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我手里攥著丈夫擬好的離婚協(xié)議。冷光勾勒著他冰雕般的下頜線:“十年,
你為這個家做過什么?”指尖撫過白紙黑字,
業(yè)時我當出氣筒的滿背淤青深夜送文件摔斷的右腿每逢陰雨便刺骨地痛...突然白光炸裂,
我回到十年前演唱會后臺。鏡中少女眼眸映著星海,裙擺還搖曳著萬人歡呼的余溫。
手機瘋狂震動,婆婆催命符般閃爍:“死哪去了?全家等你做飯!
”我扯下亮片演出服從行李深處翻出積灰的簽約合同“——不裝了,簽個頂流給您看看?
”醒來時,意識像是被冰冷堅硬的潮水拍打上岸,每一次呼吸都刺得肺部隱隱作痛。
指尖傳來紙張?zhí)赜械睦溆埠透稍锔?,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行行熟悉到令人作嘔的墨跡。
甲方:賀錚。乙方:林晚。那張單薄的紙承載的是一紙冰冷決絕的通牒,
沉甸甸地壓在我的指關節(jié)上。墨跡淋漓在慘白的紙面上,
清晰地排列著無情無義的字句:離婚協(xié)議。是他手寫的,
每一個筆鋒都帶著他慣有的刻板和冷硬?!靶蚜??”他的聲音響起,不高,甚至算得上平淡,
卻像是冰錐在刺入死寂的地面。我抬起頭。賀錚就站在偌大書房的落地窗前,
黃昏的最后一線殘陽正緩緩消隱,窗外都市提早亮起的輝煌燈火落拓下來,
只能隱約勾勒他半邊側臉的輪廓,那線條冷硬、棱角分明如經歲月刀劈斧削的冰雕,
下頜線收束于一片凝固的陰影里。那光從極高的窗外鋪灑下來,只及他的肩頸,
吝嗇得連一絲暖意都不肯施舍給他那張臉。他手中轉動著昂貴的金屬鋼筆,
那點冰冷的幽光在他指間閃爍跳躍著。他沒有回頭看我,像是在對窗外的暮靄訴說:“林晚,
十年了?!蔽惨纛D了一下,短暫又沉重,如同審判錘的最后一絲預兆。他微微側過臉,
下頜線割裂了光影,眼神晦暗難辨,“捫心自問,這十年,為賀家,為這個‘家’,
”他似乎在舌尖掂量了一下這個字眼的分量,“你,實實在在,都做了些什么?
”冰冷的疑問落地,在空闊的書房里擊起沉悶的回響,一下一下叩在我的心上。十年。
我默念著這個數(shù)字,視線粘附在那兩張印滿密密麻麻條款的白紙上,
指尖下的紙頁冷硬得像凍土層?;秀遍g,滾燙的熔巖猝然在胸口炸開。十年歲月,
化為灰燼般灼熱的記憶碎片,呼嘯著穿刺而來,視野瞬間被烈焰吞噬:——十年前那個隆冬,
婆婆笑吟吟遞上“安神滋補”的中藥湯。碗口騰升白霧,
我剛剛結束演出極度疲倦的嗓子渴得冒煙。一口咽下,滾燙直沖喉嚨深處,
燒灼的劇痛攫住聲帶,像燒紅的烙鐵猛按下去!鏡中年輕的嘴驚恐張開,
卻再也發(fā)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符,只有嘶嘶的破風箱聲,從那滾燙灼燒的喉嚨里擠出,
瞬間啞成了可怖的撕裂聲?!钜梗諘缋淝宓霓k公室角落。他創(chuàng)業(yè)跌入谷底,
桌上文件像雪崩后的慘狀。我遞上徹夜修改好的數(shù)據報告,指尖還未觸到桌面,
“嘩啦——”,文件被他掃落如雪崩傾瀉。下一秒,他抄起桌角冰冷的金屬保溫杯,
猛地砸向墻壁!碎片像冰雹迸射,
幾片銳利的碎屑卻帶著殘存的水漬的冰冷力量狠狠擦過我的后頸和脊背,
“砰”一聲悶響砸在我脆弱的脊梁上!我疼得蜷縮在地,肩膀撞上桌腿,發(fā)出沉悶的“咚”,
劇痛瞬間封喉,后背撞擊帶來的深重淤青在皮膚下悶然爆開,如同墨汁滴入深水,
慢慢暈染成一片冰冷的、恥辱的印記?!┯陜A盆,密集的雨線抽打著冰冷的車窗玻璃。
他一個電話打進我的神經:“城西客戶!加急標書!必須兩小時內送到!
