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喪尸病毒爆發(fā)時,我正帶著全家在超市搶購。貨架轟然倒塌的巨響中,
我眼睜睜看著鄰居張大媽啃食售貨員的脖頸?!翱旎乩霞?!”我拽著妻兒沖進車庫,
“農(nóng)村有圍墻,有存糧!”年邁的父母守著祖宅,用艾草熏蒸阻擋了第一波感染者。
當(dāng)城市徹底淪陷,我們以為能在鄉(xiāng)下偏安一隅。直到那晚,
村長的越野車撞開籬笆——“開門!讓我們進去!”車窗后是他發(fā)綠的眼睛。
父親舉起斧頭站在墻頭:“再往前一步,別怪我不念鄉(xiāng)親情分!”母親突然從身后撲向父親,
頸間赫然帶著新鮮的咬痕。我抱起哭嚎的兒子沖進地窖,聽見頭頂傳來令人牙酸的啃噬聲。
地窖門被拍響時,我握緊柴刀。
門縫里卻傳來女兒顫抖的聲音:“爸…外面那些綠眼睛…怕我們的墻…”月光下,
我蘸著母親干涸的血,在斑駁的磚墻上畫下最后一道符咒。
---冰冷的恐懼像一條滑膩的蛇,猝不及防地鉆進我的后頸,順著脊椎一路蜿蜒而下。
超市里那股渾濁的、屬于太多人擠在一起的熱烘烘氣息,混合著生鮮區(qū)隱約的魚腥味,
瞬間被一種更原始、更腥膻的味道粗暴地覆蓋——是血。
我?guī)缀跏潜灸艿剡o了購物車冰冷的金屬把手,冰涼的觸感像電流一樣刺入手心。購物車?yán)铮?/p>
妻子林薇剛放進去的一袋大米,還有兒子瑞瑞踮著腳尖夠下來的那盒他最喜歡的草莓味牛奶,
此刻都顯得那么遙遠而不真實。人群的嗡嗡聲浪猛地拔高了一個調(diào)門,
變成了尖利的、充滿驚懼的嘶喊。無數(shù)條腿在我眼前混亂地交錯、推搡,像受驚的蟻群,
朝著一個方向——那聲音爆發(fā)的源頭——又或者更準(zhǔn)確地說,是朝著遠離它的方向,
盲目地奔突。“砰——嘩啦?。。 币宦暢翋灥木揄懻ㄩ_,
緊隨其后是金屬貨架不堪重負的呻吟和玻璃瓶罐粉身碎骨的慘烈銳響。
就在我們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那個堆滿了五顏六色膨化食品的巨大貨架,
像被無形的巨人狠狠推了一把,帶著一種詭異的緩慢感,朝著擁擠的人潮轟然傾塌!
花花綠綠的包裝袋天女散花般爆開,薯片、蝦條、妙脆角……這些平日里的快樂源泉,
此刻如同絕望的雪花,紛紛揚揚灑落。一個穿著超市紅色馬甲的年輕售貨員,
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完整的驚呼,就被沉重的貨架和傾瀉而下的商品洪流猛地拍倒在地,
大半截身體瞬間被掩埋。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只剩下貨架上殘余的幾罐飲料還在徒勞地搖晃,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囗?。緊接著,
一個身影從倒塌的貨架后面撲了出來,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僵硬和迅猛。是張大媽!
住我家樓下的張大媽!她平日里嗓門洪亮,最愛在小區(qū)花園里跳廣場舞,
此刻卻像一頭嗅到血腥的野獸。她花白的頭發(fā)凌亂地黏在汗津津的額頭上,
平日里總是笑瞇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種渾濁的、毫無生氣的灰白,瞳孔縮得像針尖,
死死釘在那個被壓住、正痛苦掙扎的年輕售貨員身上。
張大媽喉嚨里滾動著一種低沉、粘稠的“嗬嗬”聲,像是破舊風(fēng)箱在茍延殘喘。她撲了下去,
速度快得不像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沒有猶豫,沒有憐憫,她張開嘴,
露出一口因為常年抽煙而發(fā)黃的牙齒,
猛地咬向售貨員暴露在雜物堆外的、那截因驚恐而劇烈扭動著的脖頸!“噗嗤!
