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時澤清晰的看見夏鈺眉宇間的霾云,以及眸子中層層暈出的痛苦神色。
無聲嘆息,像是對耍性子的不懂事的小孩,總是要寬慰且原諒的說:“沒事,協(xié)議可以繼續(xù)?!毕駛€大度的絲毫不介意的人。
夏鈺最受不了他這樣子,這樣子好像為自己開了一個例外一樣,總讓他錯誤的認(rèn)為自己是被偏愛的,剛要講話,又被堵住了,“發(fā)燒了?”這句話明顯就帶著質(zhì)問了。
下意識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孟時澤立馬站起來留給他的背影,為他找藥呢。
“我的確發(fā)燒了,但不用你管?!毕拟曄穹且獎e在這個事情上一樣,罕見的固執(zhí)而認(rèn)真的說道。
不過人還發(fā)著燒,說的話聽起來沒有強(qiáng)撐起來的氣勢反而是帶著軟和氣的啞聲。
孟時澤無聲笑了笑,搖了搖頭,拿著布洛芬緩釋膠囊,倒好了熱水,走到迷蒙的青年面前,撩了撩墨色的長發(fā),“給你。”拉青年的手,展開,把藥放了上去?!澳茏约汉葐??”
“能?!毕拟暯酉滤?,就著水喝了,又把剩下的對于他這種貓舌頭來說有些過燙的水一滴不剩的喝干凈了。
平鋪直敘的,夏鈺盡量讓這句話不帶任何感情,“水是燙的?!?/p>
太過平淡從容的眼神,讓孟時澤失神片刻:“不會啊,剛剛好,你不是一向喜歡燙一點(diǎn)嗎?”
“不喜歡。”自己是貓舌頭,不喜歡喝燙的,不喜歡吃蛋糕,真的很膩人,不喜歡咖啡里放那么多方糖,他本來就不適合吃甜的.......
“哦,是嗎?那我下次注意下?!泵蠒r澤不在意得笑了笑,有些疑惑開口又問,“那你怎么都還喝完了,不是說燙嗎?”從茶幾上拿起了杯子,杯底只有幾滴水。
很認(rèn)真的答到,“是你給我的?!睙o論是什么,都是全權(quán)接受的狀態(tài)。
孟時澤也晃了神,“今天我不去上班,陪你一天,好不好?”夏鈺看著孟時澤裝乖,有些柔軟的頭輕輕側(cè)枕在他的膝上,乖巧粘人又無辜。
夏鈺發(fā)散著思維想,這個人怎么能這樣呢?
他可真會裝啊。
裝成一副深情的樣子,高貴在上,誰也碰不到。
孟時澤的言語,行為,都被惡意的包裝,像吊在驢子前的那根胡蘿卜,想讓驢跑的把戲罷了,看似就在眼前,實(shí)則遠(yuǎn)隔千里。
夏鈺心口陣陣的抽痛,呼吸一窒,“先生,那份協(xié)議,你違約了嗎?”他固執(zhí)的想尋求一個答案。
意料之內(nèi)的,“沒有違約?!泵蠒r澤拿了文件,端坐在沙發(fā)上,就在側(cè)邊,夏鈺伸手就夠的到的位置,太近了,也太遠(yuǎn)了,夏鈺想。
狀似無意的開口,“先生,在和我結(jié)婚之前你有過戀愛經(jīng)歷嗎?”“如果不方便,也可以不用回答?!?/p>
“抱歉,很不方便。”孟時澤扶了扶眉,不太理解為什么一向乖巧溫順的妻子為什么今天說話像是帶著沖,難道是因?yàn)榘l(fā)燒了?
瞥見夏鈺泛著紅的蘋果肌,也的確不無可能。
“好。”夏鈺了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像是回歸了孟時澤所熟悉的溫潤柔順的妻子模樣。
.........
中午的時候,太陽很暖很大,甚至于有些刺目了,夏鈺抱著從書柜拿的詩集看,《沙與沫》。
是英文原文,好在夏鈺英文學(xué)的不錯,還是能看懂-
Remembrance is a form of meeting.
Forgetfulness is a form of freedom.
追憶是一種會面。
遺忘是一種自由。
...............
Strange,the desire for certain pleasures is a part of my pain.
真怪,渴望某些歡樂,正是我痛苦的一部分。
不自覺的默念了出來,忍不住有些發(fā)笑,不過大于笑意的眼睛的酸澀感先出來了,折了書頁,隨手放到茶幾上。
偏頭看著,他渴望的快樂,給他痛苦的,的確是同一個人。
“先生,中午我做飯好嗎?”
孟時澤翻著文件,若有若無的應(yīng)了聲,“嗯。”
夏鈺穿上圍裙,簡單做了兩碗陽春面,窩了兩個雞蛋,窩的整狀的那個雞蛋被放進(jìn)了先生的碗里。
脫下圍裙,簡單的收拾了餐桌,把飯端了上來,兩個人相對而坐,吃了飯。
孟時澤正要找理由出去的時候,夏鈺恰好洗完了碗,靠著門框,也不知道是不是孟時澤的錯覺,總覺得小妻子的眼睛霧蒙蒙的。
“孟先生,也許你是違約了的?!毕拟暤男睦镉蟹N被剖開了的痛楚,非要把這個剖析干凈。
孟時澤垂眼看著夏鈺的動作,面色有些發(fā)冷,抿了抿唇,問:“哪里?”