”輪胎在灌滿積水的路面打滑,剎車尖銳的“吱嘎——”撕裂雨幕!
身體被巨大的力量甩出去,重重砸向堅硬濕滑的硬路!右腿骨折的脆響像枯枝在暴雨中斷裂,
清晰地鉆進自己耳朵。如今每到陰雨,那斷處便如千萬根被凍傷的鋼針齊刷刷刺入骨縫,
冰冷與劇痛交織纏繞,鉆心刺骨。碎片灼痛眼底,燙得指尖痙攣,
幾乎要捏碎那兩張浸滿冰霜的紙。“……賀錚?”他眉頭深鎖,薄唇微啟,
似乎準備再次吐出那些早已預備好的刻薄評判或訓誡??陕曇舳略诤韲瞪钐?,
變成一縷虛弱不堪的氣息——書房中黃昏最后一點暗金色的光影,
正被什么不可思議的力量猛烈吞噬、扭曲、拉伸……如同墨汁倒灌進清水。
視野驟然被一片刺目欲盲的白光狠狠攫??!那白光不是柔和的籠罩,
而是無數(shù)細密針芒瞬間扎進瞳孔的最深處,帶著毀滅性的灼痛。我猛地閉上眼,
卻無法抵擋那股滅頂般的吸力,身體被無形的巨浪高高卷起,
拋向未知的虛無——白光緩緩沉淀、褪色,如同舞臺帷幕升起時陡然傾瀉的強光慢慢聚焦。
耳鳴嗡嗡作響,像夏日午后的蟬噪。濃烈的汗味混雜著廉價閃粉、發(fā)膠的刺鼻甜香撲面而來,
瞬間涌入鼻腔。我眼皮沉重,勉強撐開一條細縫。刺眼的白熾燈光直射下來,光芒銳利,
晃得人眼前陣陣發(fā)黑,只模糊辨認出眼前一方水銀剝落、帶著細微裂痕的長條梳妝鏡,
鏡框兩側各掛著一頂綴滿廉價彩珠流蘇和鮮艷大羽毛的演出帽,羽毛凌亂地糾纏在一起。
空氣里浮動著一層忙碌而疲憊的粉塵,仿佛凝固在喧嘩落幕后的殘章里。
視野里殘留的光斑劇烈顫抖著,
鏡子里的景象一點點從水波紋般的光暈中艱難聚攏、掙扎著顯出輪廓。
一個纖細的身影清晰起來:穿著綴滿廉價人造鉆石和彩色亮片的緊身演出服,
燈光下閃爍著一片廉價的華麗。臉上稚嫩的妝容被汗水暈開了一些,
眼尾特意描畫的深色眼線糊了稍許,黏在微微濕潤的眼睫根部。
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卻灼灼然似盛載著整片未經污染的璀璨星海,光芒熾熱,
帶著燃燒自己點亮舞臺后才有的那種極度疲倦又極度亢奮的余燼,明亮到近乎驚心動魄。
光潔的脖頸昂起,汗珠沿著曲線滾落。她蓬松的黑發(fā)頂著一個半完成的、夸張的大波浪造型,
鬢角還俏皮地貼了幾顆閃閃發(fā)光的銀色水鉆。那身影,帶著剛剛從喧囂巔峰歸來的熱切痕跡。
是我。十年前的我。林晚。還沒嫁給賀錚的林晚。還在唱歌的林晚。
我近乎僵直地抬起微微顫抖的右手,
指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敬畏觸向冰涼的鏡面。指腹之下,
冰冷堅硬的玻璃真實得令人戰(zhàn)栗。那張年輕的臉頰肌膚緊繃光滑,
充滿了屬于舞臺燈光下的蓬勃生命力,
眼神如此生動跳脫——不似后來賀家精致水晶花瓶下蒙塵十年的畫像。
指尖沿著鏡中臉龐柔和的弧度向下滑,落在被廉價亮片包裹的、青春起伏的年輕軀體輪廓上。
鏡子里的人如同誤入夢幻的蝴蝶,那身夸張俗氣的演出服下擺,
仿佛還被剛剛那萬人的狂熱呼號所掀起的無形熱浪托舉著,
