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瘋了一樣砸下來,密集得沒有縫隙。冰冷的水珠裹挾著初秋的寒意,狠狠抽打在臉上,
順著衣領(lǐng)灌進去,瞬間就帶走了最后一點體溫。車燈刺破前方混沌的雨幕,
光束里翻滾著渾濁的水汽,車輪碾過積水的坑洼,濺起一人高的泥浪,發(fā)出沉重黏膩的呻吟。
這輛租來的破舊七座面包車,像一頭瀕死的老牛,在盤山公路上艱難地喘息、掙扎。“操!
這破路!這鬼天氣!” 開車的王老板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盤,
喇叭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怪叫,隨即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雨聲里。
他脖子上的粗金鏈子隨著動作晃蕩,油膩的額頭上全是汗水和雨水混合的痕跡,
雙眼死死盯著前方幾乎被泥流覆蓋的狹窄路面,那眼神里除了焦躁,
還有一種被巨大財富誘惑燒灼出來的貪婪光亮。“老王,穩(wěn)著點!命要緊!
”坐在副駕的張伯聲音嘶啞地喊道,布滿老人斑的手緊緊抓住車頂?shù)睦郑?/p>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這位退休的老教師,總帶著一副看透世事的平靜,
此刻皺紋里也填滿了驚懼。我,陳默,蜷縮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像個被雨水浸透的紙團。
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我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恐懼沿著脊椎一點點爬上來,攥緊心臟。
我用力閉了閉眼,試圖驅(qū)散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眩暈感,
可黑暗里似乎有無數(shù)扭曲的影子在晃動。強迫癥驅(qū)使著我,在每一次車身劇烈搖晃的間隙,
嘴唇無聲地翕動,默數(shù)著顛簸的次數(shù):“一、二、三……”仿佛這毫無意義的計數(shù),
能在這失控的、奔向未知的旅途上,抓住一根虛幻的稻草?!皨尩模瑢?dǎo)航徹底廢了!
這鬼地方到底在哪?” 王老板煩躁地拍打著導(dǎo)航屏幕,
屏幕上只有一片模糊的雪花點在跳動?!安皇钦f跟著那本破冊子上的地圖走嗎?
”后排傳來一個尖利的女聲,是李倩,她緊挨著男朋友趙強。趙強摟著她,臉色同樣難看,
眼神里透著不安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皬姼?,我害怕……這雨太大了,要不我們回去吧?
”李倩帶著哭腔往趙強懷里縮?!盎厝??定金都付了!
那本《異聞錄》里說的‘七星鎮(zhèn)古宅’,里面的寶貝夠我們幾輩子吃喝不愁了!
”王老板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狂熱,“富貴險中求!懂不懂?這點雨怕什么!
”他的金鏈子在昏暗的車廂里閃著貪婪的光。只有角落里的那個小女孩小蕓,
安靜得像個影子。她大概十一二歲,是張伯在鎮(zhèn)上臨時“撿”來的孤女,
說是順路帶她去鄰鎮(zhèn)的親戚家。她緊緊抱著一個破舊褪色的布娃娃,
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車窗外翻騰的黑暗和雨幕,
仿佛能穿透那混沌,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突然,一個極其猛烈的顛簸!
車身像是被一只巨手從側(cè)面狠狠掄了一拳,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
猛地朝懸崖方向側(cè)滑!“啊——!”李倩的尖叫撕裂了車廂?!白ゾo!
”張伯的吼聲嘶啞變形。我的心臟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捏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身體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向車門,額頭撞在冰冷的玻璃上,眼前金星亂冒。
輪胎在泥濘中徒勞地空轉(zhuǎn),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車子在懸崖邊緣劇烈地打橫、擺動,
每一次晃動都帶著令人魂飛魄散的失重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墜入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就在絕望攫住所有人的瞬間,失控的車頭“砰”一聲巨響,
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路邊一棵歪脖子老樹上。引擎蓋瞬間扭曲變形,冒出刺鼻的白煙。
車子終于停了下來,半個前輪已經(jīng)懸空,懸崖下呼嘯的風(fēng)聲清晰可聞。死寂。
只有暴雨瘋狂敲打車頂?shù)霓Z鳴,以及引擎蓋下不祥的“嘶嘶”漏氣聲。
濃重的汽油味混著濕冷的泥土腥氣,彌漫在狹窄的車廂里。“操……操他媽的!
