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海在交代了幾句場面話之后，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辦公室里只剩下了云不凡和馬向前。
云不凡見馬向前不愿意理會自己，他也沒有自討沒趣。
而是自顧自的走到了那張屬于他的桌子。
桌面油膩膩的，還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
云不凡剛想找塊抹布擦一下。
可是目光卻被桌上的一份舊報紙給吸引住了。
報紙的日期的幾天前的，漢東省報，
在二版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印著一則簡訊。
【林城訊】近日，我縣公安干警在副局長趙立冬同志親自指揮下，迅速出擊，成功搗毀一藏匿于城郊結合部的堵伯窩點，當場抓獲涉案人員十余名，繳獲賭資若干。
趙立冬副局長表示，將持續(xù)保持高壓態(tài)勢，嚴厲打擊各類違法犯罪活動，全力維護我縣社會治安穩(wěn)定。
文字旁邊，配著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個身著警服，身形魁梧的男人站在人群的前方，正側臉對旁邊的人說著什么。
趙立冬！
云不凡的瞳孔驟然收縮。
此時他叔叔的聲音在其腦海之中炸響：“心狠......手黑......臉上有疤?！?/p>
然而在這則光輝戰(zhàn)績的報道下方，緊挨著的另一則豆腐塊大小的本地簡訊，標題卻像一根毒針一樣。
【城東果園承包糾紛懸而未決 果農(nóng)陳老漢泣血陳情】
內容極其簡短，只說城東老陳家承包的果園因合同糾紛，被某公司強行接管，陳老漢多次到相關部門反映無果。
最后一句輕描淡寫：“有關部門表示正在調查核實中。
“某公司”？
“有關部門”？
云不凡盯著這含糊其辭的措辭，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這則不起眼的小消息，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的卻是驚濤駭浪。
他幾乎能嗅到那簡略文字背后隱藏的濃重血腥和絕望。
那個泣血陳情的陳老漢，他的果園在哪里？
那“某公司”又是誰？
這所謂的糾紛，和上面那位臉上帶疤、剛剛“立下大功”的趙副局長，會不會有某種看不見的絲線在暗中牽連？
就在此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夾克，頭發(fā)油膩的年輕干事探進頭來。
“馬科！信訪辦那邊又炸鍋了！
城東那個姓陳的老頭，帶著一幫果農(nóng)，把信訪辦的門都給堵了！
吵著要見縣長！說再不解決，他們就去市里省里！
趙局那邊的人好像也過去了，場面亂得很，主任讓你趕緊弄份材料過去，說明情況！快！”
馬向前終于從稿紙上抬起了頭，厚厚的鏡片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他慢吞吞的站起身，嘟囔道：
“又是他，沒完沒了了?！?/p>
馬向前打開抽屜，翻找了起來。
趁著這個空檔，年輕干事的目光看向了云不凡。
“喲，新來的？趕的巧啊！正好，馬科忙，你！對，就你！”
“趕緊的！去三樓檔案室，把去年到今年所有關于‘東升果業(yè)’和城東果園承包糾紛的卷宗調出來！
全都要！抱到信訪辦去！快點！等著救火呢！”
東升果業(yè)這四個字猶如閃電一般的劈進了云不凡的腦海之中。
剛才報紙上提到的“某公司”，此刻終于有了一個確切的名字！
“我？”
云不凡指著自己，臉上帶著幾分茫然和無措，完美的扮演著一個初來乍到，不知所措的實習生。
“廢話！不是你還有誰？趕緊的。”
“檔案室知道吧？三樓最西頭，鑰匙找看門的老孫頭，動作麻利點！”
年輕干事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馬向前從抽屜里摸出了一串油膩膩的銅鑰匙，看都沒看云不凡。
隨手就丟在了桌面上。
“拿去?！?/p>
云不凡看著桌上那串鑰匙，又看看馬向前那張麻木的臉和年輕干事急促的表情。
城東，陳老漢，東升果業(yè)，趙立冬的人在場，信訪辦堵門。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全部串在了一起。
云不凡此刻才真正的體會到。
這個地方，真的要吃人的。
而他，此時正被一把推向了風暴的最中心。
云不凡伸手拿起桌上的鑰匙。
“好的，我馬上去。”
云不凡來到檔案室的時候。
發(fā)現(xiàn)檔案室的門就像是銹死了一般。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這破門給專干了。
當門打開的那一刻，一股陳腐味兒差點將他給熏暈過去。
“咳......咳咳......”
“誰啊？”
一個干瘦的佝僂著的影子，從一堆堆滿破爛，油乎乎發(fā)黑的破桌子后面掙巴著站了起來。
“孫師傅，綜合科的馬科長讓我來的，調東升果業(yè) 和城東果園承包糾紛的所有卷宗，信訪辦那邊催得急?！?/p>
云不凡趕緊遞上鑰匙，臉上對著初來乍到之人那種膽怯的笑。
“東升果業(yè)？”
老孫頭的眼珠子轉了轉，慢騰騰的轉過身。
朝著檔案柜的深處走去。
云不凡跟在他屁股后頭，小心的走了進去。
老孫頭在一個格外老舊的檔案柜前停了下來。
打開柜門后，指著里面的東西說道：
“都在這了，你自己找吧。”
老孫頭說完后，步履蹣跚的又回到了他那破桌子后頭。
云不凡看著眼前堆成山的卷宗，倒吸了一口涼氣。
結果被周圍的氣味給嗆的差點背過氣去。
他挽起袖子，就開始在這一堆卷宗里翻找了起來。
終于，云不凡翻到了一個標著【城東果園承包合同變更及補充協(xié)議（林城縣東升果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的卷宗盒子。
他打開卷宗盒子后，里面是厚厚的一疊文件。
最上頭那份，正是【承包合同補充協(xié)議。】
云不凡快速的掃了一遍合同上的條紋。
前面的條文看著還正常，可是在后面的幾行小字，卻讓云不凡瞪大了雙眼。
【乙方（陳大富）承諾，將其名下位于城東果園區(qū)域內的祖屋宅基地（約 0.8 畝）使用權，在協(xié)議生效后三個月內，無條件轉讓予甲方（東升果業(yè)），作為雙方深化合作之基礎，甲方將一次性支付象征性補償款人民幣壹仟元整（￥1，000.00）】
【若乙方未能按期履行上述宅基地轉讓義務，則視為乙方單方面嚴重違約，甲方有權立即終止本協(xié)議及原承包合同，收回果園全部經(jīng)營權，并無需承擔任何賠償責任?！?/p>
云不凡此時的怒火已經(jīng)冒了出來。
果然，原承包合同里，陳老漢那片安身立命的祖屋宅基地，壓根就不在果園承包范圍里！那就是果園邊上一塊單獨的地！
“好一個 '深化合作之基礎 ！好一個 '象征性補償 ！”
這哪兒是合同，分明是用法律條文織的掠奪憑證！
明擺著瞅準陳老漢沒文化、急著保果園的心思下的死套！
那片祖屋宅基地才是東升果業(yè)真正的目標，果園糾紛就是個幌子，逼陳老漢交祖業(yè)的借口！
一千塊？在這林城，連個像樣的豬圈都買不來，這哪是補償，純粹是明搶加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