無聲地、熱烈地、自由地飄蕩不休……喉嚨深處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干涸燒灼感。
那灼痛如此清晰刻骨!這是十年前那個被那碗“湯”燙毀之前的聲音,
完好的、屬于我的聲音!我死死盯著鏡中少女年輕飽滿的唇,
胸腔里一股帶著血腥味的熾熱氣流猛地逆沖而上,擠壓著聲帶,
幾欲爆炸:“啊……”一聲輕顫的嗚咽先于意志沖破喉嚨,突兀地在空蕩簡陋的后臺響起,
像一道細弱卻銳利的刮痕,瞬間撕裂了塵埃浮動、廉價香水和汗液混雜的靜謐空氣。
我猛地閉緊了嘴,牙齒狠狠咬住下唇內側細嫩的軟肉,痛感尖銳。
但那聲音中蘊藏的清亮與年輕生命力,如同黑暗中驟然點亮的一粒星火,
灼燙著我的耳膜和心臟?!斑?!”后背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力量不大,
卻足以讓人從失魂的狀態(tài)中驚醒。一個圓滾滾、汗津津的大帆布包滾落在我腳邊,
里面塞得鼓囊囊,敞開的袋口露出折疊起來的厚重戲服和一些雜亂的化妝品?!巴硗斫悖?/p>
發(fā)什么呆呢!”一個扎著雙馬尾、臉上嬰兒肥還未完全褪去的稚氣女孩彎著腰,
手忙腳亂地撿拾地上散落的彩帶和空塑料水瓶。她側著身擠過去,
帆布包的粗糙布料蹭過我的手肘,留下細微火辣的摩擦感,嘴里碎碎念,
帶著剛入行的懵懂和直率:“快點換衣服呀!場務張禿頭剛才又炸毛催了,
說要把咱這堆破爛直接扔更衣室外頭的大垃圾箱里!那表情兇的,
眉毛都立成‘V’字了……”她的話語如同一截點燃的引信,滋滋作響著飛快燃燒,
迅速逼近塵封記憶中某一處致命的爆點。沒由來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
—“嗡嗡嗡……嗡嗡嗡……”尖銳、急促、不依不饒的手機震動聲在死寂的空氣里猛然炸開!
聲音的來源是我腳邊那個巨大的、磨損了邊角的背包深處。
那震動像一群被激怒的毒蜂在狹小空間內瘋狂撞擊四壁,
帶著一種冰冷的、催命符般的執(zhí)拗穿透布料縫隙,嗡嗡不休。
“嗡……嗡……嗡……”每一聲都精準地戳刺著我緊繃的神經。
每一次震動引發(fā)的細微空氣震顫,都帶著無形的冰冷針刺穿透隔音極差的化妝間薄薄門板,
直扎進人的心尖里。寒意順著尾椎一路瘋狂攀爬,
瞬間凍結了所有剛剛因“重生”而奔騰滾燙的血液!那是我死都忘不了的……專屬設定。
手指像是凍僵了的枯枝,僵硬冰冷地彎曲,
幾乎是憑著身體里十年煉獄銘刻出的肌肉記憶和難以自控的戰(zhàn)栗,
哆嗦著拉開大背包粗糙生硬的拉鏈,深挖進去。劣質人造皮背包內襯粗糙地摩擦著指腹,
帶著一股劣質皮具和舊文件混雜的悶味。
終于在塞滿揉皺節(jié)目單、濕透的擦汗小毛巾、冰冷易拉罐瓶底的底層角落里,
指尖觸到了那塊薄薄的小方塊——它還在持續(xù)地、瘋狂地震動著,屏幕朝下。我咬緊牙關,
猛地將它翻過來。刺眼廉價的藍光屏幕徹底照亮了我失血僵冷的面容。
屏幕上跳動閃爍的來電人姓名,像一道無聲的詛咒,
帶著慘綠色的熒光:“賀夫人”就是那個名字!名字底下死死盯著我!
那個名字下面永遠跟著一個后綴符號,像垂死之人的指爪在屏幕上摳出的幽綠色抓痕!