”王老板第一個回過神,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后怕,他哆嗦著解開安全帶,
手忙腳亂地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夾雜著狂風(fēng)瞬間灌入,凍得所有人一個激靈。
我們?nèi)缤@弓之鳥,狼狽不堪地爬出這輛隨時可能滑落懸崖的廢鐵。
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砸下,幾乎讓人窒息。腳下是濕滑黏膩的爛泥,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膽。
四周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只有車燈那兩道虛弱的光柱,
在暴雨中徒勞地切割著前方一小片混沌的區(qū)域,映照出瘋狂搖曳的樹影,
如同無數(shù)鬼魅在狂舞。“看……看那邊!”趙強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diào),
他顫抖的手指向車燈光暈邊緣的黑暗深處。一道慘白扭曲的閃電,如同巨大的枯骨利爪,
驟然撕裂了濃墨般的夜空。剎那間,天地被映照得一片森白。就在那刺眼的白光中,
一座龐大、畸形的黑影輪廓,突兀地矗立在前方不遠處的山坡上。那絕不是尋常的屋舍。
它沉默地蹲踞在黑暗里,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
慘白電光勾勒出它扭曲的輪廓:高聳、傾斜的屋頂如同折斷的翅膀,
幾扇黑洞洞的窗戶像被挖空的眼窩,死死地“盯”著我們這群不速之客。
墻體是某種深不見底的黑,仿佛能吸收掉所有的光線,
只留下一個令人心悸的、充滿惡意的剪影。閃電熄滅,
天地重歸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喧囂的雨幕。但那座古宅猙獰的剪影,卻如同燒紅的烙鐵,
深深印在了每個人的視網(wǎng)膜上,揮之不去。“七……七星鎮(zhèn)古宅?”王老板的聲音干澀沙啞,
之前的狂熱被一種更原始的、對未知龐然大物的恐懼所取代,
他脖子上的金鏈子也不再晃動了。沒有人回答。只有小蕓抱緊了她的布娃娃,
把臉深深埋進那破舊的布料里,發(fā)出小動物般細微的嗚咽。一股無形的、冰冷黏膩的氣息,
混雜在雨水的腥氣中,悄然彌漫開來,纏繞上每個人的腳踝,緩慢地向上爬升。
它帶著陳腐的木頭、潮濕的泥土,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地底深處的腥甜。
那不是風(fēng)帶來的,更像是從那座沉默的巨宅深處,對著我們這群闖入者,
無聲地呼出的一口沉寂了百年的濁氣??謶侄笞×宋业暮韲?,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寒意,胃袋抽搐著,數(shù)數(shù)的沖動再次涌起,
在齒間無聲地滾動:“一……二……” 數(shù)字像冰冷的念珠,
卻絲毫無法驅(qū)散那如影隨形的、令人窒息的陰影。我用力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試圖用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來對抗骨髓深處彌漫開來的冰冷麻木?!白撸∵^去看看!