夏鈺一步一步的拉進(jìn)和孟時澤的距離,直到走到他的跟前,昂頭看著孟時澤這張對他來說已經(jīng)熟悉了三年的眉眼,有些癡情,有些不舍,更多是堅(jiān)定,“先生沒告訴我,你的前男友?!?/p>
“前男友都是過去式了,而且,我們是協(xié)議結(jié)婚?!毖哉Z未盡之意,二人都了然,協(xié)議結(jié)婚,遲早是有個協(xié)議結(jié)束的期限的。
夏鈺側(cè)了側(cè)身,修長的手指,指向主臥,“我看到了,那個被你仔細(xì)珍藏的,筆記本,也許也可以稱它為日記本?!鼻魄?,被珍藏的,幾年之后依然被很認(rèn)真的收好,整理得,只是一個有關(guān)虞欽玥的日記本而已。
他送先生的生日禮物,周年禮物,先生卻經(jīng)常搞丟。
先生手上的素戒和他戴的很像,可甚至連款式都不是一樣的,先生也經(jīng)常弄丟。
真奇怪,這樣容易丟三落四的先生,卻能把幾年前的日記本收的那樣好,那樣認(rèn)真。
孟時澤的笑意淡了,拉出自己手腕處的紅瑪瑙手串,很亮的色澤,一看就知道是常常佩戴,常常摩挲的,和光潔的左手無名指形成鮮明對比,含糊其詞地說:“嗯?”
夏鈺努力回憶著筆記本里的內(nèi)容,其實(shí)也不用刻意回憶,那些東西像是被無痕刻在了腦子里,壓根不用去想,就一個接連一個的蹦出來了,“我看了里面的內(nèi)容,其實(shí)是有些無法想象的,像先生這樣的人,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也會害羞,也會膽怯,也會努力成為對方喜歡的類型?!?/p>
也許這就是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樣子,不是永遠(yuǎn)的冷心冷情的模樣,像是月亮墮入人間,也會沾染塵世的煙火氣。
孟時澤明顯極力壓抑著情緒,但還是放低了聲音,幾乎示弱地說,“夠了”。
夏鈺被刻意挺直的脊背稍有松懈,他甚至有些惡意的想,你瞧,原來孟時澤你,也有這樣的時候。
可是這種念頭根本來不及升起來。
“吸煙很難受吧?第一次吸煙,讓尼古丁侵占自己的肺部,打個轉(zhuǎn)兒?!毕拟暤难凵襁€是帶著盈盈的水色,用柔順的聲音,娓娓道。
意料之中,沒得到回答。
“您的初戀是個畫家,喜歡畫畫,喜歡畫你,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喜歡做什么呢?”夏鈺做出疑惑的姿態(tài),想著,也許他們會在繪畫教室交換一個濕-漉-漉吻?也許他的初戀會在孟時澤光潔的脊背上作畫?
反正不會像他與先生這般無所波動,哪怕結(jié)婚了,性-事也多半是平靜而無波瀾的。
夏鈺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尷尬地說:“抱歉,我不該問的,也許只是好奇心作祟,也許有嫉妒,先生,我不太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不明白什么,不想明白什么,夏鈺自己都不能保證自己能真正說清楚。
孟時澤能清晰地看到他因注視而略垂下來的,密而卷翹的睫毛,依舊是新月似的眉以及他精致漂亮的唇形,與牙齒在下唇瓣上微咬出的白痕。
夏鈺只覺得他的骨頭在一點(diǎn)點(diǎn)顫動,心肺里氧氣像是被吸了個干凈,有些呼吸不上來,剛才強(qiáng)撐的一切都不過是假象,他沒那么大度,他也不會那么咄咄逼人,他只想自己能看上去體面一點(diǎn)。
可是最后好像還是不行。
他又想起了《沙與沫》里面的句子
It was but yesterday I thought myself a fragment quivering without rhythm in the sphere of life.Now I know that I am the sphere,and all life in rhythmic fragments moves within me.
僅僅就在昨天,我覺得自己只是一塊碎片,在生命的蒼穹中毫無節(jié)奏地顫動著。如今我知道自己就是那蒼穹,一切生命都是節(jié)奏分明的碎片,在我內(nèi)心律動。
和那個人不同的是,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停跳了,他的心臟已經(jīng)不想工作了。
他已經(jīng)得不到回答了,他看了眼孟時澤,還在看文件,如果不是手指攥緊,夏鈺也不會注意到。
夏鈺閉上眼睛,他甚至能夠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太靜了,他忍不住喚,
“先生”
“孟先生”
“孟時澤”
無一例外,沒有一個稱呼得到回答。
“你那么喜歡他,怎么還會找我這樣一個劣質(zhì)品當(dāng)替身呢?”夏鈺眼眶的濕意氤氳了很久,一時塌泄,像是壞了的水龍頭,誰也控制不住。
孟時澤這才抬眼看他,夏鈺看到孟時澤的眼里只有一個丑陋不堪的用眼淚求取一絲一毫注意力的小丑,除此之外,便是什么都瞧不見了。
“我發(fā)現(xiàn),原來叫先生的名字原來也沒那么難啊?!币坏垒p飄飄的嘆息帶著淚水的咸-腥味道被吐了出來。
“我遇見了一個人,特別像他,他是夏鈺?!边@句話被牢牢刻在了夏鈺的心頭。
忍不住發(fā)問,“我和虞欽玥,到底是有多像呢?”青年的剪影依舊好看,發(fā)尾有些垂落,落在耳邊,夏鈺沒有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