屏幕瞬間在我掌心瘋狂震動起來,比之前更加暴烈,邊緣磕碰到我的掌骨,
突突地撞擊著指根,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來。死寂。連角落里那個女孩收拾東西的聲音,
在瞬間的凝固后,突兀地停止了。全身的血液瘋狂倒流,轟鳴著沖上頭頂,
又在太陽穴處被某種冰冷的鐵箍狠狠勒住,血管突突亂跳。
喉嚨深處那碗滾燙湯藥留下的幻痛與身體里十年淤積的疲憊如深淵的淤泥般猛力翻涌而上,
堵塞了每一次呼吸的通道。窒息感掐住了脖頸。眼前冰冷的手機屏幕,
鏡像般映出我此刻灰敗僵硬如石像般的臉。一種瀕死般的寒氣扼住了心臟,指尖麻痹冰冷。
十年馴養(yǎng)出的順從如同本能劇毒的藤蔓,早已纏進我的骨骼深處,勒住每一寸跳動的血肉。
只需這一個名字,這熟悉的、催命符般的鈴聲,
就足以將剛剛點燃的、名為“我”的星火掐滅,
將我重新拖回那潭名為“賀家”的漆黑冰冷泥沼深處,萬劫不復。手機仍在掌心嗡嗡搏動,
如同垂死病人倔強的心跳。那屏幕的光芒,慘綠似某種地獄妖火,幽幽映亮我的下頜。
我的目光死死粘附在那兩個字——“賀夫人”上。然后,一點極其突兀的堅硬弧度,
頂在了我貼著冰涼化妝鏡臺微微發(fā)抖的腰側。鏡子邊緣雜亂的物品中,
一只落了灰的、邊緣磨損嚴重的硬質文件夾,
不知何時被我蜷縮的手指無意中、重重地壓得凸出了一角。
文件夾……塵封的鐵門在這一刻豁然洞開!強光如瀑泄入!
瘋狂閃爍、刺耳的震動如同冰冷鐵索即將重新絞緊我靈魂脖頸的那千鈞一發(fā)之間——“啪嗒!
”一聲脆響,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應聲而斷!不是手機被我狠狠砸在地上的碎裂聲。
是某種冰封十年、名為“恐懼”與“馴服”的堅殼,
在絕望與記憶滾沸的熔巖中終于……脆響著,爆裂開第一道細密蜿蜒的冰紋!
在那“啪嗒”的碎裂聲余韻猶在耳畔震顫、全身肌肉繃緊如即將被拖回屠宰場困獸的剎那,
我猛地轉身!動作是前所未有的激烈決絕,
帶得身下那只廉價的折疊化妝凳腳發(fā)出刺耳尖銳的摩擦地面的“咯吱——”聲!
厚重的化妝凳在地面拉出刺耳尖銳的刮擦聲。指尖仿佛帶著靈魂深井里汲取出的火焰,
瞬間燃盡所有凍僵的猶豫和戰(zhàn)栗!不顧指尖在粗糙帆布背包內襯摩擦刮出的細微火辣痛感,
不顧廉價人造鉆石的亮片邊緣嵌入指縫帶來冰涼的銳痛,
以一種近乎兇悍的力道向背包最深處狠狠掏去!
不再是十年前那個面對賀家召喚只會驚慌翻找零錢的笨拙女孩。這一次,
我的手指像是生著倒鉤,精準、兇狠、帶著一股焚毀一切的戾氣,
疊壓在背包最底層、厚重堅硬的紙張——一個邊緣卷曲、封面硬挺的文件夾被猛地拽了出來!
它帶著布包里陳舊紙張的微塵,沉重而真實地砸落在堆滿雜物的化妝鏡臺邊緣!
薄薄一層堆積的灰塵被震得紛揚而起,在后臺慘白的燈光里紛紛揚揚飄散?!皣W啦——!
”文件夾厚重的封面被我手腕爆發(fā)的蠻力猛地掀開,甩起一弧灰塵的光弧。
劣質金屬卡扣撞在鏡框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哐當”一聲銳響!白紙。
純然的、素潔的、未經沾染的紙張表面,被后臺直射的冷白光束毫無保留地照亮。
但上面并非賀家那充斥著冰冷條款和刻薄計算的離婚協(xié)議!