總比在這懸崖邊上等死強!”王老板猛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聲音里帶著一種色厲內(nèi)荏的兇狠,像是在給自己壯膽,也像是在驅(qū)趕那無所不在的寒意。
他率先邁開步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黑暗輪廓走去,腳步有些踉蹌,
金鏈子隨著動作在濕透的衣領(lǐng)上晃動,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沒有人有更好的選擇。
懸崖邊的破車在風(fēng)雨中呻吟,隨時可能墜毀。張伯重重嘆了口氣,牽起小蕓冰冷的小手,
渾濁的眼中滿是憂慮,步履蹣跚地跟上。趙強和李倩互相攙扶著,嘴唇哆嗦,
眼神驚恐地掃視著周圍無邊的黑暗,每一步都走得猶疑不定。我跟在最后,
像被無形的線拖著。腳下的泥濘冰冷刺骨,每一次抬腳都異常沉重,
仿佛這片土地本身在拒絕我們的靠近。那古宅的輪廓在雨幕中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龐大,
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它那黑洞洞的“眼窩”似乎正聚焦在我們身上,
無聲地嘲笑著我們的渺小與自投羅網(wǎng)。終于,
我們站在了古宅那兩扇巨大的、布滿詭異扭曲浮雕的漆黑木門前。門扉緊閉,
如同巨獸咬合的利齒。門環(huán)是兩只造型猙獰、布滿銅綠的惡獸,獸眼空洞,
卻仿佛在冷冷地注視著我們。王老板喘著粗氣,也顧不上門有多臟,伸出粗短油膩的手指,
用力推向其中一扇門。出乎意料,門軸只發(fā)出極其輕微、如同嘆息般的“吱呀”聲,
門便向內(nèi)緩緩滑開一道縫隙。
一股遠比外面濃烈百倍的、混雜著朽木、塵埃和那股奇異腥甜的陳腐氣息,
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嗆得人幾乎窒息。門內(nèi),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我們的車燈在暴雨中顯得如此微弱,根本無法穿透這濃稠的墨色?!斑M……進去?
”李倩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死死抓著趙強的胳膊?!皬U話!不然在外面淋死嗎?
”王老板啐了一口,不知是雨水還是唾沫,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鼓起畢生的勇氣,
第一個側(cè)身擠進了那道狹窄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門縫。黑暗瞬間吞噬了他的身影。
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一個接一個,像被黑暗巨口吸入的獵物,
踏入了這座死寂的古宅。門在身后悄無聲息地合攏,隔絕了外面狂暴的風(fēng)雨聲。
世界瞬間陷入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絕對的寂靜。只有我們幾人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還有雨水從濕透衣服上滴落在地板發(fā)出的輕微“嘀嗒”聲,在這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芭距 币坏烙陌椎墓馔回5亓疗?,
是趙強哆哆嗦嗦地打開了手機電筒。慘白的光柱像一柄顫抖的利劍,刺破了眼前的黑暗。
光柱掃過之處,揚起無數(shù)細微的塵埃,在光束中狂亂地飛舞。
我們看清了身處的地方——一個巨大無比、空曠得讓人心悸的門廳。
腳下是冰冷光滑、布滿灰塵和濕腳印的石板。頭頂是高得望不見頂?shù)暮诎雕妨?/p>
仿佛直通幽冥。光柱所及,是幾根巨大的、需要數(shù)人合抱的暗色石柱,
柱身上雕刻著難以辨識的、扭曲怪異的圖案,在晃動的手電光下顯得格外陰森。
墻壁是同樣深沉的暗色,空無一物,只有斑駁的痕跡,如同干涸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巨大血痂。
空氣中彌漫著死寂和腐朽的味道,那股奇異的腥甜氣息更加濃郁了,絲絲縷縷,鉆進鼻腔,
沉入肺腑,帶來一種生理性的反胃和更深沉的不安?!斑@……這什么鬼地方?
”李倩帶著哭腔,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激起微弱的回音,更添詭異?!罢艺铱?,有沒有燈!
