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空氣里似乎都飄浮著《逆襲》的余溫,粘稠又滾燙。我和王青,
兩個名字被無形的繩索死死捆扎在一起,出現(xiàn)在每一份娛樂版面的頭條,
每一場喧鬧的粉絲接機現(xiàn)場,每一個閃光燈瘋狂閃爍的頒獎禮紅毯——誰能想到,
這一切的起點,不過是我們大學畢業(yè)前夕,幾個愣頭青用一臺設(shè)備自費搗鼓出的網(wǎng)?。?/p>
粉絲的尖叫匯成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鎂光燈亮得能灼傷人眼。巨大的喧囂中,
我卻總能在人潮的縫隙里,無比清晰地捕捉到王青投來的目光。那視線帶著重量,
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像某種無聲的詢問,又像回到了我們擠在畢業(yè)季混亂的四人宿舍里,
半夜對著筆記本屏幕剪片子時,他偶爾望過來的、帶著血絲卻亮得驚人的眼神。
后來終于有片刻的喘息,
為短暫閃耀過的“知名校友”被邀請回去)后臺堆滿道具的、帶著灰塵和汗味的逼仄通道里,
空氣悶熱。王青的手突然伸過來,滾燙的手指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我心尖一跳。
他靠得很近,溫熱的呼吸毫無遮攔地拂過我的耳廓,帶著一點薄汗的氣息,聲音壓得極低,
每個字都敲在耳膜上:“大宇,”他頓了頓,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眼神里是那種排練完深夜回宿舍路上、只有昏黃路燈見證的孤注一擲,“我們…試試?
”通道頂慘白的燈光落在他眼睛里,亮得驚人,
里面翻涌著我當時看不懂、或者說刻意不愿去看懂的東西。四周鼎沸的人聲仿佛瞬間被抽空,
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股莫名的慌亂猛地攫住我,
幾乎是本能地,我扯出一個自己都覺得僵硬的笑容,用力掙開他的手,
肩膀撞到堆在墻角的舊幕布。聲音拔高,帶著刻意的、夸張的爽朗:“青哥,別鬧!
”我甚至抬手,不輕不重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像無數(shù)次在宿舍里打游戲輸了時的耍賴那樣,
“都是兄弟,說什么胡話呢!”刻意加重的“兄弟”兩個字,在狹窄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也徹底劃清了界限。王青眼中的光,就在那一刻,像被驟然掐滅的燭火,倏地暗了下去。
他定定看了我兩秒,嘴角極輕微地向上提了一下,那弧度卻冷得沒有半分笑意,
像極了畢業(yè)答辯被導師犀利提問時的表情。他沒再說話,只是慢慢松開了手,
轉(zhuǎn)身沒入通道另一端喧囂的黑暗里,背影融入那片屬于“過去”的陰影。娛樂圈的熱度,
有時比夏日的陣雨消逝得更快?!赌嬉u》掀起的巨浪,終究無可挽回地退潮。
曾經(jīng)被閃光燈追逐的名字,如同沙灘上的字跡,被新的浪花輕易抹平。通告變得零星而尷尬,
試鏡的邀約漸漸石沉大海。畢業(yè)證書的墨跡未干透,現(xiàn)實的冷水就兜頭澆下。最初的兩年,
我們像兩只不肯認輸?shù)穆渌?,擠在城中村一個不到十平米、終年不見陽光的小單間里。
墻壁薄得能聽到隔壁夫妻的爭吵,水管在深夜發(fā)出古怪的嗚咽。彌漫在空氣里的,
是廉價外賣、潮濕霉味和永不消散的焦慮?,F(xiàn)實的冰冷催生出奇異的依存。
那間小小的、堆滿過期劇本和皺巴巴通告單的出租屋,成了我們對抗失落世界的最后堡壘。
屋里的寂靜常常被一些細碎的聲音填滿。我體質(zhì)不算好,偶爾著了涼發(fā)起燒,
昏沉沉地蜷在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額頭上搭著濕毛巾。
廚房(陽臺角落搭的電磁爐)會傳來鍋碗碰撞的輕微叮當聲,米粒在清水中翻滾的咕嘟聲。
過不了多久,王青會端著一碗熬得稠稠、冒著熱氣的白粥過來,輕輕放在床頭柜上。
他從不說什么關(guān)切的話,只是把粥放下,眼神示意一下,
便轉(zhuǎn)身回到他那張堆滿書的折疊桌前。
、與表演無關(guān)的教材——那是他在一次次等待通告、等待那幾部拍完卻遙遙無期的戲播出時,
沉默的自救。他拍過一部男三號的古裝劇,殺青宴都吃了,