紙張嶄新得甚至帶著油墨的微澀清香,邊緣齊整鋒利如開刃的新刀。紙張頂端,
的簽名)簽署日期:(是十年前我猶豫不決的那個年份和月份)嗡鳴的手機依舊在掌心跳動,
震動傳遞到指骨深處,
震得那張雪白沉重的A4紙在我手中微微顫動——它似乎也在應和著手機催命般的震動。
紙面上清晰的“藝人經紀合約”幾個大字,在燈光下泛著冷靜而鋒利的光澤。它沉重而冰冷,
如同一塊初掘出土的新碑石,無聲地鎮(zhèn)壓在我與賀家深淵之間的斷崖之上。
十年地獄般的沉淪,被算計、壓榨、視作器物……婆婆催命般的手機還在掌心瘋狂搏動,
像是試圖將我拖回那無底洞的最后一根毒索。而此刻,眼前這張紙是唯一的浮木。“喂?!
喂——!林晚?!你個死丫頭,耳朵聾了還是腿斷了?
全家十幾口人都在桌邊餓得前心貼后背!全等著你那一口豬食填肚子呢!菜呢?!人呢?!
十分鐘!十分鐘回不來,你給我試試看?。?!”終于,電話接通了。
賀夫人那如同鋼絲球刷過砂紙般尖利刻薄的嗓音,裹挾著滔天的怒氣和頤指氣使,
從話筒里爆炸開來,嘶吼聲穿透廉價話筒,帶著電子嘯叫刺破安靜的化妝間。
每一個字都像是浸透了辣椒油的鞭子,帶著“嗡嗡”的回響,狠狠抽打在空氣里,
臉上——隔著聽筒我?guī)缀跄芟胂蟪龃丝藤R家客廳那張巨大餐桌邊等待被“服侍”的十幾口人,
以及主位上賀夫人那張如同淬了冰碴的、永遠寫著挑剔和不滿意神情的面孔。我攥著手機,
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聽筒貼在耳廓,被那尖銳刺耳的嘶吼震得嗡嗡作響。
賀夫人那張因刻薄和掌控欲而扭曲變形的臉,幾乎要沖破電話信號,躍到眼前。
喉的湯、每一次夜半歸家面對的冰冷鍋灶……無數(shù)沉甸甸的屈辱和窒息感被這尖叫徹底點燃!
但這一次,奇異地,那足以炸開我天靈蓋的怒火沒有失控狂飆。
反而像被投入了萬年冰窟的熔巖,
瞬間冷卻、凝固、凝固成一種內里翻騰著極寒與熾熱的、沉甸甸的金屬!胸膛劇烈起伏一次。
只一次。然后,所有的驚濤駭浪都被那股新生的、冰冷的決心鎮(zhèn)壓下去。
喉嚨深處那道十年前被燙毀的舊傷疤,從未如此清晰地灼熱發(fā)燙起來。仿佛一個標記,
一個警告。它不再是我的弱點,而是我的……護心鏡!我攥著那份沉甸甸的合約,
仿佛攥著開山劈海的巨斧。沒有嘶喊。沒有哭求。沒有十年被馴化的軟弱一分流露。
我將聽筒慢慢、慢慢地挪離滾燙的耳廓,眼睛如同鷹隼穿透后臺嗆人飛舞的塵灰光柱,
牢牢釘在化妝鏡中自己那張過分年輕卻驟然失去了所有稚氣的臉龐上。汗水浸濕鬢角,
幾縷發(fā)絲黏在汗涔涔的臉頰。鏡中的少女眼神幽深如古井寒潭,看不到底。
十年的壓抑化作眼底深處沉沉的黑暗。嘴角緩緩牽扯出一個弧度。不是笑。
那更像是精心鑄成的古劍在出鞘前一剎那,那緊繃到極致又被強行壓抑出的一道冰冷反光。
“死丫頭?豬食?”我用一種平靜得出奇的聲音,對著話筒低語。每一個音節(jié)都清晰緩慢地,
仿佛是故意磨礪出的刀鋒,切割空氣,“……十分鐘?恐怕,不行了?!闭Z調驟然上揚,
如同琴弦被強行繃緊到臨界點發(fā)出危險銳利的輕顫!
在電話那頭咆哮卡殼的瞬間——那短暫的、預料之中的死寂中,積蓄的力量轟然爆發(fā)!
我的手臂猛地揚起!不是摔手機。那太溫和了。手肘閃電般向后猛撞!“哐當——?。?!
”那只廉價的折疊化妝凳,連帶著上面胡亂堆著的廉價亮片演出服、凌亂口紅和散粉盒子,
如同被狂風掃過的垃圾堆,轟然四散傾倒!金屬凳腿在水泥地面上劇烈刮擦,
發(fā)出驚心動魄的、鋸木頭般的刺耳噪音!化妝品的瓶瓶罐罐叮鈴哐啷、滾落滿地!