或者能生火的東西!”張伯還算鎮(zhèn)定,但他的聲音也繃得很緊,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憂慮。
他緊緊拉著小蕓,小女孩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大眼睛里盛滿了純粹的恐懼,
死死盯著某個方向的黑暗深處。趙強的手電光柱開始慌亂地掃視四周。
光斑掠過冰冷的石壁、巨大的廊柱、空曠的地面……突然,光束在一處停了下來。
“那……那邊有東西!”趙強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疑。光柱聚焦在大廳正中央,
靠近內(nèi)側(cè)墻壁的地方。那里,竟孤零零地立著一張樣式極其古舊、布滿灰塵的烏木長桌。
桌子的造型簡潔到近乎詭異,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
只有四條筆直的腿深深扎進石板的縫隙里,透著一股沉重的年代感。
而在那積滿厚厚灰塵的桌面上,
一個東西異常醒目地闖入所有人的視線——一卷顏色暗沉、邊緣似乎有些磨損的卷軸。
它被隨意地放在桌子中央,像一封被遺忘已久的信函,
又像一份早已備好的、等待開啟的邀請函,或者……判決書。那卷軸本身并不華麗,
甚至有些破舊,但在這空無一物、只有死寂和塵埃的大廳里,
它的存在本身就充滿了強烈的、無法忽視的詭異感。仿佛整個空曠死寂的空間,
所有的惡意和秘密,都凝聚在了這一卷小小的東西上。王老板眼中貪婪的光芒再次亮起,
瞬間壓過了恐懼。他幾乎是撲了過去,肥胖的身軀撞開擋路的灰塵,帶起一片煙塵。
他一把抓起那卷軸,粗魯?shù)胤魅ケ砻娴幕覊m?!翱纯矗】隙ㄊ蔷€索!寶貝的線索!
”他興奮地低吼,迫不及待地解開系住卷軸的、早已失去韌性的黑色細繩。卷軸無聲地展開,
露出了里面暗黃色的、不知何種材質(zhì)的基底。上面,
用一種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般的暗紅色顏料,書寫著幾行扭曲怪異的文字。
那字跡透著一種非人的瘋狂和邪異,每一個筆畫都像是垂死掙扎的爪痕。王老板湊得很近,
手機的光打在他油光滿面的臉上,他瞇著眼,
費力地辨認著那些不屬于任何已知文明的詭異符號。然而,就在他目光觸及文字的剎那,
那些扭曲的符號仿佛活了過來,在他眼中自動扭曲、重組,
變成了他能理解的、冰冷而殘酷的信息。他的呼吸猛地一窒,臉上的貪婪瞬間凝固,
然后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種難以置信的、死灰般的恐懼。
他拿著卷軸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肥厚的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
“寫……寫的什么?”張伯沉聲問道,一步上前,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那詭異的卷軸。
趙強和李倩也緊張地圍攏過去,只有小蕓,依舊死死盯著那片黑暗,
小小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我也湊上前。那暗紅的字跡映入眼簾,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惡意順著視線直刺腦海。那些符號在我眼中同樣扭曲變形,
化作了直抵靈魂的殘酷宣告:> **七星引路,七魂為階。**> **踏階而上,
生者獨得。**> **一步一魂,七步登階。**> **向死而生,無盡之藏。
**冰冷殘酷的文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鑿進每個人的腦海。大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越來越粗重、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在回響,像垂死掙扎的風(fēng)箱?!耙徊健换??
”李倩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帶著哭腔,身體篩糠般抖起來,“這……這是什么意思?
要我們……死?”“七魂為階……踏階而上……生者獨得……”趙強臉色慘白如紙,
反復(fù)咀嚼著這幾個字,眼神里最初的算計被巨大的恐懼淹沒,只剩下茫然和絕望,
“我們……我們正好七個人?”他驚恐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王老板臉上的肥肉劇烈地抽搐著,死灰般的恐懼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
隨即被一種更加扭曲、更加赤裸的貪婪所取代。那暗紅的文字像魔鬼的低語,
點燃了他骨子里最原始的欲望。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無盡之藏”那幾個字,
瞳孔深處仿佛燃起了地獄的火焰,喉結(jié)上下滾動,
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無盡之藏……聽到了嗎?無盡的財富!只要……只要能走上去!