”一聲沉悶又令人頭皮炸裂的撕裂聲響起,溫?zé)岬孽r血如同廉價的噴泉,帶著驚人的壓力,
猛地向上噴濺!猩紅的液體劃出一道刺目的弧線,有幾滴甚至帶著令人作嘔的溫度,
飛濺到了我死死握著購物車的手背上。那黏膩、滾燙的觸感,像燒紅的烙鐵,
燙得我一個激靈?!鞍 。。 ?周圍爆發(fā)出更加凄厲、幾乎能刺穿耳膜的尖叫。
“媽——!” 我猛地扭頭,聲音嘶啞得自己都認不出來。
林薇的臉在慘白的超市頂燈下褪盡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著,像風(fēng)中即將凋零的葉子。
她一只手還下意識地護著購物車?yán)锏臇|西,另一只手卻像溺水的人一樣,
在空中徒勞地抓撓著,仿佛想抓住一點能讓她不沉下去的東西。
她的視線驚恐地釘在張大媽身上,又猛地縮回來,落在我臉上,
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同樣驚恐扭曲的臉。而瑞瑞,我那才五歲的兒子,
小小的身體被林薇下意識地緊緊箍在懷里,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整張臉都埋在林薇的外套里,只露出一點柔軟的黑色發(fā)頂,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
像一片在狂風(fēng)暴雨中即將被撕碎的嫩葉?!白?!” 喉嚨里擠出的這個字,
像砂紙摩擦過骨頭,帶著血腥味。腎上腺素如同滾燙的巖漿,
瞬間沖垮了所有遲疑和恐懼構(gòu)筑的堤壩。生存的本能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攫住了我的心臟,
狠狠捏緊。我根本顧不上那袋剛搶到的大米,也顧不上瑞瑞心心念念的草莓牛奶。
所有的物資,在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前都成了可笑的累贅。我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購物車,
那冰冷的金屬框架撞在旁邊另一個同樣驚呆了的顧客腿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悶響。
那人趔趄著摔倒,撞翻了一排果凍,花花綠綠的膠狀物淌了一地。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伸出雙手,左手死死抓住林薇冰涼、顫抖的胳膊,
右手則探向瑞瑞——他小小的身體還在林薇懷里劇烈地起伏著。我?guī)缀跏谴直┑兀?/p>
用盡全身力氣,把瑞瑞從林薇懷里往外拽。林薇像是被燙到一樣,下意識地收緊手臂,
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嗚咽?!八墒郑 ?我吼著,聲音劈開了周圍混亂的聲浪,
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兇狠,“抱著他跑不快!給我!”林薇被我吼得渾身一抖,
那雙盛滿驚恐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手臂的力道終于松懈了零點幾秒。就這零點幾秒,
足夠了。我一把將瑞瑞小小的身體從她懷里奪了過來,緊緊箍在自己胸前。
瑞瑞的小腦袋撞在我的鎖骨上,他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小貓似的抽泣,
溫?zé)岬臍庀娫谖业牟鳖i?!案?!別回頭!死也別回頭!” 我對著林薇嘶吼,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她臉上。她的眼神終于聚焦了一點,
一種近乎絕望的求生欲取代了純粹的恐懼。我抱著瑞瑞,
像一艘在驚濤駭浪中強行開路的破冰船,用肩膀、用身體,
地撞開擋在通往出口方向上的一切障礙——驚慌失措的人體、翻倒的貨架、散落滿地的商品。
每一次撞擊都帶來鈍痛,每一次推開都引來咒罵或哭嚎,但我什么都聽不見,
眼里只有遠處那扇象征著逃生的、鑲嵌著“安全出口”綠色熒光標(biāo)志的玻璃門。
林薇踉蹌著跟在我身后,一只手死死抓住我后腰的衣服,指甲幾乎要隔著布料摳進我的肉里。
身后,那種令人血液凍結(jié)的“嗬嗬”聲,啃噬骨肉的粘稠聲響,