五彩斑斕的粉末如同廉價的小型煙火,在冰冷的空氣中陡然炸開、彌散!
巨響伴隨著漫天飛舞的粉塵碎片,像一道無聲的宣戰(zhàn)書,徹底碾碎了電話那頭短暫的死寂。
“賀夫人,”我用一種近乎悠然的、淬著劇毒的冰冷語調接上,
聲音在傾倒的混亂背景音里穩(wěn)穩(wěn)傳來,如同寒冰裂開時發(fā)出的清鳴,“……以后,餓死算逑!
”最后四個字,如同淬火后轟然插入冰水中的滾燙玄鐵!“嘟——嘟——嘟——”毫不留戀,
帶著一股燒焦金屬般的氣息,
我干脆利落地切斷了那頭的喧囂和可能隨之而來的更加瘋狂的咆哮。指尖甚至還在微微顫抖,
但動作快如閃電,只留下空洞單調的忙音在聽筒中回響。整個動作行云流水,
帶著十年壓抑后第一次釋放的、令人心悸的暴力美學。那股快意,
如同冰冷的尖刀終于捅破膿包,連空氣都仿佛隨著那“嘟嘟”聲,抽走了粘稠十年的毒質。
時間似乎凝滯了片刻。廉價口紅在地上滴溜溜打著轉,
艷紅的膏體在水泥地上劃出刺眼的痕跡。那個圓臉女孩半張著嘴,
手里還拎著個空了一半的塑料礦泉水瓶,嬰兒肥的臉上寫滿了驚恐和茫然,像被施了定身法。
我視若無睹?;蛘哒f,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這份冰冷而沉重的文件,
以及鏡子里那雙如同獵食者鎖定目標般銳利的眼睛。
十年地獄里磨礪出的沉冷和此刻胸腔里沸騰洶涌的巖漿,奇異又極端地融合在一起,
化為一種不動聲色的磅礴力量。那份曾被賀夫人視作廢紙的合約書,此刻在我的手中沉甸甸,
邊緣銳利如同新鑄的冰刀。無視腳邊橫七豎八的椅子和滾落的化妝品殘骸,
我挺直了剛剛砸出那暴烈一擊的腰背。脊梁骨一節(jié)一節(jié)繃緊、豎立。
高跟鞋踩過地上的碎粉和黏膩的口紅膏體,足尖發(fā)出沉悶決絕的“嗒嗒”聲,一路向前。
后臺通往前臺甬道盡頭那道厚重的猩紅絲絨門簾,像一道沉重的閘門,隔絕著兩個世界。
我的目標是那扇門。推開它,外面是殘羹冷炙般的散場喧囂和廉價空寂。
還有……也許藏在未知處的、渺茫的機會。我,必須要找回來!必須!
十年光陰仿佛一柄無形的重錘,高高掄起,帶著撕裂空氣的嗡鳴聲,從記憶的頂峰轟然砸落!
錘頭不是冰冷鐵塊,而是無數(shù)個清晰烙入靈魂的碎片——指尖撫過化妝間冰冷的玻璃臺面。
眼前卻像蒙太奇般閃過賀家明亮得刺眼的巨大水晶燈下,光可鑒人的冰冷大理石地面。
還有那條……那條無數(shù)次跪地擦洗至膝蓋青紫,
只因婆婆一個苛刻眼神便從頭來過、跪至雙膝麻木的……抹布!身體站在這逼仄的后臺,
腳下踩著冰冷的水泥地。每一塊肌肉、每一寸皮膚卻都在發(fā)出尖銳的共鳴警報!
仿佛瞬間被拖拽回深夜被賀錚醉酒后按在昂貴歐式雕花木門上撞擊的劇痛,
骨骼撞在華麗木紋上的沉悶回響;被他的合作方夫人輕蔑地“不小心”推下別墅臺階,
右腿腓骨在冰冷的石階上撞出的、那聲清脆的碎響!每逢陰雨,那斷處便刺骨生寒,
提醒我當年的屈辱!手指下意識地收緊,
那份硬挺沉重的合約書尖銳的邊角深深硌進掌心皮肉里,
細微卻清晰的痛感像一根燒紅的引線,瞬間點燃了積蓄太久的東西!痛!
不是被壓迫十年后習以為常的鈍痛。而是此刻——十年青春喂了狗喂出的剜心痛!