”他猛地抬頭,渾濁而瘋狂的目光越過我們,投向大廳深處那片更加濃重的黑暗。
順著他瘋狂的目光,我們才驚覺——在烏木長桌之后,大廳最內(nèi)側(cè)的墻壁前,
并非平整的石壁。那里,赫然矗立著一座石臺!石臺不高,
通體是那種吸光的、令人壓抑的深黑色巖石。而真正攫住所有人呼吸的,是石臺正面,
那向上延伸的、僅有七級的臺階!臺階同樣漆黑,每一級都打磨得異常光滑,
在手機微弱的光線下,泛著一種冰冷、油膩、仿佛凝固血液般的光澤。臺階頂端,
是一扇緊閉的、同樣漆黑、布滿詭異浮雕的巨大石門。門上沒有鎖孔,
只有兩個巨大而扭曲的獸首門環(huán),無聲地宣示著某種禁忌。那七級臺階,安靜地躺在那里,
像通往天堂的捷徑,更像直通地獄的斷頭梯。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陰寒氣息,正從那臺階和石門上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
比這古宅本身的腐朽氣息更加冰冷刺骨,帶著一種針對靈魂的惡意?!芭_階……是那個臺階!
”張伯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下意識地將小蕓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七級黑階,
“契約……契約指向的就是它!”“一步一魂……七步登階……”我喃喃自語,
牙齒不受控制地開始打顫,冰冷的恐懼如同無數(shù)細密的毒針,瞬間刺穿了四肢百骸,
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酸水涌上喉嚨。我用力捂住嘴,強迫自己咽下去,
目光卻無法從那七級如同墓碑般的臺階上移開。那光滑的黑色表面,
仿佛映照出我們七張寫滿恐懼的臉,扭曲變形?!凹俚模《际菄樆H说?!
”王老板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咆哮,像是給自己壯膽,也像是要驅(qū)散那幾乎凝固的恐懼,
“什么狗屁契約!故弄玄虛!老子偏不信這個邪!
”他猛地將手中那份如同詛咒般的羊皮契約狠狠摔在地上,油膩的臉上橫肉跳動,
眼中燃燒著被貪婪燒灼的瘋狂火焰。他不再看任何人,
肥胖的身軀爆發(fā)出與他體型不符的、孤注一擲的迅猛。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野豬,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猛地朝著那七級黑階沖了過去!
粗重的腳步聲在死寂的大廳里異常刺耳,每一步都踏在我們狂跳的心臟上?!巴趵习?!別!
”張伯驚駭?shù)睾艉?。但晚了?/p>
王老板眼中只有臺階頂端那扇緊閉的、象征著“無盡之藏”的黑色巨門。
他沖到第一級臺階前,沒有絲毫猶豫,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瘋狂,
抬起了他那條穿著昂貴皮鞋、此刻卻沾滿泥濘的右腿。他的腳,
重重地踏在了第一級黑色的臺階上?!拔恕?!
”一聲低沉到幾乎超越人耳極限、卻又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炸開的嗡鳴驟然響起!