以及人類瀕死時發(fā)出的、不成調(diào)的慘嚎,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我們。
超市的燈光似乎也變得忽明忽滅,在視網(wǎng)膜上投下光怪陸離的殘影。
我們沖出那扇沉重的玻璃門,冰冷的夜風(fēng)猛地灌進肺里,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凜冽。
地下車庫的空氣帶著一股濃重的汽油味和橡膠輪胎的焦糊氣息,冰冷而渾濁。
頭頂?shù)娜展鉄艄馨l(fā)出滋滋的電流聲,光線忽明忽滅,
將那些停放的車輛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陰影,如同蟄伏的怪獸。每一次燈光明滅的間隙,
那些陰影都仿佛在蠕動、靠近?!翱焐宪?!”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里激起回音,
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利。鑰匙在我顫抖的手中叮當(dāng)作響,
試了幾次才勉強插進駕駛座的車門鎖孔。
瑞瑞被我塞進后座兒童安全座椅的動作幾乎稱得上粗魯,他小小的身體陷進座椅里,
大眼睛里噙滿淚水,卻死死咬著下唇,沒發(fā)出一點聲音。林薇跌跌撞撞地拉開副駕駛的門,
幾乎是摔坐進去,安全帶扣了好幾下才“咔噠”一聲鎖死。引擎咆哮著發(fā)動,
輪胎在水泥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車燈像兩柄利劍,劈開車庫里濃稠的黑暗,
照亮前方狼藉的通道。一輛翻倒的手推車橫在路中央,購物袋里的雜物滾了一地。
我來不及多想,方向盤猛地一打,車身劇烈傾斜著,幾乎是擦著那堆障礙物沖了過去。
后視鏡里,幾個搖搖晃晃、姿勢怪異的身影正從我們剛剛沖出的樓梯口涌出,
他們的動作僵硬而執(zhí)著,朝著車尾燈的方向伸出灰白的手。
“他們…他們出來了…” 林薇的聲音帶著劇烈的喘息,她死死盯著后視鏡,
指甲深深掐進了手心?!白€(wěn)!” 我猛踩油門,車子像離弦之箭般沖向車庫出口的斜坡。
收費桿的橫桿被車頭狠狠撞飛,斷裂的塑料碎片噼里啪啦砸在擋風(fēng)玻璃上。車子沖上街道,
匯入了末日逃亡的洪流。城市的脈搏已經(jīng)徹底紊亂。曾經(jīng)象征著繁華與秩序的霓虹燈招牌,
有的還在徒勞地閃爍,有的則徹底熄滅,碎裂的玻璃殘渣在路面上反射著混亂的光。
警笛聲、喇叭聲、撞擊聲、哭喊聲、還有那種無處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聲,
混雜在一起,形成一首瘋狂而絕望的交響曲。馬路不再是路,
而是一個巨大的、失控的碰碰車場。車輛橫七豎八地撞在一起,有的引擎蓋冒著黑煙,
有的車窗碎裂,里面空無一人,或者……殘留著可怖的血跡和掙扎的痕跡。我緊握著方向盤,
手心里全是冷汗,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瘋狂掃視著前方每一個可能通行的縫隙。每一次變道,每一次急剎,
都伴隨著林薇壓抑的驚呼和瑞瑞在座椅里被慣性甩動的悶哼。
一輛失控的公交車歪斜著撞進路邊的櫥窗,玻璃轟然爆裂,碎片像冰雹一樣砸在我們的車頂。
一個穿著睡衣、滿臉是血的女人從人行道中央蹣跚跑過,
身后緊追著一個西裝革履、但脖子以詭異角度扭曲的男人。我猛地一打方向,
車子驚險地擦著他們沖了過去?!鞍?!媽!” 林薇突然失聲叫了出來,
聲音里帶著哭腔和一種瀕臨崩潰的恐慌,“電話!電話打不通!一直忙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墜入深淵。出發(fā)前,在超市混亂的間隙,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拼命撥打老家的座機,一遍,兩遍,
十遍……回應(yīng)我的永遠是無休止的忙音。那單調(diào)的嘟嘟聲,比身后喪尸的嘶吼更讓人絕望。
老宅那部用了快二十年的紅色老式座機,固執(zhí)地沉默著。手機信號格早已消失,
屏幕上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別打了!” 我低吼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目光死死盯著前方被幾輛燃燒的汽車堵死的路口,“只能賭!賭他們沒事!賭我們能沖出去!