卻因女主角陷入丑聞被無限期雪藏;接過一部小成本電影的男二,拍完半年后,
投資方資金鏈斷裂,項目直接黃了;好不容易在一部有平臺看好的網(wǎng)劇里演了個重要配角,
臨開播前,平臺戰(zhàn)略調(diào)整,整個片庫項目擱置…… 他沉默的背影和那碗粥的熱氣,
成了那間陰暗出租屋里唯一的暖源,固執(zhí)地暖著我冰涼的指尖和昏沉的意識,
也映襯著他自己無聲的、被命運反復戲弄的堅持。也有沮喪像烏云一樣沉沉壓下來的時刻。
當我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從某個毫無希望的試鏡現(xiàn)場回來,
臉上還殘留著強撐的笑容留下的疲憊痕跡,把自己重重摔進那張咯吱作響的舊椅子里。
片刻之后,身旁會傳來易拉罐拉環(huán)被拉開時那“嗤”的一聲輕響——是王青。他同樣沉默,
只是把一罐剛從樓下小賣部冰柜里拿出來的、冒著寒氣的啤酒,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里。
鋁罐的冰冷瞬間刺透掌心,激得我一個激靈。我們誰也不看誰,只是各自仰頭,
灌下那帶著苦澀泡沫的冰涼液體,任由它一路灼燒著喉嚨,也澆熄著心頭那點不甘的火苗。
他的不甘,或許比我更深沉——至少我的戲,不管大小,
還能在觀眾面前露個臉;而他傾注心血的角色,連被看見的機會都沒有,就胎死腹中。
出租屋里只有窗外城中村永不停歇的嘈雜市聲,
和易拉罐放在桌上磕碰出的、仿佛敲在命運頑石上的脆響。再后來,他的經(jīng)紀約到期了。
沒有水花,沒有播出的作品,他的名字在制片人和選角導演的名單上失去了價值。
曾經(jīng)遞來的劇本變成了空白,電話鈴聲越來越稀疏。
現(xiàn)實冰冷地攤開:沒人愿意簽一個“播不了戲”的演員。王青這個名字,
連同他那幾部被塵封的作品,徹底從圈內(nèi)銷聲匿跡了。他走的那天,收拾得很安靜,
只帶走了幾件常穿的衣服和那些厚重的書,把那件大學時的舊羽絨服留在了衣柜最底層。
沒有告別,沒有解釋,像一個被強行拉下舞臺的演員,幕布落下,再無蹤影。
時間沖刷著記憶,也磨平了棱角。畢業(yè)五年,我在這個圈子里成了一個面目模糊的“熟臉”,
在各種劇集里演著配角甲乙丙丁。王青這個名字,
連同那間城中村的小屋、那幾部從未面世的戲和那段捆綁的時光,
都成了偶爾午夜夢回時一點模糊的、帶著遺憾的底色。我以為他早已湮沒在茫茫人海,
過著與這個圈子再無瓜葛的平凡生活。直到那個同樣沉悶、收工后的深夜。
我癱在現(xiàn)在租住的、稍微寬敞些的公寓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
一條推送毫無預兆地彈了出來,帶著刺眼的紅色“爆”字標簽,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
驟然炸開沉寂:#賀薇戀情曝光 與圈外男友甜蜜約會#[爆]賀薇?
那個近幾年憑借古偶劇爆火、勢頭正猛、被媒體譽為“新晉頂流小花”的賀薇?
我隨手點了進去,純粹是圈內(nèi)人的一點職業(yè)習慣。營銷號寫得天花亂墜,
配了幾張高糊的偷拍圖。地點像是在某個私密性頗高的網(wǎng)紅咖啡店門口,傍晚的光線有些暗。
前面幾張是賀薇戴著帽子和口罩,只露出那雙標志性的、帶著點小狐貍般狡黠又靈動的眼睛,
此刻正彎成愉悅的月牙。我手指隨意地滑動屏幕,帶著一絲事不關(guān)己的麻木。下一張。
我的指尖猛地頓住,懸停在冰冷的屏幕上,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驟然停止了跳動。照片的背景有些虛焦,但前景的兩個人異常清晰。
賀薇正側(cè)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笑容燦爛,帶著毫不掩飾的親昵和屬于熱戀期的甜蜜。
她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新奇和毫不設(shè)防的熾熱,
那是一種看“圈外人”的、沒有被娛樂圈規(guī)則浸染過的純粹好奇與迷戀。
白、袖口甚至磨得起球、款式早已過時十年的黑色舊款羽絨服——那是王青大學時代的標志,
我們曾一起穿著它擠過早高峰的地鐵,在寒冬臘月的片場外凍得跺腳,
甚至在那間陰暗的出租屋里,暖氣壞掉的冬夜,他把這件衣服扔給我蓋過腿。
畢業(yè)時他沒帶走,我以為它連同他的演員夢,早已被丟棄在時光的垃圾堆里。他微微側(cè)著身,