整個空曠死寂的大廳仿佛都跟著震顫了一下!空氣瞬間變得粘稠如膠,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憑空降臨,狠狠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王老板臉上的瘋狂瞬間凝固。他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驚叫,臉上的表情就徹底僵死。
踏在臺階上的那只腳,連同支撐在地上的另一只腳,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
以一種肉眼可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開始“融化”!不是燃燒,不是腐爛,
就是純粹的、詭異的“融化”。皮膚、肌肉、脂肪、骨骼……一切構(gòu)成他身體的物質(zhì),
都在那詭異的嗡鳴聲中飛速地失去形態(tài)、失去色彩。那過程快得超乎想象,
卻又清晰地烙印在每個人的視網(wǎng)膜上。他的褲管迅速癟塌下去,
昂貴的皮鞋像被強酸腐蝕般消解,露出里面同樣在飛速消融的腳掌。
那融化沿著他的小腿、大腿、軀干……瘋狂向上蔓延!他的身體像烈日暴曬下的雪人,
以那只踏在臺階上的腳為起點,無聲無息地坍塌、瓦解。他那張凝固著貪婪和瘋狂的臉,
在融化過半時,似乎極其短暫地恢復(fù)了意識。渾濁的瞳孔里,最后倒映出的,
是臺階頂端那扇冰冷的、布滿獸首浮雕的黑色巨門。
一絲極致的、超越想象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絕望,如同閃電般掠過他的眼底,
隨即被徹底吞噬。整個過程,沒有慘叫,沒有掙扎。只有那低沉詭異的嗡鳴持續(xù)著,
還有皮肉骨骼消解時發(fā)出的、細微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滋滋”聲。不到三秒鐘。
原地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的、仿佛被高溫瞬間焚盡所有生機和物質(zhì)的、松散而細碎的粉末。
那堆粉末還勉強維持著一個扭曲的人形輪廓,堆在第一級臺階的邊緣。臺階本身,
依舊光滑、漆黑、冰冷,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只有空氣中彌漫開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骨灰混合著焦糊羽毛般的怪異氣味,
濃烈得令人作嘔。死寂。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沉重的死寂。李倩的尖叫終于沖破喉嚨,
撕心裂肺,在大廳里激起尖銳的回音,隨即被她自己死死捂住,變成壓抑絕望的嗚咽,
身體癱軟下去。趙強面無人色,雙腿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下意識地伸手去扶李倩,
卻差點自己也跟著摔倒。張伯死死捂住小蕓的眼睛,自己卻死死盯著臺階上那堆人形的灰燼,
老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渾濁的眼中充滿了驚駭欲絕和一種被證實的、最深沉的絕望。
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的胃袋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擰緊、再猛地一扯!劇烈的痙攣讓我再也無法抑制,
猛地彎腰,“哇”一聲吐了出來。酸腐的胃液混合著恐懼的膽汁,灼燒著我的喉嚨和食道。
眼前陣陣發(fā)黑,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后背。我扶著冰冷的石柱,大口喘息,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那股骨灰般的焦糊味和濃烈的腥甜,刺激得我?guī)缀踉俅螄I吐。契約是真的。
一步一魂。七步登階。死亡不是威脅,而是冰冷殘酷、不容置疑的規(guī)則。王老板的貪婪,
用他自己化成的灰燼,為這條規(guī)則做了最血腥的注腳。那堆灰白色的粉末,
像一座微型的墓碑,無聲地矗立在第一級臺階旁,嘲笑著我們所有殘存的僥幸。
“跑……快跑!離開這里!”趙強像是突然被燙到,猛地跳起來,聲音嘶啞地尖叫著,
拖著癱軟的妻子李倩,跌跌撞撞地就朝著來時的漆黑大門沖去!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然而,就在他們沖到那兩扇巨大、布滿詭異浮雕的漆黑木門前時,趙強用盡全力,
狠狠地撞了上去!“砰!”一聲悶響,如同撞在了鋼鐵澆筑的城墻上。門,紋絲不動。
那沉悶的撞擊聲,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趙強不死心,
發(fā)瘋似的用肩膀、用拳頭、用腳瘋狂地撞擊、踢打那扇門。李倩也加入了進去,哭喊著,
用指甲徒勞地抓撓著冰冷堅硬的門板?!芭榕榕?!”“開門!放我們出去!救命??!