” 方向盤在我手中猛地向右打死,車子咆哮著沖上了旁邊一條相對狹窄的輔路。
車輪碾過散落一地的文件、背包、甚至一只孤零零的高跟鞋。后視鏡里,城市的中心地帶,
幾股濃煙正沖天而起,染紅了半邊夜空。出城的路比想象的更加艱難。
高速入口早已被廢棄車輛和驚恐的人群徹底堵死。我們只能像鼴鼠一樣,
在城市的毛細血管——那些狹窄、破舊、平時鮮有人走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小路上穿行。
車燈像兩柄虛弱的手術(shù)刀,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艱難地切割。
道路兩側(cè)是低矮破敗的廠房、廢棄的倉庫,還有大片荒蕪的田地,黑暗中影影綽綽,
仿佛潛藏著無數(shù)擇人而噬的怪物。每一次顛簸,
每一次繞過路上橫陳的障礙物(有時甚至看不清那是什么),都讓心臟揪緊。
瑞瑞終于在后座沉沉睡去,小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在偶爾掠過的車燈映照下,
像易碎的瓷器。林薇蜷縮在副駕駛座上,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微微搖晃,眼睛卻固執(zhí)地睜著,
盯著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車廂里只剩下引擎單調(diào)的轟鳴,
還有我們沉重壓抑的呼吸聲。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時間失去了意義。
只有油箱的指針在緩慢而堅定地滑向紅色的警戒線。就在那根象征著絕望的紅線即將觸底時,
車燈的光柱盡頭,終于勾勒出一個熟悉的輪廓。它蹲伏在夜色和田野的懷抱里,
像一頭沉默而忠誠的巨獸。青灰色的磚墻,比記憶中更加厚重,在車燈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屋頂那熟悉的、微微翹起的飛檐,在深藍色天幕的映襯下,勾勒出堅實而溫柔的剪影。老家!
終于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發(fā)熱。我?guī)缀跏菗溥^去,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拍打著那扇沉重的、嵌著巨大銅環(huán)的木門。掌心拍在冰冷的木頭上,
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在寂靜的鄉(xiāng)野夜里傳得很遠?!鞍?!媽!開門!是我們!
” 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長途奔襲后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激動。
門內(nèi)先是死一般的寂靜。接著,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伴隨著鐵鏈摩擦門栓的嘩啦聲。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那扇厚重的大門,
向內(nèi)拉開了一道縫隙。昏黃的光線從門縫里瀉出,首先映入眼簾的,
是父親那張溝壑縱橫、寫滿疲憊和巨大驚喜的臉。他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我們?nèi)说乃查g,
猛地亮了起來,隨即又迅速被一層更深的憂慮覆蓋。他手里緊握著一柄磨得锃亮的劈柴斧頭,
斧刃在燈光下閃著寒光?!袄咸鞝?!你們可算……” 父親的聲音哽咽了一下,
他猛地側(cè)開身,急促地揮手,“快!快進來!別出聲!”我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擠進門內(nèi)。
沉重的木門在我們身后“哐當(dāng)”一聲合攏,粗大的門栓落下,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將門外的黑暗和未知徹底隔絕。一股濃郁到刺鼻的草藥味瞬間包裹了我們,
濃煙彌漫在院子里,熏得人眼睛發(fā)酸,直咳嗽。院子中央,