喉嚨深處那碗滾燙湯藥留下的永久性灼傷仿佛重新被點燃!“林晚!
”一聲帶著驚疑不定的喊叫從身后爆開!是那個雙馬尾女孩,似乎是叫小雅。她聲音有點抖,
顯然被剛剛掀翻化妝凳的狂暴舉動嚇得不輕,
此刻又因為我沒有立刻奔向那通向賀家深淵的大門而更加惶恐:“發(fā)……發(fā)什么愣???!
電話……賀夫人電話都掛了!你再不去……”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帶著焦急的顫音:“……你不回去做飯……賀……賀先生那邊怎么交代啊?!他會生氣的!
”賀先生。賀錚。這個名字被喊出,仿佛一塊沉重的巨石投入本就沸騰的巖漿湖。
一股極其怪異的感覺猛地攥住心臟。不是恐懼,是……一種荒謬到了極致的扭曲感!
十年青春為他燃燒殆盡,換來了什么?一紙冰冷離書和一句“做了什么”!
鏡子里映出我的臉。不是十年前,而是那個在賀家金絲籠里日漸枯萎麻木的軀殼殘影,
徒然覆蓋在眼前這具青春勃發(fā)如同春草的身體之上。兩重影像在廉價的鏡面里重疊,割裂,
互相撕扯!身后是那雙馬尾女孩急促的呼吸聲,前方是沉重猩紅的幕布。不!我猛地吸氣!
冰冷的空氣裹挾著粉塵與化妝品殘余的甜膩氣味沖進肺腑深處。然后,
用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靜到可怕的語氣,開口了。聲音不高,
卻像淬火的金屬沉入冰水,炸開一片刺骨的白霧:“回去?”我微微側過臉,
眼神甚至沒有焦點地看向小雅的方向,更像是凝視著某個漂浮在空氣中的、無形的“過往”。
那個需要她回去“交代”的世界。鏡子里我的嘴角向上牽動,不是真正的笑容,
是某種刀鋒在石板上刮過的冷硬痕跡。“回去做什么?”聲音輕飄飄的,
卻帶著淬火的沉重冷意,“繼續(xù)聽一個廢物,把全部人生押在賭桌上,
然后抱怨我擋了他的‘鴻運當頭’?”小雅徹底懵了,嘴巴無意識地張開著,
嬰兒肥的臉像個凍僵的包子。手中的半瓶礦泉水差點掉下去。她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么瘋話。
賭桌……鴻運當頭……這兩個詞像閃電擊中我自己!這是后來!
賀錚公司初成規(guī)模得意忘形時,染上賭癮,輸?shù)粢淮蠊P創(chuàng)業(yè)金的隱秘!
他竟能把這份巨虧的屎盆子,精準地扣在我的“氣運”上?!
一股極其辛辣的、帶著血腥味的笑意猛地竄上喉嚨!我收回看向虛空的目光,
那眼神已沉淀如寒潭。不再理會背后凝固如石雕的小雅。握緊文件,一步踏前!
目標明確:猩紅幕布邊緣,
那扇虛掩著通往外面凌亂后臺走廊、同時也是通往前臺雜亂喧囂的灰色后門!那里光線昏暗,
空氣污濁,滿地散落的熒光棒和廉價彩帶。外面有剛結束演出的疲憊樂隊在罵罵咧咧拆設備,
幾個穿著油膩工裝的場務在抽煙閑聊。但這片混亂,才是我此刻唯一可能抓住的現(xiàn)實!
腳下一步未停。前方混亂的通道里,
膩工裝褲、臉色因暴躁而漲得通紅的矮壯中年男人正扛著一只空道具箱罵罵咧咧地迎面走來。
那張臉——場務老張!記憶瞬間激活:當年正是他,在賀夫人一遍遍電話轟炸后,
堵著后臺門指著鼻子威脅,逼我連夜離開,
導致那晚錯過唯一一次被一個路過的小制作人注意到的機會!“林晚!
又是你個小娘……” 他習慣性地咆哮,唾沫星子似乎能穿透空氣噴到我臉上。
一只手已經抬了起來,帶著常年干粗活的蠻橫油膩感,眼看就要像驅趕蒼蠅一樣,
揪向我剛換下演出服只穿著單薄打底背心的肩膀!那手掌粗糙、肥大,
指縫里嵌著永遠洗不凈的黑污。動作快過思維!