” 絕望的哭喊和撞擊聲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顯得格外凄厲和徒勞。但那兩扇門,
如同與整座古宅融為一體,沉默地矗立著,嘲弄著他們的掙扎。
門上的浮雕在微弱的光線下扭曲變形,仿佛無數(shù)張無聲獰笑的臉。
“沒用的……”張伯頹然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了命運的疲憊。
他松開了捂住小蕓眼睛的手,小女孩依舊死死抱著她的布娃娃,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沒有淚水,
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空洞和麻木,仿佛早已預(yù)料到了一切。張伯看著徒勞撞門的趙強夫婦,
又看了看臺階上那堆刺目的灰燼,最后目光沉重地落在我身上,
聲音沙啞而干澀:“契約……已經(jīng)開始了。從我們踏入這座門的那一刻起,或者說,
從我們‘看見’契約的那一刻起……就再也無法回頭了。門……不會開了。
要么……走完這七步,要么……”他后面的話沒有說下去,
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詛咒都更加冰冷。趙強和李倩終于停止了無謂的撞擊,
背靠著冰冷的、無法撼動的大門,滑坐在地。李倩把頭埋在膝蓋里,
發(fā)出壓抑不住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趙強喘著粗氣,眼神渙散,
臉上寫滿了絕望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他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臺階頂端那扇緊閉的黑色巨門,又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移開目光,
最終,那目光落在了癱坐在他身旁哭泣的妻子李倩身上,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一絲極其復(fù)雜、冰冷而陌生的東西,如同毒蛇般悄然爬過他的眼底。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變得粘稠而緩慢。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煎熬著所剩無幾的理智。
大廳里只有李倩壓抑的嗚咽和趙強粗重不勻的喘息。臺階上那堆灰白色的粉末,
像一個永恒的污點,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無聲地提醒著我們最終的歸宿??謶窒裉俾?,
纏繞著每個人的心臟,越收越緊。最初的震驚和絕望之后,一種更加冰冷、更加黑暗的東西,
開始在死寂中悄然滋生。目光變得閃爍,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對視都充滿了猜忌和防備。
空氣里彌漫的不再僅僅是腐朽和血腥,還有一種無聲的、即將噴薄而出的惡意。第二夜,
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降臨了。沒有人宣布夜晚的到來,
但古宅內(nèi)部的光線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抽走,變得更加幽暗深沉,
只有趙強那部手機屏幕發(fā)出的微光,勉強映照出幾張扭曲而慘淡的臉。
“強……強哥……”李倩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極度的恐懼,她緊緊抓著趙強的胳膊,
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我們……我們怎么辦?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她的身體抖得厲害,像一片風(fēng)中的落葉。
趙強沒有像往常那樣溫言安慰。他的身體繃得很緊,眼神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陰沉。
他粗暴地甩開了李倩的手,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和冷漠?!皠e他媽吵了!
”他低吼了一聲,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李倩被他甩得一個趔趄,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臉上瞬間失去了最后一點血色,只剩下絕望的灰敗?!澳恪愫鹞遥?/p>
”她的聲音因為震驚而拔高。趙強沒有再看她,他的目光像淬毒的鉤子,
死死鎖定了那七級黑色的臺階。那眼神里,恐懼依舊存在,
加赤裸、更加瘋狂的東西所覆蓋——那是被“生者獨得”四個字點燃的、不顧一切的求生欲。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結(jié)上下滾動,像是在吞咽著什么極其艱難的決定。
“一步一魂……”趙強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像是在自言自語,
又像是在說服在場的每一個人,“契約上寫的清清楚楚……七步登階,生者獨得!
現(xiàn)在……王老板走了第一步,成了第一階的‘魂’……”他猛地轉(zhuǎn)過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在幽暗中閃爍著一種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光,直勾勾地看向李倩,
又掃過我和張伯、小蕓。“也就是說……現(xiàn)在只需要再走六步!
只需要再有六個人……”他后面的話沒有說完,
但那意思再明白不過——需要再犧牲六個“魂”,鋪成臺階,才能讓唯一的“生者”踏上去!
“你瘋了嗎?!”張伯厲聲喝道,渾濁的眼中充滿了驚怒,“那是契約的陷阱!
那是魔鬼的蠱惑!趙強,你冷靜點!”“冷靜?”趙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和瘋狂,“老東西!
你告訴我怎么冷靜?等死嗎?王老板的樣子你沒看見?下一個會輪到誰?你?