一個小小的鐵皮桶里正燃燒著某種干燥的植物,散發(fā)出強烈的艾草氣味。母親佝僂著背,
守在那鐵皮桶旁,手里拿著一把破蒲扇,正用力地將升騰的濃煙往院墻的方向扇。
她聽到動靜轉(zhuǎn)過頭,花白的頭發(fā)在煙霧里顯得有些凌亂,臉上滿是煙熏火燎的痕跡,
看到我們,她干裂的嘴唇哆嗦著,眼淚無聲地就淌了下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母親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她丟下蒲扇,
踉蹌著朝我們撲來,一把將還在我懷里迷迷糊糊的瑞瑞摟了過去,布滿老繭和煙灰的手,
一遍遍撫摸著孩子溫?zé)岬哪橆a和柔軟的頭發(fā),仿佛在確認這不是一場夢。
“外面…外面到底咋了?” 父親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強裝的鎮(zhèn)定,
但握著斧頭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他警惕地掃了一眼高高的院墻,仿佛那堅實的磚石后面,隨時會撲出噬人的怪物。
我剛想開口,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腿一軟,
差點跪倒在地。林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她的臉色同樣蒼白如紙?!跋取葎e說這些。
” 母親騰出一只手,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和煙灰,眼神恢復(fù)了平日的堅毅和主心骨般的鎮(zhèn)定,
“鍋里還有饃,灶上溫著粥。讓娃們先吃點東西,緩緩神兒。” 她抱著瑞瑞,
又騰出手拉了林薇一把,“薇啊,嚇壞了吧?走,跟媽進屋?!备赣H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fù)雜無比,有擔(dān)憂,有詢問,更有一股沉甸甸的責(zé)任。他無聲地點點頭,
示意我先安頓。他則握著斧頭,像一尊沉默的門神,
重新走回那散發(fā)著濃烈艾草味的鐵皮桶旁,警惕地守衛(wèi)著這方在末世中搖搖欲墜的孤島。
濃煙繚繞中,他的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高大,也異常孤獨。
老宅的磚墻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暫時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懼。
廚房里彌漫著久違的食物香氣——母親熬的小米粥,熬得稠稠的,上面浮著一層厚厚的米油,
還有剛餾熱的白面饅頭,散發(fā)出糧食最本真的甜香。就著母親自己腌的脆生生的蘿卜條,
一碗熱粥下肚,那幾乎凍僵的五臟六腑才一點點被暖意喚醒,
四肢百骸的酸痛也遲鈍地浮了上來。瑞瑞蜷在林薇懷里,小口小口地啃著饅頭,
大眼睛里還殘留著驚懼,但總算不再像之前那樣抖個不停。母親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
粗糙的手一遍遍撫摸著瑞瑞柔軟的頭發(fā),渾濁的眼睛里是化不開的心疼?!鞍帜兀?/p>
” 我放下碗,低聲問母親。院里的艾草味依舊濃烈,透過窗戶縫隙鉆進來。
母親朝院子里努努嘴,壓著嗓子:“守著呢。天擦黑那會兒,墻外頭…就有動靜了。
” 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是人動靜。像是…像是拖著腳走路,
嗓子里卡著痰…你爸說,是‘病’了的人?!?她頓了頓,似乎極力想找一個更溫和的詞,
但最終還是放棄了,臉上掠過一絲深切的恐懼。“那艾草煙…好像能擋一擋,
它們不愛聞這個味兒?!蔽易叩介T邊,透過門縫往外看。院子里,艾草還在鐵皮桶里悶燒著,
散發(fā)出濃烈的、帶著苦味的白煙。父親就站在煙霧邊緣,背對著屋子,面朝著院墻的方向,
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他手里那柄斧頭,斧刃在月光下反射著幽幽的冷光。夜風(fēng)吹過,
帶來墻外幾聲模糊不清的、拖沓的腳步聲,