身體里沉睡十年的求生本能和舞臺爆發(fā)力被徹底喚醒!他那只油膩大手探來的前一瞬,
我緊握合約書的右手猛地化為一道堅硬的橫肘!不是格擋。是出擊!“嘭!
”肘尖那最堅硬的部分,如同一柄驟然彈出的短銃槍柄,
精準、狠厲、帶著全身積蓄的冰冷爆發(fā)力,
猛地撞擊在禿頭老張毫無防備的左側上臂肌肉最厚實、卻也是最無護的弱點之上!這聲悶響,
帶著肌肉與骨骼猝然受力的震動感,在狹小嘈雜的后臺過道里炸開!
老張臉上的兇神惡煞瞬間凝固,替換成一種猝不及防的驚愕!
那粗壯的胳膊像是被高速卡車剮蹭過的路樁,猛地一歪,一個踉蹌!
龐大的身軀如同沉重麻袋般向側面笨重地搖晃了兩步,沉重的道具箱“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灰塵飛揚。他那雙混濁充血的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瞪著我,
里面充滿了暴怒和一絲茫然:“操!
你個賤……” “賤人”兩個字還未完全沖出他咬緊的牙關,濃濁的氣息已撲面而至。
我腳步沒有絲毫停頓,身體借著撞擊的力道向前一滑,如同滑冰般輕盈地側身。
那份沉重硬挺的文件順勢被我反手揚起,不再僅僅是文書,更像是一塊棱角分明的堅冰!
“啪!”文件夾堅硬的硬塑封面邊緣,帶著一股冰冷的狠絕,
精確地、沉悶地拍在了他油膩汗?jié)?、因驚愕而微微抽搐的臉頰上!脆響中夾雜著一聲悶哼。
那聲“啪”,更像是一個抽打賤奴的、清晰的耳光!他徹底僵住。
被我甩在身后混亂的粉塵空氣里。他那張瞬間漲得醬紫、半邊臉頰明顯塌陷下去的橫肉臉,
寫滿了極致的、被昔日弱女子反噬的驚愕與暴怒。如同被一只沉默的羔羊狠狠頂撞的公牛。
我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這“戰(zhàn)果”。目光銳利如刀鋒,
穿透后臺甬道內彌漫的刺鼻煙氣和金屬銹味混雜的空氣,
只盯著外面昏暗走廊盡頭那道象征自由出口的灰色鐵門輪廓。高跟鞋敲擊水泥地面,
節(jié)奏穩(wěn)定急促,一下,又一下,如同敲響的戰(zhàn)鼓。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像被束縛了十年的雄獅瘋狂撞擊鐵籠。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踐踏那十年的枷鎖!
前方就是出口的鐵門。黯淡的緊急出口指示燈,在昏暗中幽幽地亮著綠光,
像是一只沉默注視著這一切的孤眼。微弱光線勾勒出門邊一個模糊的身影,那人斜靠著墻,
似乎在等著什么。就在我距離那扇門只有十幾步,
指尖幾乎要觸及冰冷鐵皮門把手的瞬間——嗡!嗡!嗡!掌心深處再次傳來冰冷絕望的搏動!
我猛地頓住腳步,如同高速列車驟然剎車,巨大的慣性幾乎讓我的身體向前傾倒!低頭。
手機屏幕固執(zhí)地亮著。又是同一個名字!慘綠色的“賀夫人”三個大字如同蝕骨的詛咒!
手機在我緊握合約的手心瘋狂震動,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試圖蘇醒纏繞我的手腕!
屏幕上跳動的“賀夫人”三個慘綠大字,如同黑暗中無聲獰笑的骷髏標記!心臟驟然縮緊!
又是她!催魂奪命的鈴聲!
十年間無數(shù)次被打斷的、我人生中任何重要時刻……那些被迫丟下樂譜趕往廚房的憋屈,
些在重要排練中掛斷電話被全隊譴責的委屈……恨意與冰冷交織的巖漿瞬間達到爆發(fā)臨界點!
攥著合約書的手指骨節(jié)繃緊到極致,指關節(jié)在慘白燈光下泛出青白色。鈴聲尖銳刺耳,
一聲緊過一聲,像催命的號角穿透后臺的嘈雜。剛剛被我擊退的禿頭老張在身后捂著臉,
發(fā)出含混不清的、惱怒的嘶吼,似乎也在催促著這鈴聲所代表的主宰力量。我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