還是你身后那個小拖油瓶?”他伸手指向緊緊縮在張伯身后的小蕓,眼神兇狠?!安?!
別碰小蕓!”張伯下意識地將小女孩完全護在自己身后,像一頭護崽的老獅子,
盡管他自己也已是風(fēng)燭殘年?!安慌鏊??那碰誰?碰你嗎老東西?”趙強一步步逼近,
臉上帶著一種走投無路、擇人而噬的猙獰,“還是碰你?”他兇狠的目光又轉(zhuǎn)向我。
冰冷的恐懼再次攥緊了我的心臟,但這一次,除了恐懼,
一種更加冰冷的、麻木的東西開始在我心底蔓延。我看著趙強那張扭曲的臉,
看著李倩絕望的淚水,看著張伯拼死護住小蕓的蒼老背影……胃部的痙攣似乎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寒意。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緊緊貼住冰冷的石柱,
將自己盡可能縮進陰影里。數(shù)數(shù)的沖動再次涌起,這一次,不再是默念,
而是手指在冰冷的石柱上無意識地劃動:“一、二、三……”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竟帶來一絲詭異的平靜?!摆w強!你冷靜點!我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李倩哭喊著撲上去,試圖抱住趙強的腿。“滾開!”趙強徹底失去了理智,
被那唯一的“生者”名額燒灼得只剩下瘋狂。他猛地一腳踹開撲過來的李倩,
李倩發(fā)出一聲痛呼,被踹得向后翻滾?!稗k法?辦法就是有人去填臺階!”趙強嘶吼著,
目光再次鎖定被踹倒在地、痛得蜷縮起來的李倩,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徹底撕碎,
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野獸般的兇光?!百毁弧瓌e怪我……夫妻本是同林鳥,
大難臨頭……總得有人先走一步!”他獰笑著,像一頭撲向獵物的餓狼,
猛地撲向倒在地上的妻子!“不!強哥!不要——!”李倩發(fā)出凄厲到極點的尖叫,
看著丈夫眼中那完全陌生的、只有殺戮欲望的兇光,巨大的恐懼讓她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
她手腳并用地向旁邊躲閃。趙強撲了個空,身體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李倩趁機連滾帶爬地想要逃離。但趙強更快,他一把抓住了李倩的腳踝!“啊——!
”李倩發(fā)出絕望的慘叫?!百v人!想跑?”趙強死死拽著她的腳踝,將她往回拖,
臉上是扭曲的瘋狂,“去填臺階!你去填了臺階!我就有機會!我就能活!倩倩,為了我,
你去吧!”“放開我!你這個瘋子!魔鬼!”李倩哭喊著,用另一只腳瘋狂地踢蹬著趙強,
指甲在他臉上抓出深深的血痕。兩人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瘋狂地扭打、撕扯。
哭喊聲、咒罵聲、肉體撞擊地面的悶響……交織成一曲絕望的地獄樂章。張伯護著小蕓,
驚怒交加,想要上前阻止,但年老體衰,根本插不上手?!胺攀郑≮w強!你會后悔的!
”張伯徒勞地喊著。“后悔?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后悔!”趙強已經(jīng)完全瘋了,
他騎在李倩身上,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要將她拖向那七級黑階的方向!
李倩的臉因為窒息迅速漲紅發(fā)紫,眼球可怕地凸出,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雙手徒勞地抓撓著趙強的手臂。就在這極度混亂、如同野獸搏殺的瞬間!被拖拽掙扎的李倩,
在求生本能的驅(qū)使下,一只胡亂蹬踢的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帶著一股巨大的力量,
狠狠地踹在了趙強的胸口!趙強猝不及防,被這拼死一腳踹得向后踉蹌,重心瞬間不穩(wěn)。
而他們撕打的位置,距離那第一級臺階和王老板留下的灰燼堆,僅僅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
趙強踉蹌著,腳下一滑,踩在了那堆灰白色的粉末上!“啊——!
”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只發(fā)出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