還有那種令人牙酸的、喉嚨深處發(fā)出的“嗬嗬”聲,如同砂紙在摩擦朽木。每一次聲音傳來,
父親握著斧柄的手就下意識地收緊一下,指節(jié)繃得發(fā)白。一種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后頸。
它們果然跟來了。“得想法子?!?我退回屋里,聲音沉重,“光靠艾草煙,頂不了多久。
” 目光掃過這間熟悉的廚房,灶臺、水缸、堆在角落的農(nóng)具…生存的本能開始瘋狂運轉(zhuǎn)。
“爸,” 我走到父親身邊,和他并肩站著,
目光同樣投向那堵沉默的、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澤的高墻,“院墻結(jié)實,
但門是木頭的老門栓。得加固。還有,得儲水,備糧,清點能用的家伙什兒?!备赣H沒說話,
只是重重地點了下頭,渾濁的眼睛里是同樣的沉重和決絕。他轉(zhuǎn)身走向堆滿雜物的西廂房,
了半輩子的“破爛”——各種粗細的鋼筋、廢棄的鐵板、銹跡斑斑但依舊沉重的鐵鏈和掛鎖。
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動了起來。沉重的木門被徹底封死,內(nèi)側(cè)用粗大的鋼筋焊死,
外面再釘上厚厚的、從廢棄豬圈拆下來的舊門板。父親翻出他早年當(dāng)焊工的老手藝,
焊槍的火花在晨光中刺目地閃爍,將冰冷的鋼筋與厚實的門板牢牢咬合在一起。
林薇則把家里所有能盛水的容器都搬了出來——巨大的水缸、腌菜壇子、甚至洗澡的大木盆,
在院子角落排成一溜。壓水井的搖柄發(fā)出吱呀吱呀的呻吟,清澈的井水汩汩流出,
注滿一個個容器,水面反射著微亮的晨光。母親帶著瑞瑞,開始清點家中所有的存糧。
糧倉里還有好幾袋去年新打的麥子,墻角堆著成袋的地瓜干和曬干的玉米棒子。
壇壇罐罐里是母親腌的咸菜、醬豆,房梁上還掛著幾串風(fēng)干的蘿卜條和干辣椒。雖然粗糲,
但足以支撐一段時間。日子在高度緊繃的戒備和繁重的勞作中流逝。白天,我們加固圍墻,
在墻頭布下尖銳的鐵蒺藜和碎玻璃;父親甚至把家里那臺老掉牙的柴油拖拉機頭拆了,
搗鼓著試圖讓它重新轟鳴,哪怕只是帶動一個小發(fā)電機,給收音機供電也好。夜晚,
則是絕對的死寂。艾草煙成了每晚的儀式,濃烈的苦味在院中彌漫,
與墻外那些徘徊的、永不疲倦的“嗬嗬”聲形成詭異的對峙。
那臺古老的、蒙著厚厚灰塵的收音機,終于在柴油機頭斷斷續(xù)續(xù)的轟鳴聲中,
發(fā)出了滋啦滋啦的電流噪音。我們屏住呼吸,圍在它旁邊,像等待神諭。
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強烈干擾的播報聲,
離點…軍隊…建立…安全區(qū)…位置…重復(fù)…位置…”“安全區(qū)”幾個字像黑暗中微弱的光點,
但具體的位置信息,卻總是淹沒在刺耳的電磁噪音里,聽不真切。每一次播報,
都讓希望升起又狠狠摔碎。城市徹底淪陷的消息,
也在這斷斷續(xù)續(xù)的噪音中得到了冰冷的確認。我們成了漂浮在死海中的孤島,
唯一的指望就是這四面高墻。然而,短暫的喘息并未持續(xù)太久。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濃重的墨色潑滿了天空,連星星都吝嗇地隱藏了光芒。墻外的田野被深不見底的黑暗吞噬,
只有風(fēng)聲嗚咽著掠過干枯的玉米稈,發(fā)出窸窸窣窣的碎響,如同無數(shù)竊竊私語。
守夜輪到我和父親。我們裹著厚厚的棉襖,
蜷縮在靠近院門的一個用木板和稻草臨時搭起的簡陋窩棚里。窩棚里寒氣刺骨,
唯一的光源是一個小小的、用罐頭瓶改成的煤油燈,豆大的火苗搖曳著,
將我們兩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窩棚壁上。“爸,你瞇會兒,我盯著。” 我低聲說,
眼睛透過窩棚特意留出的觀察縫隙,死死盯著院墻和大門的方向。黑暗中,
墻外那些永不停歇的、拖沓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嗬嗬”聲,比以往任何一晚都更加清晰,
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這座孤島。父親靠在冰冷的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