是打仗啊,子彈亂飛,說不定怎么就喪命了,
“齊師兄,我能見到活的你可真不容易?!饼R遠無奈的看著她調(diào)侃的表情,
大抵明白向來嚴肅的老師為什么對她如此偏愛,甚至?xí)樗x開自己從來沒有離開的國家,
來到這里考核。“Q,歡迎回家,孩子?!薄袄蠋煟液芟肽钅?。”她吻著老人的面頰,
笑容那么明媚。他的卿卿如果在的話,應(yīng)該還是那么愛笑吧?!吧贍敚阍诳词裁??
”常安順著顧子卿的視線看過去,那扇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什么也看不到,
“那間房里住著一個法國人,聽說今晚的拍賣會是他的主場。”“哦?
”顧子卿嘴角微微揚起,意味莫名,“有點意思?!蓖礴娗庙懀鐣介_始。
富商軍閥云集,湘館放出話來,今晚拍賣的壓軸物件萬金難求,
法國莎朗大師的得意弟子現(xiàn)場作畫進行拍賣,絕對有市無價?!昂⒆樱憬裉斓娜蝿?wù)很艱巨,
現(xiàn)場作畫,找到一個愿意出價高至五百萬美金的人才能畢業(yè)。”所以說,
當她站在臺上的時候,不可謂不緊張。五百萬美金意味著什么?
那得要多少代人傾家蕩產(chǎn)才能出的起啊?!艾F(xiàn)在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
請上我們今天晚會的主角Q,李小姐。”這位李畫師雙十年華,笑起來時眉眼彎彎,
很是好看。穿了一身白色的旗袍,站在臺上禮貌的鞠躬后,
坐在畫架前安靜的像是一幅水墨畫?!俺0玻悴滤诋嬍裁??”顧子卿平日最愛品茶,
烹茶的技術(shù)自然不在話下。一邊繼續(xù)手上的動作,一邊又時不時的往臺上瞥上幾眼。
這種情況下常安一般不會接話,少爺明顯并不在意他會不會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時間恍若靜止,很多年前他也曾經(jīng)握著一個小姑娘的手,在宣紙上畫下他們的模樣,
那是卿卿第一次用毛筆,手指都在打顫,畫出的畫也是極丑,和滿臉墨汁的卿卿一樣丑。
臺上的人放下手中的畫筆,在右下角毫不起眼的一個地方寫下自己的名字,Qing。
“這幅畫,我叫它‘Queen’,女王?!彼x擇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方式,
畫中的內(nèi)容是她自己,采用了水墨和拼接的手法把江南的風(fēng)景融入人像的每個細節(jié)里。
尤其是服飾,處處體現(xiàn)著中國的水墨韻味和法國的浪漫風(fēng)情,
這種方式在一般人看來無疑是在堵伯。臺下的莎朗露出慈祥的笑容,默默離開觀眾席,
無論這幅畫的拍賣結(jié)果如何,這孩子已經(jīng)擁有了足夠的實力和勇氣,可以畢業(yè)了?!昂?,
我宣布現(xiàn)在拍賣開始?!蓖说揭慌缘乃齼?nèi)心很平靜,出國那年她說過,她會回來,
用最驕傲的姿態(tài)回來。告訴整個李家是他們高攀了衛(wèi)家,高攀了她衛(wèi)卿。
可現(xiàn)在她不這么想了,作畫不是為了爭取在別人面前炫耀的資本,只是她的確喜歡,
她喜歡這樣用畫來記錄生活,就好像時光可以停留……那年的一場瘟疫死了很多人,
她被所謂的父親接回李家,當她問及為什么要把阿娘趕走的時候,父親支支吾吾不肯說話,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下人議論聲才明白,原來只是因為她是個女孩。那時候老爺子還在,
不同意阿娘進門,而這個父親又是極其重孝道的,自然不肯忤逆。然后,她被父親送出國,
說是對她的彌補,可又何曾不是怕正房給他臉子?可她還是回來了,
要嫁給一個北方風(fēng)頭正盛的紈绔子弟,因為有人不想嫁。這些年,她畫過女嬰,女孩,女人,
還有這幅女王。既然改不了重男輕女的觀念,那她就畫一輩子的女子,
讓女人也能在一些場合中收到應(yīng)有的尊重。衛(wèi)卿回過神的時候,
拍賣的價已經(jīng)升到了三百萬美金,說實話已經(jīng)是這幅畫最合適的價錢了,再加是要賠本的。
“三百二十一萬,三百二十二萬,還有沒有?三百三十萬,三百四十萬,
六號先生出價三百四十萬,三百四十萬一次,三百四十萬兩次,三百四十萬三次,
恭喜六號先生獲得這次拍賣!”聞聲,衛(wèi)卿忍不住望過去,可是那里的座位已經(jīng)空了。
遠遠的看到一個離開的身影,很高大的樣子,好像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